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这才回了神,点了头道:“看我,差点忘了,清儿,你年纪小,以前我的身子不好,没怎么教你中馈,如今你还没笈笄就要嫁了,诸多事务肯定理不过来,这些个田产地契还有身契,我就都托付给张婆子,让她帮你好生管着,你也少操些心,嫁过去好,就好生服侍姑爷,虽说他身子不好,但你要用心待着,好生调养着,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吧。”

王嬷嬷产地契全都交给了张婆子,张婆子那双三角眼笑成了一条线:“三小姐大可放心,奴婢一定会帮您好生打理的。”

嫁妆不都是要压箱底的么,哪有放在一个下人手里掌管的,以后自己想要用嫁妆里的出息那还不得向张婆子伸手?

尤其是那些陪嫁丫头和陪房的身契,都掌在张婆子手里,自己这个做主子的还管不了人家的身契,也就是说,那些人的生杀大权还是掌在林氏手里,如此一来,那些人忠心的还是林氏,不是自己,林氏的用心还真是险恶,明面上是陪了不少财物和仆人给自己,实际呢,财物是她的人捏着,下人也是她的人管着,自己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一点调配权也没有。

那与没有陪嫁又有什么区别?婉清也知道林氏打着什么主意,她是认定上官夜离活不了多长时间的,一旦上官夜离死了,这些嫁妆就是自己以后的倚仗,她恨自己入骨,又怎么肯拿出这么多钱财来让自己以后地得安生呢。

可以想象得到,只要上官夜离一死,林氏就会从张婆子手里拿回所有的田产地契,包括那几房人,明着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让自己在娘家没有半点依靠,如若上官夜离真的早死了,那自己就只能在靖宁侯府为他守一辈子的寡了。

越想心中越悲凉,面上却不显,装作看不出林氏用心的样子,傻傻的笑着说着感激的话,心里却是打好了主意,在顾家,她没法子动林氏的人,去了靖宁侯府,总有办法把属于自己的全拿回来。

见婉清还算乖顺,林氏又笑着和婉清说了几句话,就端了茶,婉清便起身告辞。

才走到门口,就见赵姨妈脸色铁青地进来,婉清垂头行礼,赵姨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容丫头呢,把她叫出来,我要打死这个贱蹄子。”

婉清只当没听见,赵姨妈借居在顾家,从来就没有客居的自觉,吃用都是顾家的,却还在顾家耀武扬威,婉清早受不了她。

见婉清不搭理她,赵姨妈火更大,扬了手就是一巴掌打下来,婉清猛然抬头,捉住赵姨妈的手道:“姨妈,天干物躁,火气太大会伤肝伤肺的。”

赵姨妈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婉清今天如此大胆,愣了一秒后冷笑道:“哟,如今是攀了高枝了,翅膀硬了啊,都敢对姨妈动手了,果然是有下贱坯子,再怎么披着彩衣,底子还是只乌鸡,变不成凤凰”

婉清也笑道:“姨妈说笑了,我倒从没认为自己有多高贵,所以一直安守平凡,可惜了姨妈家里的凤凰,拼了命的往高枝上飞,可笑那梧桐宁愿接受真乌鸡,也不愿意要那假凤凰。”

这话正戳中了赵姨妈的心窝子,她原就因昨晚的事情迁怒婉清,这话只差没噎死她,抬手又要打,林氏笑着过来打散方,瞪了婉清一眼道:“就要嫁了,怎么还不回去准备嫁妆,等着谁来给你做呢?”

婉清这才告辞出来了。

林氏好劝了一歇,赵姨妈心情才好了些,林氏让红俏沏了茶,赵姨妈坐了,开口道:“丽姐儿好些了没?”

林氏摇头道:“还是老样子,昨儿个不知在寿昌伯府瞧见了什么,又闹着要出去,我正派人看着她呢。她如今的名声被靖宁侯府给毁了,想要再结门好亲,可真是难上加难啊,大姐,你说我的命咋那么苦呢?”

赵姨妈想起一起想嫁给寿昌伯的赵淑媛,也是又气又伤心,两姐妹对坐着哭了一气,赵姨妈发泄了心里的郁气,拿了帕子拭干泪,对林氏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

见林氏眼睛都亮了,赵姨妈便不再卖关子,“昨儿个宫里传出消息,老皇上病重了,如今东宫虚位,太子之位争夺激烈,太后的意思是想来次选秀,让皇子们都早日成亲,谁先生了嫡子,谁登位的把握就大些。

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将适龄女子送进宫参选,选出来的,不是太子妃,就是亲王郡王妃,再不济,也能是个太子良娣,王爷侧妃,还有不少宗室弟子也未婚配,这一次,肯定也会在秀女中间选,我是打算把淑媛那丫头送去参选了,妹妹何不也把婉丽送进宫去?”

林氏听得立即蔫了,哭丧着脸道:“丽姐儿在官媒那都留着卷底了,被人退过亲的,皇室怎么会要这样的人参选啊,怕是第一关就过不了。”

“你傻呀,靖宁侯和淳王爷交好,淳王爷掌着内务府,上官老太君还是太后娘娘的堂姐呢,不过送两个秀女参选罢了,对靖宁侯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莫说是退过亲的,就是坊间里出来的,只要身家清白,姿容才情具佳,照样也能进宫里去。”赵姨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林氏道。

林氏听了脸色更难看了:“可你也知道,我把靖宁侯给得罪惨了,老太君那天可是把我打出来的,如今再去求他们,我…我科不下这个脸。”

“你家清丫头不是很得老太君的喜欢么?老太君最是疼那病殃子了,你让清丫头求去。”赵姨妈指点迷津。

林氏脸上就露出为难之色来,想起自己才把婉清的嫁妆给阴了,这会子又去求她,着实没脸开口。

赵姨妈就拿手戳她脑门:“她要嫁了又如何,不要忘了,存孝还在你手里捏着呢,除非她不心疼那个弟弟,不然,她什么都会听你的。”

林氏一听,果然一脸的愁云都散了。

一进屋里,碧草就把手里的妆盒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嘟了嘴道:“太过份了,那有这样的,简直就是在作践小姐你,哪有女儿家出嫁,嫁妆都捏在奴才手里的理…”

“你少说些个吧,小心隔墙有耳。”方妈妈拿眼瞪碧草,走过去把里屋的门关了才道:“才金嬷嬷过来了,送了点东西过来,说是送给小姐的。”

说着,就拿出一包东西来递给婉清,婉清打开来一看,顿时愣住,蓝布包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把带血的剪刀,和一块咬着血齿印的帕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方妈妈将婉清轻轻揽进怀里,哽声道:“你亲娘就是死在这两样东西上头的,二爷出生时,并非难产,而是太太买通产婆,故意剪大了口子…这帕子,就是堵你亲娘嘴的东西。”

婉清听得心中一阵刺痛,虽然,她对这个身体的生母并无感情,但是,倒底血脉相连,得知她惨死的真相后,还是感到悲哀,可怜的存孝…怕是没见过生母一面吧。

“若不是大老爷回得及时,二爷怕也没命了。”方妈妈叹了口气又道。

婉清没有哭,她知道,深宅大院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婉容的生母怕也是这么死的吧,她现在身微力薄,根本就没力量去为生母报仇,但是,不代表将来不可以,如果将来有机会,这个血债,怎么都要讨回来。

只是金嬷嬷在这个时候送这包东西来,是向自己表忠心么?可惜,自己似乎没本事帮到她啊。

“妈妈,金嬷嬷可知道,太太不肯把她给我?”婉清问方妈妈。

“她自是知道的,不过,她说了,小姐没出嫁之前,她不会再来打扰小姐,但是以后,小姐想要知道府里的事情,大可以让人带信给她就是,她必定会知无不言。”

这样也好,等于是在林氏面前埋了根眼线,婉清从她的妆盒里拿出一枝赤金华胜递给方妈妈:“帮我送给金嬷嫉吧,就说我谢谢她了。”

方妈妈领命走了,没多久,豆芽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碧草就拿眼瞪她,豆芽儿只当没看见,扯了婉清的袖子就往里屋去:“小姐,大老爷下朝了。”婉清跟着她进去后,就听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呢?”婉清问。

“皇上不是病重,是中了毒。”豆芽儿回过身去,把门叮的一声关上,正要进屋的碧草就被碰了一鼻子的灰,气得在外头跺脚。

“中毒?你怎么知道?”婉清差点叫了来,豆芽儿脚一踮,捂住婉清的嘴道:“我的姑奶奶哎,你小点声,这可是会砍头的类。”

婉清这才镇定下来,坐到床沿边上看着豆芽儿。

豆芽儿也不等她问,便倒豆子一样的说起来:“当今皇上生得有八个皇子,其中大皇子乃皇后所生,六岁时天折了,二皇子生母身份低贱,是浣洗房的下等宫女,三皇子倒是身份尊贵,乃皇贵妃所生,却先天不足,一条腿有点瘸,四皇子嘛…”

说到四皇子,豆芽儿的眼里明显聚满恐惧,小脸骤然苍白起来,婉清秀眉微蹙,起身到了杯茶给她,豆芽儿端起就一咕噜全喝了,才又继续道:“四皇子就是寿王,前面说的三个皇子不是死了,就是残的,再一个就是身份不高的,于大位都没有竞争力,四皇子生母是华贵妃,而华贵妃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所以,四皇子是夺位呼声最高的一个。”

“五皇子是淑妃所生,但他生性粗犷,厌文喜武,如今正是北疆的统帅,一年也难得回宫一次,被皇上封为福王。

六皇子你也见过,就是康王爷,说起来,康王爷身分最为正统,乃是皇后生的小儿子,可是,皇后三年前就去世了,皇上一直没有立皇,华贵妃由于有太后娘娘的支持,后宫便由她把持着,就连皇贵妃也不敢与其争锋。

而国舅华太师又手掌大权,华贵妃又着意为寿王爷培植实力,打压其他皇子,康王爷生为皇上嫡子,反倒没什么实权,加之康王又是个懒散的性子,成日介流连于花船画坊,于国家大事不闻不问,只喜风花雪月,吟诗弄对。听说皇上对他很是失望。至于七皇子和八皇子嘛,他们都太小了。”

“豆芽儿,我又不去做官,更不进宫,你说这些个作什么?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哪里知道这么些皇宫秘闻?说罢,你那主子倒底要干嘛。”

婉清听她把大周朝的皇子个顶个的说了一遍,算是听出来了些重点,就是寿王可能会成为将来大周朝的一把手,她对寿王的印像不是太好,也不太坏,主要是慕容凌云那厮爱好不太正常,喜欢亵玩稚女,所以,连带着与他交好的寿王爷,她也不喜欢。

豆芽儿果然被她说得脸一红,呐呐道:“爷送奴婢来时,就要奴婢尽力护着小姐,小姐既然看出来了,奴婢也不用再辛苦的装了,爷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让奴婢告诉小姐,最近不要出门子,哪怕上街,能免则免,京城会有一阵子不太平。”

“不是说,只有寿王是最有实力上位的么?既是如此,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几龙夺嫡的戏码啊,又怎么会不太平?”

“皇上可是中毒,宫里禁卫森严,皇上的饮食全是让人试过了才用的,一般人,又怎么可能毒得了皇上?”豆芽儿拿眼翻婉清,一副你好笨的样子。

婉清也不气,笑着摸她头道:“好,告诉你那主子,叫他别瞎操心,我老实呆在家里,不出门就是了。”

接下来的两天,靖宁侯府的彩礼流水儿往顾家送,为两家说亲的媒婆这两日腿都快跑断了,两边跑,原本至少得三个月才能行完的六礼,不过十天之内,便行至纳徽之礼了,林氏倒是很配合,一直尽心尽力的打理着,诸多礼数也还算周全,大老爷看着也算放心,只是心里越发的担忧起来。

这一日,他与林氏说道:“靖宁侯府这亲事催得也太急了吧,不会世子爷真的就…等不到年后了?”

林氏端了碗参茶递上,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世子爷的身子不好,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那会子对丽姐儿不也是这般催命似的?想来是想让清丫头快些过门,好有个贴心的人服侍着,最好能得个一男半女,也算是留下点血脉吧。”

林氏这话里就有些怨气,靖宁侯催丽姐儿出嫁时,大老爷你怎么就不担心,这会子倒是担心起婉清来了,这不是偏心么?

“纳徽礼一过,就是请期了,不行,婚期怎么都要拖上一拖,若是世子真的就…那什么了,清儿未过门,也不算未亡人,她这一生就还有得救。”大老爷似是没听出来林氏话里的酸味,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爷糊涂,如今咱们家刚与靖宁侯府修好一点,怎么能再忤逆呢,清姐儿反正是要嫁的,嫁过去后,若是能在老太君那说得上话,那丽姐儿也能…”林氏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话就有点不管不顾。

大老爷气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林氏的鼻子道:“你的眼里就只有你自个儿亲生的几个,其他的都是狗屎,丽姐儿的事我也操心,但也不能拿清姐儿的一生去换。”说罢,气冲冲的去了玉姨娘屋里。

林氏一挥手,把桌上的茶碗全都拂落,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眼泪喷涌而出。

再过一天,靖宁侯府派了上官二太太过来商量婚期时,大老爷就故意称病在床,不肯见客,也不许林氏自作主张,林氏只好对上官二太太道:“老爷这病来得凶猛,怕是要过些日子才得好,虽说女儿大了是要嫁的,可到底是心头上的肉,临出门子总是不舍的,这会子去跟他谈婚期,怕是会让他病情加重…不若过阵子吧,礼我先收了,过阵子等老爷好了,您再过来跟谈。”

上官二太太没想到婚事到了这会子会受阻,愣了愣神,一想林氏这要求也不算过份,只好回去了。

她一走,林氏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眼看着选秀就要开始了,丽姐儿的名字还报不上去。

由于这一次并非皇上选妃,而是给几个年轻皇子和宗室子弟选妃,几个皇子又都生得丰神俊朗,京城里头有点子门路的官员都挤破了头往宫里走关系,没了嫡女的想法子把庶女升成嫡女,没有女儿的到族里去认个女儿回来,总之,这么好一个攀龙附凤的机会,谁都想抓住。

林氏和赵姨妈两人最近也没少走关系,顾家大女儿嫁入了平宁侯府,林氏借着看女儿,十几天内,连着跑了好几趟,就是想让大女儿婉莹帮着想法子,可是婉丽那事如今是满城皆之,婉莹又是个绵软的性子,在婆家根本就说不上话,她那女婿也是个温软的,最是没主见,什么事都听侯夫人的,婉莹求着他开了一次口,被平宁侯夫人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你那妹妹品性不端,这样的人连公侯之家都不会要,又何况是宗亲?你让我去开这个口,不是让我送脸给人打么?快别提这事了,有这样的亲戚,说出去我都怕人笑话。”

婉莹听了哪里还敢再提,林氏也只得忿忿然回来了。

眼看着选秀的第一轮就要过了,赵大人终于想了法子,把赵淑媛的名字弄上去了,但是婉丽却因名声太差,倒底还是没能报得上名,婉丽一听,在屋里又闹了一场,作势拿着绳子要上吊,林氏心肝肉的哭得快要死去活来。

没法子了,就叫了婉清过去:“你四妹妹也只比你小一个月,你们可是亲骨肉啊,你总不能自己有了好日子,不管你妹妹了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婉清莫名地看着林氏,林氏蛮横的说道:“你现在就去靖宁侯府,去求老太君,让靖宁侯府把你四妹妹留在官媒处的卷底给消了,再让她送你四妹妹进宫参选。”

婉清听了只觉好笑,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氏道:“母亲,女儿还未嫁过门去,就去叨扰老太君,只怕不太好吧。再说了,就算女儿去求了,老太君也不会应啊。”

林氏只要能满足自己的要求,根本就不管婉清在上官家好不好做人,有没有脸,哪有未过门就去求婆家帮着办事的?如此只会被婆家看不起。

林氏听得大怒,指着婉清的鼻子道:“好,好,你个不孝女,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忤逆长辈了,我的话你就不听了啊,你如今攀了高枝就长本事了,眼里就没长辈了。”说着,就大哭大闹起来,一个劲的就骂婉清不孝,骂婉清忘恩负义,又作势要去撞墙寻死…闹得族里好些个叔伯太太们过来看热闹,有些个不明事非的,就指责婉清不孝,应该跪祠堂云云。

婉清深知古时一个孝字能压死人,官当得再大,只要家中亲长过世,作儿孙的也要丁忧,回家守孝三年,守孝期间,新成亲的儿子媳妇还不能同房,如果在孝期里有孕,那就是大逆不道,会遭人唾骂,如果是官员,那便会被御使弹骇。

林氏再无理取闹,她也是婉清的嫡母,婉清若任她闹下去,自己这点子名声全都会被毁了去。无奈之下,只好应了,坐着马车,带了豆芽儿往靖宁侯府去。

到了街上,婉清听见街道上好生吵闹,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掀了车帘子往外看,看到一队队军士在街上巡查,见了马车就拦下搜查,不许从东街上过,婉清见那些军官穿着盔甲,腰挎长刀,对路人一个一个的巡查,就是官员家眷的马车也不放过。

不由皱了眉道:“果真是不太平呢,豆芽儿,咱们回府。”豆芽儿拿眼瞪她,嘟了嘴道:“爷早就提醒过的,不让小姐出门,小姐非不听。”话是这么说,还是掀了帘子让车夫掉头。

谁知,马车往回掉头时,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街道太窄,竟是给堵上了,车头掉不过去,生生横在了道中间。

婉清大急,果然那边巡查的军士见了走了过来,抬手就要掀马车帘子,车夫忙拱手行礼道:“官爷,车上是顺天府伊顾大人家的三小姐…”车上豆芽儿悄悄递了个荷包过去,车夫接过就往为首那人手里塞。

谁知那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冷笑道:“顾家三小姐?哼,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女,爷告诉你,圣上身中剧毒,如今查出是北羌国奸细所为,爷奉寿王爷令,整条街上,不论是谁,都要搜查,爷还正怀疑奸细就躲在你们这些个官家小姐的车里头呢。”

他身后的军士听了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么?听说那奸细最是风流,勾引了宫中的宫女与他私通,下毒害了皇上,保不齐他又勾引了哪个官家小姐掩护私逃呢?”豆芽儿听得脸都气红了,这些粗鄙的军士,分明就是在调戏她家小姐,一气之下就要出去分说,婉清忙扯住她,又摘下头上的凤钗给豆芽儿,让她递出去。

谁知那领头的就一把扯住豆芽儿的手往马车下拖,豆芽儿突然就像疯魔了似的,大哭大闹了起来,对着那军士又捶又踢,惹得那人火大,一巴掌就把她扇晕过去,接着就粗鲁的掀开了马车帘子,婉清抬眼一看,看热闹的人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婉清原就长得极美,那双眼睛更是灵动清澈,那军士一见,顿时愣住,目光呆呆的粘在婉清脸上,婉清忙拿了帕子蒙住脸,只露一双大眼在外头。

那军士一见那张极美的脸被遮住,下意识就伸手来扯婉清脸上的帕子,婉清气急,冷喝道:“官爷,请自重。”

那军士竟是被婉清气清凌凌的眼神给镇住,一时放下手来,他后面的军士见了就起哄:“王老大,你也太没胆色了吧,被个小丫头吓住,可真丢了咱御林军的脸。”

婉清听得心中大急,怪不得报了大老爷的名号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御林军直属亲王管辖,自然是不会把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伊放在眼里的,今儿这关怕是难过了。

那军士被人笑得脸一红,果真就动手要来扯婉清,婉清冷冷地直视着他道:“住手,我乃靖宁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夫人,你敢毁我清白,我就死给你看。”说着,一根管子就抵住了自己喉咙。

那一群军官果然被镇住,靖宁侯在朝中可是位高权重,便是御林军也要忌惮三分,他们还真不敢随便得罪,那领头的军士果然态度就好了些,脸上带了笑:“既是靖宁侯府的少奶奶,那下官就给个面子,小姐请回坐…”

“老大,她说是靖宁侯府的就是靖宁侯府的啊,爷还说爷是公主看中的驸马爷呢,编慌话谁不会说啊。”

其中一个人就附在他耳边道:“好一个美人儿,看中不出十四岁,王爷不是正好这一口吗?谁便给栽个罪名就行了…反正只要王爷高兴了,有什么都会是王爷担着…”

那军士听了果然动了心,一挥手,就让手下的人去牵婉清的马车,婉清大急,不知道他们要将自己拉到何处去,难道真的要自尽在这里?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围在路上的百姓纷纷朝两边让开,一队军士在前面开路,顾家的马车还没转过弯去,挡住了来人的去路,就听有侍卫在喝骂:“好大的胆子,敢拦寿王爷的坐驾。”

领头的那军士一听,忙上前去给骑在马上的人行礼,婉清一听寿王的名字,也掀了帘子朝外头看,就见慕容凌云和寿王爷并肩骑着骏马被人簇拥于街中。

慕容凌云正好也看过来,婉清大喜,忙扯了脸上的帕子,慕容凌云一看是她,两腿一夹,就骑马过来,“三妹妹,怎么是你?”

婉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人没记恨自己,脸上忙挂了讨好的笑,也不敢再叫他‘世侄’了,“马车上多有不便,失礼处请世子爷见谅。”

慕容凌云脸色缓了些,却是皱了眉道:“街上不太平,三妹妹何故还外出?”

婉清委屈的垂了眸子,鼻子缩了缩,嗡声嗡气道:“家母有些事要我去办…那个,凌云哥哥,您能着人送我回府么?”

她难得肯在他面前露出委屈撒娇的样子,看着那张秀美又楚楚怜的小姐,听她软软糯糯的叫他凌云哥哥,一颗心顿时化成了糖水,浸得五脏六府都是甜丝丝的,原本因她而生的怅惘和无奈顿时消散,桀骜又张狂的俊脸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连着声音也是轻轻的,像是空中翻飞的羽毛:“外头乱成这般,你那母亲为何还赶你出来,我…亲自送你回去,放心,有凌云哥哥在,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婉清听得心头一亮道:“我四妹妹想入宫参选秀女,可因着靖宁侯府退婚一事,报不上名,母亲逼我去靖宁侯府求情呢…”

慕容凌云听了果然脸色一沉道:“求他家作什么,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又突然想起正是顾四小姐退了婚,才使得靖宁侯府定下婉清的婚事的,心里不由又是烦躁,“你那四妹妹分明就是不想嫁给夜离那病殃子,拿了你去作替死鬼,你还傻乎乎的上赶着去嫁,夜离那身子…虽说不如传闻中差,可也好不了多少,你可想过,你以后要怎么办?”

他平日惯是嚣张又放肆,这会子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般关怀的话来,婉清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发热,缩了缩鼻子,对上他清亮黝黑的眸子,心里便泛起一丝愧意来,这…算是在利用他的感情么?可一想到那日听到的凄厉叫声,她又按压下那一丝的愧意,垂了头,闷声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哪能都遂了我的意的,把事情往好里想就是了,我也不愿想那些有的没的,那个…不用太麻烦,你还是陪寿王爷办正事要紧,只派个人送我回去就好了。”

慕容凌云听了,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招手着人来牵马车。

那边寿王见慕容凌云久久没有回去,也打马过来,一见是婉清,不由也愣住,嘴角噙了笑道:“顾三小姐还真是和阿云有缘啊,阿云这几日为了你可是快醉生梦死了呢,如何?是不是又改变心意,想嫁给阿云了?”

婉清听他说话酸酸叽叽的,心中不豫,脸上还是带了笑道:“婚姻之事,岂是小女子能自行作主的,王爷说笑了。”

果然慕容凌云眼神一黯,回头瞪了寿王爷一眼,转头闷闷的对婉清道:“他开玩笑的,你莫要管他。”

说着招来两个侍卫,让其护在顾家马车两侧,又将前面的路清空,婉清忙又求了他着人抱了豆芽儿回来,顾家的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慕容凌云骑在马上,呆呆的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久久没有动,寿王爷轻呲一声道:“倒不知阿云还是个痴情种子呢,既是真心喜欢,娶回家就是了,像傻子一样的做陪衬,可不是你阿云的做人风格。”

慕容凌云听了瞪他一眼道:“我是喜欢她,可她心里没我,我能怎么办?强扭的瓜也不甜的。”说着,一鞭抽在马背上,狂奔而去,寿王一见,也打马跟上,大声道:“你何必对我发脾气,我也是一片好意,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真要能娶她回来,还怕得不到她的心,你几时变得这般迂腐懦弱了?”

慕容凌云听了勒住马道:“可如今她已经定亲了呀,我有什么办法?难道去抢亲吗?”

寿王专注地看着慕容凌云,秀丽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痛苦来,声音黯哑地说道:“阿云,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能帮你得到…”

婉清狼狈的回了府,林氏早就使人等在府门口了,婉清没法子,只好去上房复命:“…街上太乱,女儿没法子去靖宁侯府,不过倒是碰到了寿昌伯世子,把四妹妹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好像说是有法子的。”

林氏听了这才放过了她,结果第二天,内务府就来了人,让顾家派女参选,林氏高兴得要死,但一听那参选的名字,顿时呆住。

第五十四章:见太后

她以为听错了,忙塞了一个荷包在来传话的人手里,“大人,名字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清姐儿已经订亲了呀,如今府里头就只有四女儿顾婉丽待字闺中。”

那人听了笑道:“这咱家就不知了,咱家只管传信就是了,夫人若无事,咱家就回去复命了。”

豆芽儿跑得一身是汗,一进门也顾不得喝水,急急地对婉清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三小姐,你被选作秀女了。”

婉清正端了碗粥喝,闻言手一松,粥碗摔得一声脆响,碧草急得扯住豆芽儿问:“什么选做秀女了,小姐不是已经订了亲么?不是说,是四小姐参选的么?”

豆芽儿歇了一口气道:“我听得真真切切,的确是三小姐的名字,这会子太太正火急火撩的往这边来了,小姐,怕是又要找你发脾气了。”

婉清总算是回过神来,皱了眉头稳坐在屋里,豆芽儿急得团团转,“小姐何不避一避啊,大老爷这几天在府里,没去衙门呢,你去跟老爷说说吧。”

婉清听了便拿眼横她:“太太知道了,老爷能不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消息递过去才是正经呢。”

豆芽儿一听,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了,碧草听得莫名,婉清也不管她,自顾自坐着继续绣花,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婉清道“小姐,莫不是名字弄错了?你可是定过亲的呀。按理府里没报名字上去,宫里也不会造册才是,莫非,是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哪有那个胆啊,这会子指不定有多着急呢,大老爷如今怕的就是得罪靖宁侯府,怎么可能会一而再的悔婚?

只能是慕容凌云那个王八蛋干的,那家伙贼心不死,还是想让自己嫁给他,就闹了这么一出,寿王又正得势,有寿王撑腰,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婉清现在一点也不急,以上官夜离的臭脾气,只要得了消息,肯定会想法子的,她跟这急也没用。

果然没多久,林氏就进来了,拿着那名刺就往婉清脸上摔:“你做的好事!”

婉清头一偏,捡起那名刺一看,果然是她的名字,不由笑了起来,对林氏道:“母亲是为这个来兴师问罪的么?”

“贱人,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个黑了心肝的,竟然敢顶了你四妹妹的名头去攀龙附凤,你以为你是…”林氏被婉清的笑刺激得火气更大,破口大骂起来。

“住口!”婉清忍无可忍的喝道。

林氏被喝得怔住,随既又要骂,婉清冷眼看着林氏,不急不慢地说道:“母亲口口声声骂我是贱人,你生为我的嫡母,我是贱人你岂不就是贱人的娘?女儿是小贱人,您岂不成了老贱人?顾家世代书香,母亲天天把个贱子挂在嘴里,也不怕人说您粗鄙,不符顾家大太太的身份么?”

林氏被婉清不温不火地说得愣了神,气得张着嘴半晌也不知怎么骂回来,王嫉嫉气不过骂道:“岂有此理,三小姐,你怎么敢侮骂嫡母?真是大逆不道。”

婉清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王嬷嬷的脸上,喝道:“我骂嫡母是大逆不道,那你这个狗奴才骂主子又什么?打你是让你记住,我也是这个府里的主子,我娘也是上了宗谱的,你再狐假虎威,我揭了你的皮。”

婉清早就想打王嬷嬷了,林氏一再的欺负拿捏她,就是看她好性儿,好欺负,婉容从订了亲后就对林氏横眉冷对,林氏倒底还是畏着寿昌伯的,也知道婉容的手段厉害,所以,对宛容反倒多有容让,这一巴掌就是要让林氏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王嬷嬷素来是林氏身边最得力的,平日里在府里哪个不高看她一眼,何时被人打过,一时气得直发抖,可一看素日柔弱的三小姐今天突然变得冷酷而强势,眉宇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她一时竟然有些畏惧起来,生生忍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林氏大闹起来:“反了,反了,敢骂我,还敢打我的人,来人啊,将她拖出去,重重的打。”

外面立即进来两个粗使婆子,往婉清身边靠近,婉清冷冷地扫她们一眼道:“想对我动手,可要掂量下自己的份量,承不承受得起动手的后果。”

那两个婆子原就不敢真打婉清,上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婉清可是未来的靖宁侯世子夫人,又是大老爷现在的心头肉,谁敢得罪她啊。林氏气急,使唤不动人,就干脆自己上,扬了手就向婉清打来,婉清小脸往上一迎道:“母亲,你怕是忘了靖宁侯说的话了吧,你若是想让四妹妹终身在家当老姑娘,大可以把这巴掌打下来,女儿生受了就是。”

林氏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扬起的手又软了下来,想起那日靖宁侯对大老爷说的话,又想起如今嫁不出去的婉丽,一时又悲又怕,眼圈儿一红,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你…你竟然敢拿靖宁侯府威胁我,你这个不孝的忤逆女,人说养恩大于亲恩,这么些年来,我含辛茹苦的养育你,你不知回报也就罢了,还在背后捅刀子,下阴手害你妹妹,你个黑了良心的,你也做得出来啊,呜呜呜。”

林氏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连着耍赖耍泼一起来,婉清朝窗外睃了一眼,果然看到有人影晃动,于是,强压住心中的厌恶冷冷地说道:“母亲这话好没道理,我做了何事下阴手害四妹妹了?倒是母亲您,一心只偏着四妹妹,看她嫁的夫婿有病,就拿女儿去顶替,四妹妹怕年轻守寡,难道女儿就不怕?您若真对我好,又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林氏听得老脸一红,强自硬了头皮道:“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你不愿意嫁到靖宁侯府去,就用了这个心思,找人顶替了你妹妹的参选资格,你好阴狠的手段。”

“这话就说得更没道理了,难道是我要出门子求人要参选的么?母亲明知道如今世道混乱,大街上到处都是粗鄙的军士,您哭着闹着要我出门,逼我去靖宁侯府,女儿都还没嫁过去,你就让我去求婆家,不管女儿以后嫁过去后有没有脸面,会不会被婆家瞧不起,女儿十二分不想去,但也拗不过母亲你以死相逼啊,天下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么。”边说婉清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怕,泪水也喷涌而出。

拿帕子拭了泪又道:“出门没多久,女儿就被街上的军士缠住,差一点就遭人蹂躏,当军士要拖了女儿的马车,要卖了女儿的时候,母亲可知道女儿有多害怕,女儿有多伤心?若不是寿王爷和寿昌伯世子赶到,如今女儿怕已经成了一缕亡魂了。就这样,女儿还是没有恨母亲,还是想着母亲交待的差事,求着寿昌伯世子,请他想法子把四妹妹的名字报上去,女儿怎么知道,应该是四妹妹的名字,又变成女儿的呢,女儿好好的在家待嫁,要去选个劳什子的秀作什么?”

“那你再去求求寿昌伯世子,让他想法子把名字再改回来。”婉清说得潸然泪下,林氏却半点也没觉愧疚,反倒眼睛一亮,拖了婉清就往外走,这时,大老爷从外头冲了进来,扯开林氏,对着她就是一掌甩去:“败家的贱人,你还嫌害清儿不够么?”

婉清心中长吁一口气,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嘤嘤哭泣,她早让豆芽儿递消息去了,豆芽儿担心她被林氏责罚,出去后定然先想法子把大老爷请来,所以,她才会在林氏面前哭诉,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个遍,大老爷果然在外头听了个全套,这可比她跑到大老爷跟前去告状要可信和有用得多了。

林氏被打得眼冒金星,伏在地上捶地大哭:“顾知儒,你偏心,你偏心,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生的儿女,我生的就没放在眼里,四丫头如今连最后的机会也被这个小贱人占了去了…”

“来人,把太太拖下去。”大老爷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心一阵抽痛,林氏的话正戳到他的伤心处,素心死了多年,他一直没有照顾好她和他生的几个孩子,回头看正在哭泣的婉清,想起她差一点就被人害了,不由又痛又怒,对林氏道:“明天我送你回林家吧。”

林氏听得大惊,吓得腿脚都软了,刚才那股子锐劲一下子全散了,扑通一下跪到大老爷面前,哀求道:“不,不,老爷,妾身错了,妾身错了,求老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真知道错了么?”大老爷垂眸看她,结发二十几年的妻子,不是没有感情,当初刚嫁过来时,林氏也是娇美贤淑的一个人,他一直以为她很善良,很端方,他虽不爱她,但一直很敬重她,几个庶子庶女都放心地交给她抚养,可如今看来…他好像看错她了…

“老爷,妾身太担心丽姐儿了,所以才鬼迷了心窍,求老爷不要送我回去。”林氏哭成了泪人,哀哀地求着大老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平日间回娘家要么就是娘家有事,下了贴子来请,要么便是夫家有事,回去一趟就很快就得回来,这就如同走亲戚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