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你不睡么?”莫不是要孤单寡女共处一室共度良宵?

孟杼轩浅笑,“千织,刘婶这暂时没有多的屋子。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烛光昏暗,在他的脸上打下剪影,摇曳生姿。

屋里淡生情愫,我躺在榻上看着孟杼轩的脊背,也觉得如此这般,在这小寨子里,寻一处草屋,每日和二公子逍遥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是何等圆满之事。我正兀自遐想,但听到嘎嘎两声,土灰许是今日里遇见贵人于是激动万分,它一边欢叫着一边在屋里撒开了脚丫子绕圈子。我听得它叫了好一阵,心有不耐,下床去把它捉过来,但它却是愈叫愈欢,扯着嗓子嘎嘎直叫,屋里冉冉升起的情意全被土灰的叫声盖了下去。我顿时非常后悔,自己一失足竟收了土灰这般聒躁的鸭子。

孟杼轩也是被土灰吵得无法安心看书了,他索性回头看着我掐着土灰的脖子与它诛死搏斗。然,我败下阵来,土灰很神气地再是叫了两嗓子。我看向孟杼轩,“二公子,你可是能点鸭子的穴?”

孟杼轩看着我大笑着摇了摇头。于是,这夜,我们就伴着土灰的嚎叫歇息了整晚。

第二日一早,告别了刘婶和刘大壮,我抱着土灰和孟杼轩一起爬上马车出发往堰城去。土灰昨日夜里闹腾了一整晚,白天里竟在马车中有些萎蔫。我听着马蹄声,偶尔听到车夫喊一句“驾”,心里很是欢快,于是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的风景。孟杼轩想是昨天夜里睡得少,此刻倚在车中补眠。

外头风景甚好,秋高气爽,落叶缤纷。我们经过一个水塘,微波粼粼。我不由地将那车帘撩开了些,突然一个白影从我眼前溜过去,我看到土灰已经跑到了马车外头。我赶紧叫那车夫停车,只得“吁”得一声,马车停了。我下车回头去找土灰,发现它一摇一摆地往那水塘走,我连忙追过去想捉住它,刚揪住它的屁股却是被它逃脱了。我小跑了两步,往前扑想抓住土灰,却重心不稳直愣愣地向前扑进了那水塘里。我从水塘里挣扎着起来的时候,看到土灰已经游到了水塘中,甚是欢快地来回摆动它的两只鸭掌。

我这个时候衣裳已经湿透了,于是我继续不管不顾地往水塘中间走过去,但这水塘似是有些深,此时水已经没到了我手肘处。我听得一声响,然后抬头看到孟杼轩飞身拂过水面,捞起土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抱在怀里,飞到马车边。

等我回神,土灰已经来了精神嘎嘎地开始叫起来,还扑腾了两下翅膀,水花四溅。我此时还在孟杼轩的怀里,他轻轻搂着我,“千织,你进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我在外头等你。”我愣神,“二公子,你是凡人么?”孟杼轩轻浅一笑,俯下身稍抚了抚我的头发,瞧了瞧我,然后他饶有兴趣地轻拧了把我的鼻子,“快进去吧,不要着凉。”

我突然很是不舍,扯了扯他的衣袖,两手环过他的腰,搂住他。我感觉孟杼轩的身子一僵,然后他轻咳了两声,轻轻把我推开,“先换衣裳。”我回头看到那车夫瞪大眼睛瞅着我们,孟杼轩不无尴尬地闪身挡在我前头,低声道,“千织,你先进去换衣裳吧,这一身湿淋淋地不好看。”

我换好干净的衣裳,喊了一句,“二公子,我换好了。”于是,孟杼轩把土灰拎了进来,叫上车夫我们继续赶路。土灰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此番是精神抖擞,又开始不停歇地叫唤起来。我有些尴尬,呆呆地坐在马车里。孟杼轩也一言不发,似有所思。

长路漫漫,我盯着土灰那颗小脑袋,一时起了兴趣。“二公子,你说土灰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吧。”

“怎么看鸭子是公的还是母的?”

“看它以后能不能下蛋。”

“那二公子怎么知道土灰是公的?”

“我看它像公的。”

“二公子可是更喜欢男孩?”

“嗯?”孟杼轩抬眼看我。

“我是问二公子是否更喜欢儿子?”

“…千织,我渴了,你帮我倒杯水吧”

琵琶瑟瑟叹

重游堰城,土灰也是只没什么眼界的市井之鸭,此时兴奋不已地扑腾翅膀上蹿下跳,路人频频回首,让我好不难堪。于是,我拎起土灰,把它揣到怀里,“土灰,你再叫,我就把你炖老鸭汤喝了。”土灰于是昂起头来绵软地叫了一声“嘎”,然后噤了声。

终于,世界安静了。

因为我上次得罪了袁老爷的缘故,此番进堰,我们没有住在袁府,孟杼轩携我往沈府去。上次在堰城福客来见到的那位沈大爷果不其然就是当今的镇南大将军沈宇霖。沈宇霖是大沂赫赫有名的将军,年幼随父出征就屡屡立下战功。经常听到唱戏的说沈将军如何平南镇北,我心怀敬仰。

刚进沈府,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二公子,你来了。老爷在正堂里等你。”那家丁瞅了瞅我,目光停在我怀里的土灰身上,“这位是?”

“是我表妹。来,千织,这是王伯,沈府的管家。”

王伯福了福,“原来是表小姐,请里头坐。”我跟着王伯往里屋中走去,听到身后一声清翠,“孟杼轩!”我回头一看,一个小公子着一席白袍,玉冠束发,眉清目秀,此时拍着孟杼轩的肩。孟杼轩含笑看他,“妩儿,好久不见。”

而后沈老爷迈步出来,豪迈大笑道,“妩儿,见着杼轩你便是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个小公子似嗔看着孟杼轩,“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接着他突然后退一步,推掌往前。孟杼轩侧身闪过,然后那个小公子稍稍跃起,飞腿踢向孟杼轩,孟杼轩向后退了几步避过。那小公子或踢或打一直逼向孟杼轩,孟杼轩负手在后,只守不攻。这样交手了好几招,最后那个小公子竟是凭空一跃,然后孟杼轩飞身上前,把他接住横抱在怀里。

落地之后,孟杼轩将那小公子放下来,然后笑道,“妩儿,你这功夫还是欠点火候。”那小公子有些娇嗔,“我怎么比得上你的身手!”沈老爷笑道,“妩儿,你先去把你这身行头换了。杼轩此次要呆不少时日,你们若是要比试也不急在这一时。”接着,他们三人转身往厅堂里走。

我这才回身,心中空空,“王伯,刚刚那位小公子是你家小姐么?”王伯乐道,“呵呵,是啊。小姐性情爽朗,最是喜爱穿男装。”

“你家小姐和二公子很是交好…”

“是啊,表小姐你不知道么?二公子幼时经常住在沈府,老爷待二公子如同亲生。小姐自幼便和二公子一同习武,自然交情好。”

我心中被这“一同习武”刺了一下。到了里屋,我看着土灰,它也看着我,让我心中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土灰摇晃了晃脑袋,然后翘了翘屁股,从我怀里跳下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蹭到桌脚处蜷了起来。我趴在桌上看窗子外头,沈府院子甚是大气,里头有些许假山和杨柳,依依座落着一个凉亭。一个少女正往凉亭走去,着嫣红色的纱裙,梳着双重髻,步态轻盈。她在凉亭里等了些许时候,然后孟杼轩便出现了。孟杼轩将那盒桂花糕递给沈妩,他们在那凉亭中谈笑,能听到零落的笑声。我不免有些羡慕:虽然二公子人前风度翩翩,收放自如;但却很少见他如此开怀。心中有些感伤,原来这位沈妩小姐才是和二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罢。

直到夜里,孟杼轩也没有来里屋厢房找我。只是王伯差人给我送了些晚饭,告知我说孟杼轩在和沈王爷谈事情。我百无聊赖,于是揣起土灰偷溜到堰城大街上。堰城果真比清洲热闹不少,已经入夜,不少大户人家外头挂着大红灯笼。我不知不觉竟走到福客来门前,一时兴起,想去看看那说书的老头。抬脚进去,看到一个颇是富态的大爷搂着台上一位姑娘,“小娘子,你不用唱了,跟大爷我回家吧!”

那个姑娘怀抱琵琶,眸中含泪,她有些慌张,很是不知所措,只得稍稍推搡了下,哽咽道,“大爷,我只是个卖唱的…不是…”周围有些哄乱,不少茶客在下面看着好戏。那姑娘更是羞愧难堪,涨红了脸,委屈万分。那个大爷拖着那姑娘往台下走去,“小娘子,大爷我会对你好的,你乖乖和大爷我回府去。”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接着一把折扇飞过来,直接打在那大爷的胳膊上。听得“哎哟”一声惨叫,那大爷立马收了手,搂着手臂怒吼了一声,“谁?!他妈的敢打我?”

有个身着缎白锦袍的公子走上前来,弯下腰拾起那折扇,抬头含笑,手指扣在那折扇上,面庞如玉。我抚额,果真是天涯无处不相逢,来人正是司若言。“这位大爷可能有所不知,这位小桃姑娘,在下昨日就买下了。”

司若言笑得玉面生风,看向那位姑娘,“小桃姑娘,多有得罪。在下来晚了。”接着他转头对那位大爷说,“这位大爷承让,昨日在下就已买下小桃姑娘,因得在下昨日有急事,只能匆匆离去。今日在下来,便是要带姑娘离开的。”

我瞅了瞅那位小桃姑娘,见她一脸茫然,不禁抚额:这小白脸怕是又在胡诌了…

那位大爷不甘,“胡说!这小娘子是本大爷的人,你敢跟本大爷抢人?!”

司若言轻笑,指节在那扇骨上扣了扣,“不敢不敢,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在下与这位小桃姑娘结缘在前,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在下还望这位大爷不要夺人所好才是。”

“本大爷今天一定要带这个小娘子走!你给了这小娘子多少钱,本大爷赔给你便是!”

“在下对这位姑娘的情才早已仰慕多日,还望这位大爷抬爱。”

那个大爷此时已经黑了脸,他大吼了一声,“来人呐!”说着,他拖着那姑娘往前走,我一看情况不妙,门口有些大汉聚拢过来。这时司若言手起扇落,敲在那大爷的手腕上,把他的手打了下来。那位姑娘一时不稳,竟是要跌倒下台。我怀里的土灰似是受到惊吓,一直呼呼扑腾着它那翅膀,开始“嘎嘎”地扯着嗓子一顿嚎叫。那些个大汉已经冲进福客来里头,一片混乱。我赶紧上前了几步,把土灰往那大爷身上一扔,“劳烦帮我照看一下!”然后听得那大爷大叫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人声杂乱,还有土灰的嚎叫。

顿时福客来里头鸡飞狗跳…

趁这混乱之际,我一下拉着那个姑娘转身往外冲,我不管不顾地抓着那姑娘往前一路小跑然后看到前头有个巷子,立马拐了进去,稍稍停歇,顺了口气。回头道,“这下应该没事了。”

结果我这一回头,才发现,我拉着跑的竟然不是那位姑娘。我眼前的,竟然,竟是那司若言!“哗!”,我心中好生抖了抖。彼时我还抓着他的手,赶紧甩开。

司若言稍微抚了抚心口,然后笑道,“这位姑娘,在下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心急?”他站直了身子,稍稍顺了顺衣裳,掌中握着那扇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

我此时目瞪口呆,赔了土灰不说,没救个姑娘居然把这小白脸拉来了?!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想着我的土灰,无限愧疚,欲哭无泪。

那小白脸嘴角带笑,歪着头,“姑娘,我们似曾相识。可是故人?”

“这位公子,刚才是误会,我本以为拉着的是那位弹琴的姑娘,却没成想一时错手。多有得罪。我不认识公子,今日先行,后会无期。”第一次见司若言,他顺走了我的帕子;第二次见司若言,我丢了月老符;这第三次见司若言,我又赔上了土灰。司若言怕是和我命中相克,我心中巴望着能与这小白脸老死不相往来。我转头欲走,却是被他一扇子挡在我前头。

“姑娘,切莫急。可否烦请姑娘稍待片刻?”

我打掉他的扇子,“对不起,公子。我还有事。”我正要往前走,听得一声,“公子!”然后看到前头有两个人影跑过来。待到跟前,我看到是司若言的那位唤作福生的小厮和那位小桃姑娘,福生额上汗珠涔涔,还揣着我的土灰,土灰显然是受了惊吓蜷在福生怀里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位姑娘有些赧涩,垂眸低头。

福生笑了笑,“公子,你们跑得太快。我们差点就跟不上了。”然后福生看了看旁边那位姑娘,不自在地说,“小桃她刚刚跌倒,有些扭伤了。”

司若言看着福生,戏谑一笑,“那你还不快给小桃姑娘包扎一下。”接着司若言看向小桃姑娘,“小桃姑娘,福生在福客来听你弹琵琶已经很多时日。今日终是能相见,刚刚在福客来若有唐突还望小桃姑娘见谅。”

此话一出,那姑娘头垂得很是低了些。福生也有些羞涩,吱吱吾吾地对那小桃姑娘说,“小桃姑娘,不如今日里随我同公子回去,我帮你包扎一下,可、可好?”那小桃姑娘轻点了点头。

福生看见小桃点头,眉上一喜。接着他乐呵呵地把土灰递到我怀里,抬眼看到我,稍有些惊讶,“姑娘,我们又遇见了。这可真是有缘,这是你的鸭子么?”我接过土灰,帮它顺了顺毛,很是心疼地摸了它两把,土灰瑟缩地抖了抖,窝在我怀里,一副找不着北的样子。我听到福生对那司若言说,“公子,这位姑娘我们前不久在桂花镇遇上的。”

司若言敲了敲那扇骨,一副恍然的样子,“哦,原来是那位姑娘,怪不得在下觉得似曾相识。当日在桂花镇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请问姑娘芳名?”

我摸着土灰的脑袋,哼了句,“尹千织。”

司若言笑道,“姑娘的名字很是别致。姑娘可是堰城中人?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我抱着土灰迈步往前走,“我只是偶然路过堰城,再会。”

我还没走几步,土灰就从我怀里跳了下来,然后颤颤巍巍地往福生那边走过去。只看它摇着那短尾巴走到福生脚边蹭了蹭。福生被土灰逗得很乐,抱起来笑对我说,“尹姑娘,这只鸭子真是灵性。”

土灰肯定是只母鸭子…

我过去把土灰拽过来。司若言问道,“不知姑娘现住何处?若是顺路,便可同行。”我这才看了看周围,刚刚跑得太急,根本不知道现在是跑到了何处。堰城比清洲大许多,且我只来过一次,确实不甚清楚这将军府在哪。我答道,“我住在沈将军府上,公子能否帮我指个路?”

“哦?姑娘是沈府中人?”

我点了点头。

“那便是同路,姑娘随在下走可好?”

于是,我跟着司若言一行人往沈府走去。此时夜色已暗,周围人渐稀少,街上寥落不少,只留得一些灯笼照下来昏昏暗暗的光。走在路上,我想起沈妩,想起二公子。心里有些落寞。快到沈府的时候,听到马蹄声,我抬眼,远处跑过来一匹枣红大马,孟杼轩骑在马上,四处张望。他看到我的时候,眉心舒展,然后夹了夹马肚子,走近来,翻身下马。一把拉住我,“你哪里去了?!”

春闺梦里人

我撇撇嘴巴,“二公子,我去福客来喝茶去了。”

孟杼轩看了看我,一脸铁青,然后再扫了扫一旁的司若言,沉默不语。司若言赶紧上前一步,堆笑道,“在下和尹姑娘在福客来偶然相遇,姑娘人生地不熟,故而顺路将姑娘送回。敢问这位公子是?”

孟杼轩敛了怒意,浅笑道,“那么,多谢公子。在下孟杼轩,千织是我表妹,今日有劳阁下。”

司若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孟杼轩,“孟兄,今日已晚。我们便先行一步。”接着他转过身,用那扇子轻轻拨弄了土灰的头,“尹姑娘,在下先行告辞。来日再会。”待土灰被他撩拨得有些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却领着福生和小桃往前绝尘而去。

街上冷清,已经没了行人,只剩下我和孟杼轩,一只鸭子,一匹马。

孟杼轩走到我跟前,俯下身擦了擦我的额角,“怎么出汗了?”

我不自在地别开头,笑笑,“刚刚小跑了段路。二公子你不知道,我今日夜里从福客来里救了位姑娘…”于是,我就添油加醋地把如何虎口救美的壮举给孟杼轩描述了一番,略去了拉错了人这段。

我正滔滔不绝,突然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孟杼轩拦腰抱上了马。我一时慌张差点失手把土灰扔下去。接着孟杼轩也一跃上马,坐在我后头。我被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感觉孟杼轩胸膛贴在我后背上有些许起伏。我身子僵在马背上,脖子处感觉有些气息扑来,听到孟杼轩在我耳旁轻声道,“千织,下次若要出去,先跟我说一声,嗯?”

此刻我只觉得耳根处烧烫不已,我呆呆地点了头。孟杼轩双手绕过我,提着缰绳,驾马往孟府走去。进了府,孟杼轩先行下马,然后伸手接我下来。还没着地,听见有人叫“杼轩”。抬头看到沈妩朝这边走过来,换了女装的沈妩明眸皓齿,伶俐动人。走到我们跟前,她打量了我一番,“你表妹找到了?”

孟杼轩含笑点点头,“她平常喜欢到处跑。”他转头对我说,“千织,王伯帮你收拾了南面的厢房,我带你过去。顺带让下人帮你准备点吃的。”他正要走,沈妩扯住他的衣袖,“杼轩,之前的棋我们都还没下完。你说好,找到你表妹之后继续下的。让莲心帮尹姑娘收拾一下吧。我已经等你一晚上了。”

我心中哀叹,对孟杼轩说,“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然后抱着土灰往南面走,来到院子里的那凉亭中坐下。

明月当空,周围很是安静,土灰扭了扭脖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我把它放到凳子上,托腮发呆。今日的月亮甚是圆满,我喃喃道,“二公子,你看今日是不是赏月的好光景?”身边土灰扑了扑翅膀,于是我看向土灰,“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我盯着土灰那俩灰溜溜的眼珠子,它却是不睬我,把头扭了过去。我伸手把土灰拗了过来,瞪着它,“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土灰使劲扑腾翅膀,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我这才发现孟杼轩此时竟站在我跟前!我惊叫一声,“啊!”身子打了个抖,跳脚而起,却一脚踩在土灰身上,我赶紧把脚抬起来,身子一歪,这就要往下倒。

孟杼轩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我,我便顺理成章地躺在他怀里。我好像听到一声响,撇头看去,地上有个锦袋,“二公子,你的锦袋…”我想起身去捡那锦袋,刚抬头,却是蹭到孟杼轩的嘴角上。刹那间,脑子里乌鸦乱飞…

腰上有些收紧,有只温热的手覆在我眼睛上,唇上有些绵软,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碰触它,轻轻柔柔,在我唇边舔了舔。接着我感觉唇上有些湿润,有东西在逗弄它,心中觉得有些痒痒,酥酥麻麻。唇上有些搔痒,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我一愣,身子一僵,此时眼睛上的手已经撤去。我瞪大眼睛看着孟杼轩,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我,然后扶我起来,浅浅一笑,“我带你回屋。”

我四下再看,那个锦袋已经没了,只剩下土灰摇着屁股很激动地走来走去。我不禁上去捉住土灰,看看它的喉咙,莫不是它把锦袋吃了?

夜里,我在厢房中举头望明月,心潮澎湃,跌宕起伏…

第二日下午,孟杼轩过来找我,神色复杂,眉心紧蹙,“千织,我帮你安排了马车,你明日里先回清洲吧。”

“二公子,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我还要在堰城再呆一段时日。”

“那我再呆一段日子,和你一块回去吧。我也正好可以在堰城逛一逛。”

“不行,你先回去。”孟杼轩语气坚定,接着深深看了我一眼,“路上当心点,等我回来。”

两次来堰都是这样有头无尾。于是我匆匆收拾了一番,带着土灰打道回府。走之前孟杼轩来送我,跟他挥手道别的时候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有三个月这般长久。

回到孟府已经有些时日,我每日里依旧练练字,和画荷宝月打闹一番,陪孟王爷聊聊天。清洲来了个戏班子,我偶尔去听听戏,这些英雄好汉、儿女情长的戏码听得我也是如痴如醉。

这日里,孟王爷着人把我叫去大厅,进去看见王媒人和王爷正在一同喝茶。王媒人见了我,赶紧笑道,“表小姐,真是越发水灵了。”

我不明就已地扫了扫孟王爷,他正拿着一本薄子津津有味地翻看。“孟王爷,有事要找千织?”

孟王爷抿了口茶,“千织,你十五了?”

我点头。

孟王爷翻了一页那薄子,“十五已经及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正好王媒人有心,这里是清洲的一些尚未成亲的公子的生辰八字。我想让王媒人帮你算算,帮你订门好亲事。”

王媒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表小姐如此伶俐可人,好多公子都等着攀这门亲事。表小姐先看看,可是有中意的?”

我还没说话,那孟王爷就饶有兴趣地指着那薄子上,问道,“王媒人,这位陈天生,陈公子可是陈员外的公子?”

王媒人赶紧凑上去,眉开眼笑,“是啊。王爷,这位陈公子是陈员外的长子,满腹经纶,家世也殷实。我看眉眼上和表小姐也甚是般配。这位陈公子是清洲出了名的孝子,人品好,样貌也好。”

孟王爷笑道,“哈哈,我看这个陈公子不错。还有这位,郑全福,可是郑尚书的外甥?”

“郑公子,对,郑公子正在准备科举,想是明年能考个好功名。对了,孟王爷,这位郑公子的妹妹,郑兰儿小姐,是位贤淑的美人,不知道孟二公子可是已有婚配?”

孟王爷仔细地瞧了瞧那薄子,“杼轩的婚事尚在议中。这位郑公子不知长相如何?”

“郑公子仪表堂堂,绝对是一介俊才。王爷若是有意,可以让表小姐和郑公子会一会。”

孟王爷开怀一笑,“那先让本王见见这个郑全福,我们再做定夺。”接着孟王爷这才醒悟到我的存在,“千织,本王觉得这位郑全福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我抚额,“王爷,千织尚且年幼。不如等过段时日再谈?”

那王媒人堆笑着说,“表小姐这是害羞了,清洲的姑娘到了及笄都要订亲事了。孟王爷给您作主,这桩亲事一定让您满意。”

王爷豪迈笑道,“那好,有劳王媒人,不如明日就在孟府摆宴,请郑公子过来一叙。”

第二日,我果真见到了这位郑公子。这位公子不愧是兰儿小姐的兄长,体型甚是文弱,面带倦色,许是准备科举准备得太过用心了。孟王爷见着郑公子也是稍皱了皱眉头。我原以为这位公子本应是文弱书生,没想到这刚一进门,他便跪倒在地,“孟王爷,小生心中仰慕孟三小姐已久,还请孟王爷成全。”

这是唱的哪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

虽然这位郑公子并非我的良人,但我也确是被他的果敢打动。这日送走了郑公子,我便与孟王爷促膝长谈。“孟王爷,千织已有意中人了。”

孟王爷讶异,“哦?是哪家公子?”

我狠了狠心,“是二公子。”

孟王爷听言,半晌没有说话。于是,我再咬咬牙,“孟王爷,千织一直有一事不明白?为何王爷对二公子如此疏离?”

孟王爷皱着眉头,似有为难,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也好。若你能嫁给杼轩,也算是让我和初之圆满了…”

这日,我一脚刚出孟王爷的书房,这边便被袁莫涵扯了过去。“千织,姑爷要给你订亲事吗?”我点点头。他望着我,“那,你和姑爷说了你中意的是我二哥?”我再点头。袁莫涵松了我的衣袖,目光一黯,“这样也好…”

他再抬头,看了看我,“我明日要回堰城了。你有东西让我带给二哥么?”

我摇摇头,“少爷,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当君还归日

元昭二十年,初春,花宵节。

年年岁岁又一朝,距上次在沈府的告别,转眼已经三个多月了。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盯着扇子上的“芊绵侵远径,枝上撷清露”怔怔发呆。这么长的时间,孟杼轩却是仍然没有音信。袁莫涵捎人带信给我说,孟杼轩一切都好,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即便是在新年的时候,他仍是没有出现。

芊蔚轩里果真是有些寥落,那小池边的木琴已经没了,空空荡荡剩我一人。望穿秋水,却不见得伊人归来。天气转暖,土灰越发吃得多,如今已经是个白胖白胖的鸭子,此刻正在院子里的小池中捉鱼。

画荷过来找我,她穿了一袭浅碧色裙子,今日还略施了些粉黛,往日里的丫环髻今日换成了云髻。我笑着戳了戳她的小脸,“你莫不是春心荡漾了?穿成这样要去招惹谁?“

“表小姐,今日里是花宵节…”画荷有些羞涩,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想,不如你带我出门吧?”

“哦?我没说我要出门呐。”

画荷央道,“千织!丫环不能随便出去,何况我这副打扮…你带我出去吧…”

我大笑,点了点头应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