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临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压住了她的声音,也崩溃了她的故作镇定。她咬着下唇,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没有了,那一半的神力救了她的命,也封印了她的眼泪,她再也再也无法哭泣了。

“彼临大人……彼临大人……”她抓紧他的衣袍,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惶恐得全身都在发抖。

——这微弱的、脆弱的、薄弱的、折煞人的最后一线希望。

“雏……”彼临低声唤她的名字,“我对你而言,是这么不可信的存在吗?为什么你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伤害我、也伤害你自己?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害怕到连我都不再信赖,只想将我推开?”

“我没有……”她的手又揪紧了几分。

“你有。雏,你不会撒谎,你的目光在游移,说谎的人通常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抬头看我,看着我……”彼临托起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雏的睫毛颤抖着,匆匆垂下,又怯怯睁开,明眸如水,流溢着许许多多的悲伤,许许多多的无奈。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很紧张,也很疼痛。雏,他的雏……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最完美的信念和寄托,他悉心照料百般呵护的纯净瓶子,为什么就那样碎裂了?即使拼上全力补回来,但上面还是布满伤痕,一道道,触目惊心。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用另一半神力去使她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他的雏,他的……天使。

天使摇着头,哭的无法自己,哭的痛不欲生,哭的,没有眼泪。于是彼临将她抱得更紧,将所有想说的、要说的、能说的,统统籍由这个拥抱传递给她知晓。

雏在他怀中,慢慢的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已经很久,又似乎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然而空间外的世界却渐渐亮了,迎来了新的一天。那光线如此明艳美丽,像流水一样带走昨日发生的种种不快,还归纯净。

雏离开彼临的怀抱,朝光线来源处走了几步,隔着无形结界,看见地平线上,太阳正冉冉升起。

“大人,以前,我认为落日是最美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落日永远比不过日出,因为它带来的是毁灭,而日出带来的却是希望。”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雏伸出手去,既然彼临迟迟不做,那么就由她来吧,“开启,时空之门。”

时空之门缓缓打开,入目所及处,是一片宏伟的金黄色,公元前2528年的埃及像幅画般呈现在两人眼前,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雏闭起眼睛,默默的说了一句:“我要快乐,给我快乐,我要如我的名字一样,一定一定要快乐!”然后再睁开眼睛,带着毅然的表情踏入埃及的土地。

她却不知,此时的埃及,已经掀起了惊天巨变。

一路上都见不到人影,原本喧闹的市集冷冷清清,天色已暗,整个孟菲斯城都陷入一片暗幕之中,不再像往昔那样灯火通达。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雏扭头回望彼临,彼临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到达赫丝的宫殿前,倒是听见里面热闹非常,欢笑声,歌唱声,汇集成了一片。

太诡异了!要知道,自从胡夫下令逼赫丝禁足后,这里就沉寂了好一阵子,基本上没有客人,护卫和奴隶们也都战战兢兢,安分守己,现在却故态重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两人穿门而入,只见花园的空地上,许多奴隶围着篝火坐着,烤肉喝酒,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而其中最活跃的,便是赫丝。

她手里拿着两个骨制的铃舌,双颊绯红,口齿不清的唱道:“啊,太阳神阿顿,生命的始者!东方破晓,您的美丽洒满大地。您照耀四方,高踞每块土地之上。您光辉的拥抱,直至大地的边际……”边唱边醉态可掬的跳到二人面前,朝他们招手说:“呀,你们来的正好!一起跳吧!”

彼临一把拖住她的手臂,沉声说:“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赫丝眼珠一转,异常娇媚的笑了起来,“我们在庆祝啊!庆祝新的法老登位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雏震惊:“胡夫死了?”话说出口后,才发觉不妥,再看赫丝,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那幅疯疯癫癫的样子,笑道:“他呀,他进他的金字塔永生去了,哈哈!伟大的神阿蒙将与他永远同在,哈哈!你知道吗?我三哥拉迪耶迪夫居然当上了法老耶,多么令人吃惊和感到高兴的事情啊,来来来,我们大家都来为他干杯吧,祝埃及的这位新领袖,带领埃及走向更加繁荣的明天!”

雏垂下眼睛,胡夫死了……就在她最最不经意的时候死去。赫丝心里肯定很难过吧?她那个时候肯定又痛苦又矛盾,在爱恨间徘徊,最最需要人支持与安慰。然而那个时候,彼临却陪在了自己身边。

正如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嫉妒赫丝一样,赫丝对她,又是怎样一种心态呢?毫不在乎?还是虽然在乎,但并不说破?

她再抬头看向彼临,这个时候,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彼临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接过赫丝手中的铃舌说:“你累了,别玩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要!我一点都不累,我还要喝,还要跳……我告诉你,我唱的歌可好听了,整个埃及我的歌唱的最好,谁都比不过我!谁都比不过……”赫丝一边大声抗议,一边被他半拉半拖着带回了卧室。

主角离场,其他人都停了下来,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雏深吸口气,走过去将赫丝刚才挣扎时跌落于地的铃舌拾起来,扬眉说:“继续啊,别让音乐停了。”

“可是公主她已经走了……”

“有什么关系?”雏淡淡一笑,“我来替她接着唱。”

鼓声响起,琴声飘扬,她舞动铃舌,和着乐声轻轻地唱:

“太阳走了 月亮走了

四个季度织出沧桑

在紫曼兰的星空下

哭泣着你供奉了千年的信仰

那坦开的记忆 仁慈的忧伤

火焰浸染你金色的裙边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潘多拉是个邪恶的女巫

明悉了人类最脆弱的渴望

贪婪与毁灭凌乱交织

把希望放在匣子的最底下

为这隐然的快乐

你才甘心踩着荆棘刺流浪他方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那些曾经应允过 期待过

没看见 不记得 的清秀理想

在痛楚中随足迹凋落

我们的余年都会在路上度过

因为道路有 一辈子那么那么 漫长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那些曾经应允过、期待过、没看见、不记得的,清秀理想,在痛楚中随足迹凋落。我们的余年都会在路上度过,因为道路有,一辈子那么那么的漫长……”唱至此处,声音已涩,她停下来,弓着背,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像被谁狠狠地割了一刀,而那一刀,已将她的心脏彻底分开,歌声与舞蹈,都只不过是在加速她的死亡。她虽然非常清晰的知道这一切,却完全没有挽救的办法。

只能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痛着,这永恒的生命,真的是世间最最残酷的一种不幸呢……

跳跃的火光映衬着雏的脸,阴影重重,明明灭灭。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铃舌,很轻很轻的、如同梦呓般的说道:“Helvetii,让我带你回家吧……”

远远的宫殿那头,彼临站在窗边,看到了雏的舞蹈,眼眸由浅转浓,比海水更深蓝。

他不是笨蛋,不会将雏复活后一系列的异常行为理解为是偶然,必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他的雏,显然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

可是,那歌声又如此悲凉,仿佛是在告诉他,她就要离他而去,并且这一次离开后,就再也找不回来。

为什么预感会这般不祥?

正当他为此出神时,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身后响起赫丝略带醉意的嘟囔声:“在看什么?不许看别的,你要看我!”说着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捧住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

彼临就任由她摆布,静静的站着不动,没有转移开视线。

两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赫丝皱眉,然后摇头很不高兴的说:“我叫你看我啊!”

“我看着你。”

“你看的真的是我么?告诉我,你眼中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埃及的公主赫丝么?”赫丝沮丧的放开手,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倚在窗边朝外看,边看边说,“真不知道是我的不幸,还是你的不幸……彼临,你说你找欧若拉已经找了几千年,这段时间真漫长,漫长的即使是神也挥霍不起呢。也许你自己并没有发觉,你的爱情其实已经变了质,你爱的不是我,也不是欧若拉,而且飘渺无望的爱情本身吧?”

“什么?”彼临震惊。

赫丝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人们总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所迷惑,而感受不到自己的真心。如果不看着我,看不见我,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无边暗境,浮起一人淡淡的影子,白色长袍如月光般轻柔皎洁,瀑布般的金发随风飞扬,那女子站在那里,分明眉眼清晰若斯,但一瞬间,又变模糊,像渗在水中的颜料,逐渐淡去。与此同时,另一张脸出现在脑海中,越来越近,越来越鲜艳,吓了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