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赞许的点了头道:“难得你这么通达,肯为儿女们着想,那就依了你,把清儿记到你的名下吧,那存孝…”

“存孝还小,素心妹妹为了生他,连一条命都搭上去了,妾生又怎么好跟个去了的人夺儿子,让素心妹妹在九泉之下无人供奉,妾心何安啊…”

说到素心,那个明丽端方的女子,大老爷的心突的一颤,神思有些恍惚,那是他这一生最宠爱的妾室,非奴婢之身,乃小家碧玉的良妾…性情端方柔顺,却死于难产,自此他便迁怒于存孝,不喜这个庶子…如今,存孝也有七岁,却是顽劣不堪,整日只知斗鸡走马…此等子弟,不入宗谱也罢!

“就依了你吧!”大老爷觉得索然寡味,突就起了身朝外走去。

补汤还没上来,人就走了,林氏手上的帕子快拧得出水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贱人,死了还不安生。”

大老爷怅然走出枫林院,想起素心在世的种种,一时心情忧闷难舒,不知不觉走进园子里,抬眼间,看到前面有灯火于花草间明灭闪耀,如此夜深人静,还有谁在园中?难道又是丫环小厮在偷情?

心中生起一股怒气,大步就向那光源处走去,许是想捉奸拿脏,大老爷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近那灯火时,却被眼前的景像怔住,一盏轻纱小灯斜插在矮树丫上,清冷的灯光下,身形单薄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认真的划着,垂眸看去,长长的一块方土上,深深浅浅的刻着一行行的字,字体虽稚嫩粗陋,但依稀可见,竟是一篇完整的《劝学》,再看那男孩,眉目如画,神情严肃而认真,每一笔都划得那般的用力,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心力。

寒风瑟瑟,小男孩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薄袄,小脸冻得红紫,却浑然无觉,只是认真的一笔一笔的用心写着。

大老爷突然感到一阵鼻酸,柔声唤道:“存孝…”

男孩似是被惊,惶然抬头,一看是他,吓得一屁股顿坐于地上,又似是反映过来,慌忙丢了手中树枝,乌溜溜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抿了抿嘴才细弱蚊蝇地唤了声:“父亲!”

那宛如素心一样的眉眼,那眼中的怯意惊惶,像一支利剑一般刺痛了大老爷的心,他冲动的走上去,伸手扶起存孝,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温柔:“怎地这么晚了还没睡,便是要学字,去学堂就是,为何要躲在园子里,还…拿树枝练习…”

“父亲,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存孝被吓住,又似是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小小的身子微微挣了挣,小手却贪恋这份难得的父子亲情,又忍不住怯怯的环住了大老爷的脖子,身子挨蹭进大老爷宽阔的胸怀。

怀里软软的身子轻柔得像一片随时都能凋零的树叶,小手上传来的冰冷,让大老爷心中一恸,再看儿子眼中闪烁着的不可忽视的襦慕之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缓缓流过,很久不曾有的感动充斥心田,忍不住就抱紧了怀里的小身子,柔声问:“谁说你错了,告诉爹爹,你为何深夜在此练字,又是谁教了你识字的?”

“回爹爹的话,是…三姐姐教了我认字,我…我不敢在屋里练字的…而且,爹爹说过要节俭,孩儿没有纸和笔墨,姐姐说,在泥地上练着也很好…”存孝的声音清脆纯净,一席话半句也没有提到林氏,个中情由,大老爷却是明白了大半。

叹了口气,大老爷一撩袍子坐在花坛上,将存孝抱于膝上坐着:“好孩子,难得你肯用心学习,爹爹明日便带你去入族学,你姐姐入宗谱,你也跟着一起吧。”

摸了摸存孝身上半旧的棉袍,眼神更加冷冽,平日存孝外面穿的都是光鲜华贵的锦衣,以前只觉得林氏心慈宽容,却从没注意过,其实穿来穿去就那么一两套衣服,而内里,却穿得如此破旧…

正文 第三十五章:奇怪的人牙子

大老爷亲自送了存孝回去后,婉清才从大树后转了出来,眸中波光点点,碧草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道:“可放心了吧,回去吧小姐,这霜天雾地的,小心着了凉,二爷知道了心里会难受的。”

婉清这才含笑转了身,微叹口气喃喃道:“但愿这一次,存孝能顺利入了宗谱就好,太太那,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妖娥子了吧。”

“放心吧小姐,你特意让二爷不穿外袍在这里写字,老爷也不是个糊涂的,太太的心肠他总能看出一些来的,您看他刚才可是抱着二爷走的呢,唉,也得亏二爷好学,不过短短几十天,便能背得下那篇文章了,老爷是读书人,二爷这般刻苦用功,老爷只有高兴的,再不会让二爷流着不管了的。”

第二日一早,婉清如往常一样去给林氏请安,进了屋一看,却见林氏头上抱着锦帕,病殃殃地歪在床上,婉清婉容婉丽几个见了忙行礼,婉容更是一脸担忧的跪在软榻上,拉着林氏的手虚寒问暖,那情形便是巴不得生了病的是她自己似的,比起林氏嫡出的婉丽来,显得还要孝顺。

婉清垂眸低眼,淡淡地站在一旁,并不往前凑,林氏松了婉容的手,殷殷地看着婉清道:“清丫头,你过来,坐到母亲身边来。”声音一派轻软慈和。

婉清便走了过去,林氏爱怜的上下打量着婉清,伸手轻抚婉清的脸颊,哽声道:“长得还真和素心一样,真真是个美人呸子呢,母亲心里着实喜欢,昨儿在侯府,寿昌伯夫人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一旁的婉容听了微微侧过脸来,眸光如利剑一般的射向婉清,婉清只当没看见,俏脸微羞的听着林氏的下文,心中暗恨,拿寿昌伯府做诱耳,好迷惑自己吧。

果然,林氏笑了笑又道:“寿昌伯府毕竟是有爵位的人家,正经的世子夫人身份太低了也说不过去,你原就是在我身边教养长大的,你也知道,你父亲最重规矩,昨儿我跟他说,要将你记到我名下,他还好发了一顿火呢,可是为了你们的前程,就是再受气,我也只能忍着了,三日后,开祠堂,你…存孝就都记入我的名下,成为我正经的儿子,女儿,丫头,你可高兴?”

存孝两个字林氏咬得特别重,婉清暗笑,林氏这病怕就是存孝引出来的吧,这一回,为了婉丽,林氏也算是吃了大亏了。

一番话又是表功,又是显恩,婉清心中冷笑,面上一脸的激动惊喜之色,纳头就拜,“谢母亲恩典,母亲的大恩大德,女儿没齿难望。”

婉容在一旁又嫉又恨,同是庶女,记在嫡母名下身份便要高出一层去,她平日最是喜争,今天却是难得的没有,只把一口银牙咬紧了,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她明白,林氏抛出的不过是个有毒的肉包子罢了,看着香,却是吃不得的。

“母亲,女儿和二姐姐同是您教养大的,二姐姐比女儿更加贤达懂事,要不,您一并把二姐姐也记到您的名下吧,二姐姐如今也有十六了,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身份重些,将来也能寻门好亲,一同帮衬着家里不是?”

婉容听得震惊万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婉清,眼中那抹嫉恨还没来得及收,就猝然转过头来,对上婉清清澈如玉的眸子,眸中难得起了一丝愧意。

林氏果然皱了眉,厌恶地瞟了眼婉容,尴尬地说道:“你二姐姐这事…”

“求母亲成全,女儿心中只有母亲,早不记得生母是谁了,母亲,女儿一定会如三妹妹一般,孝顺母亲的。”婉容不等林氏的话说完,就咚咚的磕起头来,林氏那想要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心中恼恨交加,却不好外露,挑了眉看婉清,也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本性敦厚,却见婉清目光纯净如水,气质清雅恬淡,反观婉容,目光闪烁热烈,一看便是精于算计的,不由更恨起来,保不齐就是二丫头知道了些因果,拾掇着三丫头来说这番话的,昨儿个不也是二丫头跑到自己跟前来告三丫头的状么?

林氏微眯了眼,鼻间林哼了声,竟是答应了。

婉容喜不自胜,难得的对婉清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林氏似是心情很好,又笑着道:“既是入了我的名下,平日里的用度自然也要加一些了,我清丫头跟前的大丫头红叶被老爷收了,你跟前还缺个大丫头,我就把红菱给了你吧,红菱也是我调教出来的,行事大方得体女红也好,把她放在你身边,我心里也放心。”

婉清心中咚的一响,林氏还是想把自己抓在她的手心里啊,才弄走了个红叶,又塞了个人进来…

口中连忙道谢,林氏又道:“你身边的小丫头也少了些,让你玉姨娘再给你买两个来跟着吧,以后你出嫁前,也能多些选择不是?”这话算是真正的恩典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林氏向来的风格。

玉姨娘是个稳妥的,挺着肚子硬是拉了婉清一同去相看人牙子带来的小丫头,让婉清自个挑选。

婉清带着方妈妈一同来到玉姨娘住的翠竹院,玉姨娘让莲心沏了茶来,让婉清坐在她身边,一会子许嬷嬷带了人牙子进来,婉清抬眼一看,却是怔住,这人牙子长得还…真特别。

玉姨娘见了也有些发怔,只见那人牙子,身高足有一米八的样子,身材精瘦,尽管她脸色黑呼呼的,眉眼却是难得的俊秀,还…怎么看也看不出年纪来的样子,只见她一脸的笑,翘着兰花指的手拈着块素色帕子,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

玉姨娘看着就皱了眉,沉了脸问:“刘婆子呢,怎么来个陌生的?”

人牙子故作娇羞的垂眸一笑,扭捏着说道:“奴家是刘婆子的儿媳,今儿婆婆身子不适,怕冲撞了府里的太太小姐,就让奴家来了,太太放心,奴家带来的几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保准包您满意就是。”边说,边抬起眸子睃婉清。

那眸光清粼粼的,幽深璀璨,不过轻轻一瞥间,竟让婉清有如看到漫天绽放的烟花,好一阵熟悉之感,不由凝眸看去,那人牙子却垂了眸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等玉姨娘发话。

她那句太太叫得玉姨娘心中高兴,虽是斥了她几句,但看得出来,还是很受用的,便让她将丫头们都唤了进来。

那人牙子一双手却比脸上的肌扶好看多了,雪白通透如玉般洁净光华,她轻拍几下,进来了五六个丫头,垂着头,排排站在婉清和玉姨娘跟前。

玉姨娘看了两眼,就让婉清自个儿挑,婉清让几个丫头都抬起头来,细看了几眼,指着一个年约十四的正要说话,那人牙子也不知抽什么风,扯着一个才十一二岁,一脸病容的丫头就往她面前推:“小姐,选她吧,这孩子最是听话,又懂得照顾人,长得也伶俐。”

婉清细看那丫头,确实长得清秀可人,一双大眼灵动活泼,只是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那眸中却有深重的苍桑和忧痛,看着让人生怜,但她想要的是老实本分能做事的,不是看着就心思重重的,用着不顺心啊。

“我…”婉清正要拒绝,那人牙子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边哭还边拿着那块鼻涕糊糊的帕子往婉清身上甩:“小姐行行好吧,这丫头命苦啊,原是大家子里的孩子,被恶嫡母给卖了呀,今儿您这府里可是第四家了,她要再卖不出去,就该卖到妓院里头去了,您看,她这小身板子啊,可是遭了不少罪的啊…”说着,又撸起小丫头的衣袖给婉清看。

果然那丫头手上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青青紫紫的一片,那丫头也是泪眼婆娑的乞求着,婉清一听那句恶嫡母,便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来,遂应下了。

那人牙子的脸上立即绽开一朵大大的笑颜,竟是一把握住婉清的手道:“小姐真是好心人儿啊,豆芽儿,你今后可要好生服侍着小姐,可别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好心啊。”

那人牙子的手掌干燥又温暖,婉清鼻间闻到淡淡的檀香,一如那清风明月的晚上,别扭的劫匪身上散发出的淡香,婉清微眯了眼,含笑故意附近了人牙子的耳畔,在她颈间轻吐口热气,那人牙子果然身子一僵,立即松了她的手,黑得发亮的双颊上竟然透出一抹可疑的嫣红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妹妹为何不争上一争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清么?下次出来,记得把耳洞也穿了吧。”婉清却不肯放过他,恶劣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人牙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那双再怎么化妆也难掩光华的高贵而又明媚的凤眸向上一翻,送了婉清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

婉清看得呆住,这个爱害羞的劫匪也太…太可爱了吧…

看婉清两眼放光,一副看小动物的萌样,人牙子眼中的光华暴涨,狠狠地瞪了婉清一眼,一拧身站直了,扭腰甩帕地向玉姨娘又推荐起另外几个丫头来,那一抬手,一投足,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女儿态实足,婉清心里的八卦因子便蹭蹭往上涨,呀,绝顶小受的身板啊,便是正经的女儿家,也没他那身段妖娆啊啊啊。

婉清正有滋有味地瞅着人牙子乐,这边林氏打发人来请她过去,说是赵姨妈送了礼物过来,让她去挑,她只得怏怏地起了身,向玉姨娘道别,让方妈妈带豆芽儿回去梳洗,给豆芽儿上药。

那人牙子正唾沫横飞的推荐着另外几个丫头,见她一走,顿时没了兴致,帕子一甩,黑着脸拧身就往外走,生生把正在听她介绍的玉姨娘和一干丫头凉在一边,玉姨娘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变得笔直挺拔的背影,不觉莞尔一笑,明丽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有趣之色来。

林氏屋里,婉容正拿着一枝绢花往自己头上插,笑着问赵姨妈:“姨妈,您瞧我戴这个色可好?”

赵姨妈笑容可掬,一派春风得意:“容姐儿肤白,戴什么色儿都好看,尤其这桃红适合你。”

婉容听得脸色一僵,缓缓将头上的绢花取下,放回了妆盒了,桃红!自古便是妾室的专属!

赵姨妈嘴角便噙了一丝冷笑,伸手拿了枝大红的绢花递给婉丽:“丽姐儿,这朵合适你,明儿靖宁侯府来送小定礼,你就戴了这个吧。”这话却是正戳中了婉丽的心窝子,婉丽眼圈儿一红,巴巴地看向林氏。

林氏心疼的将她拉到自个身边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赵姨妈不知其中关节,饶自笑道:“…请了文华阁大学士杨夫人去了靖宁侯府提亲,昱哥儿的庚贴宁华郡主已经收了,只在将两个孩子的八字一合,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以后,咱们可是亲上加亲了呢。”

婉丽的脸色就更加沉了,一捂脸跑了出去,正好撞到进来的婉清,婉丽自己被撞了个趔趄,却难得的没有发作,反而破涕为笑,扶住婉清道:“三姐姐怎的来得晚了,姨妈送的好绢花都快挑完了呢。”

哪次自己得的不是挑剩下的?婉清不以为意,瞥见婉丽脸上的泪痕也没问,抬脚进屋,婉丽却是回头跟了进来,边走边道:“三姐姐可知姨妈为何如此高兴么?轩哥哥和子怡姐姐的婚事定下来的呢,姨妈说要请几桌庆祝庆祝,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呢。”

故意说给自己听,以为自己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吧,婉清淡淡地摇了摇头,从来就知道那份感情太沉重遥远,护在胸口的心没有送出去,又怎么会伤会痛?

见婉清进来,林氏倒是难得的热情,向赵姨妈说了,要将婉容婉丽记到她名下的事情,赵姨妈听得诧异,神情怪怪的看了婉清两眼,又让婉清挑绢花,婉清意思意思拿了两朵,一旁的赵淑云却突然跑过来,一把抢过婉清手里的绢花扔在地上,怨恨地瞪着婉清吼道:“这花原是庆祝大哥哥订婚之喜的,别人拿了也就罢了,三姐姐也拿,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么?”

赵淑云不比赵淑媛,她天真活泼好动,又单纯无心机,平日里婉清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的,也是姐妹里难得不势利的一个,今儿突然大发脾气,一屋子里的人都怔住了。

婉清只当没听懂她的意思,弯腰去捡那两朵绢花,赵姨妈恼恨地瞪了淑云一眼,骂道:“你魔障了,好好儿发作什么?你大哥哥订了亲,你三姐姐高兴也不行么?”

淑云美眸噙泪,狠狠瞪婉清一眼,一跺脚冲了出去。

婉清向林氏和赵姨妈行了一礼,也跟着追了出去,深宅大院里头,难得有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可以交朋友,她不想伤了淑云的心。

任婉清在后头如何喊,淑云也不肯停下来,一个劲的跑,婉清气喘吁吁的追到园中的人工湖边,却看到淑云的身子一闪,竟是不见了,婉清急急的在湖边喊:“云妹妹,你在哪?”

“三妹妹…”一条饱含深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婉清骤然回头,就看见赵昱轩清俊修长的身子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温和干净的眸子幽暗深遂,一抹深痛潜藏眸底,如风平浪静的湖面下翻卷着的暗涌,一个一个汹涌的旋涡在涌动,似要生生将婉清吸进去一般。

婉清心头一颤,不过数日不见,赵昱轩就清瘦了很多,原本柔和俊朗的下巴也变得尖锐了,紧闭着的薄唇抿出一条忧郁的弧线来,看着让人心中生痛。

“原来是大表哥在此啊,可见了淑云?”婉清忽略掉赵昱轩眼里的痛苦和深情,含笑福了一福问道。

“是我让小妹带你过来的。”赵昱轩双眸烱烱,毫不掩饰地说道。

婉清心中大急,她很怕听赵昱轩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身就想走。

“三妹妹…你就如此狠心么?便是几句话也不肯听我说完?”赵昱轩紧走一步,伸手想要拉住婉清,却又讳于礼仪,只能生生顿住,声音怆然凄凉,婉清想起他为自己挡下的那一掌,至今手上还留下一道淡痕,心中一恸,那提起的脚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微叹口气,转过身来,笑容明媚,深深一福道:“忘了要恭喜大表哥喜得良缘,才姨妈送了我们几个好多漂亮绢花呢。”

赵昱轩听得一滞,温和的眸中瞬间赤红,身子摇了一摇才站稳道:“别人道喜尤可原,妹妹明知我的心,又何必挖苦我?如今只是送了庚贴…我只问妹妹一句话,若是妹妹肯…我便是舍了这条命去,也要争上一争…”

“大表哥说什么?婉清听不懂,婉清只知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不合规矩的话快别再说了,湖边风大,表哥还是早些回屋的好。”婉清再听不下去,截口道,她不是不知道赵昱轩的心,也不是没有动过情,只是,赵姨妈那样势力利害的一个人,又岂肯让她一个庶女为媳?而且,赵昱轩此人虽是风神俊朗,才情卓越,性子却太过绵软,又对赵姨妈持孝甚重,便是争赢了,她嫁过去,必定也没有好日子过,又何必作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妹妹便是如此无情么?妹妹看似笨拙,实则兰质惠心,懂得藏愚守拙,如若妹妹肯与我同心,又何愁缘分不定?妹妹…”赵昱轩心中一恸,却是咬牙又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婉清,那样的执着深情,不容婉清逃避,不容婉清掩饰,似要穿透她的心灵一般:“我知姨妈与寿昌伯正在议亲,想将两家结于秦晋之好,可是,那寿昌伯世子,生性玩劣不堪,最是浪荡无形,妹妹难道甘心情愿受此摆布?我不敢承诺让你达显容华,但以我之身护你一生周全还是做得到的,妹妹为何不敢提起勇气来争上一争?”

以我之身护你一生周全!一句话如雷霆万钧,击溃了婉清那坚硬的外壳,泪水顿时盈了满眶,前世今生,还是第一个人对她许下如此深情的诺言,她抬眼定定地凝视眼前的清华俊朗的少年,看到他眼中悠悠的期盼,那抹坚定与热烈,都灼烧着她的心,像是要片割了她的魂一般,可是…谈何容易!

正文 第三十七章:一石二鸟

“争?我拿什么争?又争得过吗?”婉清苦笑着退后一步,目光幽幽的看着不远处的湖面,唇角带了一丝自嘲的讥笑:“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婚嫁全掌在嫡母手中,你可知道,我不争,只你方才这番话被人传出去,于我会是何等下场?嫡母正拿不到我的错处,若知我与你有私情,等待我的就算不是沉塘也会是一顿好打,然后就是送进家庙,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而你呢,赵大公子,赵家的长子嫡孙,此事败露于你而言不是过年少轻狂犯点小错而已,照样结婚生子,照样参加科举,你的人生仍按着规划好的路线进行,你照样还是过得光鲜亮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跳的是火坑,于表哥不过是玩闹一场,这,就是表哥想要的结局吗?”

她神情淡然优雅,语调平静无波,却是句句诛心,字字带血,就如打磨得锋利无比的利剑,毫不留情的刺中赵昱轩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正被她一层一层剥去光鲜的外壳,只余一颗糜烂而又自私的心,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又一个清晰而又阴霾的画面,好几次,她都因他而被姐妹们构陷伤害…原来,他的情于她而言,是负担,是折磨,是祸害的根源…

而他,又为她做过什么?每次小心翼翼的关怀都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中,他,又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受辱,他何时护得了她周全?又凭什么要她冒险与自己一同去争?

所有的坚强、决心都瞬间崩塌,他的承诺虚弱而渺小,飘如轻烟,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光华都是虚影,他被她短短的几句话剥得体无完肤,击得溃不成军,赵昱轩儒雅温润的俊脸刹时苍白如纸,他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只觉一口郁气堵了满胸,幽黑的眸子中泛起一层绝望来,好半晌,才艰难的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说罢,缓缓转身,踉跄着向湖边走去。

婉清担忧地看了赵昱轩一眼,苦笑着对着他的背影福了一福,转身毫不迟疑的往回走,心,却一阵阵抽痛,自己,算是赵昱轩的初恋吧,他不过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罢了,怀着对爱情的憧憬,满腔热情都被自己无情的浇熄,她不是不想用委婉的话去拒绝,可是有用吗?于这种没有半分前途的感情,只有扼杀在摇篮里才是最理智之举,她不是他,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输不起!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站在面前,婉清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时,才松了一口气,嗔道:“豆芽儿,你怎么在这里?”

豆芽儿面无表情的直直看着她说道:“豆芽儿不放心主子。”

呃?她是才买进府里来的呀,不是让方妈妈带去换洗了么?什么时候跟在自己后头了?再说了,就算要跟着也该是碧草的事啊,她这算什么啊,差事都没派呢?

婉清看着豆芽儿那略显空洞的眼神莫明的心里就有些发毛,不由嗔道:“我有何让你不放心的?”

“孤男寡女在湖边,若是有人看到,有奴婢在,小姐也能有个说法不是?”豆芽儿的嗓音有些哑,但口齿却是伶俐得很。

婉清被说得哑口无言,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

第二日,林氏就接到了寿昌伯夫人发来的请贴,寿昌伯府老夫人五十大寿,请林氏带着府里的几个小姐三日后一同去赴宴。

但明天就该开祠堂,让婉清婉容存孝几个上宗谱了,林氏在屋里焦躁不安,开祠堂原就是她提出来的,可她只想让婉清上宗谱啊,一想到存孝也要记到他的名下,从此成为顾府的正经少主子,她的心里就像是百虫噬咬一般的难受。

这时,红叶殷勤地端了一碗莲子粥进来,林氏立即板起脸,冷冷地坐在正位上,把正室的架子端了个实足。

红叶小意地将粥放到桌上:“奴婢见太太这几日心绪不宁,许是火气太大,特意熬清心粥给太太清清火,太太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往宽里想,气着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是来示威的么?是故意要气死她吧,林氏气得差点抬手就掀了那粥碗,抬眼见红叶经了人事的身子越发丰润妖娆,眼波一转,生生敛了那欲暴的怒火,接过粥来喝了几口。

红叶见她不气反而真喝了几口,有些诧意,挑了挑眉,垂手立在一旁。

林氏放下碗,故意上上下下打量了红叶一遍道:“你倒是个懂事的,当初我千挑万选才选了你服侍老爷,如今看来,我倒是没看错人。”

红叶低眉顺眼不知她打的是何主意,老实地听着。

林氏就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可是说过,只要你能怀上老爷的骨血,就抬你做姨娘,你如今,可是有动静了?”

红叶眼神一黯,垂了眸子嗫嚅道:“回太太的话,还没有。”随即又眼含期待:“奴婢还年轻…”

林氏听了更气,捏帕子的手指甲快要掐进肉里了,脸上仍是笑:“可不是么?唉,主要是老爷去你屋里的日子也不是很多,若是再多承几次雨露,以你这身子骨,怀上几胎是没问题的,说起来啊,你也是不争气,玉姨娘如今身子重了,老爷都能见天往她屋里去,你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怎么就…”

红叶听了果然眼里露出嫉恨的光芒来,林氏又道:“她如今怕是有六个月了吧,眼看着又要生了,老爷膝下除了大爷,还有二爷三爷,玉姨娘再生个四爷出来,儿子倒也不少了。”

言下之意,就算红叶再怀了,也不希罕,红叶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说起来,嫡子和庶子区别就在承爵上,咱们府里头没有爵位,庶子将来也是一样要平分家产的,如今二爷和三爷还没有入族谱,倒是分不了,不过,终归是要入族谱的,我正想着,要不要让玉姨娘生了,一同入了算了,省得开几次祠堂,要多耗费银两…”

“太太,还不知她生的是男是女呢,太太何必总为她着想…”红叶果然年轻,沉不住气,心思都摆在脸上。

“迟早的事啊,不过,红叶啊,你这粥怎么就只送了我一份呢,没送玉姨娘一份么?傻丫头,她比你大,你该尊重些才是啊。”林氏含笑说道。

“她如今怀着身子,如何肯吃别人送的东西,像防贼似的防着,好像人人个个都要害她似的,什么阿物啊,不过是个戏子罢了。”红叶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倒是…啊,不过我倒听说她跟三丫头走得近,关系不一般呢,你原是三丫头身边出来的,要你指使三丫头那是不能的,不过,存孝那孩子倒是机灵听话,你给点零嘴他,让他办些小差还是可以的。”林氏眼中泛着阴狠的光,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一片好心的点拨着红叶。

红叶果然听得眼睛一亮,是啊,存孝不就是个二傻子么?太太巴不得他成纨绔,他不就真的天天玩狗斗鸡么?还是太太想得周全,一石二鸟啊…

正文 第三十八章:反计

婉清在屋里绣着花,坠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衣服里兜着一兜的松子杏仁:“小姐,二爷让奴婢包来给您吃的呢,蛮好吃的。”

“瞧你这嘴馋的,赏了你吃吧,豆芽儿呢,叫了她一起来吃。”婉清不以为意,这两日存孝总让丫头送些果子过来送给她吃,让她心里暖暖的,只是她不太爱吃零嘴儿,每次都给屋里几个丫头分吃了。

林氏刻薄小气,除了婉丽,其他几个孩子能吃的零嘴并不多,存孝如今还在赵昱轩屋里当着小差,赵昱轩待他很好,所以,零嘴多一些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存孝会总想着给她这个姐姐留一份。

“红叶姐姐如今可算是富贵了,老爷宠她不说,就是太太给她的那份嚼用也是比着姨娘的来,零嘴儿都吃不完呢,二爷这些可全是红叶姐姐给的。”坠儿的语气酸酸的,又饱含羡慕。

碧草听了就拿手指戳她脑门:“呸,给人作小,就是再富贵又有什么好?总还脱不了奴婢的命,还不如正经嫁个小厮做正头,穷点苦点没人争抢不是?死丫头,你不会也有那小意思想爬主子的床吧!”

坠儿被碧草骂得又羞又气,但碧草如今是婉清屋里的头一个,坠儿不敢拿她如何,只鼓着腮帮子在那运气。

婉清突然心中一凛,起了身就往外头走,豆芽儿立即丢了手里的东西无声的跟了上来。

婉清走了一会顿住脚,对豆芽儿道:“你知道去前院的路么?到表少爷屋里去帮我找了二爷过来,我有话问他。”

豆芽儿一脸木然地抬了眼,硬梆梆地说道:“小姐昨儿不是已经断了那边的念想了么?何必又去招惹?”

婉清气急,拿眼瞪她:“你拿谁当主子呢?”

豆芽儿看她生气,那双漂亮的大眼里才有了一丝波澜,抬脚往前院走。

婉清郁闷地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头踢得老高,真不知那死劫匪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巴巴地女扮男装进来送了这么个面摊的丫头给她,也不知倒底是来服侍她的,还是来监视她了,还有啊,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倒底想干嘛,如果只是想感恩的话,那大可不必,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操控的生活,感觉自己像是透明体,没遮没掩的很没安全感。

豆芽儿没走几步,就高兴地停了下来,唤道:“三小姐,看,二爷。”

婉清就看见存孝正提着个食盒往香云院去,她不由一怔,存孝去玉姨娘屋里做什么,忙唤住存孝。

“…厨房给玉姨娘炖的补品,才豆苗儿姐姐提着正要送去,临时有事,就请我跑跑腿,姐姐怎么来了。”存孝乌黑的大眼亮亮的看着婉清:“才送过去的果子姐姐吃了么?松子没跑油的,很好吃呢。”

婉清摸了摸存孝的头,将那食盒接了过来,对存孝道:“很好吃,二爷有心了,只是明儿你便要入族学了,怎么不在大表哥屋里多习些字呢,一会子先生较考起来,答不上来可就丢脸了。”

存孝听了有些别扭的抬眼睃婉清:“姐…表哥病了,他这几天都没有读书…”小手巴着婉清的袖子,一副生怕她又要赶他回去的样子。

赵昱轩病了?婉清在心里微叹一口气,病就病吧,总有个过程的,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心疼的摸了摸存孝的头,知道他是想跟她多呆一会子,没娘的孩子,姐姐在她眼里就是最亲的人吧,两姐弟因着林氏的缘故一直不敢走得太近,存孝想见她一面并不容易。

“走吧,一起去看玉姨娘。”婉清牵了存孝的手,存孝的小脸上立即绽出笑颜来,高兴的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身边的事。

豆苗儿是红叶身边的丫头,红叶与玉姨娘向来不对盘,玉姨娘想吃的补品又怎么会让豆苗儿去提?看着存孝单纯而天真的笑颜,婉清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姨娘可是在厨房里炖了补品?”与玉姨娘寒喧几句后,婉清开门见山地问道。

玉姨娘点了点头,抬眼瞅了那食盒一眼道:“麻烦三小姐送来,莲心,快把老爷前儿买的点心给二爷和三小姐尝尝。”

“…惭愧了,今儿这食盒倒不是我去厨房里提的,倒是豆苗儿见补品炖好了,特意去帮姨娘提来,半路上,又遇了急事,让二爷帮着送来的…”半句不提红叶,但以玉姨娘的玲珑心,哪里会不警惕的。

玉姨娘果然端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好些出来,婉清忙拿了帕子帮姨娘擦手:“姨娘如今身子重了,万事要小心些才事,这烫着了可怎么办啊。”

玉姨娘深吸了口气,颤声道:“多谢三小姐提点,奴婢…知道了。”说着就要让莲心倒了那食盒里的粥品,婉清忙伸手按住,对她眨了眨眼,玉姨娘微怔,随即屏退屋里的一干众人。

豆苗儿回了好一阵,红叶一见忙问:“东西可是让二爷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