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失败,饶是钟云从再乐观也免不了备受打击,他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爬起,结果起身的时候,头顶不留神碰到什么东西,紧接着,有碎雪簌簌落下,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一棵树下,这树在风雪中矗立太久,枝叶尽被冰晶包裹,已凝华为雾凇,如珠似玉,晶莹剔透,十分美丽。

他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是什么树,干脆直接折了一枝,正待细看的时候,又起风了。

寒风卷过他的身畔,停留半晌,最后轻轻抚过他的颊面,带起了一阵叹息似的风声。

钟云从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再然后,他眼前一黑,意识如残云般被风吹散,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然离开了那个奇诡又神秘的世界。

头部的某个区域传来昏昏沉沉的胀痛,是精神力使用过后的后遗症,随着次数越来越多,钟云从也愈发习惯这种不适。

这一次,他只在地上静坐了片刻就缓过来了。

但身体还是不太舒服,骨头里都透着寒意,他本来也当做是后遗症之一,可一低头,视线初见手里附满冰晶的树枝,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拿着树枝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对……他竟然能将这枝雾凇带回,说明那个空间并非虚幻的精神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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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阳在等钟云从的反馈,只是等着等着就犯困了,昏昏欲睡地窝在藤椅上,像只盘成一坨晒太阳的老猫。

对他来说,也算是忙里偷闲了,这几天大事小事不断,尤其在领导受伤的情况下,他真的可以说是忙的团团转,险些变成陀螺,别说休息了,连喘口气都觉着累。

钟云从老远就瞅见徐阳歪着头张着嘴睡的毫无形象的模样,恶作剧之心顿起,见四下无人,便计上心头,捏着那枝雾凇,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

他摸到徐阳面前,猛地把冻的瓷实的树枝往徐阳脸上一贴,后者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嗷”的一嗓子就跳起来了:“卧槽什么鬼?冰女是你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钟云从抱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徐阳见他笑成那德性,就知道是他搞的鬼,气不打一出来,捋起袖子就一通爆锤。

钟云从边躲边告饶:“开个玩笑而已嘛,别当真啦……好了好了,我的错,对不起可以吗?”

徐阳丢了脸面,哪肯善罢甘休,正要穷追猛打的时候,钟云从一个闪身,跳上了窗台,举起手里的某样物事,朝他晃了晃:“不闹了,说正事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徐阳定睛一看,竟然是枝结满冰霜的雾凇,在阳春三月的温暖阳光下,煜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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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不知道在这个仓库前站了多久。

也是,如果你偶然闯进一间足有数百平米的偌大库房,里头全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枪支,金属的冷厉同军械特有的肃杀感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形成了精神及视觉的双重刺激,任谁都会陷入强烈的震撼之中。

最后是以柔先从荡魂摄魄的惊讶中清醒过来,她的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侧的任杰:“这到底是哪儿啊……怎么会有这么多武器?”

听了她的声音,任杰才堪堪回神,但目光扫过成千上万支枪械,仍是恍惚不已:“错不了……这里果真是那个军火库。”

以柔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任杰对她的疑惑并不意外,离奇消失的烽火机械厂虽然众说纷纭,但基本只在流传“孤岛”有性命的各势力间,疲于奔命的普通市民没什么渠道得知,当然,也不是很关心,毕竟失踪的大批军火对他们来说没多大用处,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治病,跟炮仗没多大区别。

以柔也只是普通市民一个,不知道这个传闻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任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番,她听完之后,满脸的错愕之色。

“你说它消失了……那咱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说明,它并不只是个传闻,对吧?”

任杰神色复杂,他没有说话,而是迈进了仓库,走到堆积如山的枪械前,伸手拿起了一柄半自动步枪。

分量很重,看起来此地环境不错,步枪保存的很好,成色很新,就是放了太长时间,表面覆着一层灰尘,随着他的动作,细尘飞扬乱舞,空气一下子浑浊起来。

他挥手散去,接着才掂量把玩了一番,最后发现是空膛,四下观望,也并没有在附近看到任何装载弹药的箱子。

他把枪放了回去,拍掉了满手的尘灰,冲愣怔的以柔一点头:“是,它的确是存在的。”

他转身走出这间库房,又循着过道往前:“我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储藏。”

以柔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其实想提醒一下,他们这趟外出的本意是为了寻找那个神秘的老头,不过看样子,任杰已经完全被这个巨大的军械库吸引了,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一眼就瞥见前方不远处又有扇同先前统一样式的大门,任杰登时就兴奋起来,加快脚步,不曾想,身后的以柔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任杰蓦然顿足,回头一看,发现她跌倒在地。

他很有些愧疚,一看到满屋子的军械差点忘了身边还跟着个女人,他返回,把人拉起来:“没事吧以柔?”

以柔摇头,面色却并不见好,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任杰,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地板好像震了一下?”

任杰一怔,回忆了一下,却发现是徒劳,因为他方才实在太兴奋,自动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地面再次传来强烈的震感。

任杰不假思索地把人往身后拉,戒备十足地审视着四周。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了,震感非常强烈,而且任杰觉得,不只是脚下,连建筑都狠狠地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地震吗?”以柔攥着他的衣袂,慌乱之色难掩,她愈发觉得这里诡谲至极。

任杰面上镇定,心底却也是打鼓不停,危机感潮水般涌来,他自己的生死倒是其次,以柔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冷不丁,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而且是连续好几下。

不知道积了多久的尘灰簌簌地从横梁上落下,两个人转移到相对安全点的角落,如履薄冰地潜伏着。

以柔抹去任杰鼻梁上的污迹,一直忧心忡忡的她,见了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忽然忍俊不禁:“你也会怕吗?”

“怕啊。”任杰坦然承认,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素手,“怕你出事。”

以柔一怔,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震感卷土重来。

这一回比先前几次加起来都要严重,任杰却反而冷静下来,他紧紧地握着以柔的手,目光一凝,转瞬之间,那股可怕的震感便无影无踪了。

以柔猜到了什么:“你把时间……”

“嗯。”任杰点点头,虽然暂时消弭了危机,但他的脸色反而沉重起来,“我把所有在震的物体都暂停了时间,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我们之外的时间都凝固了。”

他凝望着凝固在半空中的落雪,感到寒意袭人:“这不是地震,而是……整个空间都在震。”

第174章 偶遇

冰消雪融之后,树枝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叶片鳞状,交互对生,虽然因为冻的时间过长,颜色灰败,但树种还算常见,徐阳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柏松吧?”

钟云从没搭话,盯着枯败的枝条看了半晌,忽然问道:“有烽火机械厂的资料,最好有照片。”

徐阳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综管局的资料室应该有,我去协调一下。”

说着他匆匆离开,钟云从望着忙前忙后的徐阳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之前他眼巴巴地等了自己那么久,可由于自己能力不足,最后也没能探明军工厂的具体位置。

他甚至,都还不能完全确定,他所窥见的神秘空间就是消失的烽火机械厂。

说出这话的时候,钟云从简直不敢直视徐阳的眼睛,好在后者比他想象的有耐心,也乐观的多:“没事儿,现在至少有了一点眉目,总比之前找了那么多年,连个影子都摸不到的要好。”

这才让钟云从心下稍安。

又花了一点时间,关于烽火机械厂的书面资料终于送了过来,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只有薄薄几页,也是,本来军工厂就拥有高级别的保密机制,加上这么多年过去,留下的信息自然是少之又少。

文字部分基本就是建厂背景及历史的概述,钟云从一目十行囫囵吞枣地带过,着重研究配图。

照片其实没几张,要么泛黄,要么黑白,还有两张干脆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画质跟放大的马赛克差不多,乍看过去就是黑糊糊的一团。

钟云从把几张老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之后,反对最模糊的两张剪报最有兴趣。

徐阳也跟着凑过去,可他瞪的两眼发直也没从剪报里瞧出什么门道,有些郁闷:“这两张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钟云从的手指划过起伏的轮廓:“虽然很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这是烽火机械厂的远景照。”

徐阳“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注意到这一排影子没?”

徐阳的视线随着他的指尖而动,扫过了幢幢黑影,最初他以为这是依厂而建的围墙,因为画质太差,黑白界限不分明,不留神的话,会以为它们是连成一片的整体,可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阴影之间是有间隙的。

“那不是围墙,”钟云从显然猜到了徐阳的想法,摇了摇头,又点着那不甚清晰的画面,“那是一排树,只是高度差不离,加上远景,两棵树之间的间距显不出来,照片又糊,猛地一看,还以为是一道墙……但其实是树影。”

徐阳听到“树”这个字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他眉梢一挑:“是柏松?”

钟云从指着另一则剪报,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显然拉近了许多,主要景物是工厂大门,“烽火机械厂”几个大字龙行蛇走般镌刻在石质铭牌上,颇有气势。

不过他们关注的却是照片边角露出的树木枝条。

“对比一下,”钟云从顺手拿起之前的树枝,在徐阳眼前晃了两下,“很明显了吧?”

徐阳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至少能初步证明,你接触到的那个空间,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军工厂了吧?”

钟云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吧……不过也没什么用,因为我怀疑,它根本不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

钟云从的话让徐阳一脸的难以置信:“哈?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我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劈手夺过那支柏松叶,愤愤道:“如果不存在的话,这玩意儿哪来的?你随手从路边捋下来驴我的?”

钟云从摇头失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他笑意渐渐隐去,眸光微沉:“你在宗局身边那么久,对于‘天网’,应该也有一定的了解吧?”

徐阳一怔,旋即点头,他并非精神系异能者,“天网”的布置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但跟着宗正则,自然多少有所了解。

“我听宗局提过,‘天网’能把整个‘孤岛’笼罩起来,完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将‘孤岛’变为一个隐形的城市。”钟云从盯着眉心纠结的徐阳,挑起半侧眉尾,“那么,对于外边的人来说,‘孤岛’是否也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呢?”

徐阳终于领悟了他话中之意,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烽火机械厂也是这样被‘隐身’的?”

“操作是不是完全一样,现在还不好说。”钟云从面色略微有些发白,“但大致的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出于某种目的,有人把军火库给藏了起来。”

如果综管局的异能者能用“天网”把“孤岛”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为什么不能有人如法炮制,把军火库与“孤岛”分离开来?

我们所在的世界,未必就是唯一的世界。

徐阳沉默了许久,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们集合那么多异能者之力才能做到的事,有人以一己之力就能达到?如果那个家伙真的存在……那也太恐怖了吧?”

钟云从垂下眼睑,眼睫轻微地震颤了两下,他看似平静,但心底的骇然,比徐阳还要强烈得多。

不仅是消失的烽火机械厂,还有迄今为止出现的种种异状,联系起来,总让他觉得,在这方孤岛之上,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翻云覆雨,搅动局势。

最可怕的是,局中之人却几乎无所察觉。

二人无言相对,良久之后,徐阳才站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跟宗局汇报,估计他也会彻底断了寻找的心思。”

眼看他就要走,钟云从迟疑着出声:“其实,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徐阳蓦地顿足:“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嗯,那我先声明,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太抱希望……”钟云从摸了摸鼻头,先给对方打了一剂预防针,这才不急不缓地往下说,“如果我还有机会接触到那个空间,应该能做到定位,再加上能够破开空间的异能者,说不定真能找到呢。”

徐阳两眼放光:“空间异能者咱们这儿不是关着一个吗?你再找一次,定位之后……”

“你以为那是菜市场啊,说找就找?”钟云从没好气地回他,“我试过了,以那把枪为媒介建立起来的联系已经彻底被切断了,我怀疑是对方干的。那个军火库,就跟海市蜃楼似的,啥时候再现,全看缘分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再说了,你信得过那个小魔女吗?”

治管局里关着的空间系异能者,除了盈盈之外,没有别人了。

徐阳并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总有办法让她听话的……比起这个,你是真的没法定位吗?”

钟云从有些无奈,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嘛?”

徐阳长叹一声:“真是空欢喜一场。”

见他这副失望的模样,钟云从的心情也低落到谷底,他的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看,这会儿更显出恹恹的颓色。

徐阳见状,拍了拍他的肩:“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钟云从敷衍似的点了两下头,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支支吾吾地发问:“对了,那个……苏组长呢?”

徐阳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番大起大落的震撼之中,没留意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他被我打发去查案了,这会儿应该忙着呢。”

钟云从“哦”了一声,慢慢地走出门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好像又惹到他了……不过,等他把那些事告诉他之后,应该会更生气吧?

不,会比生气还要严重得多。

钟云从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像溺水一般难受。

他出了治管局,走的却不是回家的路,反而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他决定去一趟医院,一是看看霍璟那边的状况,二是找宗正则咨询一下。

他知道徐阳肯定会把今天的事报告上去,可钟云从不想等了,宗局也是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说不定能为他解开一些疑惑。

至于苏闲,反正他人又不在……先把他给忘了吧。

钟云从打定主意,精神一振,正要往医院去的时候,引擎声自远而近,不多时,一辆车就停在了大门前。

钟云从侧过脸瞥了一眼,车门被推开,接着冰夷从车里钻了出来,两个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钟云从微笑着朝同事点点头,后者亦是向他招手:“是小钟啊,你这是要下班了?”

“是啊,你呢,收工了没?”

“哪儿啊,要回局子里值班呢,好羡慕你啊。”

一番寒暄结束后,二人友好地互相道别,钟云从继续走。

可没走出几米,先前的那辆车就悄无声息地开到了他身侧。

钟云从有些意外,扭过头去,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一半,一张英俊的脸毫无表情地对着他。

“上车。”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

钟云从的失忆症,就这么被迫痊愈了。

第175章 逃避

钟云从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好,小心翼翼地摒着呼吸,脑子飞快运转,构思着接下的正式的开场白。

不过还没等他打完草稿,对方的声音就冷冰冰地传了过来:“你是把我当司机了?”

钟云从浑身一激灵,心说坏了,坐错地方了。

苏闲出现的太突兀,一点转圜的时间都没给他,听到不容置疑的“上车”两个字就惊魂未定地照做了,他下意识地拉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车门,至于那个座位选的礼不礼貌,完全不是他那骤然萎缩的大脑有余力思考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推门,下车,绕到另一侧,然后爬进了副驾驶座。

“咳咳,”他抠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干笑,“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啊。”

苏闲没吭声,只是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其实也没怎么着,但钟云从就是莫名的后脊发凉,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同时觑了一眼内后视镜映出来的半张脸,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笑的太假了。

“你……”

他说话了!

钟云从呼吸一滞,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竖起耳朵,等他的下文。

苏闲被他那副如临大敌的蠢样给气笑了,导致原本没什么好气的提醒听起来居然温和了不少:“安全带系好。”

钟云从完全没想到,提心吊胆了半天,最后等到的却是一句入微的关怀,把他感动坏了。

但其实,苏闲的原意是跟温柔体贴搭不上边的,怪他滤镜厚了点。

“哎,好!”钟云从麻溜地把自己固定好,又朝着驾驶座上的人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谢谢你啊。”

苏闲莫名其妙地剜了他一眼,没说啥,发动了汽车,驾驶风格一如既往,慢腾腾地往前磨蹭。

钟云从是习惯开快车的人,对于这个速度多少有些不适应,感觉比老头散步快不了多少。

换个人估计会忍不住吐槽,不过开车的是苏闲,他也只好微笑着接受了。

主要是,真的惹不起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走过去来着……反正医院离治管局也不是很远,二十分钟的路程而已。

当然,这话钟云从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