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笑,喟叹道:“唉,我的瑶落啊,怎么当了皇上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呢…”

他的…

我不高兴地瞪他,道:“喂,袁不要脸,怎么蹲了大牢脸皮还是那么厚呢?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不是有那句话么,不上梁山非好汉,我这叫人生完整了。”他满嘴歪理,还说得头头是道,“再说,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妃君,这笔账你想赖都赖不掉。”

我一噎,不自在地干咳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你、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见谁?”

“现在能让你这般火急火燎的,必然跟你的苏大哥有关,照此看来,除了‘她’还有谁?不过…”袁君华双手抱臂,悠然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微翕动,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不过不是那个人的名字,而是…

假的。

我猛然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两年前,我在西北结识了一位友人,可巧,他正是当年给苏王妃送毒酒的侍卫,他亲眼看见苏王妃在他面前气绝而亡,还一把火烧

53 当时我又震惊了

我下意识地为苏越清开脱,“苏越清对自己的身世甚是介怀,所谓关心则乱,也难怪李元皓能趁虚而入。”

袁君华轻哼一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带他来?”

“我、我们…”

那日,我一怒之下将苏越清软禁在渡月阁,直到今日都不曾去看过他。其实我知道,凭他的本事,若真的想走我根本留不住他。可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真的很生气,或者,我真的很在乎他。

袁君华一针见血点破:“吵架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

他仰天大笑两声,得意道:“嗳?甚好甚好,我又有机会了。”

幸灾乐祸!我抄起一个软垫砸过去,恼道:“喂,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好,说正事,说正事。”他顺势接下软垫抱在怀里,脸上虽然收敛了些,可眸底却笑意更甚:“夏国五万兵马压境,三万驻扎在西宁州,其余两万则分布三川口和好水川,李民德纵容手下抢掠,小规模冲突不断发生,挑衅之意已然十分明显。我仔细查看过夏军的布阵格局,发现一个特点,三面夏军呈半包围势,其目的在于敦煌城。”

“敦煌?”

“没错,敦煌城扼住丝绸之路,乃东西通商的要塞。拿下敦煌,夏国的货物便能顺利运进姜国境内进行贸易,说得学术点,就是抢占市场份额,攫取巨额利润。”

我摩拳擦掌地咬牙道:“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淡然答道:“那是自然。”

“如果撕破脸,胜算有几成?”我有预感,这一日不会太远。

袁君华竖起两根手指。

我吞了口口水,结巴道:“不、不会吧?才才才两成?”

“如今西北边境只有当日我留下的一万五千神威军,加上地方守军,不过三万而已。不过不用担心,我尚有砝码,一旦加上这个砝码,胜算便有五成。”他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道:“我知道了李元皓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脑海中第一时间蹦跶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这几个字。

“什么秘密?”

他故弄玄虚地招招手,我立即侧过身子附耳去听——然后…然后我就震惊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道:“你确定?”

“我在西北整整三年,还有什么事是我查不到的?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天雷轰隆隆的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袁君华顺手抬起我的下巴,笑道:“瞧你那点出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犹自沉浸在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里,半天回不过神来。他似乎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又意味深长地说:“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只要是人便一定会有弱点,纵然他李元皓再厉害也不能例外。这个把柄你好好抓着,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马车停在城郊一户农家前,此处略显偏僻,据圆润说,曾是东厂的特训基地,前后皆有茂密的灌木遮掩,果真是藏匿人质的绝佳地方。

陈旧昏暗的房间内,一名中年妇人呆坐在桌边发愣。她面目清秀,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少皱纹,可依稀能见当年的风姿。

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我不禁带了几分思量审视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卑不亢,似是对我们的身份心知肚明,说话时,声音隐含几许沧桑:“妾身是苏王妃的陪嫁丫鬟,名叫绿竹。”

“绿竹?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冒充苏王妃,欺骗苏越清跟你们回夏国?你们目的何在?”

“当年的知情人已经凋零殆尽,或死于非命,或不知所踪,只有妾身苟活至今。妾身跟随苏王妃二十余年,没有人比妾身更清楚苏王妃的事。世子囚禁了妾身的女儿,以此作为要挟,妾身也是被迫无奈。”绿竹大婶面容凄苦,哽咽道:“妾身只有这一个女儿…”

圆润接过话头,安慰道:“放心,你的女儿没事。”

绿竹大婶原本黯然的眼睛里骤然明亮起来,她抹去泪珠,强扯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你先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然了解地七七八八,但此时此刻我需要的是人证提供的实情。

“当年,苏王妃专宠后宫,国王将国礼碧玉翡翠簪赐予苏王妃,并且昭告天下,倘若苏王妃所生的是男孩儿,就于满月之日立为世子。苏王妃生产那日,妾身万分欣喜,暗暗祈祷上苍能赐给王妃一个小世子。苏王妃心地善良,平日里待人极好,果真得到上天眷顾,没多久便顺利产下了世子。可是就在这时,寝宫里忽然闯进来几名侍卫,将妾身和王子强行带出王宫。

“那些侍卫听命于王后,却个个受过苏王妃的恩惠,他们不忍杀害世子,于是将世子丢在路旁,留下苏王妃的碧玉翡翠簪作为信物,并且咬破手指在襁褓上留下一个‘苏’字。因为妾身自幼与其中一人情意相通,便也逃过一劫,没有被灭口。不久之后,便传来苏王妃诞下豺狼被赐死的消息。后来,我们隐姓埋名,从此不再过问宫中事。直到不久前,世子找到妾身一家,将妾身的女儿劫走…”

我听得发愣,不由得感叹道:“简直太离谱了,整个就是狸猫换太子真实版…”

袁君华似笑非笑嗔我一眼,又问绿竹大婶道:“你们都跟苏越清说过什么?”

“世子要苏公子娶六公主,如果苏公子不答应,他便要杀死我这个‘母妃’,并且发兵攻打姜国。”绿竹大婶果真知无不言。

我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咬牙切齿道:“果然是那只不安好心的死孔雀…”

哎,不对…

“那、那不是乱、伦嘛?!”

绿竹大婶好心提醒我道:“六公主乃国王收养的义女,是他死去的把兄弟的女儿。”

“噢…”我说呢,再怎么蛮夷也不至于做出此等人神共愤的禽兽之事吧。

“绿竹,你还记不记得,王后平时身体如何?”袁君华蓦地来此天外一句,教人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绿竹努力回忆半晌,说:“平时倒没听说她有什么病,不过妾身好像记得…王后特别注重身体保养,一直有服药丸调理的习惯。”

袁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吩咐圆润道:“加派人手,好好保护证人。”圆润扭头看我,见我略一点头,他才低眉道是。

回去的马车上,袁君华照例自顾自闭目养神。

我反复琢磨着绿竹的话,前前后后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有一点如何都想不通。不管怎么样,姜夏之间必有一战,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李元皓明明知道苏越清才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他为什么仍然处心积虑地要把苏越清弄回夏国?

“还不明白?”

我一愣,那货今天好像开了天眼似的,不但能闭眼视物,还能一眼看到人心里。我泄气地用鼻子哼哼一声,他道:“假如你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面对一只可能威胁到你性命的老虎,你是愿意放虎归山,还是愿意将它拴在身旁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正寻思着说点什么赞美他的话,他却忽然换了个话题,“看来你的人很忠心,我可以放心了。”

我心头一颤,干笑道:“一般忠心,父皇留给我的遗产。”

他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过了许久,才道:“我打算去一趟遥辇国。”

“你打算与耶律澈联手对付夏国?”

“未必不行。”语意中满是自信。

我疑惑道:“可耶律澈现在如同一只困兽,他真能对我们有所帮助?”

“只要他能让我们的胜算增加一成,就值得一试。倘若姜夏交战,你可曾想好任谁为帅任谁为将?”

“没有。”这是实话,我根本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袁君华本来是最好的人选,可我却不能光明正大的用他。如果让天牢里的替身代他受死,那么世界上便再无袁君华此人,从此他只能隐姓埋名生活在暗处。

我抬起头,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眼睛,灼亮深邃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我,含笑道:“瑶落,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就算要舍去这条性命,我都会守住你的锦绣江山。”

54 谁骗谁

圆润笑嘻嘻地溜过来,张口就拍起龙屁:“皇上今天真美…”

“去去去!哪儿凉快呆哪儿去!”我甚是嫌弃地瞟他一眼,照着镜子摸了摸头上那堪称“高耸入云”的发髻,明媚忧伤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每次都要搞成这样…再坚强的脖子,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呈上衣服,恭声道:“皇上,您上次选定的衣衫给您送来了,请您更衣。”

我瞥他一眼,道:“苏公子可曾选定凤袍款式?”

管事太监一愣,尴尬地笑道:“回皇上的话,苏公子说什么都不肯看,奴才…”

我微叹一口气,摆摆手:“不怪你,退下吧。”他低头道是,很有眼色地带领一众宫人退下了。

我惆怅地仰望天空,扶额道:“圆润啊,你说我关了他这么多天,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啊…”

圆润赔笑道:“谁家小俩口没有吵个架、拌个嘴什么的啊,不是有那句话吗,感情在相互撕扯中升华…”

相互撕扯…

我虎躯一震,惊喜地揉捏他的圆脸,说:“嗯,这话我爱听!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啊?”

圆润机灵地跑到窗口眺望日晷,绿豆小眼一转,回道:“离晚宴尚有一段时间,皇上不如去跟苏公子说会儿话?”

我喜道:“对,甚好甚好。”

我的圆润啊,真是个能说会道、善解人意的小太监。

寂静无声的渡月阁里,苏越清安然坐在竹榻上翻阅书卷,清峭的身姿翩然出尘,如兰芝玉树,似皓月当空,仿佛连时光都愿意为他停留。

宫人纷纷退下,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照旧看他的书,仿佛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我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该上前还是该转身离开,话到嘴边转个圈,又默默地吞了回去。

一时间,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前骤然一黑,脚下趔趄几步将将就要跌掉。恰在这时,腰间蓦地一紧,下一刻便落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苏越清面有惊色,焦急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嘴上这么说,两只手却紧紧扒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软趴趴地赖在他身上。

他松开手,淡然说:“来,我扶你过去坐吧。”

我鼓了鼓嘴巴,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赌着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淡定地安顿好我,又淡定地回去继续看书。

我烦躁,我纠结,我抠袖子!

这个男人又别扭又磨叽又闷骚,能活活把人给憋死,妈的,我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可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他,无可救药,深入骨髓!

我蹭的跳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上的书扔在地上,嚷道:“喂,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他诧异地仰头望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跟我装傻?

软禁他是我不对,可谁让他…唉,说到底也不能怪他。虽然平日里表现得毫不在乎,可我知道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甚是介怀,甚至曾经自嘲地说,他父母一定是嫌弃他身带残疾,才狠心将他丢在山里,任他自生自灭。

此番李元皓借题发挥,正是扼住苏越清的软肋。

“假的,那个女人是假的,她根本不是你的母妃。她叫绿竹,是苏王妃的陪嫁丫鬟,李元皓挟持了她的女儿,要挟她对你说假话,骗你去夏国做驸马。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股热血猛地涌上脑门,我实在忍无可忍,必须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万分震惊道:“你…说什么?”

我加大音量重复道:“我说你被李元皓骗了,他弄了个假的苏王妃骗你!”

苏越清静默不语,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空气中隐有一丝凝滞。

渐渐地,一丝怀疑与困惑从他清浅的眸光中缓缓渗出,如同一把匕首直刺进我的心房!

他的声音了无波澜,平静道:“李元皓为什么要骗我去夏国?”

一阵钝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霎时袭遍全身。我不觉退后两步,冷笑道:“你不相信我?你竟然宁愿相信李元皓也不愿相信我?你以为我是为了留下你才故意说这些话的?”

他一言不发地别过脸,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苏越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看我!你不相信我是吧?好,很好,今天我就证明给你看…圆润,圆润!”我高声叫圆润,他闻声无声无息地闪身进来。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越清对他道:“你、你带他去见绿竹,让他弄清楚究竟谁在骗他!”

他为难道:“可、可是袁将军交代过,此事暂时不便让苏公子知道…”

“废话少说,你是听袁君华的还是听我的?你,现在就带他去,记住,给我在宴会结束之前回来,我晚上过来,倒要看看他如何交代!”语毕,我复冷冷地看一眼苏越清,转身拂袖而去。

让你挑拨离间,让你挑拨离间,让你挑拨离间…

我气愤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并且自动将它脑补成李元皓的脑袋,顿时感到万分解气,不由得越踢越来劲。终于在我一次猛然发力下,那颗小石子滴溜溜地滚了老远,停在一双款式骚包的长靴前面。

我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到了此时此刻最痛恨的李孔雀,他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胡服,正冷艳高贵地笑看我,眸中略带三分得意之色。

如果目光能杀人,他一定死于千刀万剐,并且死相极其惨烈。

但我不能。袁君华曾经告诫我,当皇帝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让旁人无法妄自揣测圣意。

于是我也笑了,扯出高高在上的帝王式微笑,缓步走过去道:“李世子,吉时就要道了,怎么还不入席?”

他倨傲地行了一礼,笑道:“不急,皇上不也还在这里吗?怎么了,皇上好像心情不好?”

啊呸!我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声娘,淡淡道:“世子说笑了,朕的心情好的很。”

“皇上是舍不得苏越清苏公子吧?呵呵,也难怪,听说皇上自幼跟他一起长大,感情甚是深厚,如今他主动提出要娶我的六皇妹,日后难免远隔千里,想必皇上心里一定舍不得吧?”

嘲笑,这是□裸的嘲笑!

我故作惊讶状,莫名其妙道:“哎呀?谁说越清要娶你的六皇妹了?朕怎么不知道呢?你,你,你,你们知道吗?”身旁的太监很配合地连连摇头,我沉吟片刻,又煞有介事地说:“就是说嘛!和亲这么大的事,朕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李世子,想必你一定弄错了。你也知道,我姜国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嚼嚼舌根,传播一些不甚靠谱的马路消息,世子听听就罢,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孔雀被我一通抢白,瞬间就多云转阴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想发作又碍于身份,只能憋着。一来二去,脸都红了,衬着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衫,真真甚是滑稽。

他冷哼道:“怕是苏越清不想告诉皇上,您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这话可是苏越清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错吗?”

我饶有兴致道:“哦,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自然是说,他心甘情愿随我回夏国,娶我六皇妹。”

“随你?”我走上前两步,微微凑近身子,在他耳畔轻声:“你凭什么啊?就凭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你!”他的身子猛然一颤,幽深的眼底疾速掠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旋即怪异地笑道:“我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难怪皇上是嫌弃我六皇妹的出身,认为她配不上苏越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