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干脆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雏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得他心里开始发毛,忍不住说道:“你看什么?”

“原来如此……”雏说着,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拂,那个男人的脸顿时起了很大的变化,眉目加深,鼻梁变直,原本的国字脸变成了完美的椭圆形脸。雏看着这张新面孔,目光闪烁,又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啊……”

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有张与彼临颇为相似的脸,虽然没有他那种融高贵与冷漠于一体的独特气息,但就长相而言,已属美男子中的美男子。

崇恩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在身边,用意何在,再加上刚才这个男人的“替身”之说,答案已呼之欲出。

雏勾动唇角开始笑,先是无声的冷笑,然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崇恩为什么那么恨我了,他居然一直暗恋彼临,哈哈哈!他原来是个同性恋!哈哈哈!”笑着笑着,声音逐渐变低,最后痛苦的闭起眼睛,整个人沿着墙壁滑坐到地。

居然是……这么可笑的理由啊……这么、这么可笑!

云淡风清的崇恩,懒散无求的崇恩,为了帮忙朋友,连神籍也可以抛却的崇恩,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和艾美拉一样,不,甚至比她更加狠毒。艾美拉恨她,就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崇恩恨她,却表面上还和她做好朋友,处处帮她……多么可怕的一个神。

男人颤声说:“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人?”雏横了他一眼,“不,我不是人。”

“难道你也是神不成?”

“神?不,我也不是神。”她站起来,刻意走到他面前,“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样子,我是个被崇恩毁了的四不象,人不人,神不神,精灵不精灵。”

男人的唇动了几下,眼神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难道我不是吗?我虽然还活着,但是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逃吧。”

“逃?别开玩笑了。人,怎么能够和神对抗呢?”

雏沉默,半响后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相信不能。”

男人一颤,吃惊的望着她,她却已经拉开酒吧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街上一排排的车辆呼啸而过,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走在这样的夜幕中,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好象她把这个世界遗忘了,而这个世界也把她给遗忘了。

风闷闷的,一点也不凉,雏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该去哪儿。她还没完全适应彼临的神力,刚才穿梭时空,耗费了大半部分的灵元,十二个小时内怕是无法再次开启时空之门,如果不能回去的话,那么到哪里去呢?

她抬起头,看看昏黄的路灯,再看看空中闪烁的星辰,觉得浮生寂寞,莫过于此。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子,她下意识的拢了下头发,这么一侧头间,看见街道店铺的玻璃窗上,清晰的折射出她的影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空灵的五官,憔悴的脸庞。

——这个样子的她,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很近,也很远,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一瞬间,悲哀感就再度席卷而来,愤怒消失了,怨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疲惫,深深深深的一种疲惫。

她觉得自己很累,很想什么都不想的睡上一觉,在睡梦世界中,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没有嫉妒,没有陷害,没有一切丑陋的东西,只有快乐,最最纯粹的快乐……

“小姐?小姐?”呼唤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雏转头,店门开了,一个胖妇人冲她招手,笑容可掬的说,“小姐,想买什么花?别尽站在外面看啊,进里头来看看吧!”

她这才留意到,原来这是一家花店。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她竟真的走了进去。白色的塑料桶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各色鲜花争相斗妍,五彩缤纷,然而,最最牵引住她目光的却是角落里的那一簇——

鹅黄芯蕊,洁白花瓣,细长的绿色枝茎,非常简单,却非常好看。

“小姐喜欢这个?这是雏菊,很适合向心上人表白时送哦,它的花语是‘你爱不爱我’。怎么样,买一束吧?本店现在优惠期,可以给你八折呢……”店主犹在絮絮叨叨,而雏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心中回荡,像把大铁锤一样,重重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原来,雏菊的意思不仅仅是快乐,彼临肯定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绝不会给她起这个名字。结果,却一语成谶。

该怎么办?彼临,我该怎么办?你爱我吗?爱的是以前的欧若拉?还是古埃及的赫丝?还是……现在的我呢?

“所以呀,小姐你现在买是最实惠的了……怎么样,买一束吧?”店主说着,就热情的拔出一束雏菊往她面前递。

雏后退了两步,摇头。

“怎么?不喜欢这颜色?没关系,我们这还有红色的和粉色的,你再看看?”

“我没有钱。”说完这句话后,雏都不敢去看那个店主的脸,转身推开玻璃门离开。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稀稀落落的没什么人,空气依旧很闷,整个世界的重担都似乎压在了她身上,她很慢很慢的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走得累了,就在一个小区的紫藤架下的露天长椅上坐下,凝望着高楼大厦里的一扇扇窗户,灯光星星点点,看上去温馨的不可思议。

大家都有家,她却没有。

曾经她以为天界是家,但天界无情的抛弃了她;曾经她以为孤儿院是家,但修女们都不关心她;曾经她以为跟在彼临身边就处处是家,可是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现在,再回去,何其尴尬。

在没恢复起记忆前,还身为雏的时候她就预感到那种幸福和快乐都是偷来的,有一天需要偿还,现在预感灵验了,以她最最意外并且痛苦的方式还给她。她做错什么了?只因为爱上了彼临,并得到了他的爱情的回应,所以,就要遭遇这一切波折么?

爱情,真的是件又麻烦又无奈的东西。

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想回去,回到彼临身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永远待在他身旁,就算不做欧若拉,就算不恢复神籍,也没什么关系啊!

爱情,果然无可救药痴呆到底呢!

她用手抱住膝盖,然后深深的埋下头去。没过几分钟,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她身前三尺处,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带着几分惊奇几分探究的望着她,忽然间笑了。“嗨,”她说,“你……需要帮助吗?”

多么好听的声音。雏淡淡的想,千百年来,没有人类这样柔和的跟她说过话。

“嗯,别害怕,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也许你现在很需要一杯热茶?”对方如是说。于是她便跟着她进了她的家。

她不怕,一个人类而已,伤害不了拥有一半神力的她。尤其是,这个人类看起来非常友善,没什么杀伤力。

谈了些什么,事后她已不再记得,只知道那个夜晚她睡的格外安宁。那些烦乱的、抑郁的、悲伤的、不知所措的情绪通通在那个女子一双恬柔清亮的眼睛中一一沉淀,然后消弭。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一线晨光透过轻纱窗帘淡淡的映了进来,窗开了一线,风轻轻的吹着,依稀听的见小鸟的鸣叫声,再回想昨天的情形,恍如隔世。

手脚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就那样躺着,晨光一点点的移动着,慢慢爬上她的脸,她没有眨眼睛。突然,金光爆涨,某种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她先是全身一颤,慢慢的闭上眼睛,双手揪紧床单,最后,无力的松开。

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不过去,只能面对。

雏挺身坐起,下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线。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她的身体僵硬的就像一只牵线木偶,然而,当门外那人的身影映入她眼睛的一刻,关节奇妙的放松了。

是彼临……他来接她了……

他找的到她……终这一生,她都不可能逃的开他啊,而且,他就在那里,她怎么舍得逃离?怎么舍得浪费这样宝贵的时光,不陪伴在他身旁?

痛苦也罢,伤心也罢,委屈也罢,幽怨也罢,能陪在他身旁,也就没什么其他可求的了……他是最重要的啊!

彼临,他是最最重要的。

雏的眼睛一闪,心中做出了决定,走过去,抬头笑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收留她的那个人类女子穿着睡衣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彼临,却很聪明的没有问任何问题。

“打搅你了,姐姐,谢谢你。”雏朝她鞠躬,她连忙摆手说:“哦,没关系的啦,其实我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寂寞啊,巴不得多个人陪伴呢……”

彼临转身先行,雏连忙追上前,边跑边回头朝她挥手:“姐姐再见!”

眼见得那女子立在门旁,阳光落在她身上,镀出她的轮廓,莫名的亲切。

出了小区后,彼临打开第九空间,雏跟着走进去,彼此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彼临迟迟没有停步开启时空之门,雏也就不问,温顺的跟着他走,她想,他终会停步回头问她一些话的。

然而,她却想错了,彼临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发问,两人就在第九空间里一直一直走着,外面的世界暗下去了,又一个白天过去,他们究竟要在这里走多久?他,又在想些什么?是在生气吗?气她一声不吭就独自跑到2003年中国来?还是心中做好了什么决定,正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对她说?

一念至此,她顿时收步,不再往前走。

彼临虽然背对着她,却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异样,也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

“说吧。”横竖一刀,砍得迟和砍得早没有区别。她抬眼,很平静也很凄凉的望着他说,“你想要跟我说些什么?责备也好,埋怨也好,说你不能再带着我,要跟赫丝单独在一起也好……通通都没关系,说吧,我在听,也一定……承受的住。”

彼临沉静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她,看定她,似不经意,又似刻意。那目光太复杂,她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于是便更加绝望的说:“还是……你后悔了?你后悔用一半的神力救了我,没想到救回的我却性情大改,不再像以前一样可爱。你想把神力收回去了,是吗?你不再要我了,是吗?说出来啊,说出来吧,我会听的。彼临大人,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