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邺南习惯性地按了按太阳穴,一副难受的样子:“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她语音将落,却见他忽然蹲下,手捂着脑袋,很痛苦的样子。她迟疑地看了他半晌,放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了?”

“头痛。”

温渺一时间觉得他在拿自己开涮,大清早的跑过来质问她,质问一通就蹲在地上装病,即便不是装的,有病应该去医院,在她跟前表演什么。

她还没开口,林荫道却又冲进一辆车,车轱辘将停稳,车门便被打开,一脸焦灼的老钟朝他们跑过来,边跑边说:“你就不能再等等吗,非得这时候跑出来,大夫说你需要留院观察,你倒好,当那是宾馆呢,睡一觉就跑。”

说着,便去扶他:“又疼开了不是?”

再抬头时,他这才看见温渺,满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到了嘴边只发出重重一声叹息。

季邺南被他扶起,伸手虚指了温渺:“你爸是自然死亡,和我没什么关系,你跟我走,我给你解释。”

温渺惊讶得瞳孔放大,以为他神志不清瞎说话,还在犹豫间,他却忽然倒了下去,老钟抱着他的头,跪在地上掐他人中,一边叫了两声祖宗,一边指挥人拨打急救电话。

温渺惊得手足无措,老钟也吓得魂飞魄散,慌乱间却忽然感觉到他抽动的手指,老钟顿了顿,再瞄一眼他微微皱起的眉,还有微不可查的面部运动,瞬间便明白过来,又觉得好笑,多大人了,还玩这种把戏,自己玩就罢了,还拖上他这副老身板。

但随即,他便感情十分充沛地望着温渺:“你就跟着走吧,待会醒过来要是不见你,指不定又犯病了。”

温渺诧异:“他、他怎么了?”

“头痛,每回发作都要死要活,具体什么毛病医院正查着,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爸真不是我杀的,我压根儿就没动过他一指头,那段监控我藏着呢,下午就拿给你看,你就跟着一块儿走行不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啊。”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乱七八糟都是些什么事儿,老钟见她仍在怀疑,于是抬了季邺南的手给她看:“他为了第一时间给你解释,刚一醒来就拔了针头往这儿跑,你看看,这手都青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那手背青筋突兀,乌青的血管可不是肿起来,当即便心下一慌,什么也不顾了,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救护车拉着警报出现在博物馆大门口,那眼泪更像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哭哭啼啼爬上救护车,一路握着他的手,看那氧气罩扣在他脸上,就觉得他要是活不了,她也去死了算了。

老钟入戏太深,也红了眼圈,说:“他这怕是活不了了,脑癌就是这症状,突然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她闻言,那眼泪更似断了线的珠子,半趴在他身上,又怕压坏了他,就那么轻轻拢着:“不会的不会的,他才不会死。”

“姑娘啊,我一直想问你一问题,你真的爱他么?”

温渺狠狠点头,他抽噎一下,看了一眼平躺在担架上的季邺南,又问:“你爸的事儿要真是他干的,你有可能原谅他么?”

她顿了顿,哭着说:“我爸干坏事在先,他都没有放弃过,我怎么能不原谅他,我只是需要时间,何况、你刚才不是说,并没有对我爸下手。”

老钟期待地看着她:“你相信我?”

她狠狠点头。

“那你还和那老师结婚么?”

她狠狠摇头。

老钟心中顿时无比畅通,这不就完了么,如今的年轻人就这么会来事儿,挺简单一事儿吧,非得搞得鸡飞狗跳压不住场了才意识到根本。

于是他最后假模假样地抽搭几声,便端坐在车厢静静地看着她哭,她想到他刚才说的脑癌,哭得那叫一肝肠寸断,老钟暗暗感叹,这女人面对爱情,果然智商为零啊。

季邺南的确是头痛,却只是因为焦灼感到轻微不适,随后温渺不顾一切朝他扑来,那轻微的不适感随即被满心的兴奋所取代,突然就觉得上天的安排很巧妙,很久以前,这丫头也用生病这

招唬弄过他。

当时因为她总赖皮,耽误了他好几件正经事儿,最后加班加点赶工时免不了发脾气,连续好几天都不理她,她无奈,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哄他开心,于是装病,在他面前站着站着就倒下去,吓得他魂飞魄散。

眼瞅着到了医院,她还在哭,半个手臂都给她枕麻了,于是极不忍心地抬起另一只胳膊安抚她的背:“乖,别哭了,我还死不了。”

伤心欲绝的姑娘猛然抬头,眼泪还没收住,拳头倒先落下:“混蛋!”

他吃痛皱了下眉,抓着她的手说:“我没骗你,真头疼来着,你不信问大夫。”

她跟个傻子似的哭了一路,哪还有脸问大夫,满心的难过还没散去,又被活生生耍了一道,那气更不打一处来,立马就要使性子撒泼,刚要闹开,却见护士端了托盘进来,二话不说麻利地往他手上戳了一针,再把输液袋往支架上一挂,顺道用手拨了两拨,隔着口罩说:“这回别再乱跑了,你这是长时间休息不好,累的,卧床躺个一礼拜就没事了。”

说完便出了去。季邺南回头,满脸疼爱地抹干她脸上的泪,见她怒目凝视,便抬了抬手臂:“就说了没骗你么,我真病了。”

她别过头不理他,他捏了捏她的手,放低了声音说:“乖,坐过来我看看你。”

她别扭着身体不理他,眼泪还在往下掉。

他又开口,有点儿委屈:“我很想你,你就一点儿不想我?”

她依然不理,那模样和姿态却先软了半分,于是他顺手一扯,将人扯进怀里,一只胳膊紧紧圈着,吻了吻她的头:“没事了。”

她伏在他怀里老半天,再开口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怎么不动手呢,在我误以为老钟受你的指示杀了老头儿之后,都恨不得杀了你。”

他轻轻一笑,愉快的声音萦绕在她头顶:“我早说过,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烈日当头,窗外的阳光十分耀眼,像镀了一层圣洁的光芒,笼罩这世间。这天地的包容性太强,人世间发生的所有于它而言并无波澜,因一切都有终点,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都会归于平静,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三米开外的病房门外,穿白衣仔裤的青年一脸不可思议,他是对自己马不停蹄一路追踪救护车到达医院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在明知这一切都是骗局还不顾一切参与进来而不可思议。

路过的护士很好奇,问他:“你怎么不进去呢?”

这画面似曾相识,他也仅是淡然冲那护士一笑,转身缓缓离开。

屋里的俩人重归二人世界,也不顾时间和地点,反正就那么抱着,也没想过分开。温渺趴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问他:“还疼么?”

“嗯,还有些疼。”

她抬脖子:“那怎么办,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他说,“药就在跟前,哪需要医生。”

说完便埋头亲她,从额头到眼睛,鼻子,嘴巴,耳廓子…她喘不过气,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最后轻轻推他一掌:“真不要脸。”

他还追着她亲,含含糊糊道:“你来了,我还要什么脸。”

第68章 番外一

老钟拿来监控资料时,满脸写尽了罪过二字,悄悄的,直线式把东西塞进播放器,再悄悄的,掩门而去,他不卑不亢,淡定地无视俩人炯炯一致的明眸。

温渺靠在季邺南怀里,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动静,那时间显示为早上八点半,病床上的人仰面朝天,黑白画面中有医疗器械在白光闪烁,床的对面有条凳子,凳子上坐了个人,不用细看,也能知道那人正是老钟。

他独自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后来终于站起身,踱步到病床跟前,看了看支架上的输液袋,又过了很久,他转身走回墙壁跟前,长久伫立,这期间身后的心脏监护仪显示的数字正逐步递减。

温渺捂着嘴,双眼含泪直看着画面里高低起伏的曲线渐渐变为直线,大概是警报响了,画面里的老钟迅速回头,甚至没有迟疑,接着便冲了出去,再进去时引来一大堆医生护士,可是已无力回天。

原来他不仅没下手,甚至还出手相救。温渺回头,目光盈盈看着季邺南,季邺南摸了摸她的头,随手关了播放器。

那时,他已在医院住了三天,因温渺寸步不离守着,头痛的毛病再也没有犯过,甚至在第三天的下午被医生准了半天假,因为温渺说,她想去看看他父亲。

那个下午阴雨绵绵,季邺南带温渺去了一趟八宝山。温渺怀抱一束白菊花,季邺南走在她身侧,簌簌雨声响在伞顶,四周静谧如同回放上世纪的画面,茂密的树木十分挺拔,像守卫灵魂的战士,百年如一日屹立不倒。

他们站在那座墓碑前,照片上的人儒雅有风范,眉眼间正气凛然,轮廓神似季邺南。

温渺看着季邺南蹲□收拾祭祀台,待那支香即将烧完,她也蹲身将花放在墓前,道了一声对不起。季邺南揽着她的肩,在她头顶吻了一下,尔后待青香燃尽,他带着她下山。到了分岔口,他蹲在她前面,说:“下雨路滑,你上来。”

她迟疑片刻,像小青蛙一样跳上他的背,手里举着伞,歪着头紧紧贴着他,两条细腿颇有节奏地前后晃来晃去。季邺南再启动车子,去的却不是医院,而是季老太的住处,反正有半天假么,办完事吃个饭总是理所当然。

说是去蹭饭,其实是专程带她见老太太,温渺当然明白,却很不自在,尤其是季老太对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她越发觉得不自在。

季邺南也很意外:“你跟前儿不还不喜欢她么,这会儿怎么这么热情。”

老太太大气凛然,端了切好的水果递给温渺:“你准备结婚,我哪有不喜欢的事儿,只盼着你俩能快些把事办了,来年让我抱孙子呢。”

她话说得如此直白,温渺不知该做何反应,只红着脸低了头。季老太是真心越看她越爱,大抵是人上了岁数,总觉得寂寞,盼着喜事能够光临。

且说这俩,在她季老太眼里也是实打实的如胶似漆。吃饭时俩人讨论着博物馆因施工问题即将被停用的事儿,季邺南掏出一份材料给温渺看,她拿了材料便顾不上吃,他就喂她,喂了蔬菜喂荤菜,那排骨连着骨头,人手没空没法啃,他就用筷子把骨头扒拉下来,只剩了肉喂给她吃,完了还给她喝汤,小姑娘摇头嫌烫,他又放嘴边吹了吹,再喂时人又扭头不想喝了,他便出声:“就这一口,听话。”

她于是乖乖喝下。那场面,愣是叫季老太这一过来人都有些受不了。

第69章 番外二

近来俩人通过媒体获得许多消息,分别可总结为两件事。一是秦孝未熬到公诉开庭的日子,因不堪病痛折磨在拘留期间咬舌自尽,二是顾佳靓的培训机构越做越大,已占据各大电视台的黄金广告时间。

其实对温渺来说,还有第三件事,因为自从那日在博物馆门口分别,她再也没有见过秦老师,那人的消失就像他的出现一样突然,并且毫无踪影,她去学校打听过,说是秦孝去美国搞什么学术研究,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可她等了整整半年,却依然没等到他回来,这半年间她发了很多邮件给他,直到圣诞节那天才收到他的回音。

远在美国的秦钦在邮件回复中也尽显个人风采,似对她四处找他的事儿感到意外,温渺问他什么时候回国,想一起吃个饭,谢谢他的帮助,也想化解他和季邺南的误会,毕竟他帮助她并不是因为私心,仅是因为善良。

秦钦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私心?不等她回答,又转了话题,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回答很好。

秦钦又问:“他呢,还好吗,犯病时是不是还需要救护车?”

温渺在屏幕前咧嘴笑开,拼写道:“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头疼过。”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却迟迟没有作答。既然他对他有误会,不妨误会下去好了,有些事情解释太清楚,反而会招来更大的误会。

那时候的温渺已经怀孕三个月,季邺南将她管得很紧,怎么吃饭,吃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全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

温渺除了听他的话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周小礼玩耍。周小礼背着书包,已经上了幼儿园中班,没事总要摸摸她的肚子,欢天喜地把季家当成自己家,有时候赖极了,也懒得喊干妈,直接省了一字儿,叫她妈。

恼得季邺南总想揍他,但念着他人小不经揍,便回回把矛头转向周礼,逼得周礼将儿子拱手相让:“不要叫干爹,叫爹!”

面上看着挺恭敬,脑子里却把这对讨人厌的夫妻骂得体无完肤。

有些事情生来就已注定,即便经历万般风涛骇浪,落入别人的眼里却仅能看见结局,就好比季邺南和温渺,一开始大家知道他俩成了一对儿,多少年后他俩还是一对儿,别人没参与过其中的纷纷扰扰,只觉得多少年了还在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