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卦不置可否。

一顿饭下来,无卦虽没说几句话,但那灰眼师伯俨然已经把她实实在在地划入自己人范围之内。这般热情,让无卦很是受宠若惊。

“在西胡,活得自在些,凡事有你师伯兜着。”灰眼师伯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纵容的话语,倒让无卦有些不自在起来——师伯对从没见过的师侄都是这般宠溺的吗?

聊到一半,灰眼师伯开口叮嘱,“逆天之事不可强求,你…不要做得太过。”

无卦顿了一下,而后低头不语。师伯这般人物,只要见过韩苏就能猜出自己做过些什么,他这般突然提起,无卦并不意外。

只是——她心意已决。

“唉…”师伯长叹,“倔脾气倒和无坎像了个十成十。反噬之事不小,你莫小看了它。”

师伯最后还是提到了和亲之事,“这次那个公主是你挑的吧。”

无卦有些尴尬,僵硬地点了点头,“是。”

“这一招倒是有点釜底抽薪的意思,要不是老夫在此,怕是这胡国王族都给你搞绝了。”话虽这般说,可师伯的脸上并无意思怒色,反倒语气中带着几分赞扬。

无卦不知怎么接话,这道歉吧总觉得有些冤得慌,那时候的她可不知道西胡的祭祀是师伯。只好呆在那儿,尽力作出了一幅歉意模样。

师伯并没有继续深究,只是一句,“你师伯我还要在此处养老呢,这般事情等我百年之后你再来。”

“是。”无卦认真点头——那我就等你百年之后再来。

看她那许诺般的表情,灰眼师伯瞬时就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当真有趣!”

后来无卦知道了灰眼师伯就是西胡的大祭司,人称离长老,但似乎没人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他和西胡牵连很深,就连西胡建国于也此与他少不了关系。

几十年前,西胡因内忧外患几乎被灭殆尽,却是离师伯以逆天之力救下众人。

黑泽圈出之地以往是无人能往之域,也是他领着最早的西胡人过了黑泽来到此地,享尽天险之忧,韬光养晦,立国为强。

前西胡君王尊他为天降神使,在西胡他的存在不亚于神明。

只是这般人物,无卦在洛国却从来没有听过——看来西胡人民对他的消息很是保护,从来不对外人提及。

在西胡,有了这般靠山,无卦顿时觉得底气都足了几分。虽然这个靠山,总让她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但具体奇怪在那里,她也说不上来。

她想得妥妥的,等韩苏在西胡过到二十之后,确认弱冠之劫当真过了,就陪他回洛国与太子一争高下。

这般算来的话,他们只要在西胡待上一年就够了。

至于倒时以何名义光明正大离开西胡,她从不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当然,这些计划都只在无卦的脑海之中,她并没有对其他人提及,自然也就包括韩苏本人。

一切都很妥当,无卦依旧会每日卜卦。只是这卦有时可解,有时不可解。

她的反噬似乎来得越来越频繁了,很多次她勉力想看那卦象,都不出意外地昏死过去,而后再次醒来之时,刚才的卦早已乱成一片。

卦者,不复占。

也就是说她没看到的卦象,没解出的事情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于是,她越发小心翼翼。

凡事分而算,哪怕一卦不见,还有几卦得辅,可以一窥大概。

至于反噬一事,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为了以防万一,每每她在屋中算卦都会提前将门窗锁好,还特意叮嘱青竹不要打扰自己。青竹当她算卦时需要绝对静心静气,便也乖觉地应了下来。

自从来了西胡,韩苏回到了以往闲散王爷一般的日子。

只不过,这别院里还是很热闹的。

要知道这质子生涯是看不到尽头的,韩苏将来应就是在西胡结婚生子了。既然这般,胡王也不吝啬,上来就大笔一挥送了三位美婢。

韩苏几番推辞未果,只得收了,安排她们住在别院西厢,而后一步都未踏进。

“无卦,那些女子…”韩苏特地找到无卦,这胡王的一番“好意”倒让他难办了。

“无妨,反正是西胡养着。”无卦一如往常地说道。

韩苏默然。

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脸庞,无卦微抬了嘴角,“不必挂心,她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当真?”韩苏有些惊喜。

“你希望她们留下?”无卦斜睨向他,面色无波。

看她那带着一丝危险的眼神,韩苏嘴角一扬,“无卦不喜她们留,就绝对留不得。”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声音低了下去,脸色有些不自然。

“自然有关系,主人不喜怎能留客?”韩苏笑着看她,如沐春风。

主人,他已将她看为了这个别院的主人,也就是他这个真正主人的…

无卦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但她还是维住面上一片平静,“嗯,今日天气不错,我且回去好好睡个午觉。” 话毕,她提步就要直接回房。

“等一下。”韩苏开口截住她,“我有东西给你。”边说他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用锦帕包裹的事物递到了无卦面前。

“是什么?”无卦好奇地问道。

韩苏笑着不答,而是牵过她的手,直接将那物塞在她的手中,“你看了就知道。”

被他这般突然牵了手,本就有些慌乱的无卦更是心停跳了一拍。

“打开看看。”

无卦点头揭开了帕子。

一根紫檀木的簪子静静地躺在那处,缎般色泽,紫如漆,不见纹,乃极品檀香紫檀。簪子的尾端被简单地镂空成一个椭圆,整个造型古朴内敛。

“喜欢吗?”韩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收敛了刚才的心慌,无卦仔细看了看手中簪子,出口问道,“你做的?”

韩苏诧异了一下,而后点头认是,“嗯。”

“果然…这般技术,真是可惜了这块紫檀。”边说她的脸上边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韩苏站在那处一时语塞,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且容我再回去好好修磨一番。”说完,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想要拿回那簪子。

无卦随手一挡就避开了他,而后两下将那簪子用锦帕包好,直接塞到了袖中,面无表情,“嗯,我就收下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有些困,那我就先回去了。”

韩苏在那处看着她故作镇定,步履平稳的模样,经不住笑意满面——她害羞的方式也是怪奇特的。

不过,看她样子,那簪子…她应是喜欢的吧。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到屋里,无卦顺手关了门。坐在桌旁,她似乎还能感到脸上的热度。

——他这般调戏本领都是哪处学来?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倒了杯凉茶,她仰头一口喝了下去,那微凉的茶水顺口而入,似缓缓压下了那份躁动。

放下杯子,定定心神,从袖中拿出了那支簪子。伸手抚着簪身那些不平的刻痕,她的嘴角不觉勾了起来——这般粗糙的紫檀簪倒也算是独此一家了。

回手将那簪子插入发中,古朴的式样戴在头上一点也不张扬,很和她的胃口。

说好了回来睡午觉,可现下她压根就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很习惯地拿出了龟壳。

——既然无事,就且来算一卦吧。多算多谋,不算不得,多多益善。

她闭上眼睛,静下心来。

“哗啦——哗啦——”铜钱在龟壳之中碰撞叮当。

“哗啦——哗啦——”

——

声音戛然而止。

无卦右手执那龟壳迟迟没有祭出卦象。

胸口突然传来的疼痛,让她迟滞在那处,整个人仿若一樽木雕。

睁开眼,她缓缓转头吃惊地看向了自己的右手,可那手好似石头般动弹不得。胸口的疼痛一波波叠起,越发汹涌。

怎么会…

一股腥甜霎那翻涌上来。

她看到一片血红瞬间覆了满手,那龟壳也被染成点点艳色。

这…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又出来个关键人物现下基本上关键的人都出全了。

接下来,大转折即将发生。

韩苏…娘子我对不起你…

PS:发现漏粘了一段。。。补上。。。这章一下好肥啊

三位美人几番轮流努力都未能获得韩苏青睐之后,统统偃旗息鼓,直接自请胡王要求离开。

韩苏这才知道,这三位美婢竟然都是朝中大臣之女。胡王赐他们来其实是想给韩苏寻个妻妾,好安心待在西胡。韩苏是个皇子,这妻妾身份自是不能低了。

一送走三位,韩苏顿觉整个别院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一切都很好,除了最近他见到无卦的次数有些少。这几日无卦一直很繁忙,她总会出府去见那位故人。韩苏问了几次,她才透露说故人是一位老者,很有威望。其他的,一概不提。

无卦不在府里,韩苏便有些无聊起来,于是他拉着徐先生说要一同上街看看——来了西胡这么久,还没好好体会一下此边的风土民情呢。前段时间是他太忙,这段时间却是无卦太忙。

韩苏和徐先生两人一行取道前院往主门走去,恰巧遇上了在前院摘果子的青竹与容若。

此时,青竹正拿了梯子爬在上头,采得不亦乐乎,容若就站在下头提着筐帮她接。

“容姑娘,接好!”青竹伸手摘了一个梨子就往下扔,容若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要接那梨,想不到脚下一滑,顺势就要向后摔去。

“容姑娘!”青竹站在梯子上叫到,可这么高的距离她哪来得及下去扶。

——罢了,跌就跌了。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个带着清爽气息的身影稳稳扶住了她。

“小心。”温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祈王爷!

容若慌忙跳离开来,脸上泛出几分不自然的红晕。

韩苏笑着看了看她们已经采到的梨子,“今晚的水果倒是有着落了。”

青竹已经从树下下来,做了个礼,“王爷。”

容若提着篮子站在一帮,脸一直就没抬过。

“你们且注意自身安全,不要玩过了。”

叮嘱完,他便领着徐管家一路出了门。

容若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某根弦不经意地被拨动,仿若月下萤火,点点星星。

“继续!”见王爷走了,青竹麻利地又爬上了梯子,“容姑娘,接好了!”

一个人影站在前院的长廊之中,静静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许久许久,提步离开。

这样…也好。

这一日,无卦没有出门,韩苏特特请了她到院子里的小亭一聚。

“无卦,真是好几日没见你了。”韩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来到西胡,你倒是最忙的一个。”

“还好。”无卦边说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韩苏也走到旁边与她比邻而坐。

“其实我倒觉得西胡挺好的,这处没那么多烦心事,做回闲散王爷的感觉倒也不错。”韩苏给她和自己都倒上了茶,他这番话说得是心里话。在西胡,他不用有那么多顾忌,那么多担忧,只要简简单单做个遵纪守法的质子就好。要说不如意,那也就只有最近无卦出门出得太勤自己都见不到她这一点了。

“你当真这样想?”

他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让我这一辈子留在西胡也未尝不可,反正回了洛国也没什么用。”这般说着,他脸上带了一抹无奈的自嘲。

不行!绝对不行!他必须得回洛国取皇位才可。

无卦心下几番翻腾,终是将压在心中好几日的话语脱口而出,“你可愿娶亲?”

韩苏一口茶没喝稳,猛然呛了出来,“咳咳咳——”待气息顺好,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无卦,“你问我什么?”

“你可愿娶亲?”无卦再次重复。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了上扬的弧度,满是欢喜地看着她,一时都忘记了回答。

无卦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仿若羞涩躲避,“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她声音许是因害羞渐渐低了下去。

指尖几次紧了紧,不断压住心底那蓬勃欲发的狂喜,“这般问话让你一女子提出是韩苏的不是。现下你先提了出来…我自是愿意的。”说这番话的时候,韩苏能觉察到自己胸口狂乱的跳动之声。

“那好。”无卦猛地站起了身,依旧侧脸不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抖,“我现下就去找人把一切办妥,一月之后便是吉日吉时…我先走了。”

看着她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韩苏心中的幸福满得都似要溢将出来——她这般说出来,终是害羞而走。

一月,只要一月之后自己便可迎娶她了。

这样一想,他不觉心中一暖。他们之间虽然从来没有明白说过,但那感情他能觉察得出来,如今终是水到渠成。

无卦一路疾走而出,直接出门去往了虚天府。

“离师伯,他应下了。”

“那就照你说的…继续吧。”

“多谢师伯。”

洛阳,左府。

“大人,新到的飞鸽传书。”一名黑衣卫士跪在地上,恭敬递上封着蜡的细羊皮卷。

左非色伸手接过,轻轻一掀去了那蜡,待看完信中内容,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竟是来得这么快吗?

随手烧了那封传书,左非色从位上站起,“来人。”

“大人。”

“今日起,闭关。”

国师要闭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是国师大人第二次闭关,上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当时他足足闭关了一年。

占卦之人,反噬极重,时不时闭关修养也是应该。这个缘由,上一次左非色已经禀明过了。

洛皇听闻,很是惋惜,看来是有一段时间在朝堂上见不到国师了。只是不知道,国师这次闭关要多久,切莫又是一年才好。

一向低调的祭祀大人最近收了个义女,而且还将那义女许配给了新来的洛国二皇子。这消息一下在西胡炸开了锅。

不知哪般女子能有这种福气,拜了神一般的祭祀大人做义父。那位二皇子虽是个俊美无双的,但毕竟是个质子,可能一辈子就在西胡了,又不能入西胡朝廷为官,这般男子,为何那祭祀愿将女儿相嫁呢?

思来想去,必是政治婚姻,想为二皇子要娶的女子按个好出生罢了。只是大家还是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是怎么能请动祭祀大人的呢?

无论大家怎样猜测,反正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胡王特搬诏书,另派了快马送信去往洛国告知此等喜事。

十日后,洛国传来消息,只是简单的一纸文书:二皇子大喜,愿夫妻和美,子孙满堂。

书中还提到了洛皇特赐新婚贺礼,此事那些贺礼已在来西胡的路上,估计还有半月可以到达。长长的礼单附在后头,这是洛国该做的,也是洛国的体面。

这般客道的文书,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父亲之手,他甚至没有一句过问那位新嫁娘是什么情况。既然你愿娶,那就娶了吧,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也难怪,毕竟韩苏已是质子,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加上本就感情不深,他之大婚于洛皇并没有那些吾子成家,吾心甚慰之感。

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只花了五日就统统完成。而后便是婚礼之前的纳采、问名、纳吉(文定)、请期。

几番下来,婚礼定在了七日之后的大吉之日。

虽说速度快,但该有的一步没少。徐管家几乎是忙翻了天,整天往来于虚天府、媒人那处和自己别院,兜兜转转,待着所有事情都办妥当了都瘦了快又十斤。

不过,只要王爷高兴,再苦再累对徐先生来说那都是心里美美的。

三书上写着的新娘名字是离月,说是离祭祀亲起的。等嫁于韩苏自会从夫姓,是为韩若。拿到文书的时候,徐先生还特地问了句,“为什么要改名呢?”

离祭祀捋着胡子,灰色眼睛看都没看他一下,“原来名字太俗,我收的女儿名字自是应该有些内涵的。”

徐先生,“…”

确实,无卦,一听就是算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