想当初她也是名门之后,可惜家道中落,不得不抛头露面,卖唱为生,那段时日对她来说怕是再也不愿提及的。现下有了公主之名,千金之份,她便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好好遮掩起来——女人家的脸庞岂实那些凡夫俗子能轻易得见的。

物极必反,说得就是这般。

公主这样做,对无卦来说是件好事。她的面向要是让西胡这处会行卦的人看了,定是会惹出一场风波,现下就只能希望大婚一切顺利,也算是为洛国做了件好事。

可是,那一日过黑泽时的铃声却让无卦醍醐灌顶——此处有高人!这般人物又怎会任凭他们将如此面相之人嫁入皇室后宫。

也许…西胡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而后将那韩卉娶了自是最好。可如果他们注意到了,那怕是公主那处这几日就会有灾劫。解决这个公主的最好方法,又不伤两个和气——对西胡来说,必然是李代桃僵之策,人不知鬼不觉。

现下在西胡地盘,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了。

如果真被发现,那无卦就是害了怜花,让她无辜卷入这场争斗,甚至于会失去性命。

本是想借机错胡国锐气一次,左非色没有出面阻拦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可谁知此处竟有这般高手。

无卦越发不明了:算卦能人这世上真有这么多?

师父说自己是空花门的,可是现在怎么看着一个个的都比自己厉害…

真是搬石砸脚,搞出这么一番麻烦事来。

她起过卦,可那卦象分明不可解。西胡有高手在,又岂是她能一步步算得清楚的。

管还是不管,救还是不救…无卦还没拿定主意。

大婚前一日,那和顺公主依旧好好待在那处,可是无卦知道这好日子怕是明日就要结束了。

她在卜卦时得了既济卦——上离下坎。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交,寓意初吉终乱。这便是说开头事成,终末变故。

大婚之后,公主进入胡王后宫,自然是不用再出来露面的,所以那女子是不是洛国送来的人就无所谓了。

大婚当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无卦从一早开始就有些莫名地烦躁,她掐指几算——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吗。只是,胡国连这个婚礼也是准备李代桃僵地过去,她原以为起码会让怜花拜个堂再被换掉。

天还未亮透,她随着韩苏一同往宫里去,坐在马车上,无卦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中的龟壳。

“你可是有心事?”韩苏气色看起来不错,今日作为送亲使他还特地穿上了礼服,倒更加显得风流倜傥。

无卦摇摇头,“无事。”

“待今日过后应是能闲下来,到时我们一同找个去处游玩一番可好?”

“嗯,再说吧。”

听她这般回答,韩苏只是笑笑,他知道她定是要好好算算之后才会决定出不出去的。想了想,他劝她道,“我们既已来到西胡,韩晟不会无端下手的,毕竟可能引发两国战争,你注意身体,不要再那般凡事都算了,我没事的,弱冠之劫已经过了。”

“嗯,我知道了。”无卦微点几下头,而后转头掀起帘子静静看向了车外。韩苏也不再多话,在车上小憩了起来——今日怕是会劳累得很。

车水马龙,胡王大婚整个街道喜气一片。看着眼前各式彩带,无卦脑中杂乱无章。

弱冠之劫,她其实只破了一半。

另一半,便是这帝王之相,还有他的二十之劫。冠礼已过,可弱冠年龄应为二十,那就是说还有一年。

手不觉捏紧了车帘——现在的她,还能助他到最后吗。

进到宫内,人人都盛装出现。两国联姻乃是大事,此般排场定时少不了的。

作为皇子,韩苏算是公主的兄亲,自是要送嫁的。无卦一路随着他去到了和顺公主的下榻处。

几百人的送亲队统一着了红服,公主的嫁妆摆在一旁,等会要一件件过场抬到礼场,体现我泱泱洛国嫁女之隆重。

韩苏走到房前,抬手叩门,“送亲使韩苏特来相迎。”毕竟是半路杀出,一声皇妹真是叫不出口,索性韩苏就用了送亲使身份,忽略自己二皇子之位。

不一会就有侍女来开了门,“请进。”

无卦随着韩苏一同走了进去。

正见到“和顺公主”坐在那处,旁的嬷嬷已给她上完妆,正最后插那金钗。

金钗插好,铜镜中的人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嬷嬷向韩苏复命,“一切已经打理妥当。”

韩苏点头,“吉时将到,胡国一会而就有人来相迎。”

无卦站他身后偷偷打量那位公主——易容之术,巧夺天工。如若不是这个公主眉眼之间的苦气尽去,她怕是也要认错。

无卦掩袖而算,几不可查地皱了眉——怜花还在这屋中,依旧活着。

那就—…顺且救她一救吧。

伸手轻拉了韩苏袖子,无卦悄声道,“今日无事,我有些累,就不去观礼了。”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略点了下头,“恐怕你一个人出不了宫,你就在此处等我,礼完我好来接你一同回去。”

等会公主被迎去成礼,这院子会空下来,她在此处等着就好。

正想着,屋外已传来喧天锣鼓,正是胡国迎亲队伍。

韩苏提步往门走去,推门面会迎亲来者。

无卦悄悄走到角落房柱之后,静静看着公主被披上红盖头,由嬷嬷一路背了出去,锣鼓震天,一派喜庆,一句句大吉大利之话不住从耳边传来。

“人生三喜,前生注定,缘到自结。”

“此出闺门,夫家之人,宜室宜家,佳偶天成。”

屋外接着传来搬物之声,整齐划一的齐步之声——应是送亲的挑了嫁妆。

许久许久,热闹渐渐远去,屋内已空无一人。

无卦又静候了一会,才从那处走出,四周环顾了一圈,缓步往内室而去。

——怜花在里头。

内屋很大,大理石桌子,汉白玉石凳正立中央,一张红木大床很是显眼,粉纱金钩,绸丝被面,胡国人准备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无卦绕过那床,径直去到了床的侧后,那里有一扇小门,是放置屋内杂物的地方。门做得很是精致漂亮,镶嵌在墙面之上,倒像是一幅画,看上去一点也不突兀。

她看了眼那门,心中微微赞叹了一下,而后伸手推门——嗯?纹丝不动?

锁了?

她收回手,眉头皱了起来。

这…从里锁的?

可是里头不是只有怜花一人吗?

不好!

她大退一步,转身就往外走。

“咯吱——”屋门在她面前猛地被关了起来。

“喀嚓——”外头落了锁。一个人影在门口。

她扑到那门上,大声喊道,“开门!里头还有人!”

那人影仿若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直接走了开去。

狠推那门,被从外锁得牢牢的,严丝合缝。这时她才发现,这公主住处的门竟然是一般门的两倍厚度,实木做得不说,竟然还用铁做了栏框。

她这下…是被瓮中捉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娘子爬回去继续码字。。。

这一整章还是挺肥的。。。有木有人觉得,虽然娘子每天更半章,但其实字数也不太少。

谁!是谁要抓她!

连退几步,她审视四周,屋子一如既往,她死死盯住那扇小门,手下不住掐算,指甲几乎掐破她的指尖。

空卦,空卦,还是空卦!

算不出,什么都算不出!

一摆手,她不再算,索性看向那扇小门大声说道,“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过了一会,她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那小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佝偻的瘦弱身影从里头缓缓走出,“小丫头,有点能耐啊。”

声音带着老者独有的嘶哑。

那双让无卦发毛的灰眼再次直直看向了她。

——那日的灰眼老人…

无卦站在原处警觉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抓我?”

老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无命之人,好苗子,好苗子啊。姬无卦…你和姬无坎是什么关系?”

“你!”无卦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师父的名字。

老者看到她吃惊的模样,心中有了大概,悠哉哉地一路走到了桌子边上,拖出一把凳子,自顾自坐了下来。

无卦退到门边,与他相隔不到一丈,紧紧注视这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莫怕莫怕,来,坐下聊聊。”老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抬起灰眼就那般“看”着她,脸上带着让人琢磨不定的笑意。

无卦没有移步,依旧站在那处,“你到底是谁?”

“我?”老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坎那老小子没和你提过我?”

老小子?这称呼实在是…

无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老者复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你可曾听说过死眼鬼?”

这般称号让人不寒而立,无卦更加绷紧了身子,警觉道,“从未。”

老者又静静看了她一会,仿若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摇摇头,“也罢也罢,都是些旧事,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也是正常。”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到,“算起来,我是你的师伯。”

什么?师伯?

无卦定在当下,吃惊不已。

见她还是不语,老者复又说道,“空花门,姬无卦,姬无坎的徒弟,老朽是无坎那小子的师兄,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句师伯?”

这…无卦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搅浑了,站在那处有些防备。

老者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今日第一次见面,师伯也没什么好礼,这件东西你就看着收下吧。”边说他边从怀里取了一件事物,直接向无卦抛了过去。

无卦还没看清,伸手一接,那物便被拿到了手上。定睛一看,乃是一块通体赤红的璞玉。

“此玉能挡抵一次血劫,你且留着。”

“血劫?”无卦不确定地看着手中的玉。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又拍了拍身边凳子,“还不坐过来。”

无卦心底疑虑甚重,迟迟不敢迈步。

老者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是西胡祭祀,也是你师父同门,只不过所学不一,你师父传的卦派,而我是祭派。”

无卦皱了眉,显出几分怀疑——师父不是说空花一门只余他一脉吗?

老者的那双灰眼好似并不影响视力,待看到无卦的表情后,他停了停便继续说道,“我与你师父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要不是后来我离开师门,你现在应该是我俩共同的徒弟。”老者说到此处之时,还带上了一种化不开的悲伤之感。

是这样吗?无卦心道。

“今日见到你,余心甚慰。”老者站起了身,“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你。见到你,老朽总有种见到故人的感觉,很是怀念,很是怀念啊…”

他认识师父,那他会不会…

“你可知我师父他现下何处?”无卦脱口问道。

老者顿了一下,继而地无奈摇了摇头,“不得而知。”边说边慢慢向无卦走来。

这一次无卦没有躲闪——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老者暂时没有恶意,至于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是很确定。

老者走到她身边,轻轻敲了那门三下,笑着看着她,“好了,大礼那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屋里。”

“咯啦——”门被人从外打开,无卦猛地回头,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黑面小童,那童子目不斜视,直直向老者弯腰行礼,“大人。”

“嗯,走吧。”老者越过无卦,直接走了出去,“西胡是个好地方,以后有空就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头,东街虚天府。”

看着老人单薄佝偻的背影,无卦低低应了声,“好…”

人已走远,无卦还没回过神。

这一切似乎很复杂的样子…

师父他究竟当年发生了些什么,现下又在哪里?

救出昏迷不醒的怜花,无卦随前来大礼后来接她的韩苏一同回了别院。

看到怜花时,韩苏很是吃惊,无卦将来龙去脉简要和他说了,韩苏明了现下也只有这般顺水推舟,让那位假公主继续假戏真做了。

至于那个灰眼祭祀,无卦淡淡带过直说是在西胡意外遇到了故人。

韩苏听后,只是轻蹙了下眉,看着无卦不愿谈及的样子,他也并没有深问。

——在西胡有故人,从山中来,能卜奇卦…对于她,他不知道的事情似乎过多了些。

待怜花醒来,无卦给了她不少银两,让她离开。

可刚当上公主怎肯这般就又变为平民,怜花怒目瞪视着她,“你大胆!我乃皇上钦点和顺公主,大婚在即,还不快快带我过去行礼!”

无卦愣了一下,而后对她认真说道,“将你救出已属不易,宫里此刻已经完婚,你要是还想活命最好就此离开。”

完婚?自己在这里,宫里却已经完婚?

怜花毕竟是个读过书的,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过来,说白了自己现下只是枚无用的弃子罢了。

几番怒目,几番文人咒骂,最后,她恨恨地看了无卦一眼,还是识趣地拿着那些银两离开了。

也罢也罢,自己终究是没有坑了一条人命。

无卦心中宽慰自己。

如果不是那个祭祀,也许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不过…怎么自己突然就冒出来了个师伯呢?而且,他为何就能知道自己是空花门的,还一下就点出了自己的名字。

师父对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一切…似乎都是个谜呢。

好在,那个所谓的西胡祭祀看上去并没有恶意,不然遇上这般高手,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

空花门祭派…那日在黑泽听到的铃声难道就是出自他之手?

死鬼眼。

想到这个称号,无卦经不住一寒,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让人慎得慌。

自从那一次救下怜花,无卦倒也对那位灰眼祭祀没那么害怕了。回到别院没几日,她就收到一封邀请,虚天府请她过往一叙。

说到这请柬,她是一日在自己屋内的桌子上发现的。定是有人偷偷潜了进来放在此处,为得就是只让她一人见到。看来,那位祭祀师伯并不像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相识。

有了请柬,去还是不去就成了一个问题。

一来,无卦对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师伯实在是知之甚少;二来,对于不可捉摸的强者,人总是会有那么几分畏惧之意。

思前想后,她终是脖子一艮,大义凌然地去赴约了——那个师伯除了眼睛恐怖点,倒似个好相与的,他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不害自己,就没理由再害自己。我且去见他一见,看看究竟有何事。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一点没错。

到了虚天府,灰眼师伯已经叫人准备了好大一桌菜,坐在那处等着她。

“无卦,来。”如那日一般,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

无卦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刚到西胡可有水土不服,身子不适?”

“还好。”

灰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连连摇头,“这么瘦,无坎怎么养得这么不好,在师伯这多吃点吧。”

“嗯…”怎么感觉自己被师父虐待了。

“这个不错,你且尝尝。”

盛情难却,无卦终是吃了个透心撑。

“空花门这年头没几个活着的了,见到你…老夫很是欣慰。无坎那老小子倒是做了件好事,收了你这么徒弟,好运气啊。老夫要是没有徒弟,定要和他抢上一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