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翼越听越没底,王爷用排除法排除了好几个地方,可天下之大,可去之处太多,要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忍不住叹气的时候,穆远却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庾王妃那里,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明早点齐人马出发。”

王爷和庾王妃谈了些什么,云翼不得而知,第二天清晨辞别时,王爷告诉他:“我再给你三十个人,不用去庆都了,你带着所有的人去平城,不需按图索骥,也不要惊动任何人,你们只管在城里悄悄寻访,注意每一个外来者,你家王妃那样出色,走到哪里都不会默默无闻。等找到了人,你们别表明身份,卖身投靠也好,跟她做朋友也好,只要能近身保护就行。你原先带的那二十个人她都认得,所以我再给你三十个生面孔,到时由他们出面,你们在暗处接应。”

云翼连连点头,穆远又补充道:“如果云都这边形势不明朗,你们就暂时不要回来,保持书信联系,等我叫你们回来,你们再启程。”

云翼自以为抓住了一个小小的语病:“王妃是女子,属下们怎么跟她做朋友?”

穆远斜了他一眼:“笨,她舍弃了所有的侍卫,连丫环都没带,一个人孤身在外,怎么好以女子的面貌现世?”

云翼笑了起来:“也对哦,王妃的易容术本就精妙。”

穆远呆滞了片刻,才摆摆手道:“好了,快点齐你的人马出城吧,那丫头大概昨夜就离开云都了。”

云翼将信将疑:“昨晚咱们封锁城门。”

穆远轻笑:“她有的是办法。”

看着王爷嘴边乍现就凋落的笑纹,云翼居然有些同情,王爷真的栽了!婚期一改再改,每次都是一开始气得要杀人,后来又自己想开,那神情,就像宠溺的父亲纵容着调皮的女儿,其实,王爷只比王妃大了五岁而已。

也不能说容王妃任性,王爷一开始对人家确实狠了点,人家会怕也情有可原。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王爷早买来吃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容怜的反击

眼看容悦落水,容怜惊呆了。

穆远有多可怕,她早就亲身领教过,她会有今天的下场,全都拜他所赐。可她不敢找穆远的麻烦,循着欺软怕硬的本能,她把一切过错推到容悦身上,其逻辑如下:

如果容悦不搭上穆远,穆远不会追着她住到容宅——穆远不住到容宅,且摆出对容悦势在必得的架势,她父母不会因恐慌而设计,指望靠她李代桃僵——父母不怂恿她下药,穆远不会将计就计毁了她。

如此推理下来,容悦是一切的罪恶的根源。如果不是她水性杨花,有了严少堡主还不知足,又去勾引穆远,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容怜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正在家里绣嫁妆,等着嫁给公爵之子。那家穷归穷,她好歹是个正妻,靠着娘家给的嫁妆,混个温饱总没问题。

容怜心里再恨,也不敢公然如何,最多在两人私下相处时,借着哀告说几句怨言,会拔出金簪刺向容悦,实在是绝望之下的反常之举。当时容悦眼里的无情和她展现出来的身手,都让容怜心惊胆战地认识到,这个容悦,已经不是她从小就熟悉的三姐。

而湖船上那一幕,事后回想起来,分明是容悦设计了她

容悦把自己带到船舷边,故意用言语刺激,激得她失去理智,发了疯般地推搡,以容悦灵活的身手,怎么会躲不开?她故意借着自己的力道掉下湖去

真毒啊,死都要拉着她和她一家人去垫背,什么堂姐,分明是容氏长房的催命鬼

从惊惶中回过味来的容怜,首先想到的是推卸责任。所以,在容悦落水后,容怜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可两人争执时,舱房外还有王府的下人以及闻声跑出来的几个乐伶,甚至连靳夫人和容恬,都亲眼看见容怜猛地扑向容悦,容悦在被她推落下水的瞬间,还用尽全力把她推回甲板上,要不然,掉下去的会是她们两个人。

画舫所在的位置水很深,如果容怜落水,怀着身孕又不会泅水的她性命堪忧——王府的人只会一心搜救他们的王妃,谁还会顾念凶手?

对容怜而言,她情愿自己淹死了,也不愿活着面对穆远的怒气,那个魔鬼,已经毁掉了她的一生,起因不过是一碗下了药的汤水,至于吗?至于吗?

这回可不是一碗汤水,而是把他心爱的女人推落湖中,穆远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极度恐惧下,容怜开始寻求自保之道。

都说急中生智,她很快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揭穿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如果容悦不是人,而是一个妖物,穆远还会宠她吗?失去了穆远宠爱的容悦,根本不足为惧。

于是,趁着王府诸人忙着搜救,将容家几口软禁于舱房之机,容怜煞有介事地进言道:“父亲,二娘,四娘,难道你们都没发现,这个容悦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她是被妖物附体的二姐姐,你同她打交道最多,你肯定也发现了对不对?原来的容悦,胆小胆小如鼠,整日伤春悲秋,有事没事都要哭两场,身体也差得可以,一阵风都能吹到,哪里会什么武功?可现在这个容悦,无心无情,胆大包天,一身武艺,而且,你们有没有见她哭过,没有对不对?她本是我们府中最好哭最没用的人,她爹娘都把她宠成废物了,只因为夏御不肯聘娶,就害相思病害得差点死掉,要不是去乡下养病,坟头上只怕都长草了可她不仅没死,还变得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跟父亲作对,把婶娘骗出大宅,在外面一躲年余,听说她在外面招兵买马,养了一群杀手。这人根本不是我们认识的容悦,我们认识的容悦是个窝囊废,不是这样的厉害角色。”

容徽和夏、靳两夫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其实,容怜提出的这些疑点他们不是没想过,可容悦的确是那个容悦,如假包换,府里的人都有目共睹。若说容悦的性子变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失去父亲,失去尊贵的世子嫡女身份,紧接着又失去青梅竹马的情人,除了仅剩的寡母,她等于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换了任何一个人,遭到这样的打击,都会性情大变。

她以前胆小娇弱,敏感好哭,那是因为她有人依靠,有人怜宠,失去凭依的人,没资格软弱,只能逼自己变强。

从庶子爬到侯爷的容徽,深知当一个人凡事只能靠自己时,能爆发出多大的潜力,能发生多大的变化。当容征还小时,他对这个幼弟,何尝不是真心疼爱?一旦面临权力之争,他便不得不丢掉亲情和良知,把自己的幼弟和父亲相继送入地狱。他能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容悦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容怜的这番话,还是让容徽有些触动,容怜心里暗喜,决定再接再厉,她瞪大眼睛,语气阴森地说:“以前的容悦肯定死了,肯定是这样的父亲,二娘,四娘,二姐姐,容悦在叔叔死去后的那半年病成了什么样子你们都看到过,哪里还有人样?身上瘦得一把骨头,两只眼睛完全陷进去了,看起来就像个骷髅,病得最厉害时,七天七夜昏睡不醒,水米不进,请来的大夫都不肯开药了,要我们准备后事。好好的人饿上七天七夜都会死,何况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所以说,真正的容悦已经死了,那醒过来的,不过是妖灵或阴鬼附体的怪物婶娘肯定也发现了,可她到底舍不得女儿,把人弄到乡下去掩人耳目。半年后再回来,又躲在银杏院里深居简出,后来甚至逃到外面去,多半是怕我们发现这个容悦不对头,怕我们请来道士灭妖,肯定是这样的”

容徽始终没吭声,脸色变来变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只有靳夫人劝了一句:“你小声点,这周围都是王府的人,你的这些话传到王爷耳朵里,小心他判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容恬素来骄纵蛮横,又视容悦为眼中钉,好不容易有了个扳倒她的机会,岂肯放过?当即冷笑道:“王府的人这会儿可顾不上我们,他们忙着捞人都来不及了。”

夏夫人紧跟着附和:“找不到那丫头,他们回去就是个‘死’字。”

容恬惬意地喝了一口浓茶,又拈起一块莲蓉糕,欣赏着糕点上的花纹,笑得好不幸灾乐祸:“两次婚礼都中途叫停,穆三再好的耐心都用尽了,便捞起来是个活人,也不见得会要她。穆王爷的尊严岂容一再挑衅,这人那,要自寻死路,旁人拦都拦不住,真是徒唤奈何那。”

靳夫人还是有点怕,揭起窗帘朝外面看了几眼,蹙眉道:“这都是你们自个儿瞎猜的,穆三到底怎么想,谁都不知道。我看那丫头素日在穆三面前没规矩得很,穆三毫无责怪之意,反而越来越宠幸。他俩还未圆房呢,对于还没到手的女人,男人总是舍不得的,不管犯了什么错,都能网开一面。”

夏夫人撇撇嘴:“别个心慈手软的人或许如此,穆三是什么人?那是活阎王啊,都敢跟他父皇呛声,听说那父子俩在御书房里还动手呢。这样暴烈的性子,能容忍那丫头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这回的婚礼办得如此兴师动众,喜帖发出去了,礼金也收了,酒席安顿好了,连喜堂都布置好了,客院里住满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这种时侯,那丫头撂挑子,等于在天下人面前甩了穆三一个嘴巴子,是个人都受不了,别说穆阎王了。那丫头跑得了还好,若中途被捉回来,绝没好果子吃。穆阎王还少了女人不成,就单单稀罕她?”

容恬一掌拍死一只飞蛾,阴着脸说:“就算稀罕,等抓回府,用药也好,用强也好,先破了她的身子,再把她丢进下人堆里,让她妾不妾婢不婢,死不死活不活,那才是现了眼呢。”

容怜激动得热泪盈眶,眼前仿佛看见容悦被穆远强暴后,丢到下人堆里的惨景:头发纠结,衣衫褴褛,破碎的亵裤上还沾染着处子的鲜血,满脸横肉的女管事喊了她两声没听见回音,一桶冷水泼过去,容悦跌倒在地,抖如筛糠…

舔了舔咸涩的唇,容怜跪倒在容徽面前说:“父亲,女儿无意中犯下大错,连累得家人一起被拘禁在此,实在罪该万死,女儿也想过投水自沉,可心中这口怨气无由发泄,女儿死不瞑目如今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们坐等,不若主动找到王爷,把今儿这番话告诉他。女儿敢以自己的脑袋担保,这个容悦,绝不是我们认识的容悦,至于她是妖是鬼,想必王爷有办法鉴别。至于王爷肯不肯信,那是我们无法左右的,我们只要提出质疑,就算王爷顾念旧情,不肯对她施法,他起码不会再宠幸了。王爷不再当她是宠妃,也就不会为了她对付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活路。”

“四妹妹说得对”,容恬立刻声援。

“是这个理儿”,夏夫人猛点头。

连靳夫人都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试试这个法子了,唉。”

容徽沉吟良久,终于起身走到船头,向立在那里指挥搜救的云武提出,要见三王爷,因为,“他们找到了线索”。

第一百二十三章之后

容徽以为他这样说,云武会立刻带他去见穆远,谁知云武只是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就把眼睛转向湖面,态度冷淡地告诉他:“王爷此刻不在府里,侯爷若有什么线索,请告诉在下吧。”

容徽支吾起来,那些匪夷所思的言论,怎么好随便对下人讲?尤其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猜测,他们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即便有证据,他也不敢贸然公开,因为他还摸不准穆远的态度。万一穆远对那丫头执念很深,无论怎样都要保她呢?

不管有多少疑点,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容悦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没有一点妖氛或阴气,甚至比他的两个亲生女儿更端庄持重,有一种淡远宁和的魅力。而当她被激怒时,又显得凛冽倔强,眼中如火焰腾烧,水与火,本来不能相溶的两种气质,却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站在男人的角度,容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容悦,实在是耀眼极了,也迷人极了,难怪穆远会动心。

男人都是贱的,送上门的看不上,巴结着的不稀罕,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兴致盎然。他在王府里看到和听到的,死丫头在穆远面前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勾得穆远心痒难耐,却又一直不让他吃到,真是高杆!那个该死的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在容徽的印象中,弟媳萧氏是个再稳重不过的女子,死丫头又没姐妹淘,连舅家都不肯收留,这些年一直躲在穷山沟里,根本没地方参详学习,难道一个未婚女子竟能无师自通不成?

从这一点来看,说容悦是妖灵附体也不算冤枉,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一个原本腼腆娇弱的深闺女子,会变得忒般大胆放恣,且充满心机。她跟在穆远身边数月,每天同床共枕,可两人竟然到如今都没圆房!乍听到这个消息,容徽简直难以置信,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一个男人如此纵容一个女人,说明他真把她放在心上,为了她宁愿压抑自己的欲望。穆远那个阎王,一向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何曾在乎过别人的想法与感觉?为了容悦,他竟然做到了一般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除此而外,还有一点也让容徽非常顾忌。

穆远这样大张旗鼓地筹备婚礼,以此来表明对容悦的宠爱,如果容家人当众揭穿容悦是妖鬼附身,会不会比容悦失踪更让穆远觉得没面子?毕竟失踪一事,只要稍微做做文章,就可以遮饰过去,比如,说容悦不幸遇刺,或病重不起,甚至,可以找个替身替她完成婚礼,反正也没人敢去验明正身。事后容悦回来,只要穆远不计较,她照样可以做她的王妃。

可把容悦说成妖物,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事情一旦传出去,容悦基本没有未来可言,等于绝了回归之路,也绝了二人复合的可能。

云武忙着指挥人手搜救,哪有功夫听容徽啰嗦?见他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语气更加不耐烦了:“侯爷如果真有线索,就赶紧告诉我们,船上的人可都看得很清楚,容王妃是被令千金推下水的,若王妃真有个什么…令千金也脱不了干系。”

一个王府侍卫都不把他当回事,容徽恼羞成怒,提高嗓音道:“事关王妃声誉,武侍长真要本侯当众宣讲吗?”

云武朝四周厉眼一扫,所有探头探脑的人都缩了回去,一个乐伶慌不择路,失脚掉进水里,好在水中健儿多,马上游过来一个,提着她的衣领摔到甲板上。

云武脸上亦是一片恼色,容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暗示,容王妃之所以会婚前出逃,是因为跟别的男人有约,要与人私奔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的确只能跟王爷私下里交代,云武招手让人摇来一条小舢板,嘴里道:“在下带您先回去见王爷,府上的家眷就留在船上,等救起了王妃再一道回府。”

这就是说,要把他的家眷软禁在船上,只准他一人上岸。

心里再恼火,形势比人强,容徽回舱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烂着一张脸随云武上了小舢板,然后坐上马车,朝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穆远已经赶了回来,坐在晓园的书房里接见他。容徽在路上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他的口才自然比容怜好,言辞之间擅于抓住重点,情绪也没容怜那么激动,说起来头头是道、条分缕析,且例举了许多容悦小时候的故事,来证明她现在的反常。

穆远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吃惊或发怒的迹象,甚至连刚进来时的焦虑都似乎没那么强烈了,手里端着镶有银边的白瓷薄胎水杯,偶尔啜上一口,整个人陷在椅子里,竟给人一种四海清晏、平安无事的安详之感。

这样不动声色的穆远,却让容徽心里更没底,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出现了断裂,越往后,越说得语无伦次,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等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讲完,穆远深吸了一口气,微侧着头道:“本王倒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容徽连连点头,恨不得拍着胸脯起誓:“是真的!王爷若不信,可以派人去容府调查,府里但凡上了点年纪的仆人,都记得悦儿小时候的样子,和她的性情,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情,大伙儿都瞧在眼里的,并非小侯无事生非、虚言杜撰。”

穆远看着他直笑:“你这个亲大伯一口咬定她是妖孽,不就已经下了定论?还需要调查什么呢,连最亲的人都这样说,自是无有半点疑虑。”

容徽心知不妙,待要辩明自己的无私和大义灭亲之痛,穆远又道:“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她若是妖灵附体,必定很厉害,说不定会法术,那样即使她流落在外,亦有自保之能,本王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话语中浓浓的宠溺,让容徽如被寒冰浸体,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最担心的是,穆远对容悦深情不悔,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妖物夺舍也好,阴鬼附体也罢,穆远都不在乎,都不计较,死心塌地地保她爱她,如果真是这样,他还有什么胜算?一点儿胜算也没有,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

挑拨不成,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容徽伸手撩起袍子的下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穆远靠着椅背不动,似笑非笑地说:“侯爷这是做什么?有话只管坐着说,何用行此大礼。”

口里这样说,却连个“请起”的手势都欠奉,容徽知道这位爷是真的动气了,垂下头道:“小女不解事,争执之中失手让王妃落水,实在罪不可恕,求王爷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开恩饶她一命。”

“本王倒是愿意饶她,她却不肯饶了我的悦儿。”

容徽咬牙道:“她二人争执之时,小侯和贱内在寝房歇息,靳氏夫人和二女恬儿待在外舱,直到听见惊呼,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王府下人都可以作证。”

如果保不住容怜,他只能忍痛割舍,以此来消弭穆远的怒气,只求穆远不要迁怒太多人。

穆远的语气很是温和:“侯爷别担心,当时情况如何,早有人报给本王知晓,王妃会落水,也有她自己的责任,明知道贵府四小姐患了癫狂症,还跟她去船边上站着,也太不小心了。”

容怜患了“癫狂症”?容徽刚露出一点诧异之色,穆远就道:“前些天在竹园,贵府四小姐就曾以金簪为利器,意图行刺王妃,难道侯爷不知道吗?”

“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起过。”容徽的脸变得煞白。

“那是王妃顾念亲情,勒令下人封口,要不然,光凭这一条,令千金早就该死了。”

“是,等小侯回去,立刻把怜儿关进别院,再也不放她出来。”

“两次行刺我的王妃,侯爷还想袒护她,把她带回家去好好供着?”

“小侯不敢,王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穆远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会道:“她毕竟是王妃的妹子,本王不会拿她如何的,顶多关在屋里,不让她出去伤人而已,如果侯爷还是不放心的话,不如将尊夫人留在这里照顾她吧。”

容徽还没回过神来,穆远又说:“看来侯爷还是不放心,也对,单留几个女眷在府里,未免失于照料,那不如,将四公子请来,有他陪着,侯爷也能安心打理自己的封地了。”

容徽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撑在地上的双手不住地轻颤,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啊,连他这么深的心思都猜得到。

世人都以为他接回庄氏母子,是为了让容恒袭爵,事实上,他从没将容恒当成自己的继承人。这个儿子太阴骘了,他从小就不喜,他真正疼的是容慎,他心里的世子,一直都是容慎,从来只有容慎。

但容慎的性子,说得好听是温和,说得难听是没主见。他是很喜欢容慎的孝顺没错,就连对房里的妻妾,容慎都以父亲的喜好为准,去年娶回的那个侧妻,只因为他没出席婚礼,就被容慎冷落。

唯父之命是从,这样的儿子,自然是好儿子,却不是合格的继承人,将来恐怕难以支撑大局。所以他迎回庄氏母子,不过是让容慎有一些危机感,同时也培养他的争斗能力。说穿了,容恒不过是给容慎练手的工具。

这是容徽心里最大的秘密,想不到,穆远一开口就让容慎来王府为质子,一个对他的内心洞若观火的人,怎不叫人惊惧?

第一百二十四章婚礼

透过碧纱窗上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看容徽失魂落魄地消失在赭红的院墙外,穆远回身端起茶杯,下意识地猛啜一口,这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正要扬声唤人,身着淡青交领长袍的长孙葵提着兽耳铜壶从外面走进来,长眉轻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穆远看得窝火,猛地顿下茶杯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怎么你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长孙葵察言观色地看了他好几眼,小心翼翼地开口:“臣姊带来了许多红绸,本是要布置喜堂的,庾王妃不敢处置,因王爷在会客,暂时都搁在怀远堂里,您看…”

穆远略微怔了怔,就神色如常地下令:“让她们赶紧挂起来,这都到晌午了,还磨蹭什么。”

长孙葵不自觉地嘟囔:“还要挂啊?”说完又觉得不妥,讪讪地低下头。

穆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然要挂!明早肯定来不及。”

长孙葵张了张嘴,不敢问出心里的话:“新娘子都跑了,您要跟谁拜堂啊?”

本来,作为侧妃,是没资格跟王爷拜堂的,可前几天穆远跑进宫里跟皇上胡搅蛮缠,硬是拗到了个懿号:“怡妃”,一下子把无名无号、等同宝仪的五品侧妃提成了三品——宫里皇后是一品,贵妃是二品,贤、良、淑、德四妃是从二品,其他有封号的妃子是三品,没封号的,如容妃,是从三品,以此类推。

于是问题来了:按规制,二等郡王的正妃只是个四品。也就是说,雍郡王的正妃反比他的侧妃低了一个品级。

为免贻笑大方,皇帝一面骂人一面下旨,把雍郡王的品级提成了一等。这样一来,庾王妃也是三品了,跟怡妃一个品级,要在民间,就算是平妻了。

其实民间的平妻也不一定都有跟夫主拜堂的荣幸,还要看娘家的门第,以及夫主本人的态度,总之,拜不拜堂都说得过去,平妻与正妻的界限本就有些模糊。

长孙葵偷偷打量,发现自家主子脸色不佳,随时都有把他当成出气筒的可能,哪敢逗留?借口传达旨意,避猫鼠儿般轻手轻脚地蹭出门,随即去了前院的怀远堂。

其姐长孙兰正在偏厅陪着庾嫣,听见长孙葵的话,二人俱是一愣,却也没敢多言,立刻指挥人手分头行动。不出半个时辰,王府正堂已是挂满红绸,处处透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布置完喜堂,长孙兰本想告辞,庾嫣却按住她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有件事我得先去请示王爷,然后才知道该怎么办。”

长孙兰也是个豪爽的性子,跟庾嫣很是说得着,不怎么拘泥于上下尊卑,当下挑眉道:“瞧你说得这般郑重,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使。”

庾嫣笑得有些不自在,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说:“肯定是好事啦,而且这件事还真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长孙兰离座抱拳:“只要有一分得用,敢不效犬马之劳?王妃只管差遣就是。”

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把一屋子人都逗乐了,可当庾嫣回来跟她一通耳语后,长孙兰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庾嫣交给她的,竟是这样一桩任务:让她扮成新娘子,明天和穆远一起拜堂。

长孙兰的身型和容悦相似还只是次要因素,最重要的是,她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长孙葵都是穆远的亲信,由她扮新娘子,能最大限度地起到封口作用。不然,要在雍郡王府或其他什么地方找个跟容悦身材近似的人并不难,难的是拜完堂后怎么处置那位假新娘。

最彻底的办法自然是杀人灭口,可才拜完堂就杀掉“新娘”,未免不吉利;以穆远对容悦的宠爱程度,可能连杀个替身都会留下心理阴影,庾嫣早就把这一切琢磨了个透,所以向穆远提出,由长孙兰替代。

如她所料,穆远只思忖了片刻就答应了。

看着长孙兰脸上久久不褪的红晕、害羞闪躲的眼神以及不自然的动作,庾嫣唯有暗叹的份。

长孙兰未嫁夫死,得了个克夫恶名,为娘家所厌弃,长孙葵亦为嫡母嫡兄所不容,姐弟二人愤而出走,投奔到穆远麾下,几年经营下来,长孙葵成了排名第二的亲信幕僚,长孙兰则成了穆远名下所有与女性相关的铺子的总管。长孙兰会爱上穆远,实在是顺理成章,算起来,她也不过比穆远大了两、三岁,人又长得娇艳动人,且出身名门世家,只要穆远不计较那些子虚乌有的名声,完全可以纳了她。穆远提成一品郡王后,又多了两个庶妃的名额,以长孙兰的容貌家世,即使做不成庶妃,当个贵妾总是可以的。

从现实的角度,穆远纳长孙兰好处多多。穆远要做的事需要大量的银钱支持,长孙兰恰是一把理财好手,让庾嫣自愧弗如。她长于军中,若说把一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自是没问题,可要变着法子揽财生财就没辙了。

可庾嫣也明白,这些都只是她个人的看法,穆远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刚刚她提出那个建议时,如果穆远有些为难,长孙兰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因为,这说明她在穆远心目中是个特殊的存在,不能随随便便用作替身。穆远毫无异色,说明长孙兰只是他的一个手下而已,无论用她做什么,只要用得着,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拿来使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比如,长孙兰会不会尴尬?事后会不会觉得难以见人?若消息走漏,会不会影响到长孙兰的名声?这些都不在穆远的考虑范围内,他只在乎这个婚礼能不能办得圆满,能不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虽然由于特殊原因,庾嫣对男人毫无感觉,可她还是由衷地羡慕容悦,真情无关性别,它是开在罪恶世间一朵最美的花,穆远也许会负尽天下人,可他对容悦是真的好——两人最开始的那段龌龊不算,那时候,穆远还不是容悦的爱人。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雍郡王府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娘子被患了疯癫症的堂妹推落曲江池,虽被救起,到底着了寒气,由丫环扶着拜完堂后,就退回内室休息,不见任何外客。

消息传到某个小镇,差点把一个吃小笼包的清秀男子呛死,好心的店小二伸手抚向他的胸口,想给他顺顺气,却被他一掌推去两丈远。

见店小二面悻悻走开,清秀小伙咳着致歉:“我不是有意的,咳咳,你突然伸手过来,把我吓一跳,咳咳…”

他是吓到了没错,却不是被店小二,而是被那个消息,他的人明明在这里,雍郡王府的那个容悦又是谁?还拜堂了,想必也入了洞房吧?

对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而言,找个替身新娘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是结束了,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真是万幸啊,清秀小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太子湾

那天落水后,容悦立刻潜行到一艘客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