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张望,咦,这条不是去皇宫的路。“你带我去哪儿啊?”

“太庙。”

“太庙?不是有替身吗?”

船家:…

恰在这时,马蹄声陡然放大,似有一支马队从后方追赶而来。我吃力地扭头一看,好吧,除了船家的衣服什么都没看见。船家面色凝重,猛地挥了几下马鞭,见势不妙又从襟中掏出一支细竹筒咬去盖子。一个什么东西猝然飞上天,啪的一声炸开。

马蹄声越来越近。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船家登时脸色惨白如纸。未几,又是一声隐忍的轻咳,一丝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徐徐流下,触目惊心。

我刚欲张口向他询问伤势,话到舌边顿觉身后一空,船家竟活生生地从马上跌了下去。他的背后如靶子一般插满飞镖,已然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我:…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会易容术障眼法之类的没用,尽是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会点什么金钟罩铁布衫来的实惠。

等下!大事不好,我不会驭马!

缰绳一松,马儿发了疯地往前冲。我被颠得七上八下、东倒西歪,已然完全不敢睁开眼睛,两只手四处胡乱抓摸,希望能握住什么靠谱的东西。劲风拂面,我有种要随风而去的不祥预感。

今天真是充满意外的一天。想不到本王几度大难不死,现在竟要被一只畜牲送上西天极乐。那船家也委实不地道了些,要劫就劫到底,半路上翘掉算怎么回事?唉,这回倒好,死后真要没脸见父王母妃了。

我正当悲愤,忽听耳畔有人焦急地唤我:“瑶瑶,瑶瑶…”嗯,这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

我艰难地睁眼一看,身旁与我并驾齐驱的黑衣人竟是苏越清!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急切道:“快把手给我。”

我想都没想便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臂膀一收,我顿觉有种在空中飞翔的奇妙感觉。未待我细细回味,便已然稳稳当当地落在苏越清的马上。

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温柔如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瑶瑶,别害怕,有我在。”

若是换做以往,我定然激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哼哼唧唧往他身上蹭,可那毕竟已成以往。他来救我显然是舅舅的吩咐,抢亲的终究不是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幻灭了。我的心里酸涩难当。

“原来抢亲的不是你…”不知为何,我的嗓子竟有些哑哑的。

他似是一愣,旋即一丝笑意徐徐漾开。“不是我,是圆润。”

圆润…

我噎住,一时间心里更难受了——妈的,简直就是…调戏我!

没跑多久,便有拦路虎从旁杀出来。但见领头的那人一袭火红的喜服明艳无双,十分抢眼,不是那小登科的袁君华又是谁?

那厮剑眉一挑,灼亮迫人的目光在我与苏越清之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几许不动声色地伤痛疾速闪过。他垂眸半晌,复抬起头,冷冷笑道:“何方乱党!竟敢半路抢亲劫持楚王,罪不容赦!给我杀!”

此话说完,双方人马便毫不含糊地厮杀起来。

霎时间,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快得晃了我的眼。剑啸风吟之中,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缓缓弥散开来。

袁君华操起他的神器——弯弓雪刀,二话不说朝苏越清砍来。苏越清一手护我,一手舞剑挡去袁君华的攻势。二人势均力敌,相持不下。我顺着苏越清臂上的劲道左避右闪,一口一句“别打啦”,又一句“有话好说”。奈何嗓子都快喊破了,愣是没人理睬我。

惆怅。

蓦地,袁君华灵活地转动手腕,弯弓雪刀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半圆,转势横扫而来。

苏越清急喊一声:“快低头。”说完,便压下我的身子朝前趴去。

谁知,俯仰之间,听得马儿扬踢长嘶一声,如箭一般朝前奔跑起来。临走一瞬,苏越清震惊地凝望袁君华,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袁君华恍若未见,忽略他质询的目光,唇畔轻轻翕阖,似笑非笑地睨我一眼。

那货好像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我脑中纷乱如麻,想理清思绪,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不待我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去追,你们留下肃清乱党!”身后,他的声音清清朗朗。

“是!”应答声如松涛万顷,掀天动地。

我茅塞顿开,明白了。

原来,方才的那一刀,袁君华以刀背狠了一记抽我们的马。

原来,他说的那句话是“我说话算话”…

原来,他竟是有意要放我走…

行至四下无人处,苏越清勒马停下,袁君华紧随而至。三人相对无言,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就送到这里,苏兄快带瑶落走吧。”良久,袁君华扯出一丝貌似大度实则内伤的微笑。

苏越清问:“为何要放我们走?”

沉默,他说:“我答应她的。”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不期然撩动我的心弦。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竟不知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苏兄,请你…好好照顾瑶落。”袁君华笑得很勉强,听那语气好像要诀别一样。

“袁将军放心,那是自然。如此便后会有期。”顿了顿,苏越清又补道:“苏某有话奉劝将军。望将军能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不要为虎作伥,一错再错。”

“知遇之恩,不得不报。”袁君华匆匆扫视我,无奈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隐带三分苦涩,“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反悔了。”

苏越清仍有迟疑:“那你…”

袁君华似是看穿他的顾忌,夺过他手中的长剑,眸光一变一剑刺入左肩。霎时间,他面色惨白一片,双唇立刻褪去血色,颀长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是在冰水里浸泡一般,一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眼泪却不争气的撞出眼眶。

“袁君华,你这个…”我想骂他蠢货笨蛋二愣子,奈何喉头紧得厉害,这些字眼儿一个都出不来。

他身形一晃,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眼底,故作轻松道:“小伤,不碍事。”

苏越清亦是颇为震撼,旋即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袁君华,嘱咐道:“一日三次,内服外敷。”

“多谢,告辞。”袁君华也不客气,收好药瓶欲策马回头。

“等一下。”我唤住他,压着颤抖的声音说:“我有几个问题的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身后的苏越清忽的颤了颤身子,袁君华亦是怔住,甚是意外地挑眉看我。俄顷,略一点头。

我迎上他的视线,问:“第一,我问你,石磊可是你杀的?”

“…是。”

“第二,夏烟所中之毒,可是你下的?”

“也是。”

“那…我呢?”我咬紧嘴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竟很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他回望我,笑道:“我如何能下得了手?”

40 坦白从宽

姜景元帝七年四月十八,楚王瑶落大婚。途中变故陡生,有缁衣者作乱,不成,遂遁去。丞相魏恪忠疑乱党匿于城内,伺机犯上,乃命镇远将军袁君华率神威军一万戍守京畿,三千戍守皇城。

袁君华者,楚王之夫也。

帝乃辍朝,深居禁宫,诸事皆决于魏相。

“瑶瑶,来,喝这个汤。”苏越清将一碗盛好的鲜鱼汤放在我面前。

“哦。”我默默地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扒饭。

片刻之后,他又夹一块鸡肉放到我眼前,微笑道:“瑶瑶,乌鸡补气。”

“哦。”我挑开鸡肉,拣碗里的青菜吃。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寂静的营帐内,唯有烛花噼啪之声依稀可闻。

几日来,他待我一如往昔,依旧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堪堪要溢出来一般。可我的心境却愈发不同,心里的疙瘩如何都化解不开。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不想听,可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明明就万分渴望他的解释,却偏偏问不得、道不出。

其实只要他说,哪怕是再牵强的借口,再拙劣的谎言,我都会相信,只要他说。可惜他没有,自那日将我救回,他便再也没有提起七星寒骨散之事。

唉,做女人真真不好,容易口是心非,又没个体己的人给个台阶下。

兜里揣着袁君华给我的解药,心里沉甸甸的。

帘外,一个故作正经的声音响起:“王爷,苏公子,奴才圆润求见。”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定道:“滚进来。”死圆润,装什么装。

圆润囧囧有神地进来,绿豆小眼眨巴眨巴。我对他招招手,说:“圆润,不要卖萌。来,替我捶捶背。”他狗腿地溜过来,赔笑道:“是,王爷。”说着,便手法纯熟地给我搞起了按摩。

许久不见很想他,见到他又想蹂躏他。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

苏越清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圆润,现下城中的情形如何?”

圆润道:“回苏公子,今夜是王爷与袁将军成婚十日之喜,依礼制乃‘回门日’。皇上下令普天同庆,戌时三刻于皇城外大放烟花,届时,王爷与袁将军将与百姓同赏。”

我的眼皮不禁一阵抽搐,听旁人讲起另一个自己,这种感觉真真甚是怪异。

“城外部署如何?”

“公子放心,一万一千御林军已然部署到位。南门三千埋伏在望江山,东门、西门各两千,分别埋伏在护城河与出云山。北门一千,属正常戍卫。余下三千留守营地,以防老狐狸逆袭。一旦神威军有任何不轨之动,便立刻起兵勤王。”圆润一边朗朗回答,一边还甚有节奏地继续按摩。当了武林高手,果然不一样。

其实,倒也不是他忽然之间就变成武林高手,而是他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他是我父王从东厂精心挑选来保护我的暗卫,自小便接受各种非人训练。据说十八年里,他曾在六百八十七个不同的场合里,低调地击退意欲刺杀我的刺客。

听到这个事实,我不免有些震惊——这些年,我一直嫌弃他只会听墙角,却没有想过,他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窃听能力从何而来。

看来,真正有眼无珠的人应该是我。

如此想来,我不免感叹,与生俱来的工于未雨绸缪的天性,让帝王家之人对于将至的危险拥有无比敏锐嗅觉。这不,世人皆道当今圣上资质平庸,事事受制于魏相,却不知他一早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名为王党,实则皇党。龙图阁大学士王希明手下,皆效忠天子,乃名副其实的天子党。

皇上对魏丞相早生芥蒂,此次魏丞相逼宫囚皇,他万万不曾料想皇上竟一早就将调遣御林军的虎符交予我舅舅。如今一万一千御林军驻扎城外,与袁君华的一万神威军分庭抗礼。

为避免受人口舌,给魏恪忠以可乘之机,目前舅舅依然留在京城,照常上下朝处理政事。苏越清名为军医,实为军师。一切军政要务,悉总于他。

我神思怔忡之间,那两人已将国家大事交代清楚。我忽然觉得圆润来服侍我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便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圆润下去没多久,又麻利地端来一碗药呈给我。

苏越清温声道:“瑶瑶,快把药喝了,今夜我带你入城。”

“哦。”我木然答应,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临走前,苏越清不忘给我按上一张人皮面具,那感觉就好像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入肤即化。我拦镜一照,脸仿佛还是我的脸,可乍一看去却又不大相同。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得叫人看上一眼便会转身忘记。

好半天,我才恍然大悟——这张脸,是实实在在的基本款啊…

今夜城中热闹非凡,火红的街灯映出一派热烈缠绵之色。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皆在议论楚王回门这件天大的喜事。不少八卦爱好者早已在皇城外占据有利地形,想近距离观察这位活在传说中的楚王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壶香茗,三两小点,我们在城中茶楼坐定。二楼雅间地理位置优越,凭栏可直接眺望皇城外景,三面有竹帘屏风为隔,雅间之内的人说什么,三步以外的人分毫都不能听见。

灯火明灭,茶香悠悠,我与苏越清侧肩而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戌时刚过,楼下街道上已盈满欢声笑语,一团欢喜热闹,仿佛那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闷头仔细钻研茶杯上的图案,一杯茶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冰凉,不过片刻的功夫。

那人心呢?人心若是薄凉了,会不会连片刻的功夫都不用,便可以将过往的情意全部抹杀呢?

“瑶瑶,换一杯吧。”苏越清从我手中拿走那杯茶,重新替我倒上。

我接过茶杯,也没喝,随口应了一句:“哦。”

“方才你没怎么吃晚饭,这玉翠芙蓉糕你素来爱吃,来,尝尝。”他夹一块点心放在我面前的小碟中。

“哦。”我又研究那芙蓉糕,久久没有动筷。

紧随而来的又是沉默,我都快窒息了。

“瑶瑶…”苏越清轻唤我,声音似在颤抖,语意中的痛楚像是一把匕首直刺入我的心窝。“你打算永远这样对我说话么?”

我忽地抬起头,撞进他清亮如月的眸子里,一时间心弦颤动。

我反问道:“不然怎么对你说话?”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眸底最后一丝亮色徐徐黯淡下来,就像天黑前的余光,终究缓缓消逝在地平线。

“也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他似是在自嘲。

“你连袁君华都不如。”我笑了笑,说:“最起码,他对我很坦诚。”

苏越清的身子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蓦然收紧,隐隐可见苍白的骨节。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哑声说:“是,我没有他的勇气,没有他的坚持,没有他的坦荡。我…到底不如他。”

“你以为欺骗与隐瞒,二者孰之罪更重?”我作玩笑状问他。

见他不语,我又追问道:“那二罪并犯,又当如何?”

他仍未作答,面色却愈发难看了。

终究是不甘心,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若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他抿紧薄唇,垂眸良久,长如玉扇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我隐在桌下的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

“算了吧…”

“我愿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又彼此怔怔凝望对方半晌。

不待我开口,听得他一声叹息,缓缓陈述道:“瑶瑶,是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你,更不该欺骗你。今日你待我如此,我方知愧悔,是我罪有应得。在营中的这十日,除了‘哦’和‘嗯’之外,你不愿意再对我说第三个字,我几乎度日如年,百虫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忍下汹涌而来地泪意,强装淡定道:“如此,你便说说,你瞒了我什么,又骗了我什么?”

“其一,事关我的身世。当年在襁褓之中救我性命的人,正是王大人。当时,王大人在幽州出任招讨使,一日他与朋友外出垂钓,在山涧中发现我。他见我甚是可怜,便将我带回府抚养。我的师父长乐道人便王大人的莫逆好友,待我长至八岁,他便让我拜在长乐道人座下学习剑术和医术。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出师之后,便立誓为王大人效力,报他救命、养育之恩。一来为了行事方便,二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有入朝为官,即便腿病已然痊愈,我依然照他的吩咐,继续假装残疾。

“其二,正如我上次说所,我的确在第一次为你诊脉之时,便已然发觉你所中之毒为七星寒骨散。只是王大人吩咐我不得张扬,即使对你也要保密。因为此毒与你父母被人谋害有关,如若声张,必然会打草惊蛇,让幕后黑手更加警惕。之所以不为你解毒,是想外人认为你身体孱弱,不堪担当重任。如此一来,别有居心的人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招,他竟然再次派人下毒…”

我大吃一惊,握着茶杯的手猛地颤抖起来,茶水泼出来了一半。我急问道:“你是说,害我父母的人,是魏丞相?”

“正是。”

我恨恨地咬了咬唇,果然不出所料!

41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