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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她就曾经回去柳城寻找母亲,但毫无所获。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顾思存,把母亲接到了N市。

  心里不无心酸。他对她不是无心,可当日大难来临,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晚上她早早收工,只嘱晓以准点关门就好,怕她不会用防盗锁,又手把手地教了一阵。

  她独自去纯良酒吧。

  林熙和先发现她,走过来示意她跟着他走,“给你介绍个朋友。”

  她跟在他身后,走到角落一张台子,灰暗的灯光里站起来一个人影,“嗨!”她友好地与她招呼。

  宝凝吃了一惊。

  原来是陈嘉妮。

  她惊疑地看了一眼林熙和,林熙和笑了,“反正都被曝光了,索性公开出入,反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略站近她一点,压低了声音,“我们决定在一起。娶个有钱的美女为妻,总算是件好事。”

  陈嘉妮招呼着宝凝,“过来坐,没想到你们认识的。这世界真小。”

  林熙和笑道,“世界就算再大,地球也总是圆的,总会遇见。”他随意地把手搭在陈嘉妮肩上,“你们俩先坐会,我等下再过来。”

  看着他走开,许宝凝再压抑不住心头疑惑,问道,“你,真打算嫁给他?”

  陈嘉妮答道,“他对我很好。”

  “也许只是为了你的钱。并非真心爱你。”这么说林熙和,像是不太地道,但宝凝固执认为,这确是事实。

  陈嘉妮轻轻笑了,“那我得庆幸我总算有钱。”

  宝凝皱起眉头来,“可是,总是门不当户不对,你家里头怎么肯?”

  陈嘉妮主动给她倒酒,挑眉反问道,“都这样了,还怎么不肯?其实顺水推舟地承认我与熙和其实是真心相爱,倒还可挽回陈氏声誉。”

  宝凝笑了笑,“难道说这事,本来就是你自己向媒体曝料的?为的就是这结果?”

  陈嘉妮嘻嘻地笑了笑,“宝凝是不是一向认为我比较笨?我再笨也懂得打听你是谁……”

  宝凝暗自一惊,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生硬地答,“我这种身份,哪里值得陈大小姐打听。”

  陈嘉妮拿起杯子碰碰她的,笑道,“别担心,我与思存哥是好和好散,要不是知道你的存在,我还不肯原谅他。”

  宝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疑心顿起,“你什么意思?”

  陈嘉妮道,“来,喝了这杯。”她示意宝凝也举起杯来,“我们商量好的。破釜沉舟,各得所需。”

  宝凝身子一震。

  陈嘉妮缓缓道,“其实是我第一次看到思存哥低声下气求人……”

  宝凝忍不住轻咳一声,像是要掩饰心里的惶乱。

  “我也想开了,与熙和在一起我更开心一点。他也许也不够爱我,但是他至少肯照顾我的情绪,愿意逗我开心。”陈嘉妮说。

  宝凝不以为然,“陈大小姐身边不应该缺少这种男人。”

  陈嘉妮认真起来,“但我起码分得清楚,谁是真诚的。”

  宝凝凝视她半晌,叹息着微笑,“好吧,我就祝福你吧。”

  她先行离开。

  在路上时想给林熙和发条短信,又觉得自己有多事的嫌疑,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喜欢她。再深刻的爱情都未必抵挡得住金钱的侵袭,更何况他对她,还不足以用“深刻”这一形容词。无论做哪一行,都及不上做陈氏的乘龙快婿更快出人头地。

  宝凝愿意恭喜他。

  她刚至门口,便看到了顾思存。

  他就站在她门外,两手插在裤袋里,像是等待了良久。但面上并无丝毫不耐,目光安静,一看她,唇角扬一丝隐约笑容。

  “你回来了。”他淡淡地说。那模样像是一个等待晚归伴侣的情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满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像是看穿她心思,侧侧头,“请我进去喝一杯?”

  宝凝不做声,取出钥匙开门。家里头并没有酒,她又打电话至便利店,让服务生送啤酒上来。他

  顾思存默默把酒杯斟满,也不相邀宝凝,顾自饮尽。

  宝凝看他一眼,“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顾思存微微一笑,“当然。有很多话。”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不自觉地转动着酒杯,“第一句,对不起。”

  宝凝怔了怔,“我都说了,男欢女爱,不合则散,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顾思存温和地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轻轻拿过她手掌,缓缓贴在面颊上,“有一对情侣,他们很相爱,有一天,他们吵了嘴,女孩负气离开。过了很久很久,男孩出了一场意外,他的眼睛,暂时性失明了。他很伤心失落,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突然有一天,门被推开了,轻轻的脚步声,男孩说,亲爱的,你回来了。女孩哭了,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男孩说,我爱的人,我永远都认得她。”

  宝凝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亲吻着她的手,“你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你来?”

  宝凝大惊失色,霍地甩开顾思存,惶乱地反问,“你说什么?”

  顾思存安静地看着她,“宁宁,我一早就知道是你。”

  宝凝一阵晕眩,身体差点支撑不住,她微微闭一会眼睛,只觉眼眶发热异常,“你……”

  他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把她的头压在他胸上,“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可是你不想让我认出来,我就只好假装没认出来……”

  她的泪夺眶而出。

  呵,真枉了她一番心思。她处心积虑地,就是隐瞒过往,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宁宁。多少年来,没有人这样子叫过她。她曾经叫悦宁。父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悦字,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字。她是他们俩爱的结晶。他们的爱情荡然无存之后,她也想像丢块抹布一块丢弃那个曾经的名字。他们抛弃了从前。她和他们一样,也想把从前完全摒弃。

  “是我不好,你恨我是应该的。”顾思存轻声说。

  陡然间,那噩梦般的日子又像出现在眼前。身体的剧痛,他留下来的伤痛,她盼望着天黑,黎明最好永远也不要来到。一辈子的泪,在那时候都已流尽。

  她咬着嘴唇,努力着把呜咽声压在喉咙里,泪水却汨汩而下。

  “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她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终有一天,可以这样子质问他。

  他微微俯下头来,眼泪与她的混合在一起,“对不起,宝凝,对不起……”他哽咽着低语,“我爸爸说,只要我肯跟他回家,他就会救你……”

  他当时也不过十八岁,仍然是个孩子。对她遭受的苦难,完全无能为力。她对自家情况其实并不熟知,但他知道。她家里,已经拿不出钱来医治她。

  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父亲求救,几年前他就得知自己身世,但倔强地不肯叫一声爸爸。可是除了他,再没人可以帮助宝凝。

  父亲只稍事犹豫,“只要你肯回家来,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他最后一次去看她,她还在沉睡当中,也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缠着纱布,腿上也缠着纱布,他坐在她床边,默默流泪。

  天将明时,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然后离开。

  他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她。

  等他有能力回头来找她,她已经离开了柳城。他看到了霞姨,宝凝走后,她大受刺激,病了一场,从此意识就常常混乱不堪,一个人,有一顿没一顿地捱着,饿起来,连垃圾筒也去翻找。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把霞姨带回N市。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他只有一个目标和理想,找到她,照顾她,爱护她一生。

  他轻声问她,“你信不信我?”

  她泪如泉涌,紧咬着嘴唇,无法开口。

  她信不信他?她其实没有答案。但是她知道,她爱他。这无可奈何的,难以摒弃的深爱。

  他的唇在她耳际轻轻亲吻,“宝凝,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多好啊。再也不要分开了。有什么事比相亲相爱地呆在一起更幸福?即便只微微一想便已心神俱醉。

  她满脸泪水地回应着他,“好。”

  他的吻渐渐变得热烈与急切,她努力地更贴近他,任他的吻一径向下,像敲打琴键的手指,激荡最美的音乐。

  窗外像是下雨了,淅沥的雨声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窗棂,她觉得快乐,连窗外的黑暗都显得那么静谥柔美。

  夜极深了,宝凝却仍无睡意,她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顾思存有些发窘,轻轻干咳一声,“我哪会讲故事。”

  宝凝睁大眼睛,“刚才你明明就讲了一个来着。”

  顾思存忍住笑,拿过桌上书本,“我给你读书吧。”他微微坐直,拉上枕头,“过来,这里靠着。”

  宝凝顺从地靠上来。

  顾思存开始缓声朗读:

  “……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

  宝凝抱住顾思存双臂,轻声说:“我觉得幸福。”她微微侧过脸,凝视着顾思存,再次道,“思存,我觉得幸福。”

  他放下书本,侧过身亲吻她。

  “我想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南方以南”答道,“每个人都这么想,但不是每个人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