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完吧。”温岭远往药房去了。

宁樨难得课堂上玩一回手机,为的给温岭远挑礼物这件事。今天就得决定之后下单,不然物流赶不及。

课间,宁樨把手机递给苏雨浓,让她帮忙参谋。

苏雨浓划了半天的购物车,仍然没有划到头,“……你这是看了多少?”

“觉得合适的都加上了。”

“我觉得,手表、领带这些就算了吧,不太合适,既然他都有女朋……”苏雨浓看见宁樨表情垮下来,赶紧道歉,“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她认真看一遍,最后指着一方蓝绿山水的琉璃镇纸,“这个吧。”

宁樨看一眼,直接就下单了。

“……不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反正送别的我也没有资格。”

苏雨浓简直哭笑不得,“你这几天不去青杏堂,我都以为你已经想开了。”

“不会想开的,”宁樨低着头输入支付密码,“……你错过只开团一次的小裙子都要耿耿于怀好久,何况温岭远是一个人。”

绝版,是意难平的另一个表述。

-

温岭远坐在桌边翻一本医书,线装右翻,繁体竖排。他近视没有太深,可能不到两百度。看文字的时候,习惯要戴一下眼镜。

今天池小园上班迟了五分钟,进门跺着脚,去撕挂在墙上的一页日历。那上面写: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

“哇,今天是大寒,难怪这么冷。”

温岭远抬头看一眼,“除夕要到了。”

“钟阿姨是不是要回来了?”

“明天。”

“哦。”池小园只是随口一问,脱下外套披上白大褂,开始去忙自己的事。

池小园不太喜欢钟映。

当然,她青杏堂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学徒,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她仔细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最后总结人和人相处可能多半看气场,而气场是一种玄学。

钟映这个人,挑不出来什么错。长得好看,性格也亲和,每次还会给她带很贵的礼物,E的包,Tom Ford限定眼影,或是Defee的巧克力。

唯独有一点,让池小园很不自在。

每当她和温岭远说话的时候,她都能觉察到钟映注视的目光——那目光没有敌意,只是审视,弄得池小园很困惑。

直到后来,她看一部英剧,那里面女主人举办沙龙,端着描金边的骨瓷玫瑰茶杯抿着红茶,看着前来做客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们,露出了和钟映一模一样的目光和笑容。

池小园才懂。

所以钟映在的时候,她就很不自在,好像自己寄人篱下这件事,被无限放大。

到中午,宁樨过来了。

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围着米色的羊绒围巾,头发披散,遮住耳朵,白皙皮肤让寒风吹得泛红,眼睛反而更明亮。

宁樨过来送一盆水仙花,已经开好了,白花黄蕊,装在盛满清水的青花瓷花盆里。

“昨天阿婆和汤阿姨去逛花市买回来的,其实刚买回来还没有开。”宁樨把花盆小心翼翼放在茶室的书架上。

温岭远笑说“谢谢”。

学校已经放假,宁樨每天还是往青杏堂来,看书做题。

快要过年,医馆比平日清净。池小园没事做,就经常性地上楼和宁樨一起玩。两个人窝在茶几下的地毯上,支着iPad追剧。有时分食一袋奶油瓜子,瓜子壳散在地毯上,半天才能摘净。温岭远有轻微洁癖,这样做仿佛是在故意气他一样。

不过温岭远一回也没有生过气,每回宁樨回家了,他就拿戴森的手持吸尘器,将地毯仔仔细细地吸过一遍。

池小园发现,宁樨完全不怕温岭远,非但不怕,反而有些肆无忌惮。

这让她很羡慕,她自己顶多只敢在宁樨做坏事的时候当个放风小弟,虽然她要比宁樨大上两岁。

年货已经备好,池小园和宁樨翻出零食提前尝鲜。她们吃到一种很辣的小鱼干,欲罢不能,开完一袋又一袋。

宁樨问:“你们在哪里过年?温爷爷那儿?”

“去大温叔叔家,他家比较宽敞。”

“我好像一次也没有见过大温叔叔。”

“他和温叔叔不太像,已经中年发福了,”池小园笑说,“可能是幸福胖。”

“那不是可以根据大温叔叔,推想未来温叔叔发福了是什么样子?”

坐在另外一张桌子旁的温岭远翻过一页书,很平静地说:“我能听到。”

池小园和宁樨相视一眼,噗嗤噗嗤笑。

“对了,”池小园说,“明天钟映……钟阿姨要回来,你去不去接机?”

宁樨目光落在装小鱼干的袋子上,找到锯齿状开口,手指各捏着一边轻松撕开,“去呀,我还没见过呢。”

宁樨早上穿衣服,看见窗外在飘雨,等出门的时候,已经停了。

她穿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底下是丝绒半身裙和高跟靴,临到要出门,又觉自己这样怪做作,折返换回牛仔裤。

少女的字典里没有“秋裤”这个词,在门口等车,被寒风冻到发抖。

温岭远车一到,宁樨赶紧拉开门。池小园往里让,把自己抱着的暖手宝递给她。

宁樨抱在怀里,说话牙齿打颤,“谢谢小园姐姐,你是我的再世恩人。”

一小时的车程,堵到一小时半,到机场时,钟映已经落地。

宁樨和池小园落在温岭远后面,悄声说话,宁樨问:“钟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园有一点纠结,“……很漂亮,很有气质,人也挺好的。”

宁樨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夸奖的语气很不走心。”

“没有没有,是真的。只是……很好的人,不一定会是喜欢的人,能理解吗?”

宁樨点头。

“……反正你见到就知道了,说不定你会喜欢她。”

宁樨想,怎么可能。

在国际到达出口,等了二十多分钟,宁樨看到前方走过来一个人。

穿一件版型挺括的的驼色大衣,白色毛衣,阔腿裤,浅口单鞋,单肩挎一只托特包,另外一只手推一个尺寸很大的银色拉杆箱。容色清丽的美人,只化淡妆,也足以使她在一众风尘仆仆的旅客之间,亮眼得不容错目。

宁樨无端觉得她就是钟映,果然她在看见温岭远之后,露出笑容,脚步加快。

两个人拥抱一下,温岭远接过拉杆箱。

钟映挽住温岭远的手臂,看向宁樨,笑说:“我不在的半年,青杏堂又来一个小姑娘吗?”

是轻松、开玩笑的语气,且钟映的声音清甜悦耳。宁樨却无端听出来别的意味,她知道是自己的偏见。

她只是笑一下,没有自我介绍。

温岭远说:“宁樨,宁总的女儿。”

宁樨说:“你好。”

钟映打量她,笑说:“长得真好看。还在读高中吗?”

宁樨觉得,换一个人来,被钟映这样的美人夸奖,一定会很高兴,而自己却心里躁腻。

“高三。”宁樨说。

到车上,钟映和温岭远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要说。

宁樨和池小园坐在后排,各玩各的手机。

宁樨发消息给苏雨浓:我见到温岭远的女朋友了。

苏雨浓:哇,你真的去了?

宁樨:我能过来找你吗?

苏雨浓:我今天不能出门,你来我家吗?我们中午包饺子吃。

进市区,宁樨在一个路口让温岭远把她放下。

温岭远转头看一眼。

宁樨解释说:“我跟小雨约了在附近逛街。”

温岭远放慢车速,找停车的地方。

钟映翻提包,找出来一只黑色的绒布袋,从前座递给宁樨,笑说:“初次见面,没有提前准备礼物。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手链,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宁樨接过,说“谢谢”。没有拆开看,直接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拉开车门,宁樨跟小园说:“下……年后再见吧。”

小园很少露出仿佛是在求救的目光,“樨樨,春节期间有空的话,你喊我出去看电影。”

等车开走,宁樨拦一辆出租车,去苏雨浓家。

在三环的一栋商业小区,宁樨经常去,已经熟门熟路。

苏雨浓妈妈是会计,爸爸是民营企业的机械工程师。开门的是苏妈妈,笑吟吟地欢迎她:“樨樨很久没来了哦。”找出来干净脱鞋给她换。

苏雨浓听见声音从卧室出来,宁樨跟苏爸爸也打过招呼,跟着苏雨浓进屋。

苏雨浓的房间不算大,衣柜占去很大面积,里面都是她的Lolita小裙子或是JK制服。靠墙很长一张书桌,摆放苹果显示屏、电脑作画的数位板。

地方小,她们就直接坐在床上。

“那个钟映,长什么样?”

“很好看,很有气质。”

“然后呢?”

“人也很好。”宁樨总算知道池小园为什么夸奖得那么敷衍,因为真的存在很好很好的人,自己却不喜欢的情况。

“你就不应该去,找虐吗?”

宁樨往后一躺,盯着天花板,“我不喜欢自己这样。你看我踹掉方诚轩多潇洒,为什么面对温岭远却做不到。”

“我觉得,你以后不要去青杏堂了。”

“我不去的话,不是更显得心里有鬼么。”

“你有没有想过,温岭远和钟映结婚之后,他不会再照顾你。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照顾的人。你毕竟不是真的亲戚家的小孩,你和小园不一样。”

“……我不甘心。温岭远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缘分。”

“别傻了,都修不成正果,叫什么最好缘分。”

宁樨之前不会知道,失恋不是一个动词,而是一个形容词。

“有一点不想辜负温岭远的期待,”宁樨闷闷地说,“他是期望我走回正途,我想要证明给他看。”

如果,喜欢他是歧途。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胜负心,做不到又能怎么样?”

“小孩子怎么能比大人不潇洒。”

苏雨浓知道说不通,放弃,“我不劝你了,反正等你痛苦到受不了就会放下。”

“不说我了,”宁樨爬起来,“你和姚占云呢?什么时候吃饭?他怎么老放你鸽子?”

“之前圣诞节他学校有事就没有回来。过完年吃,你要陪我去。”

中午吃饺子。

饭桌上,苏爸爸拿筷子轻打苏雨浓的手,斥责她直接用手去拈花生米十分没有规矩。

宁樨觉得自己简直魔怔,这种小事都会觉得羡慕。

-

中午在温济深开的餐厅里吃过饭,温岭远将池小园送回青杏堂。

原本是要送钟映回二环路的公寓,钟映飞了十几个小时,吃过饭困得不行,想去楼上睡一觉再回去。

二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钟映在浴室洗个澡,吹干头发。接过温岭远递来的水杯,喝一口,瞥见置物架上的习题册,拿起来看一眼,笑说:“宁樨小朋友的东西?”

“她晚上在这里自习。”

“学校不开晚自习吗?”

“艺术生读的文科班,教室比较吵闹。”

“那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自习?”

“她说在这里有人监督。”

钟映打量着温岭远,笑了一下,“是不是我老了?有些搞不懂现在年轻小姑娘的想法。”她把习题册丢回原处,走进卧室。

睡到下午五点半,钟映起床,温岭远不在二楼。

她爬起来去洗漱,经过客厅的时候,又停下来。逛一圈,不止找到习题册,还有一袋没吃完的不二家的糖果、落在茶盘里的粉色橡皮擦、粘在地毯绒毛上的心形贴纸……都是小姑娘的东西。

也没有扔,全部归置在一起,放在茶几上最最显眼的位置。

换一身衣服,下楼。

温岭远和池小园在茶室里,面对面坐一桌。温岭远拿着MacBook办公,池小园则在玩手机。

池小园听见声响,抬头打招呼:“钟阿姨。“

钟映把一个礼品袋递给池小园,笑说:“给你带的礼物。”

池小园看见那上面EL的logo,简直头大,“……谢谢钟阿姨。”

钟映在温岭远身旁坐下,往他电脑屏幕上瞧一眼,他似乎在关于中医研究的论文。

“岭远,我们晚上去拜访一下爷爷?”

温岭远推一下眼镜,将笔记本盖子合上,“爷爷晚上休息很早,明天再去吧。”

钟映看向池小园,笑说:“小园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饭。”

“我……我不饿。中午吃太饱,你们去吃吧。”

钟映收拾好行李箱,跟温岭远出门,站在大门口,嘱咐池小园说:“晚上我们应该不回来医馆,小园你把门锁好?”

人离开,池小园长舒一口气。

医馆灯都关上,锁上门,她去街口的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和酸奶,回自己出租房,边看剧边吃晚饭。

温岭远二环路的公寓,是一个大平层。过于简洁的黑白灰色调,在冬日里看起来有一些清冷。

钟映一直想更换公寓的软装,使它变得更有生活气息一些,只是过去两年常常出国,在南城的时间不多。

她觉得,是时候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温岭远在厨房冲泡柠檬水的时候,钟映静悄悄走过去,踮着脚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岭远,过几天,我们去拜访一下婚礼策划好不好?回国之前我已经联系过他。”

“想在什么地方办?”

“你知道我一直想去塔希提岛。不过我咨询过,那边已经排到明年三月才有档期。我现在很犹豫,是不是在国内办也可以?”

温岭远微笑说:“可以等一等,去你喜欢的地方办,不要有遗憾。”

钟映笑起来,伸手从背后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