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焦躁的不行,但他还是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抬起头,重重地撞在一只试图咬断他颈动脉的异种的脑门上,后者“嗷”的叫了一嗓子,他自己亦是头破血流。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血液漫过他的双眼,苍凉的夜空在他视野里愈发的模糊扭曲起来,唯有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

额头还在隐隐作痛,钟云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原本还带着些暖意的气息立刻在低温中凝结成稀薄的白雾,缓缓地逸散开来。

眼睛被血水浸的难受,他伸手去揉,却没想到,一片冰凉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又飘下一片。

晶莹剔透的雪片并排挨在一起,将手背上的血色衬得更加殷红,对比分明的惊心动魄。

钟云从的目光莫名被这片精巧的六边形冰晶所吸引,他长久地端倪着它,专心的不可思议,甚至连肩膀被异种一口咬住也无动于衷。

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

钟云从在经过仔细对比之后,惊异地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为了让听到推论更严谨些,他又伸出手捞了几片雪花。

几番对比之后,他最终确认自己的结论——这就是,梦境的破绽。

就像是世界上绝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不会两片雪花是一样。

更遑论,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所有的雪花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钟云从不知道宗局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这个疏忽总算让他寻到了破局的机会。

这满天飞舞的雪花,就是他的生路。

异种的攻击愈发的激烈,但只要不致命,钟云从便挨着剧痛,没有去理会它们。

他闭上眼睛,手心里的冰晶开始融化,而他的脑海里,却开始浮现无数枚雪花的形状。

最初,它们一模一样六边形晶体,如同松柏的枝叶,片刻之后,它们各自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很细微,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觉,但较之先前,已然千差万别。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手心里依旧躺着几枚沁凉的雪片,扫了一眼,形状各异,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那些雪花落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体上的时候,他的伤口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愈合,而异种们在沾上雪花之后,惊慌失措地察觉到,它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完好无损的钟云从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那幢白色建筑。

他一直来到了顶层,然后望着如棉絮般纷飞而下的大雪,它们承载着他的精神力,厚厚地落在每个角落,无声无息地侵占着这个世界。

这个梦境的主导权,也在悄然变化着。

>>>

梦境外的现实,宗正则静静地观察着沉睡中的年轻人。

他的唇角弯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在之前的体验中,他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宗正则挑了挑眉,心说难道出现了什么转机?

陪着钟云从进行了一整晚的梦境模拟训练,他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惫,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而且失败的毫无新意,最后的几次,宗正则便不再分出精力监视对方在梦境里的一举一动。

虽然不想承认,但宗正则知道自己还是老了。

要是放到以前,这点程度怎么至于……

他对青年时光的追忆尚未结束,毫无预兆的,头部蓦地一阵剧痛,太阳穴突突跳着,宗正则用手抵着,心知肚明,一定是梦境里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

他正要窥探一番的时候,耳边又冷不丁地传来一连串的巨响,他转头望去,两扇窗户的玻璃都被某种强烈的力量所震裂,甚至连他的水杯都没能幸免于难。

头痛依旧持续着,但宗正则却是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小子到底做到了,总算没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梦境里的世界正在崩塌着。

建筑物坍塌成一堆废墟,怪物们彻底不见踪影,不仅如此,连地面都开裂了,一道道骇人的裂缝正在飞速扩散着。

钟云从凌空而立,乌发随风而动,冷眼旁观着崩坏的梦境。

夺取和毁灭,宗正则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

说真的,这种感觉还是挺爽的,尤其是,在现实里,钟云从绝对不可能飞起来,所以就更享受了。

这个体验不怎么样的游戏,在失败了那么多次之后,他终于通关了。

还是用这么帅气的方式划上这么圆满的句号。

传说中日天日地的龙傲天,不就是此时此刻的我吗?

这时候,是不是该吼一句标配台词——我要,日翻这苍穹!

他正暗爽不已的时候,脑子里倏地出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赶紧给我滚出来!”

装逼装的正酣的钟云从一听到这声音登时就萎了,灰溜溜地出了梦境,睁开眼之后,对上的便是宗正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咳咳……”钟云从一想到最后一小节自己那中二又羞耻的表演,厚颜如他,也不禁尴尬起来,“刚刚那个我……有点激动……稍微有点失态……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哈。”

宗正则的眼刀凉飕飕地飞过来,钟云从挠着头嘿嘿直乐,试图转移话题顺便求表扬:“这一次,我表现的还行吧?”

他的领导板着脸瞪了他好一会儿,结果还是没绷住,摇头失笑:“看来外边的水土还真是跟‘孤岛’不一样,蠢的这么与众不同……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钟云从不服气,刚要争辩,宗局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但这样也不赖,继续保持。”

明明得了夸奖却还是高兴不起来,这叫啥……给个耳刮子,再赏颗歪瓜裂枣?

钟云从悻悻地闭上了嘴。

“对了,”宗正则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指着自己办公室破裂的窗面和碎了一地的水杯,“窗户维修的费用,以及水杯的赔偿,就在你的工资里扣。”

钟云从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没听清也没关系,”宗正则微微一笑,“我会交代财务处的。”

钟云从无语地看着自家上司,心说他一个新人第一个月能有几个钱,这一扣肯定就扣光了,说不定还要倒贴钱……

这个虚伪又抠门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结果内在如此油腻!

他正暗搓搓地以下犯上的时候,局长办公室的门被突兀地推开了:“宗局,我有事情要报告……”

听到这声音,钟云从与宗正则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苏组长。”钟云从一听到那熟悉的音色就知道来者何人,他惊喜不已,但也没失了分寸,毕竟领导还在一边呢。

可苏闲却是骤然变色:“你怎么了?”

因为没有镜子,钟云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瘆人。

面色惨白,眼底青黑,嘴唇干裂,因为出了太多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要不是顺利通关之后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撑着,他早就不行了。

“我没事啊,就是……头有点晕……”钟云从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苏闲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在亢奋的情绪过去之后,他透支过度的身体终于挨不住了,一边说话一边软绵绵地往后倒。

苏闲一把捞住了昏倒的人。

“您是不是,”他把钟云从的胳膊往肩上一搭,深吸一口气,才算平静地出声,“太狠了点?他的异能才觉醒几个月而已……”

“狠吗?我觉得还好吧。”宗正则表情淡淡的,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他们,“他要面对的敌人,只会比我更狠。”

苏闲一时无言。

他知道宗局是对的,只是……

“行了,”宗正则重新坐了下来,“你不是有事要跟我报告,说吧,我还有电视剧。”

“啊这个,”苏闲把人背了起来:“您找任杰吧,他全程在场,问他也一样的。”

宗正则冷笑了一下,明知故问:“为什么推给别人?你没空吗?”

苏闲不甘示弱,睁着眼说瞎话:“给新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嘛。”

宗正则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挥苍蝇似的摆手:“赶紧滚吧!”

苏闲从善如流,以最快的速度滚了。

第154章 心愿

钟云从来来回回睡了好几个囫囵觉,其间神志不清地醒了几次,迷迷瞪瞪地喊饿,接着嘴里就被人塞了吃的,他吧嗒吧嗒嚼了几口,咽了,又一头倒回枕头上,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如此反复,他终于在特训过后的第三天午后醒了。

一睁眼就瞅见有个人坐在床边,挨着墙打盹,尽管睡着了,背脊还是挺的老直,只有头是微微低着的,额发碎碎地垂落,影影绰绰地笼着眉眼,他的侧脸逆着光,五官不甚分明,唯有线条利落地起伏。

这人怎么这么会长?

钟云从一面感叹着,一面担心某人的颈椎撑不住,便伸手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肩:“哎,哎,到床上睡吧。”

他说着便往旁边挪了挪,让了半张床出来。

苏闲想必是睡的很浅,些微一点动静就把他惊醒了,他蓦然睁眼,结果一不留神被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刺了眼,他皱着眉偏过头,揉着眼睛,声音还有点沙:“嗯?醒了?饿不饿?”

钟云从难得看他这般睡眼惺忪的模样,觉得分外可爱的同时,又歉疚不已:“你一直陪着我啊?”

“啊?”他看起来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声,钟云从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耸耸肩:“没听清就算了。”

“哦,听清了。”苏闲终于清醒了,侧过来的时候,眼底透出几分揶揄,“当然不是,我看起来是那么闲的人吗?”

这个答案倒也在意料之中,钟云从无奈一笑:“你可以不用这么诚实的好吗?”

苏闲也弯起唇角,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躺了太久,筋骨有点酸……对了,这是哪儿?”钟云从说着翻了个身,手肘撑在枕头上,支着下巴,这才顾得上打量了周围一圈,意外地发现并不是在家里,而是个陌生的空间。

不过空气里弥漫的酒精味和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很容易就能猜出是什么地方了。

“治管局的医务室。”苏闲告诉他,跟着摇摇头,“你在这里躺了三天。”

钟云从挠挠脸:“这就三天了?我还以为就一个晚上……”

“还在做梦哪?”他的语气里多少透着奚落的意味,“那你记不记得,中间吃了几顿饭?”

钟云从自是不服气:“你也别小看我好吧?宗局那种魔鬼训练,我看你都未必能扛下来。”

能够通过宗正则的考验,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值得骄傲的事。

苏闲也没有否认,说实在的,他也的确没有信心能在宗正则的手下走过三回,宗正则对钟云从所谓的特训,虽然是手下留了情的,但也够凶险了,否则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熊样。

他瞥着钟云从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语气不自觉就和缓了下来:“行了,跟我说说吧,都梦见什么了。”

钟云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直起身,朝他招了招手,苏闲不明其意,但还是换了位置,挨上床沿,钟云从捧住他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苏闲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嘘”了一声:“说不清楚,让你自己体验一把好了。”

他话音刚落,苏闲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象。

钟云从正在将走马灯似的一幕幕情节排好,延展开来,放映给苏闲这位唯一的观众,当然了,就像是电影剪辑一般,是有选择性的,有些过于血腥的画面,他刻意略去了,一来是不想恶心到他,二来也是想给自己留点体面。

在宗正则的梦境里,他大概被异种吃了五六七八次吧,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他和宗局两个人知道就行了。

苏闲对此并不知情,他很快看完了钟云从精心取舍过后的小剧场,很是诧异,不过这份惊讶并非来源于梦境本身,而是因为钟云从的共享信息的方式。

从接收到梦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的异能又上了一个台阶。

看来那一晚上的苦也不是白受的。

当然,他要是知道他所看到的梦境还是钟云从剪接过后的,应该会更吃惊。

钟云从自己亦是惊喜交加,在完成那个特训之后,他隐约了解自己实力应该是上升了,只是升到什么程度就不太清楚了。

把梦境传递给苏闲,除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之外,也有试验自己能力的缘故,而结果,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他此时的心情竟然跟苏闲差不离,也是唏嘘的很,心说没有白白被异种啃了那么多回。

苏闲回过神,深深地看着他:“虽然很辛苦,但努力没有白费,这样很好。”

钟云从笑了一下,笑容流露出些许疲惫,他才刚刚恢复,结果又在短时间内动用异能,于是又被后遗症反噬了。

苏闲按着他的肩:“还有时间,你接着睡吧,等你醒来,我送你回家。”

说到“回家”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有微妙的变化,他想起了钟云从梦境里那个生动慈爱的母亲,还有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底又是怜惜,又是酸涩,两者混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钟云从完全没注意到,他顺从地躺回去:“也好。对了,那你呢?你下午干嘛呢?”

苏闲起身,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吗?我下午倒是没什么事,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

“哟,”钟云从忍俊不禁,“想陪我就直说嘛……”眼看对方一个眼刀飞过来,他急忙改了口:“我正好也渴了,杯子拿过来,我喝口水。”

苏闲掀了掀眼皮,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杯水递了过去:“我看你精神好像还挺好,一点都不困嘛。”

“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他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然后就着他的手,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苏闲瞟了一眼,他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碰触的位置,正好是他先前喝水的位置。

他心头一跳。

钟云从抹掉唇角的水渍,先是瞧了瞧他,而后却是皱起眉,望着敞开的窗户,最后目光又转回他身上:“有点冷,能不能麻烦你把窗关上?”

苏闲垂着眼看他,视线流水似的淌过他的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嘴唇上,他漾起浅淡的笑意:“好。”

说完便转身走到窗边,不仅掩上了窗户,还顺手拉上了窗帘。

一开始钟云从也没想太多,他又绕着室内走了半圈,把门上的插销给推上之后,钟云从终于察觉了一点不对劲,他倒也不慌张,只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呢?”

苏闲向他走来,同时指尖一动,衬衫的扣子松开了一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为了睡午觉。”

>>>

大概是性格使然,他很少会主动,加上平时要忙的事情不少,他们亲近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

说真的,这阵子也着实空了一阵子,钟云从不是不想的,而且他这位情人一反常态的热络起来,自是分外撩人。

不过……平时死要面子的人一旦放开了,还真是……叫人吃不消。

身体汗津津地贴在一起,钟云从喘的很厉害,不过从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听来,估计也是不遑多让。

“您就……一点都不累吗?”钟云从终于败下阵来,开始迂回地告饶,“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

他停了下来,但喘息仍是时有时无,他的嘴唇离他的右耳极近,气息同汗水一齐洒落,烫的他的耳廓都要烧起来了。

钟云从的手在他腰窝处摩挲着,抹掉了一手的汗,轻声开口:“你今天……有点古怪……”

苏闲没说话,只是又动了起来,那一下力道极大,顶到了某个地方,他一个猝不及防,声音都打着颤:“别、别乱动……”

对方看起来并不打算听他的,很快,他又陷入了那种半睡半醒的昏寐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依稀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发问:“是不是很想回去?”

不甚清明的钟云从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想啊,当然想。”

困意来袭,眼皮也越来越重,身后的人好像没再说话,也可能是说了,但他没听清,事实上,他连自己回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也许,出自于潜意识的答案,才是最真实的心愿。

苏闲闭了闭眼,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他蹭着他柔软的头发,微微笑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

第155章 情报

任杰回到家的时候,他母亲刚刚准备好晚饭。

“回来了。”何慧琼把一盘炒好的菜端上桌,接着取下身上系着的围裙,“今天怎么样?”

任杰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心不在焉地回答母亲:“还行吧。”

何慧琼转身回了厨房,须臾,拿着碗筷出来,一一摆好:“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在西城发现了一批尸体,好像是‘暗影’的?最后怎么处理了?”

何慧琼原本也算是治管局的一名高级官员,在丈夫任琰去世之后,便从原来的位置退了下来,领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虚职,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基本已经不怎么参与局里的事务了。

她依旧过问治管局的事务,倒不是习惯成自然,而是单纯地关心儿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