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蔺让姜湖下来:“你先进去参观下,我爸我妈都在里面。”

姜湖推开门。

瞿蔺又说:“他们的照片。”

他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出现的是莫石南的名字。

姜湖回头,瞿蔺下意识地盖住手机屏。

姜湖看到了他的遮掩。

她进了门,让瞿蔺接电话。

**

瞿蔺划开了手机屏幕,走远了些,靠在院中间的古槐树后才接听。

莫石南也没急,通话建立了,他也没急着出声儿。

每次这样,能是哪种事儿,不难猜。

瞿蔺脊背紧绷,全身的疑虑从四面八方涌到心尖儿上,又因为沉重一路往下跌,明晃晃地落在他心底,投映在他脸上。

他在猜,他即将要听到的是个坏消息,还是一个很坏的消息,或者不能更坏的消息。

末了,莫石南在那端问:“杜老师的祭日,哪天来着?”

他在说上次事故后,已经走了的前总工杜清河。

瞿蔺说:“五月十一。”

那一年的511,下了场大雨,杜清河闭眼的时候,雨正瓢泼满地。

莫石南:“瞿蔺,栩栩想生,我们一起去查了个体。”

栩栩,他老婆,新婚不久。

瞿蔺听到的这道男声,已经在发颤。

莫石南说:“我刚拿到结果。”

瞿蔺不敢问。

莫石南在继续倾诉:“中奖了。是…骨癌。”

他笑了下,继续说:“也没什么感觉,一切都他妈挺好的…都挺好的。没有任何征兆,我和别人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瞿蔺心脏被这话捏着,越捏越紧,像要爆裂,他却没有办法挣扎。

那年那场瓢泼大雨,为什么不把所有的遗憾都冲刷干净。

莫石南问:“我要怎么办?”

他话落这刻,瞿蔺眼已经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换了修的前十章,要在完结前把前面的都修完。

还是想一声叹息。

、第53章 栖息地

第五十三章:难说再见(一)

客厅狭窄, 摆件稀少。

姜湖在就近那张书桌上, 看到了一张斜支的老照片。

黑白两色,对比度分明。

一双年轻男女,互相依偎对视。

静静立着,从过去, 一直能站到亘古般。

弯成一样弧度的眉眼中,有笑意淌过。

相框边缘已经磨亮,像是被人经常拿在掌心摩挲。

男人的眉眼同瞿蔺如出一辙。

照片中女人那张脸…姜湖审视了下, 和她在伽米那栋被炸弹削了顶的楼里见过的那张女人照片合二为一。

当初姜湖便觉得眼熟, 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如今想起来,她不是见过真人,只是在资料里翻看过。

此前蒋绍仪修订一战、二战史,其中一部分关于奥斯维斯集中营的参考资料, 就来自这个名为谢丘拾的学者。

她投入身心去翻查那些被尘封的历史秘辛,却也因为接触了太多颠覆人性的血腥场景而红颜薄命。

曾经蒋绍仪同姜湖提起她,和提起张纯如一样, 都是惋惜。

早逝的谢丘拾是瞿蔺的母亲?

继而旁观瞿蔺这个空荡没有人气的家, 姜湖突觉喉咙一哽。

她大约记得谢丘拾去世时的年龄。

那时的瞿蔺, 怎么算都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需要母亲。

Alma曾经说, 他在国内已经没有直系亲属。

瞿父过世时, 他又是什么年纪?

他向生命中这些至亲一一告别时,身旁又有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告诉年幼的他,他不是一个人, 勇敢往前走。

姜湖将视线从老照片上收回。

她忽然转身,快速推门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

姜湖推门而出时,瞿蔺刚挂断那通两端都越来越沉默的电话。

落在他肩头的槐花瓣似雪,他通体凉透。

姜湖几乎是从瞿蔺背后扑撞而来,瞿蔺没有防备,好在腿在地面上扎得稳,没有趔趄。

瞿蔺压了压眼角的一些异样感,笑问:“搁里面看到什么了?”

被莫石南一句话瞬间砸哑的嗓子,还哑着。

黑而深的眼眸,也暗着。

姜湖从瞿蔺背后拥着他,手臂拢在瞿蔺腰侧。

她没回答,瞿蔺因着那道已经哑了的嗓音,也没再吱声。

抱了五秒,姜湖手臂松开,垂下去。

姜湖手臂离开瞿蔺身体那刻,瞿蔺骤然转身,望向姜湖那张沉静的脸,手扣在姜湖肩后,再度将姜湖拉进他怀里。

适才姜湖从背面抱他,此刻瞿蔺从正面拥住姜湖。

两人贴身相对。

瞿蔺:“投怀送抱…是看到让你看了更中意我的东西了?”

姜湖吸了口气,没顺这话,只冷静解释:“不是抱你。”

她来晚了。

她而后说明:“是抱小时候,抱那个你。”

话没说得太清楚,但瞿蔺已经明白。

他心上的凉顷刻被姜湖的话吹散了些,眼角也安宁了,不再有雾意挣扎。

少时的坎坷早被岁月磨平,那些孤身生活的岁月里,历经的风霜雨雪,留下的那些印记浅到她这一抱,似乎也能轻易抹去。

人不怕吃苦受累,只要有人怜你、惜你、珍重你。

瞿蔺只手轻拍着姜湖的背:“那会儿不缺爱,没事儿。”

他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她。

姜湖想到院墙外,来路上他打过招呼的那些大爷和阿姨,她信。

但收获再多爱,生命中也有些身份是只此一人,其他人替代不了的,比如父母。

姜湖:“当时几岁?”

瞿蔺:“…十岁。”

姜湖道:“我爸,是在我四岁。”

瞿蔺笑了下:“早一轮遇上的话,有惺惺相惜的可能吗?”

假设在十二年前。

话可以说得很好听,但姜湖说得是不够如意的实话:“希望不大。你得多点儿耐心,那时候,我和陌生人不接触。”

年少时,更敏感些。

与人交际,觉得可有可无。

瞿蔺哦了声,回:“还是有戏。我那会儿话多。”

姜湖:“随谁?”

瞿蔺笑:“我父亲。刚才你见过的那些人,当年都喜欢他。他们对我的关照,一大半是因为他的人缘留下的,后来才是因为我自己。”

姜湖嗯了声,认真说:“挺好。我们俩…你说…”

瞿蔺听着。

风静下来,槐花瓣也不落了。

姜湖将这话接续下去:“将来那个小不点儿,会像谁?”

她突然就说到了以后。

姜湖的声音总是清淡如水,瞿蔺搁置在她后背的手,闻言移到她脸上。

他用指剐蹭着姜湖细长入鬓的眉,轻碾着她的脸。

适才莫石南在电话中说过的话,开始在瞿蔺耳中回放。

清晰到像是莫石南站在他们身旁,那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赶不走,誓不罢休般在响。

“栩栩想生——”

“中奖了,是…骨癌。”

“我和别人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我要怎么办?”

姜湖在等答案。

可瞿蔺突然不敢回答,眼里压下的雾又想往上翻。

瞿蔺于是别开眼,不再看姜湖,但紧握她的那只手没松,他紧着嗓子说:“到时候它看谁顺眼,让它像谁。”

避而不答,姜湖会失望,所以瞿蔺还是开了口。

**

瞿蔺错开视线那一刻,姜湖想起那个他避她接的电话。

姜湖:“刚才那个电话,有事儿?”

瞿蔺眸光一颠簸,没瞒她:“有。”

莫石南问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知道他该放下一切去见莫石南。

哪怕只是两个人见后面对面沉默,束手无措,但那也是两个人,好过莫石南一个人在遭逢巨变时只身提心吊胆。

但瞿蔺也没交代完全:“一个朋友,出了事。”

姜湖没问是什么事。

她只问:“你现在就过去?”

瞿蔺嗯了声,这一刻唯一的暖,来自他和她对待朋友的共同态度。

对方说有事,就排除万难去他/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