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宁害怕摆手:“不,娘亲,我,我欠人钱财,被逮走了……姐姐她去……”

远宁话还没说完,叶夫人已然明白了,连忙打断远宁,一边看众人,一边向自己儿子使眼色:“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姐姐一直气恼你不听她的话,在外面勾了人欺负你!你放心,我一定要告诉你爹爹,让他给你做主!”

远宁还要分辨,替远安说句公道话,刚包上的药液进了他皮肉,疼的一下子尿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地库里面,天枢手忙脚乱地给远安灌药,一不小心还洒了她一脸。

一旁的穆乐把外衣脱下,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也是呲牙咧嘴,这也顾不得自己,蹲在旁边看远安,只见她紧闭双眼,毫无反应,穆乐急得要命,问天枢:“她这是怎么了?你不是灌药了吗?怎么还不吭

气?”

天枢略略沉吟,看着穆乐胸脯道:“要不你再露点肉试试?”

也是在同一时间,锦云山的一间茅草屋里,被从水潭里救起的赵澜之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女孩的身影,他觉得那是个似曾相识的人,转过头来,那张脸上带着面具,遮住半张脸。

她究竟是谁,他没有深究。

他挣扎起身,伤口剧痛。

星慧郡主过来:“赵大人,你身上被巨蟒咬伤,不能乱动。”

“这是哪里?”

星慧笑笑:“这里是我家。离罗天洞不远。你仍在锦云山中。我从小被火烧伤面颊,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请您原谅我的失礼。非得带着面具跟您说话。”

他暗自思忖,虽不知此人善恶,但自己确实为她所救,想到这里,那口对口度气的一幕又浮上眼前,赵澜之颇为局促,起身跪拜:“是姑娘你将我从蟒蛇水潭中救出,赵某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星慧连忙拦住:“赵大人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昨天晚上我也在罗天洞,看见那霍襄理逼迫您杀人自救,可是您不肯,我心中十分佩服。”

赵澜之抬起头来:“姑娘昨晚上也在罗天洞?”

“正是……”

赵澜之低头沉吟。

星慧轻轻笑笑:“赵大人在想什么?赵大人心里一定在问,这个女子是谁?她怎么也会在罗天洞里?实不相瞒,我一直都是罗天洞的熟客,常去那里搜罗宝贝。”

赵澜之正色

道:“罗天洞盗墓掘坟,偷抢拐骗,投机倒把,做的不是什么好买卖。”

“您下一句就要说我助他销赃,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对不对?”

赵澜之道:“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这话我不能说,道理姑娘应该明白。”

“赵大人,人生在世若没有个爱好,那得多么无趣。罗天洞里的东西,不管它从前归谁,摆出来放在那里拍卖,那就是跟我们这些人有缘分的东西。缘分是不可违背的,就像您与我会在此地见面,对不对?”

赵澜之笑笑:“人人都有一套说辞吧,都会为自己开解。我能不能问问,姑娘最近是要去罗天洞找什么宝贝?”

明慧转过身背朝赵澜之,正中下怀地,紧张地:“……我等了三天,是在等一幅画。罗天洞早就放出消息,那是天后最为钟爱的画,被他们用尽了手段终于弄来了。我志在必得!”

赵澜之闻言暗暗心惊。

星慧道:“今晚上开市,重头戏就是天后的那幅画!”

赵澜之思忖着,起身跪拜,星慧赶快将他扶起:“赵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我请姑娘助我一臂之力,今晚上带我重回罗天洞!”

“您刚刚从罗天洞逃出,几乎命丧黄泉。不怕回去再交待在那里?”

赵澜之道:“我是捕快,身临陷阱深渊乃寻常之事,这一次没死那就还是好汉一个。可是任务没有完成,就不能抽身而退。姑娘既是救了我,就请好人做到

底,带我重回罗天洞。”

蒙面女郎星慧深深看着赵澜之,内心似乎颇有震动,转过身去:“赵捕头好好休息,您若是执意前往,我愿帮忙。只是晚上与我同去的时候,您需要乔装打扮一下!”

星慧转身就走,赵澜之看着她谜一样的背影。

他当然听不见她心里面的话:姜忍,姜忍,杀害你的仇人就在身边,可是我为了得到佛珠,却必须要留他性命,不能将他手刃为你报仇,我好恨,好恨啊!

日落月升,叶府的地库里。

远安大叫着从噩梦中直直地坐起来:“赵澜之!赵澜之!”

天枢含一口水猛地喷在远安脸上,远安镇定下来。

天枢看着她眉开眼笑:“醒了没?”

远安用袖子抹脸:“我这是在哪里?”

天枢一指穆乐:“小奴才把你跟你弟都背回家了。我刚给你瞧了伤,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也就好了。”

远安起身就要往外走。

天枢拦在她前面:“你往哪里去?”

远安:“我要回罗天洞去救赵澜之!”

天枢:“你刚刚差点没死在那里,还要回去?你是疯了吧?”

远安恨恨:“我才没疯。你知道什么?!那个人为了救我,自己掉进全是蟒蛇的水里了,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捞出来。”

天枢:“全是蟒蛇,还能捞出来?蟒蛇难道是和尚吃素的不成?”

远安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你是没看见啊!好惨啊,为了救我,赵澜之自己掉

进去了。就算他剩下一根骨头我也要把他弄回来,找块风水宝地埋起来。弄个刚死的漂亮姑娘给他配个阴婚,给他烧好些个纸房子纸人纸马,送到那边去伺候他!我的个天啊!我算是欠了他大人情了!

远安如同乡野老娘们一样拍腿大哭,天枢看着她表演,手里没有耽误给穆乐上药。

远安忽然想起什么,咬牙发狠:“不对,我怎么忘了?我光去给他收尸有什么用?赵澜之不是白白死了吗?我要去给他报仇!报仇!”

天枢哈哈大笑起来:“可逗死我了!差点没被人整死,还要跑回去报仇?!果然吹牛不犯王法不上税啊!”

穆乐:“不许笑!不许笑!”

天枢:“得!还有个帮腔的。”

远安指着天枢:“老头儿,你肯定有办法,你得帮我!”

天枢撇着嘴巴:“那天你白白往我嘴里灌药丸子了?你们白白戏弄我了?你说帮你就帮你?行。你给我跪下我就帮你。”

远安:“你可说好了?!”

天枢:“说好了!”

话音没落,远安当即就要跪下,被穆乐猛地架住。

穆乐给天枢跪下,仰头看着天枢。

远安震惊无比,说不出话来。

一见这两人如此傻缺,都不知道讨价还价,天枢霎时觉得十分无奈,把穆扶起来。

天枢:“开个玩笑,大家都是熟人,跪来跪去地好没意思……”

远安把穆乐拽到身后,自己撇嘴,低声地:“不是你逼我的吗……”

天枢道:“你们且跟我说说,那个把你们折腾成这副熊样的,

究竟是怎样一班人马?怎样一个所在?”

远安手舞足蹈开始把在罗天洞的遭遇讲给天枢。

老家伙捻着胡子,眯着眼睛,微微冷笑,胸有成竹:“哼,我当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在山崖上凿个洞,借着山势地形闹腾吗?这种什么洞啊,什么窟啊的,最好对付了。你早跟我说,不至于这么狼狈!”

远安:“你还不快说?!”

天枢:“火呗!给他放一把热热闹闹的大火,除了入口和出口,没有逃跑的通道。你啊,你不想杀人就眼看着他们往蟒蛇池子里面跳。你想杀人,就堵在口子那里,来一个你剁一个!”

远安一听来了信心:“嗯嗯好主意!还是你有办法!”

天枢道:“放心,我给你准备火油,流星,燃烧粉,都是现成的!”

他说毕就一头扎在自己的大箱子里疯狂寻找起来。

远安稍稍心安,此时方回头看看穆乐,她是关切的温柔的:“我问你,刚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我要回去救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穆乐老实回答:“……我怕你死。”

远安:“那怎么现在又让了?又替我跪下求那老头子?”

穆乐仔细地看着她,眼睛像水波一样光亮:“……你非得要去,我就不拦着你。我听你的。”

远安喃喃:“……你听我的?那好,我等会儿自己去,你不要跟着我了,啊……

穆乐:“不行。”

远安:“你身上有伤,在家养病。”

穆乐:“不疼。”

远安:“你除了劲儿大,根本没什么招式拳脚,我怕你,你去了也是拖累我……”

穆乐用力摇头:“不,不……我不拖累你,我就在你旁边,我跟着你!”

远安拗不过他便道:“……我记得那人砍伤了你的肩膀,你让我看看。”

穆乐把身上的带子拆下,露出伤口,竟几乎愈合了。

远安惊讶地:“……怎么又是这样?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总是这么快就好了?”

正说着,天枢过来:“那……拿上这个,你们两个一人一包,走到那里,就把火油和硫磺粉洒上,他们全都得完蛋。你们要小心,看这石棉面具,湿的,贴在脸上防止烟气呛入肺中(看见穆乐的伤口,惊讶地)哟……这怎么才上了药就快好了呀?定是我那金疮药疗效显著,或者……是这个小孩皮肉不同寻常?来来,让我研究研究……”

天枢这是又要上手摸穆乐,被穆乐一把推开。

天枢立着眉毛道:“翻脸就不认人啊?可不是刚才你求着我的时候了哈?”

穆乐对远安:“走!”

两人这就要走,天枢在后面喊他们:“慢!再戴上这个!”

他信手将一副绳索和弓形器具扔给二人。

远安一把接住:“谢了!回来请你喝酒!”

二人离开,天枢在后面略略担忧:“……喝酒好呀,看你们的命够不够大吧。”

远安与穆乐正往外没出大门,叶大人从正面拦住了他们。

远安一见她爹面色铁青,用膝盖估计,后娘这是又说了坏话了,她垂着双手:“爹爹……”

叶大人道:“我问你,你身上背的,手里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这些天做了什么?你带着这个小奴才,你这是要到哪里去?还有远宁,他为什么满身伤口,哭哭啼啼?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又打他了?”

远安分辨道:“远宁是他自己胆子小。他身上的伤不关我的事爹爹,我,我要出去……”

叶大人:“出去?出去?远安,你是女孩子,你是官宦家的大小姐,你多大年纪了?远宁的胆子小,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嘛!你为人女儿,为人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放肆撒野,不服管教?我告诉你哪里都不许去!现在给我回房间,默写《女训》,《女则》!”

远安不动:“我不,我有急事,这就要出门……”

叶大人大怒,抬手就要打远安,被穆乐一把抓住手腕子。

叶大人看着这个憨直少年,顿时又气又怒:“好啊!这个家里没有规矩了,女儿不服管教,奴才也敢跟我动手了?!”

远安低声命令穆乐:“松手。”

穆乐从命放开叶大人。

远安正色道:“爹爹,我是你女儿,你随便打我是可以的。可是如果我落入一个全是蟒蛇的水潭,你会拼了性命去救我吗?有个人会的。有个人为我送了命

!我现在就要去给他收尸,报仇!”

她转头看看穆乐,简短命令:“走!”

远安拉着穆乐转身就走。

叶大人在后面高喊让她站住,却根本没用。

叶大人气得够呛,叶夫人假意安慰,实则暗笑:”远安历来就是这个样子,老爷您就别气了!今晚上是天后寿诞的宴会,远宁刚刚好些了,咱们还得带着他去赴宴呢,老爷您快来试一试礼服吧……”

六(19)天后寿诞

这一夜是天后寿诞的庆典,皇宫内张灯结彩,宫人们穿梭忙碌,一分一毫的懈怠都不敢有,她喜庆的生日里,旁人小小的差错可能就是掉脑袋的祸事,他们小心翼翼……

小太监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总管太监李成仍瘫坐在椅子上,他忧心忡忡,期盼着来自赵澜之的消息。

小太监凑上来:“公公,赵大人还是没有消息。今晚上就是天后寿宴,若那幅画还找不回来……”

李成霎时面如死灰:“若是那幅画还找不回来,那我们就把,就把向上人头交出去吧……”

另一端,锦云山罗天洞的夜市不差时分的开幕了。

赵澜之化妆成了随从,跟着星慧郡主进了大厅,杂役将二人引入座位,端上水果美酒。

带着面具的女郎外头看着赵澜之:“饮一杯吗?”

赵澜之按住酒杯口,没动。

星慧道:“我还以为大英雄都有好酒量。”

赵澜之道:“大英雄我不敢当。酒是好东西,可我只怕耽误了大事。事成之后,我愿与姑娘你痛饮几杯。”

星慧轻轻一笑。

锣声响,夜市开。

霍阳令人手执画卷,将其缓缓展开,绢布之上,一对年轻男女正在芭蕉树下赏画,赵澜之紧张地握住酒杯,没错没错了,就是这一幅《蕉下图》,从宫中失窃的《蕉下图》,上面系着好几条性命的《蕉下图》!

这年轻干探的心仿佛提到喉咙上,不知自己被身旁的星慧暗中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