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贺融,嬴子瑜和陶暄他们都很关心晋州那边的战事进展,特意命人每日守在驿站,一旦有军情邸报,就立马过来通报。

贺融接过仆从呈来的信件,嘴角弧度还因方才的玩笑而微微扬起,但下一刻,那些许扬起的弧度随即僵住。

陶暄一颗心立马提起来,想道约莫是战事不利,可难道陈帅武功赫赫,竟连他都无法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吗?

还未等他胡思乱想出个结果,便见贺融放下信件,缓缓道:“晋州失守。”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陶暄失声道:“怎会如此!”

嬴子瑜更是按捺不住,并作几步上前,气势汹汹,吓得林淼还以为他要对贺融如何,赶紧拦在贺融案前。

“嬴将军自重!”

嬴子瑜却没看他,而是死死盯住贺融手中那封信。

“殿下能否将信借我一阅?”

贺融知他是陈巍一手带出来的,将帅二人情同父子,晋州失守,旁人难免会想到陈巍结局,嬴子瑜如此失态也是正常,便将信递出。

贺融与文姜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文姜还特意安排了人给贺融定期传递信息,这次贺融赶来甘州增援,京城那边并不知道,这些是先寄到灵州之后,由薛潭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信是京城寄出的,寥寥数行,字迹潦草,想必在仓促之间写就。

贺融来援灵州之前,突厥人就已南下,直扑晋州,而陈巍则接到圣命,率领自己从甘州带过去的五万亲兵驻守晋州,与此同时还有五万禁军,以及晋州本身的守军。突厥人从太原一路杀去,在新绛县以北的周村口遭遇陈巍布置的第一道防线。

这一道防线是由晋州兵组成,晋州兵在陈巍麾下这支临时拼凑而成的队伍里,属于实力最为薄弱的,陈巍的用意是想用这支队伍以身作饵,边打边退,令突厥人大意轻敌,再将他们引入新绛县外的鬼谷关,以伏兵袭之。

他的计策可以算是成功了,伏念虽然远比历代突厥可汗复有雄才伟略,但也想不到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会如此多,一不小心就折了好几千人进去,在鬼谷关处小败,发现中计之后并未贸然再进,而是选择退回周村口,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但就在这时,长安那边,嘉祐帝一方面担心陈巍打败仗,晋州当真守不住,突厥人直逼长安,到时候要走就来不及了,另一方面也是让那些希望迁都的臣子劝得信心动摇,最终决定先行避至建康,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议迁都事宜。

哪怕不是迁都,皇帝这一动,后宫朝臣,包括宫中服侍的宫女内侍们,也都要跟着走,随行物件吃食等等更不必说,那全是兴师动众的阵仗。

贺秀于此时提出愿意留守京师,还说长安乃历代帝都,从未被异族侵入,哪怕为了安定人心,也得有皇室子弟坐镇留守,他的岳丈李宽、嘉祐帝等人劝说无效,只好由得他留下来,嘉祐帝同时留给他两万人马,让他见势不妙,就先行撤退,不必苦守。

可没想到,天子南下的消息传至晋州,登时引起一片哗然,当即便有晋州兵嚷嚷说连皇帝老子都走了,我们何必还为他卖命,又因上次陈巍以晋州兵为诱饵引突厥人的事大为不满,一并爆发出来,引发军中哗变。

陈巍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去镇压哗变的士兵,伏念闻听此讯,大喜过望,当即派出麾下几名汉人文士,伪装成寻常百姓,混入城中,与心怀不满的晋州兵暗中接触,怂恿他们打开城门,迎接突厥人入城。

那些晋州兵不甘被陈巍处置,竟被伏念所惑,让突厥人有了可趁之机。

当夜突厥人杀入新绛城,与中原军队短兵相接,据说城内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战况比起嬴子瑜他们这边还要更惨烈几分,最终城破人亡,像之前被突厥人攻占的州府那样,新绛被洗劫一空,妇孺受辱,哀嚎遍野。

堂堂一代名将,陈巍战死。

陈巍死后,朝廷士兵若有侥幸突围而出的,也各自失散,不知下落。

而当最后一道屏障倒塌之后,突厥人并未留恋晋州的繁华,而是继续匆匆南下。

因为伏念知道,还有天下至美的繁华之都,正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吃呱呱粥了,小时候的田鸡纯天然无污染,煮粥可嫩了。

蟹蟹宝宝们的留言和霸王票 3

第145章

说是暂避风头, 而非迁都,可谁都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就不是由自己说了算了。

朝堂上到了这个时候, 自然依旧意见分歧。范懿张嵩等人主张天子入蜀,他们的理由自然很充分,蜀中乃天府之国,自古进难出亦难, 内有丰饶平原可为天子都, 外有山川天险可阻突厥人的脚步。最重要的是, 此地离长安不远,进可攻退可守,以后回来也方便。

太子死后, 从前围绕着东宫的那些寒门子弟犹如树倒猢狲散, 一下子没了依靠,纷纷改换门庭, 声音变得零散, 但也并非完全销声匿迹,他们则建言天子干脆退到江南东道一带, 因为离得够远,突厥人不可能打到那里,等嘉祐帝在那里落脚,各地的勤王军队也就到了, 届时自然可以败退突厥人。

嘉祐帝犹豫不决,最终却是李宽让他下定了决心,移驾建康。李宽给出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去金陵须渡江,有长江天险在,突厥人善骑射,却不善凫水,更不要说驾船渡江了,而蜀中毕竟还是山陵平地,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二是到了建康,离苏州的卫王,岭南的兴王都很近,他们想赶去保驾,总比带着军队千里迢迢跑到蜀中更快。尤其是兴王,长于领兵打仗,手下又有十数万精兵,再联合各地军队,完全可以将突厥人驱逐出去,重新收拾河山。

这两条理由完全说服了嘉祐帝,他带着朝臣后宫南下暂避,一路上不断发出谕令,号召各地藩王官员,前往建康勤王,并阻止突厥人继续前行。

虽然因为战乱的缘故,各地通信不畅,但朝廷毕竟还有驿站和邮亭在,甘州同样收到了旨意,但贺融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暂时压下这道旨意,按兵不动。

因为长安的局势正朝着预想中最坏的方向发展,而甘州这边,却有了重要的进展。

萧氏三郎带兵驻扎的五塘镇,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萧重看着眼前来人,心下早已眉头大皱,面上却不得不对来客礼遇有加,甚至亲自出迎。

“不知许侍郎此来,带来了陛下的什么旨意?”

萧氏朝廷同样有一套制度班子,朝堂上的官员,同样也各分派别,像这位兵部来的许侍郎,就是亲皇长子,也就是萧重大哥的官员。萧豫不立太子,不代表下面的官员不站队,高门大户里的仆从奴婢尚且勾心斗角,更何况萧豫称帝十数年,小朝廷内同样并不平静。

许侍郎打着官腔笑道:“三殿下不必如此着急,陛下只是怕您在前线一心作战,奋不顾身,疏于照顾自己,方才命下官前来,嘱咐殿下保重身体,如今暑气正盛,最易生病,还得多加小心才好。”

萧重心中一哂,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与对方周旋。

“多谢陛下关怀,多谢许侍郎特地走这一趟,既然来了,就请先到帅帐之内稍事歇息,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饭菜了,军中不宜饮酒,简陋之处,还请多包涵。”

许侍郎道:“殿下治军严明,下官早已听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用饭的事先不急,其实陛下的确有一道口谕,让下官代为传达。”

萧重肃容起身,整整衣袍,走至许侍郎面前跪下。

“萧重听旨。”

他身后的将领,也赶紧跟着下跪。

许侍郎:“陛下得知殿下在五塘镇休整半月有余,想问问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

萧重听出这是催他赶紧发兵攻城的意思,便道:“陛下容禀,此前攻城之战,张掖几乎唾手可得,但没想到贺融居然带兵驰援,以致嬴子瑜死里逃生,如今有援军在,再想攻下张掖并非易事,臣已派人前去安北县探路,再过几日,便可撤出五塘镇,绕道安北县,从张掖后方开进,届时先将甘州其它地方拿下,余下张掖一座孤城,他们想守也守不住。”

许侍郎皱眉:“对方也有探子,总不可能毫无察觉吧?陛下说贺融此人颇为知兵,殿下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萧重自若道:“许侍郎且放心,届时撤出五塘镇,必然是分批撤出,这里的营帐帅旗都会留着,而且我也会留下一些人在此,迷惑敌人。”

许侍郎道:“依殿下看,要多久才能拿下甘州?”

萧重答道:“按照这样的进度,三个月以内,应该可以。”

太久了。许侍郎忍不住又想皱眉,他委婉道:“殿下,如今突厥人南侵,中原大乱,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当年陛下与突厥结盟,为的也正是今日。三个月之后,只怕突厥人早已占据大半河山,其他人也会不甘落后,相继揭竿而起。群雄分肉而食,谁近水楼台,谁自然就能先得月,凉国的将来,不在于区区一个甘州上。”

萧重淡淡道:“许侍郎的道理,我也知道,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甘州不拿下来,又怎么拿下其他地方?不如你来教教我。”

许侍郎笑道:“殿下言重了,我何敢言教?不过是传达陛下的意思罢了。听说贺融几番派人前来,想要劝降殿下,还许以重酬?”

萧重扬眉:“没想到许侍郎是千里耳啊?这话是你想问,还是陛下想问的?”

许侍郎笑道:“殿下息怒,这是下官在来此的路上听说,顺口询问一声罢了,殿下忠心可昭日月,下官自然知道,只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殿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以免落人话柄,此乃下官肺腑之言,还请殿下勿要多心。”

萧重心头一凛。

“我久别京城,不知新近有何流言与我有关,还请许侍郎不吝相告。”

许侍郎依旧笑眯眯的,却未回答,只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说也不迟,殿下看呢?”

萧重道:“我知许侍郎此来,是奉陛下命,督查军纪,它日我萧重若有战功,自然也少不了许侍郎的一份,今后兵部尚书一职若有出缺,许侍郎功勋卓著,自是当仁不让。”

许侍郎登时有些面上挂不住,强笑道:“殿下言重了。”

他心想武人就是武人,将一席话说得这样直白,活像自己上赶着讨要功劳似的,相比之下,大殿下温文尔雅,比这萧重强出不止一点半点。

不过既然把话说开,他也没再卖关子,就道:“近来京中流传,陛下对您爱重有加,乃是因为三殿下是陛下昔年与不知名女子私出。”

萧重惊愕交加,随即怒道:“传这等流言的人是何居心!谁都知道我父乃陛下昔年袍泽,陛下因念旧情,方才收我为义子的!”

许侍郎笑一笑:“殿下不必激动,这流言也不是我传的。陛下也不至于因此疑你。”

不至于因此疑他,却派了个许侍郎过来当监军,不还是明摆着不相信他吗?

萧重因有带兵之能,颇得义父看重,人称三殿下,只是萧重自己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他还不是萧豫亲子,而他那两位义兄,却又有些平庸,于是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萧重自己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为了避嫌,他在京城时也不时常进宫,因为他很清楚,两位义兄的母亲,也就是义父的妃子们,对他甚为忌惮,多有防范。如今,就连义父也对自己生出疑心了吗?

如此一想,他不由生出一丝倦怠。

送走许侍郎,萧重跟前那几个将领都很是义愤填膺。

“殿下这些年跟着陛下东征西战,当初能大败裴舞阳,殿下之功也不容小觑,如今又要殿下为朝廷立功,又还怀疑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朝廷里那两个皇子,成日什么也不做,自有一帮人替他们摇旗呐喊,殿下劳苦功高,又品性高洁,反倒被疑!他们居然还怀疑您在此停留不进,是暗中已经跟贺融勾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遂了他们的意呢!”

“行了!”萧重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出声喝止。

“朝廷有朝廷的顾虑,我们只须遵从就好!”

一名将领不甘心道:“可我们早有布置,如今那个许侍郎一来,说改就改,难不成真要像他说的,明日就去攻城?”

萧重强忍下揉额头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郁闷,否则手下人只会比他更郁闷,这种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安定人心。

“一切照旧,明日我会找机会与许侍郎再谈一谈。”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心中却都觉得即便谈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

“殿下所料不差,萧豫老贼果然派了个监军去五塘镇了,这下萧重肯定焦头烂额了!”

甘州刺史府内,陶暄喜形于色,不忘小小阿谀一番。

“殿下神机妙算,我辈弗如远甚,唯有满心敬服!”

陶暄虽然会溜须拍马,但做事能力也不差,能在朝中混出头的官员,大多有那么点毛病,贺融听见他这些马屁时,已经习惯性地左耳进右耳出了。

嬴子瑜道:“你怎知萧重一定会受影响?他身份比监军高,大可无视对方的命令。”

他并非故意跟陶暄抬杠,而是清楚知道萧重对于萧氏的意义。

萧豫之所以能起家,一方面他自己的确是个枭雄,敢于抓住当时朝廷被突厥牵制,不想妄动干戈的时机,以区区一地之势屹立至今,另一方面,他底下有几个打仗的好手,都是当年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过仗的,萧重又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如今萧豫年近八旬,就算再耳聪目明,毕竟也是个垂垂老矣的人了,而萧豫身边那几个人,要么也老死了,要么被他剪除了,论知兵打仗,如今就剩一个萧重而已。

嬴子瑜觉得萧豫再怎么样,也不会轻易干涉一个正在前线打仗的儿子。

陶暄的看法却完全与他相反:“萧豫老贼年事已高,又久居上位,习惯说一不二,该有的疑心他半点都不会少,对不是亲子的萧重,只会防范更深,说不定外头那些他对萧重的看重都是老贼自己派人传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派监军去掣肘萧重了!”

没让他们继续争执下去,贺融询问:“林淼他们出发几日了?”

嬴子瑜道:“五日了。”

五日前,林淼带着一支一千人的队伍离开张掖,绕道祁连山,打算杀向五塘镇后方,给萧重来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嬴子瑜再与他首尾呼应,双面夹击。

所以现在萧重按兵不动的时间越长,对他们来说自然就越有利。

林淼带的人马虽少,实力却不可小觑,这支队伍里多半都是原突厥骑兵,还有少数灵州兵,全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贺融闻言便点点头:“他们轻装简阵,行军速度不会太慢,嬴将军须时刻准备,一旦接到那边的烟火信号,就立刻带兵出城夹击。”

嬴子瑜摩拳擦掌:“殿下放心吧!这一日老子等得够久了,必得狠狠出他娘的一口恶气,把萧重打得满地找牙!”

他一时兴奋,说话也忘了把门。

陶暄斥道:“殿下面前,怎能如此失仪!”

嬴子瑜白他一眼:“殿下又不似你这般小气,说错句话还斤斤计较。”

陶暄被他噎了一下,气得狠狠瞪过去。

……

相比他们这里的轻松,嘉祐帝那边,就显得步履艰难了。

突厥人南下速度极快,自打晋州失守之后,他们须臾便至蒲州,眼看距离长安不过咫尺之遥,而嘉祐帝他们一行人数众多,其中又有文官妇人,那些官员又各自带了家属,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加上各种辎重,前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快得了,才刚刚抵达襄州。

襄州刺史听说天子南下,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一方面是出迎,另一方面是想跟着天子的队伍一起跑,免得突厥人当真打到襄州来,那他也得跟着倒霉。

谁知御驾规模之大,人数之多,依旧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区区一个襄州根本安置不下,随行军队不得不扎营城外,城中不少士人商贾将自家宅院让出来给贵人们居住,可数量犹嫌不够,不少贵人怨声载道,弄得襄州刺史也跟着几头奔波,苦不堪言,心里早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到现在恨不得这些人早早启程离开。

嘉祐帝同样处处不习惯。刺史府布置得再舒服,也不可能有皇宫舒服,可长安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一路上他头风症没少犯,几乎不想见任何人,可还得强撑起精神,召见与他一道南下的几位患难重臣。

“卫王与兴王,启程过来了没有?还有安王,难道没有收到朕的旨意吗,怎么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