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出神呢,冷不丁地听见苏闲的声音,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车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了,钟云从赶紧认领了:“嗯?在!”

苏闲的嘴角几不可察轻提了下,面上却是一派平和:“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钟云从吃了一惊,心说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不过他不打算承认,坚决摇头:“呃……没有啊。”

苏闲不气反笑:“真的没有?”

钟云从被他那个笑弄的毛毛的,只好妥协,松了口:“嗯……我觉得吧,你那个,车速稍微慢了一点,毕竟天越来越黑了我怕病人早早休息了……”

在触及到苏闲骤然转冷的视线之后,他十分机智地变了风向:“不过呢,开慢车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苏闲的耐心耗尽了,他烦躁地一踩油门,车身一震,速度居然快了一丢丢,旁边的钟云从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心说自己的话这么管用的吗?

“钟云从。”苏闲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你不要给我装傻。”

钟云从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跟对方的脑回路完全没在一个水平面上。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我记得,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你是很讨厌我的。”

苏闲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了一下,余光掠过他的脸,面色不太好看,心说你这是要先将我一军,跟我翻旧账是吧?

钟云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闲冷哼一声:“是啊,当初讨厌,现在也没喜欢到哪里去。”

面对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钟云从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苏闲被他表白的耳根有点发红,不自在地别过脸瞥着车窗外,轻咳一声:“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云从垂下眼睑,轻声道:“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感染者,只有我,不仅对‘失乐园’免疫,还莫名拥有了异能。这样的对比,确实很残酷,要是易地而处,对这样幸运的家伙,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苏闲一愣,旋即有些汗颜:“你果然就是来跟我算旧账的吧……行吧,我好像还没正式跟你道过歉,那就今天好了……咳咳,那时候是我钻了牛角尖,胡乱迁怒,本来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跟我有关系呢?”

钟云从蓦地出声打断他,苏闲错愕地把脸扭回来,正好与对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云从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你不是想知道徐文鑫跟我说了什么吗?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迟早也要说的。”

苏闲不知怎的,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出了热汗,钟云从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他耳边响起:“二十多年前,博峰生物斥巨资进行了一个名为‘新星’的基因重组工程,目的在于改造人种,开发人体极限……”

他的言语字句一刻不停地往他耳膜里灌,苏闲的脑子乱哄哄的,焦躁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猛地大踩油门,车速陡然提升。

钟云从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倾,好在有先见之明,早早绑好了安全带,没整出什么意外。

他不解地看了苏闲一眼,有点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飙起了车,但不妨碍他继续往下说。

“‘新星’工程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钟云从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而后艰难地重新开口,“还有个事,就是,那个工程的负责人以及核心,张家和,很可能就是……”

车窗外的景物如同定格的画面,一帧帧飞速向后退,很快,医院的红十字就从绿茵茵的树冠后头露出一角。

苏闲面无表情地踩了刹车,钟云从再次被惯性折腾的前俯后仰,原本在舌尖上打转的字眼被迫咽了回去。

“到了,你下车吧。”苏闲双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目光却落在挡风玻璃上,“我还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是霍璟醒了,帮我问候他一声。”

钟云从却没急着下车,他目光复杂地瞧着他:“我还没说完。”

“我说了,”苏闲依旧没看他,语气生硬的很,“我有事,没时间了。”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反手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见他下了车,苏闲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正要原地掉头的时候,却发现钟云从绕到了他这边,扣了扣车窗。

苏闲愈发的烦躁。

其实这事由他而起,是他一直追着人问,可在钟云从终于鼓起勇气要说实话的时候,他反而临阵退缩了。

钟云从的后话是什么,自己又在恐惧些什么,这些问题,他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本来想假装没听到,但钟云从不依不饶地敲着,无奈之下,他摇下车窗,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现在不想听也没关系。”钟云从笑了一下,“我想了下,那件事里,还有些不确定的部分在。等我调查清楚,再告诉你。”

苏闲没作声,他大幅度地旋转方向盘,汽车利落地掉头,而后绝尘而去。

原地残留的尾气,多少透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钟云从目送着他离开,直至汽车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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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璟在加护病房里,据说还是人事不知。

“还好只是擦过,只是钝伤,也许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行动,但经过调理和训练,还是有很大几率可以康复的。”

钟云从找医生了解过情况,对方给的答复让他安心了不少,他在病房前站了一会儿,随后转头望了一眼抱着膝盖蜷缩在排椅上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医生说了,会痊愈的。”他低声开口,“你别太担心了。”

冰雕似的美人纹丝不动,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钟云从知道对方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而他也并不擅长这种事,踯躅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在调查这件事,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会找到伤害他的人。”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之后,冰女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传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钟云从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是。”

冰女站了起来,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露出冰凌般苍白而清秀的面孔:“你要做什么,算我一个。”

第176章 追问

钟云从敲开门之后,露出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他冲对方礼貌地笑笑:“宗小姐。”

宗沅淇看起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把他迎进去:“来的正好,吃过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吧?”

钟云从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上午的时候就喝了人家一碗汤,这来的时候一没留神又赶上了晚饭的点儿,倒显得他是故意来蹭饭的。

“哎,不用不用,我吃过了。”钟云从想维持一下自己的良好形象,连忙摆手婉拒,“你们慢慢吃,我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晚点再过来。”

宗沅淇正要说些什么,钟云从的肚子冷不丁地咕噜了两声,亲自戳破了钟云从的谎言。

面对宗沅淇憋笑的脸,钟云从羞愧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自己的胃扇肿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乱七八糟的忙了一整天,连带着心情也不大好,他自个儿也忘了吃饭这回事,真论起来,今天入口的也就上午蹭来的那碗汤了。

捱到现在才抗议,他的胃已经足够坚强了。

“是云从吗?”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地传来,“进来吧。”

宗沅淇促狭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尽管不好意思,钟云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宗正则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下了床,站在窗前看风景,身板一如既往的笔直。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钟云从微微欠身:“宗局。”

宗正则略略颌首,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在暗暗发笑——这小子平时在他面前不说没大没小,也是放松的很,这会儿倒是一反常态的局促起来了。

他大概能猜出原因。

“坐。”他指了张空椅子给钟云从,接着又转向女儿,“沅淇,你也在这里陪了我一天,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宗沅淇正在摆弄矮柜上的花瓶,她似乎对鲜花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地轻抚着那几枝月季,还凑过去嗅着香气。

素白的玉手衬着浓艳的花瓣,煞是好看。

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无法存续,钟云从万分过意不去,不过宗沅淇自己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捻了朵半枯的花,爽快地应道:“行,那您有事就按铃叫护士。”

经过钟云从身边的时候,又冲一脸赧然的他笑了笑:“那我的那份饭,就麻烦你帮我解决了,别浪费了。”

钟云从讪讪的:“不了吧,还是你自己……”

宗沅淇挥了挥手,步履轻快地走出了病房。

宗正则目送女儿离开之后,又瞥了眼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人,摇头失笑:“坐吧,边吃边说。”

钟云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不仅把人女儿挤走,还抢了人家的晚餐,简直十恶不赦。

他捧着饭盒,怎么都下不去口。

“行了,”宗正则看不下去他那副哪儿哪儿都不自在的拘束样,无奈地给他解释,“那丫头晚上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说是怕胖,你就别瞎内疚了。”

钟云从心上的那块大石头这才缓缓落地,撇去了心理包袱,胃口也迅速恢复,反正屋子里就剩他跟宗正则了,他很快就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了。

中年人宗正则对于年轻人旺盛的食欲很是感慨,至于钟云从前后态度的转变更是叹为观止。

他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不忘调侃自己这名下属:“不至于吧?沅淇一走你就吃得下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你领导。”

钟云从被噎了一下,没命地咳嗽起来,宗正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顺便嫌弃地递过一杯水:“什么毛病?”

他灌了一半杯水才把食道给整顺畅了,跟着讨好地笑:“我觉着吧,可能因为她是您女儿,遗传了您的威严,所以我每次见了,都有点怕怕的……”

宗正则笑骂:“少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尊敬过我?”

钟云从嘿嘿傻笑了两声,继续埋头吃饭。

至于他对宗沅淇的评价,宗正则显然并没有当真,只认为是年轻人的打趣。

见他吃的那么急,宗正则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吃自己的。

钟云从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把剩下的那半杯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慢悠悠进食的宗正则,试探地问道:“要不,等你吃完再说?”

宗正则见他分明急不可耐却不得不忍的模样,不禁一声冷笑:“装什么装?有话就说吧。”

钟云从确实耽搁不起了,冰女还在外头等着他呢,既然局长发话了,他也就顺水推舟:“行,那我长话短说,尽量不影响你吃饭。”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一天前前后后得到的所有信息整理好,转述给宗正则,包括那些不确定的部分。

尽管也很忐忑,但宗正则毕竟不是苏闲,在他面前,他的压力要小得多。

在他把一切都说完之后,他长长地喘了口气,而宗正则,自始至终都是一言未发。

对方未置可否的态度让钟云从愈发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最好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是这样的,我打算沿着现有的线索继续追踪烽火机械厂的下落,说实话,我现在的身份挺敏感的……您要是觉得不妥的话,”

他抬起眼睑,直视着宗正则深潭般幽深莫测的双眸,咬了咬牙:“我可以离开治管局。”

宗正则默然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饭盒,伸出手,拍了下钟云从的头:“别说傻话,好不容易进来,说走就走?”

钟云从嗫嚅了一下,没出声。

宗正则把手收了回去,恢复成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淡淡的:“关于‘新星’工程,以及张家和那个人,我早就知道了。”

钟云从大吃一惊:“那您还……”

“还什么?”宗正则微微一笑,“还对你这么好?”

钟云从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话该我来说吧……”

看不出来,宗局自夸起来还真是毫不嘴软……脸皮怪厚的。

“不用想太多。”宗正则继续吃他的饭,“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这话说的……钟云从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能是……太肉麻了点。

主要是,这话从宗局嘴里说出来,画风就不太对劲……

他腹诽到一半,忽然想起兴师问罪,眉头一皱,问道:“既然您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受不了。”宗正则一面在菜里挑挑拣拣,一面回他的话,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其实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你说的,不过还没找到,你自个儿就误打误撞地晓得了……也好,省事儿。”

钟云从悻悻的:“我没有受不了啊……”

“哦?”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那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苏闲殴打了?”

钟云从剜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呛,只好选了一个新奇的切入口,指着对方挑剔的筷子:“你看你,只吃鸡蛋不吃西红柿,这么大年纪了还挑食啊?好意思嘛。”

宗正则握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老脸一红,骂了回去:“……关你屁事!”

钟云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整张脸又垮了下去:“……您还是没告诉我,张家和跟钟致远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上司叹了口气:“一定要知道?”

钟云从固执地点头:“一定要!”

宗正则皱着眉吃了块西红柿,捏着鼻子咽了下去之后,这才开口:“你一定要个答案的话,那我只能说,很大的可能性,是。”

总是早有预料,钟云从的脸色还是一瞬间变得煞白。

宗正则见状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钟云从没吭声,只是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宗正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你父亲有罪,所以你也有罪,而且,你还享受到了其他人不曾拥有的红利。”

钟云从的身形晃了晃,他一把扶住了墙,让自己站稳。

“事实是这样,但又不只是这样。”

宗正则的这句话,让钟云从忍不住回过身:“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宗正则的表情淡淡的,“你的存在比你以为的有价值得多,所以别太自暴自弃了。”

这话听着像心灵鸡汤,可钟云从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而宗正则也不是会炖鸡汤的那种人。

他还想追问,却被对方挥挥手打发走:“行了,吃完就走吧……对了,你要是想继续找军工厂的话,我建议你到它的旧址去看看,毕竟是旧址,说不定能找到更牢固的联系。”

钟云从受到来自对方精神力和言语的双重夹击,身不由己地被迫离开了,走廊里,冰女果然还在等他。

她一意孤行,完全没有要听他劝说的意思,钟云从也就作罢了,毕竟她也是个很强的异能者,多个厉害的帮手也没坏处。

“接下来怎么做?”冰女问,钟云从实话实说:“打算去烽火机械厂的旧址看看。”

言毕才发觉自己忘记跟宗正则打听目的地所在了,只好反问冰女:“你知道这地方在哪儿吗?”

冰女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觉着他不太靠谱,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知道,我带你去。”

钟云从舒了口气:“行,那咱们找辆车吧……对了,你吃过没?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冰女冷淡地拒绝了,钟云从跟在她身后,绞尽脑汁地想让她改变主意:“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

他絮絮叨叨了一路,冰女终于忍无可忍,冷冰冰地威胁道:“你再罗里吧嗦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冻起来。”

钟云从不吭声了。

只是快走出医院的时候,居然又遇上了宗沅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跟去而复返的宗沅淇打招呼:“宗小姐,您怎么又……”

“好巧啊。”宗沅淇笑盈盈地告诉他,“有东西落了,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回来拿。”

“这样啊。”眼看冰女已经兀自走远了,钟云从只好仓促地跟她告辞,“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啦!”

宗沅淇微笑着同他挥手道别。

第177章 古怪

宗正则对于宗沅淇的去而复返倒不十分意外。

“怎么了?是不是又忘了什么?”他这个女儿,从小就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这走了一半又跑回来,肯定是又忘东西了。

果不其然,宗沅淇拿起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笑嘻嘻地看着她父亲:“教案,明天上课要用,不然我就懒得再跑一趟了。”

宗正则连连摇头:“那么大的人了,别老是丢三落四的了。”顿了一下,又说:“既然明天要上课,回去早点休息吧。”

“知道啦。”宗沅淇把教案塞进包里,然后朝宗正则挥手,“那我走了,您也早点睡吧……哎哟!”

她转身的时候包不小心把矮柜上的花瓶给碰倒了,花束洒了出来,还好里边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