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师爷呆了呆,连追岑雪敏的命令都不记得下了,干嚎道,“赵青河,你要死了!”

赵青河想说董霖才要死了,一张嘴,却喷出一口血雨。然而,他的应变能力极强,耳力目力急速减退之下,仍抓开腰上香囊,将泰婶自制的药丸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赵青河!”

他最爱的声音,他最爱的容颜,那般急切地靠近了他。

他油腔滑调讨她无数次便宜,到这时方才深知已爱她入骨,愿为多见她一刻,用他拥有的一切交换。尽管他拥有的,少得可怜,而她就占了绝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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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片 蛛丝之毒

他的夏苏啊,昼伏夜出,专心爱画,从不乱用她的智慧,小仙子般得轻盈可爱,不任意傲慢,却也不轻易折腰,她有她的原则,所以既能安守又能开创,与他的缺项互补,与他的长项相投。

都说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

扯淡!

没有这些理由,光看过脸,他就能喜欢得跟傻子一样吗?

那叫肤浅!

他喜欢一个人,得先说服自己。当然,理由成不成逻辑,那是另一码事。

他若不死,抢亲也得抢她回家当老婆。

“别死,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如瀑布急拉,到他心里只剩轰鸣,她的容颜已经化作一道轻烟,直直往屋梁上升去。

人死了,还能后悔吗?这姑娘语速如此快,是怕他活不了,也是有点紧张他的吧?有戏有戏——

赵青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视觉还是幻觉,只觉身体不断沉下去,眼前仅剩比夜还深的深渊,最后一丝意识沉浸无底。

赵大老爷扶住儿子往后仰的身躯,抬头看着屋顶上的大洞,再望正探鼻息的董霖,声音发抖,“我儿…苏娘…”语无伦次。

“还有气,大老爷赶紧找千斤堂葛绍,解毒这事,没人比他更能。”董师爷吓得汗都出来了,却不敢泄自己半分气,又冲几个平时和赵青河私交甚笃,故而挪不动步子追岑雪敏的兄弟发火,“娘的,我脸上开花还怎么着?还不给我追苏娘去!她要是出什么事,赵青河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赵大老爷看那几人跑出厅去,不由自主开口,“呃——他们追的方向好像不对,苏娘是从屋顶上去的。”就跟神仙一样,飞到梁上,冲顶而去。

董师爷紧张得要命的心情,居然还因此被大老爷逗得一乐,“世伯,我们这群庸才笨手笨脚,哪能比得了苏娘轻功绝顶,只好绕远路。”

“轻…轻功?”赵大老爷懵了。

倒是九娘和杨琮煜,关键时候显沉着,吩咐找大夫请泰婶,镇定了慌张无措的人心。

而董霖跑出去,权衡之下,决定效法赵青河对夏苏的放任自流,先捉拿本案最大凶徒岑雪敏,方能平定这场巨大的风波。

月出新芽,星光璀璨,灯火点点过万家,只是此时此刻,平时观不腻的夜彩在夏苏眼里褪成无尽黑暗,唯有前方那道奔促的影子锋芒不却,令她发愤疾追。

岑雪敏并非诈她,却早安排那个丫头藏伏屋顶,施放蛛丝之毒入了赵青河的碟碗。

她气自己,怎么那么笨!除了仿画,真是别无所长!

平时看赵青河如大军主帅,做任何事都有稳操胜券之感,而她跟了这些日子,学也学不像一分。哪怕,早一刻疑心岑雪敏丫环在何处也好。如果能及时告诉赵青河,他一定会有所防范,不至于中了对方毒手。

那毒,好像很霸道,也不知老婶的药丸有没有用?

夏苏思绪如麻,赵青河喷血的瞬间就好似一把刀插心,疼得撕裂痛楚,但视线让眼里雾气弄模糊之前,她会立刻眨清。

她错失一次,不会错失第二次,抱着施毒之人必有解药之心。

若毒药无解,则手刃对方,必杀之解恨!

她从不知自己会有这般恨,就算在刘家受尽万般屈辱,也只想到逃走的自己,现在居然有杀人之意,且丝毫不惧。

那丫头纵然得了先机,原本有数十丈远,却让夏苏越追越近,离身后不过数丈。她见四周偏僻,乌鸦鸦一片无灯暗街,当即把心一横,不跑了,仗剑提勇。

“贱人!你以为轻功好就能胡作非为了?姑奶奶今日教你,什么叫见好就收!”她也不多废话,剑花朵朵,在晃眼迷影中又狠又快,要刺夏苏心脏。

夏苏闪避不累,剑尖尚远时,已移到丫头的左侧,“你和你家姑娘说话一个调,别人都坏,你们委屈。”

丫头这一剑徒劳无功,却不着急,“本来就是!”人性本恶,唯有独善其身,“有本事,你给我蹦到天亮去。”

轻功耗内息,练到再高也有时限,况且防御时固然无懈可击,一旦转为进攻,速度就会慢下,更何况夏苏的飞天舞是通过牺牲力量来达到轻盈极致的保身功夫,进攻之力甚至弱于普通女子。

这时,丫头虽暂不能把夏苏如何,夏苏亦奈何不了丫头,唯一可能转变僵局的,就是任何一边来援兵。

丫头不着急,也不代表耗得起,剑收身前,冷笑道,“你想怎地?”

“解药。”夏苏灵慧之极,那丫头所仗恃的和所忌惮的,心里一清二楚,却不显半分怯色。

丫头秀美的脸上露出狡狠,“砍下右手,我就跟你交换。”

“你们做任何事似都讲究交换。”夏苏双手拢在袖中,玉白的面容在黑夜中清濯分明,“既然如此,不如用你改过自新,配合解毒,不再伤及无辜,来换取痛快一死,而非凌迟分尸,如何?”

丫头神情凄厉,掩盖一丝恐惧心,“你才被凌迟分尸呢!”

剑起,剑落,只划到空气。

夏苏之影魅幻,吐气幽幽,“做无本买卖的,不是我;杀人如麻的,不是我;胡作非为,不知道见好就收的,更不是我。”

丫头突然往后一挥,剑下。

撕拉——

夏苏急忙将身子掰回,低头望,衣裙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而她刚才,想趁对方不注意,贴近了袭击。不料,那丫头身手挺了得,能及时察觉她的来向。

“是你假装船夫,杀了方掌柜三人。”她因这柄快剑,想起万里阁炸毁当日。

“是又如何?”丫头以为自己已掌握夏苏的轻功步法,暗暗得意,“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劝你别顾着男人啦,学学我们,保住自己最要紧。说实在的,赵青河除了姓赵,还有何出色之处?凭我家小姐的容姿,智慧和家财,配他实在委屈,赵六郎都比他强得多。”

夏苏冷着双眸,“赵青河是没什么好,他只不过逼得你家姑娘原形毕露,别说赵六郎,哪个男人都不敢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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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片 唯我独活

“有了钱,还得有命花,谁有胆子娶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大虫。”夏苏话慢,不代表不会说人坏话。

“解药。”夏苏再道。

那丫头对岑雪敏忠心不二,听得母大虫三个字,立刻抖了剑花来砍,哪怕这回没沾到夏苏的衣片。

她嘴里也不饶人,“好歹我家姑娘有的是钱,没男人照样过好日子,不像你,不靠男人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夏苏就是要激怒她,人一怒,招式便有漏洞,“你家姑娘要是听你的话多好,不会为了嫁给赵家儿郎而受这么多委屈,直到再也装不得良民,即便今日逃出去,从此也是通缉犯了。”

丫头果真怒极,突然腾身而起,“贱人还敢说——”

那一招,大概是她平生所学最厉害的绝招,剑影无数,虚虚幻幻,光芒凌厉成网,自夏苏头顶覆罩,势若惊涛,一旦拍中,岩石都会粉碎。

夏苏没有掉以轻心,身子在原地打起转,一寸寸缩矮下去,且往剑芒网边速滑。对方有绝招,她亦有绝学,只要身无桎梏,已没有任何一张网能捉得住她。

正当夏苏贴地要滑出剑网,那丫头的动作却是一滞。

一番惊险虎头蛇尾,居然露出老大一个缺口,令夏苏游刃有余脱了身。回头一瞧,她脸色变了又变,随即苦笑。

丫头口中黑血不止,滴滴答答打在手背,看呆自己,又茫然看向夏苏。

这丫头和赵青河,中了相同的毒。

她问,“为什么?”

夏苏摇摇头,目光怜悯。她智力有限,无法理解岑雪敏那种“积极求独活”的心态。

用剑支住无力的身躯,丫头一说话,血泡直冒,“她要我死,我绝无二话,却为何暗暗害我?”

“解药。”夏苏问得第三回,心中已知答案。

“没有解药。”丫头呵呵凉笑,微仰天,“哈哈,她说今日亲事不顺也不怕,她有准备。原来这准备是要弃我不顾,她自己从此海阔天空,找个地方从头开始,再无人知道她的过去。我在对赵青河用毒的刹那,就中了她的灭口之计。我,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却其实是垫底的,最后一个啊——”

夏苏看着丫头倒在地上抽搐,突然想到赵青河。

她这般回去,等着她的,是否会是一具尸身?

顷刻,心如刀绞。

迤逦而来的夏,不及绚烂,先遇春殇。

“你来…”还有一口气,面色灰黯的丫头突然招夏苏过去。

夏苏纹丝不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话,她是不信的。

她只知,那将死之人,是非不分,盲忠盲狠,属于最穷凶极恶的一伙人之一。即使这会儿被主子灭口,心中可能不甘,却也可能自私自利成为习惯,临终还要拉个人垫背。

“你不想听她另一处藏钱的地方…”丫头气息奄奄,毒性作祟,让她死前仍要承受万分苦痛。

“我听得见。”夏苏自觉防心减弱不少,没有从前风吹草动就缩头缩脑,然而也不至于变得毫无戒备。

“…想抓她的人可不是我…”气弱,音浊,却很有条理。

夏苏已不打算继续理会,转身就要走。

“你不为赵青河报仇…”也许是邪心加速毒液,丫头上身猛颤,两眼一翻,再说不出话来。

濒死之相,令夏苏无法再多看一眼,转回头,正见终于赶上来的几名官差。他们万般不好意思,她则表情空冷,简单两句话交代了经过。

一名官差上前,怎么看那丫头都已毙命,蹲身一验,突然恨道,“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手里掐了一把毒针,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哪!”

夏苏闻言冷笑,一直收在袖中的手,将原先为那丫头准备的杀物放回暗袋之中,头不回脚步不停,往家的方向急奔而去。

赵府灯火通明,她在屋顶上疾走,见人影绰绰,匆忙无章法,无处不透露着慌张。她的心一直沉,一直沉,却毫不犹豫,跃入自家的园子。

她若是赵青河,只要有一丝清明,都会回到这里。

这里,有家人。

然而,每一个人团团转的景象并没发生,园中份外冷清,还不如赵府其他各处,至少装也装出很慌张的情形来。

刹那夏苏就想,八成是赵大老爷抢先一步,将儿子安顿在自己眼皮底下。

她当下一点足尖,窜高半丈——

“谁…谁?!”乔婶子从外园走进来,见鬼魅的影子而惊呼。

又有一个女声喊,“快来人!有贼啊!”

夏苏听出那声音是葛绍夫人江玉竹,单手拍一下屋瓦,落回地面,“不是贼,是我。”

乔婶子看清后吁一口气,“苏娘,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正担心得不得了,大驴阿连阿生都捉人去了,所以也找不到人打听。”她完全没问夏苏怎么能蹿那么高。

江玉竹就眼锐得多,却不刨根问底,只道,“苏娘,有闲暇咱姐妹得好好说说话,让姐姐我多了解你一些,省得我吃亏啊。前一阵,家里突然多出一帮无家可归的臭小孩,听说是妹妹说我特别能带娃的缘故?”

江玉竹在,就是葛绍在。

葛绍在,就是赵青河在。

“乔婶子,江姐姐,赵青河他——”话语一噎,夏苏咬住了唇,看出她们的神情压根不似声音那么轻松。

乔婶子正要说话,赵青河的屋里突然爆出喝声。

“冷水呢?拜托各位手脚利索起来,行不行?姐姐妹妹要聊天,还请改个日子吧!”葛绍的爆喝,连媳妇都不给面子。

乔婶子忙提着水桶往里走。

江玉竹稍慢,走至夏苏身旁,神情虽肃,语气从容,“妹妹且安心,那家伙自称从不医死人,他这会儿能出手,就说明被他医的人死不了。”

葛绍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娘子不要代为夫吹嘘,为夫怎么觉得这块从不医死人的招牌就要被赵青河砸了?这小子虽吞了大把药丸,简直就是乱来,不知道药用错了更加毒…”

“我看你是游郎中的招牌吧。我特制的药丸绝不相克,若非少爷服用及时,此时还有命吗?”泰婶上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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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158片 双魂一心

夏苏听见泰婶的声音,几乎同时失了站立的力气,一下子蹲在地上,脸埋膝。

耳膜轰轰震,心脏咚咚跳,赵青河还有命,这样的好消息,却令她精疲力竭。

原来,心比她诚实,在头脑百般抗拒,还自持冷静,沾沾自喜的时候,已经投入所有。

只要想到,身边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就觉得活下去都无意义了。

她自诩坚强,从丧母到看清自己在家里的处境,从逃婚出户到义母病故,一路撑下来,仍坚信自己可以过得好。

只是这份自认坚强的信念,在今夜,一败涂地,败给了她想都没想过会输给的赵青河。

她曾觉得,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赢她,唯有赵青河,从前到现在,自己不会输他。可奇怪的是,这种输了的牵挂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赵青河活着,长夜里仍有他伴行,很好。

输了也甘心,真得很好。

思及此,夏苏慢慢站了起来,心中的痛楚已沉淀,浅褐的眸子如晨星清曜,给神情微忧的江玉竹一个安然的眼神,拎过她手中的水桶,跨进门槛去。

外屋里,人却挺多。除了守在里屋门帘前的泰伯和乔婶子,桌案两旁坐着赵大老爷和大夫人,从赵大老爷少年时就忠心跟随,什么事都一清二楚的齐管事,还有陪在大夫人身边的九娘。杨琮煜不见踪影,大概正忙着帮丈人家处理急务。

夏苏知道自己该行礼,双脚却不自觉直接走向门帘,因为此时,她只想看赵青河一眼,其他人都要排在那之后。

“苏娘,我来吧。”泰伯却没让开,只是将水桶接了过去。

“泰伯?”夏苏有些疑惑。

泰伯天生严肃的脸上僵笑一抹,似想以此安抚夏苏,“少爷这会儿正浸药桶,那样子不太方便让你瞧。”说罢,眼睛往赵大老爷那儿瞥了瞥。

夏苏咬唇,虽知泰伯是在保护她,不想赵峰夫妇觉得她轻浮,但她若在乎这些,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仍想往里走。

“苏娘,就算你瞧过,他就好了么?”江玉竹却一个劲把夏苏往外拉,“不如多拎几桶水,才是救他的命呢。”

乔阿大提了空桶出来,泰伯提了满桶进去,帘子掀起,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鼻,刹那间,夏苏看到里面的情形。

沐桶不冒热气,热炉烘药罐,葛绍满头大汗拔着针,泰婶侧面沉沉,动作却无迟疑,麻利得将沐桶里的水往脚下大盆里淘,盆盆水都深红发乌黑。

赵青河浸在沐桶里,明明是一桶寒水,常年练武的铜肤却一直往外沁出热汗珠子。那些汗珠汇成细而流下,随着葛绍拔针,染上了黯红毒血的颜色,触目惊心。他的面色却苍白,白似浮魂,嘴唇焦黑干裂,颓然闭着双目,气若游丝,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要不是他的手还抓着沐桶边缘,说他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夏苏紧紧抿直了唇,眼睛死死盯住了仿佛随时会止息的赵青河,手一抬,阻住要落的帘子。

几声苏娘,个个在劝。

夏苏置若罔闻,但她也没硬往里闯,只是那么定定,远望着那人,眼都不眨。

泰婶听见动静,转头瞧来,立时也是安慰,“苏娘别怕,少爷既能撑到现在,命肯定是保得住的。”

葛绍嘴毒,“是啊,命好保,会不会毒成白傻,再来忘得一干二净,从头识字识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变回不开窍的赵青河么?

夏苏一手捉住心口,疼得难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