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完了么?”许书颜瞧着祁渊眼底闪过的一丝挫败,心里倒是有了两分解气的感觉,伸手推开了他:“若二爷没什么吩咐,我这便走了。那碧簪你留着也好,送人也好,我就当失手掉了,回去烧一注清香给亡母,求得原谅便罢了。”说着转身,推门而出,却步子迈得极缓,极平稳。

此时的月光反倒有些刺眼,祁渊只感到一股凉意在胸中蔓延,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种后悔的感觉。眼看着许书颜提步而下,身影清冷而孤寂,仿佛周围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魑魅魍魉都无法近身一般,就那样,逐渐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四姑娘,二爷没怎么你吧,碧簪还给你了么?”画楼一直守在前院的门口,此时见许书颜神色静默的踱步而出,赶紧上前去,心中担忧,不由得伸了手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肘。

抬眼看着画楼公子,许书颜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埋怨,泪水止不住的就滴落了,手一收甩开他,却也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毕竟他不过是祁渊的门客,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自然不敢上来救自己。如此想后,心一冷,只是幽幽地笑了笑,略颔了颔首,便迈步而出了。

看着拖长在地面的身影,画楼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渐渐被一丝怒意取而代之,转头望着后院的方向,衣袍一挥,想来是准备找祁渊讨个说法去了。

章五十三 幻雪

一夜几乎无眠,许书颜一早起来就唤了翠袖帮忙妆点面色,毕竟今日要上陈嬷嬷的女红课,其他小姐们还好交代,若是被祁玉悠发现自己的异样,恐怕也不好找什么理由来推脱,未免麻烦,便想着傅点儿粉在面上,遮盖一下倦容也是好的。

一点红唇薄薄晕开,书颜又取了点子紫米粉摊开在手心相互搓匀了,一边脸颊轻轻敷了一些,见面色红润了不少,这才让翠袖绾上个庄重些的百合髻,别上那支三姑奶奶赐的赤玉流云簪子,这才去了之砚书坊。

“小姐,您不是想今日就把绣品交给陈嬷嬷吧?”翠袖有些担忧地问道。

“早些交了,也免去诸多麻烦。”许书颜心中正是这样的想的,虽然还要隔一天才是陈嬷嬷定的期限,但若自己现在就交了上去,不但显得自己手脚麻利,也可在时机上占占先,怎么权衡都是一件有利的事儿。

“还有两日光景呢,若有了新的想法,小姐还能再添些上去。”翠袖却是个稳妥的心思,不想让许书颜这么早就把绣品给交出去,又道:“万一这两日其他小姐们看到了您的绣品,也依样画葫芦怎么办,岂不是白白给了她们机会。”

“这些,我想陈嬷嬷心中应该有所衡量的,毕竟是我先绣出的花样,若是后来有人与我相似,也不该是舍我求他。再说,两日间要重新绣出我的花样,怕是还无人有这个本事呢。”许书颜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徐徐而言,倒也让翠袖再也没话可说,提起绣蓝,只盼着自家小姐的手艺真是决冠群芳才好,免得后面两日白白担心了去。

今日祁玉悠却迟迟没来,许书颜出园子的时候也派了水莪去打听消息,但水莪素来不讨三姑娘喜欢,就做主让水月代替自己去了。问到消息回来说是三姑娘身子有些不爽,会来迟一些,让许书颜先行而去。

只是话虽如此,许书颜心里也猜到了三分缘由,定是祁玉悠不想借由绣品挑选再次进宫。一来她不可能故意绣的难看,让陈嬷嬷责骂不说,对宫里诸位娘娘也是不尊敬的。二来,人人都知道祁含烟存的心思是将来让她入宫为妃,就算是绣品再差,恐怕也免不了要被挑选进宫作陪夜宴。所以无论怎么个结果,祁玉悠这次恐怕都逃不了,只好做龟缩状,能免则免最好。

没了祁玉悠,祁玉冷态度冰冷,祁玉晴整天神思惘然,黄杏儿等一群表姑娘又不太待见自己,许书颜觉着如此也好,至少不用强装笑脸给别人看,便安心的一个人去讲堂端坐着。

刚落座,上次见的那个小绣娘就来了,今日着了一身鹅黄的衫子,露出水红的绸裤和碧绿的两只绣鞋,满月似的小脸蛋儿上嵌了一双大大的杏眼儿,一脸的笑意,煞是可爱。此时手里捏了小铜铃,见小姐们都来齐了,便摇动着手上的铃铛,以通知侧屋歇着的陈嬷嬷该来上课了。

铜铃一响,讲堂倒也随之安静了下来,片刻,侧门打开,一身宫装打扮的陈嬷嬷迈着稳稳的步伐上了首座。许是提前有人来通知祁玉悠身体不适所以缺课,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斜眼睨了空置的位子,眼中有着无奈的意味,抿了抿唇,拿了小绣娘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扬着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各位小姐们的绣品如何了,今日都拿出来看看,让老生过目一下,顺道指点一二,免得到时候送入宫里,污了娘娘们的眼就不好了。”

闻言。姑娘们都吩咐一边坐在小凳上地丫鬟打开绣蓝。拿出半成品来放在桌上。等小绣娘过来呈给陈嬷嬷去看。

翠袖也揭开了绣蓝地盖子。准备将绣好地荷包拿出来。哪知刚一开盖。心就凉了一半。一双眼瞪地似铜铃一般大小。又赶紧将盖子盖了回去。

发现身边丫鬟地异样。许书颜刚要开口问。小绣娘已经来了前面。伸出一双白皙地柔荑在面前。软软柔柔地问:“四姑娘。您地绣品呢。陈嬷嬷说要看呢。其他小姐都交上去了。”

抬眼看了看小绣娘。许书颜侧头望着翠袖。好半晌才道:“我这丫头该打。竟忘了带来。你给嬷嬷说声。下次我直接上交过来就行了。”

“是么?”小绣娘不疑有它。点点头。两边羊角辫上地流苏微微颤着。乖巧地冲着许书颜一副礼。便回去禀告了。

陈嬷嬷听了倒是用有些异样地眼神望了许书颜一下。见她面色平静。只是转头低声询问着丫鬟。便也没有多问。只是一一拿了小姐们地绣品来点评。

许书颜主仆都没发现,此时端坐在后面的姚文绣脸上闪过两分得意。

好不容易挨到小绣娘敲响铜铃,许书颜这才如释重负般地起身,只想早些出去问清楚翠袖到底怎么回事儿。翠袖也是稳住不出声,有意拉了许书颜的衣袖,示意她等小姐们先走,两人跟在后面,好说事儿。

不一会儿,小姐们三三两两携手而去,讲堂上也只剩下了主仆二人。

见四下无人,翠袖一把揭开了绣蓝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个被剪子毁地七零八落的荷包递给许书颜:“小姐,刚才奴婢一开了盖子就看到您辛苦绣的荷包成了这样子,哪里敢拿出来啊,只得不吭声。”

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许书颜轻轻接过了残缺不全的绣品,蹙着眉头,寻思是什么时候这荷包给人毁了,自己还有丫头们竟然都不知道。

“定是在冬院的时候被人给有意弄坏的!”翠袖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咬着牙本想直接说出姚文绣的名字。

“是不是有人故意给剪成这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日后就得交差。”许书颜蹙着眉,并未太过心疼这荷包,毕竟自己和祁玉悠不同,她可以赖着不来上课,也可以有意将绣品弄得不堪入眼,而自己呢,若是被三姑奶奶知道她连一个荷包都绣不好,恐怕除了讨不了好之外,还凭白污了她在宫里娘娘们心中的印象。

“啊——”

一声惊呼打破了讲堂上的平静,翠袖扭头一看,竟是那小绣娘立在门边,手里端了水盆和抹布,看来是准备打扫来的,却撞见了手拿破碎荷包的许书颜。

小绣娘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儿,两三步跑了过来,不顾翠袖的阻拦,冲着许书颜一副礼,眨巴着眼睛:“四姑娘,莫非这是您绣的荷包?”

“嗯”书颜无奈的点了点头,才记起不知道这小绣娘的名字,淡淡笑了笑:“你唤什么名儿?”

“奴婢幻雪,四姑娘,您这荷包如此模样,两日之后该如何交差啊?”这个叫做幻雪的绣娘好像很关心许书颜似的,面色带着一丝焦急。

“没办法,只得重新绣一个,但针脚上肯定就粗一些了。”书颜摇了摇头,想想也只好如此了。

“四姑娘不如试试绣个红海子的花样吧。”幻雪挠了挠头,眨巴着眼,仿佛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章五十四 收侍

“红海子?”书颜和翠袖面面相觑,却不知幻雪说的是什么东西。

“红海子就是海棠花儿的果实呢!”幻雪赶忙解释道:“适才奴婢一一送了小姐们的绣品给陈嬷嬷看,个个虽说是绣的大富大贵花色各异的海棠花样,但总归挑不出什么稀奇的来。奴婢看四姑娘手上这个花骨朵儿的花样,若是完好无损的倒也能脱颖而出,但毕竟毁了,要想在两日时间里再绣出个一样的肯定来不及了,若是绣花儿,更是没得说,不仅要耗费多一半的时间,而且绣出来的花儿哪里能在一众花色里跳出来呢?”

“所以”翠袖似乎很是看好这小绣娘的说法,不禁插嘴问了道。

“所以,四姑娘干脆绣个红海子。这果实的绣法简单得多,虽然不一定有着花骨朵儿好看,但果实的寓意却好过花苞儿千万倍呢!”幻雪一口气下来,脸颊已经微微泛红,眼巴巴地看着许书颜,就等她一句话。

“三姑奶奶如今正有身孕,小姐,您若是绣个海棠果实花样的荷包送入宫里,就算是手工粗略些,想必也能从一种绣品里让娘娘喜欢呢!”翠袖也忍不住激动,赶忙附和着幻雪的说法。

“幻雪,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许书颜徐徐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绣娘的肩膀,示意一边的翠袖掏出两三个银裸子,亲手塞到了她的手里:“无以为报,这打赏虽然不很丰厚,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若这红海子的花样真能讨得贵妃娘娘欢心,下来我一定再用厚礼报答。”

说罢许书颜起身,示意翠袖跟着自己离开书坊,好早些回拢烟阁动手开始绣新的荷包。

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身后幻雪怯怯地喊了一声“且慢”!

转头,望着一脸憋得通红的幻雪,翠袖跟着停下了脚步,代许书颜问道:“怎么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家小姐说?”

“奴婢”双颊烧的火烫,幻雪很是拘谨地半埋着头,似是在纠结着该不该将话说出口,两手交握着,双脚也不停地左右相交,一改平素里娇憨洒脱的样儿。

收到许书颜递来的颜色,翠袖点点头,过去半蹲下来,拉了幻雪的小手,轻声在她耳边道:“小幻雪,别怕,有什么要求或是什么话就告诉我家小姐。若是能做到的,她定然不会推却。”

听了翠袖的话,幻雪好半晌才扬起了小脸。看着许书颜含笑立在那儿。咽了咽喉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就那样双膝跪地。埋头伏在地上:“求小姐收留幻雪!”

许书颜大惊。赶紧过去和翠袖一人一边扶起幻雪。忙问:“怎么。陈嬷嬷待你不好吗?”

双目含着些水雾。幻雪扁了扁小嘴儿:“陈嬷嬷待奴婢很好。可是奴婢地卖身契在潇湘馆里。等满了十四就得回去潇湘馆所以”

听着幻雪断断续续地叙述。许书颜这才知道了个中原因。

原来潇湘馆每年都会从民间买一些十岁以下地小姑娘。从小就培养她们琴棋书画。女红诗文什么地。好让她们以后长大能出落得与众不同。不过也并非每个小姑娘都能学这些。祁冠尉只是让手下人挑选一些机灵乖巧。长相貌美地送到之砚书院当个小丫头。有地分在其他院子里。这幻雪便被分到了陈嬷嬷这里。平素下课后她们会被集中起来听课。潇湘馆负责给教习地先生们额外给赏银来教这些小姑娘。务必不耽误小姐们地课习时间就行。

而长到十四岁左右。这些小姑娘们就得被接回潇湘馆。接受如何陪客卖笑地课训。之后便能正式挂了牌子出场。虽然大家都知道潇湘馆是个清馆。但每日抛头露面。强颜欢笑却也并非是人人都乐意地。所以幻雪这才大着胆子求了许书颜。盼着她祁家四姑娘地身份能在祁冠尉面前替自己说句好话。免得落入烟花柳巷地下场。终生只能被恩客玩弄于鼓掌。

听完幻雪半抽泣半带怯意的叙述,许书颜和翠袖心里都酸的不行。

特别是翠袖,她从前也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虽说从小被狠心的叔叔给卖了,好歹竟碰到许之山为其赎身,那时候她不过才十一岁,和这幻雪年纪相仿。忆起以前在青楼里的遭遇,都觉得万分庆幸能有个机会出了那火坑。

想到此,翠袖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也朝着许书颜跪了下来:“小姐,您就帮幻雪赎身吧!”

“翠袖,我明白你的心思。”许书颜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里会见死不救,可她又不是祁家正儿八经的四姑娘,到底能不能说得上话,还是只有见了祁冠尉才能知道:“幻雪你也起来,今日这事儿我算记在心里了,回头到了上锦园一定帮你问问,若是能带你出了之砚书坊,以后便是我许书颜的丫头,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四姑娘的恩情!”说着幻雪竟砰砰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吓得翠袖一把起身,过去将她拉了起身。

“两日之后,无论有没有接过,我都给你一个答复。”许书颜铁了心要救这乖巧可人姑娘逃离火坑,心想大不了出了银子替她赎身,怎么着祁冠尉也不可能不放人的。

“幻雪,你在这书坊呆了这些年,可曾求过其他小姐帮你赎身?”翠袖伸手替她弹了弹身上的灰,又掏出张手帕擦了她脸上的泪痕。

“奴婢求过三姑娘,还有祁家的表姑娘们,她们都说没法子。”幻雪低了头,声音小小的,可见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怕许书颜也像其他祁家姑娘一般,不能相帮。

心里明白祁玉悠的性子不可能会理会幻雪,而玉冷玉晴甚至黄杏儿一流,更加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小绣娘去找祁冠尉讨卖身契,毕竟潇湘馆做的那样生意,清白人家的小姐避还来不及,谁有肯施以援手呢。想到此,书颜正色道:“只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我虽有心帮你,却也不能承诺什么,知道么?”

幻雪懂事的点点头,银牙紧咬着唇瓣,努力憋住眼泪,又朝许书颜做了大礼,这才退了下去。

许书颜也只得怀揣着心事儿,带翠袖离开了绣房。

绣房侧屋。

“好孩子,四姑娘怎么说?”陈嬷嬷伸手摸了摸幻雪的羊角辫儿,眼中滑过一滴老泪。

“嬷嬷,奴婢照您的意思给四姑娘说了绣果实去讨喜,然后求了她收奴婢为丫鬟,她也答应帮忙问问,可是”幻雪眼神有些黯淡:“四姑娘也说不一定能成功呢。”

“没法子,四姑娘看着就是个心软的,老生想来想去,也只有她才能帮你一把了,如果她还是不行,恐怕你就得乖乖回去潇湘馆了。”陈嬷嬷舍不得似的,拉了幻雪入怀,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

“嬷嬷对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就算将来去了潇湘馆,奴婢也会抽空来探望嬷嬷的。”幻雪懂事的点点头,也伸手环住了陈嬷嬷的腰际,暗自垂泪。

章五十五 一览(一)

回到拢烟阁,许书颜就开始着手绣起了新的荷包。只是脑中对红海子并无印象,只好吩咐水莪带路,准备去锦上园的书房里找本《百草集》来,看看上面有没有相应的图样。只是水莪听了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许书颜虽然看在眼里,却也没开口问,水莪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便默默带了路去。

锦上园的书房在靠近前院的东厢那边,中间要经过一条狭长的走廊,亏得两边都值了时令花草,一路而去倒也觉得心情舒爽。

水莪走一片绿茵庭院前便停住了脚步,指着一个两层楼的小阁道:“四姑娘,书房就在前面,下人们是不能进去的,您自个儿去找吧,奴婢在此候着。”说罢眼底又闪过了一丝异样,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用,你回去吧,我认得来时的路。”许书颜懒得理她的心思,想着或许要耗费些时间,又吩咐水莪回去让厨房晚些送吃食,这才提了裙角,独自往书楼而去。

从外面看,这书楼很是精巧雅致,却前前后后似乎没有一个丫鬟小厮守着,安静的很。不由得觉着有些奇怪,轻轻伸手推开了偌大的两扇排门。

随着“吱嘎”一声响,许书颜迈步而进,一眼便瞧见一个窈窕身形立在不远处的书架边,虽然背对自己,但一身宫装服色,除了御厨娘子若琳还能有谁,提步上前,柔声道:“若琳姐姐,您也在这儿看书?”

听得有人唤自己,若琳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一看,见是上次遇见的四姑娘端立在门口,面上浮起笑意:“四姑娘好兴致,这一览阁平素里是鲜少有人来的。”

上前两步,许书颜左右望了望,发现这小楼挑空了一侧,另一侧慢慢一壁都是藏书,却看起来沾满了灰尘,好像确实如若琳所言,平时鲜少有人来,不由得问道:“这儿如此多的书,为什么没人来看呢?”

“过来坐,我慢慢说与你听好了。”若琳指了指一角的小矮几,两边各置了半高的蒲团,茶几上好像是刚刚鲜泡了茶,有着淡淡白雾飘起。

“通往此处的回廊很有些长,怕是你也累了,先润润喉咙吧。”若琳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许书颜,才又缓缓起唇言道:“此处名为‘一览’,是当年祁老爷子给温夫人建的书房。温夫人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这书楼里的藏书,无一不是她亲自挑选的。只可惜书楼建好了没两年,夫人便香消玉殒了…”

从若琳的叙述中,许书颜才知道,原来这书楼还有些来历故事在里面。

当年温月娘因病去世。书楼便一直是其身边地小丫鬟也就是现在地四姨太在打理。祁冠天怀念亡妻。除了常去碧湖边独自饮酒。最多来地地方也是这一览阁了。因为此处有着温月娘留下地许多墨迹和诗词。包括一些画作等等。而祁冠天也在温月娘去世后下了口令。下人们是不得接近此处地。只有四姨太留在这儿打扫保管书籍。只是一来二去。当年地小丫鬟也被祁冠天收了房。祁冠天自觉有些无颜面对温月娘。也来地少了。

儿女里面。祁玉容本来就不喜欢看书。从来就没出现在此过。而祁玉悠最恨父亲收房。这儿出了个四姨太。自然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看书。后来又传出温月娘“归魂”之说。原本偶尔还来看书地表少爷表姑娘们也不怎么敢过来了。毕竟此处乃是温月娘生前最爱去地地方。若是真地归魂而来。却也难免会到此溜达一圈吧。这儿便成了人人忌讳之所。

“你本来就在湖边受惊了。竟还敢来此处。确实让人有些意外。”饮着温茶。若琳看着许书颜地眼神有些探究地意味在里面。

听到此。许书颜不由得笑了笑:“既然如此。姐姐为何又在此悠闲地饮茶呢?”

没想到许书颜会反问自己。若琳愣愣。随即便笑了起来:“好个四姑娘。果然是有些不同地。也难怪昨日二爷会跑到我那儿讨酒喝。问他什么事儿。只说被你给气地。我就说嘛。平素里那样沉稳持重地祁家未来家主怎么可能气成那样。看来。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地。”

想起祁渊昨夜强吻。许书颜脸上扬起一丝红晕。却只是因为恼怒而至。并非害羞。

只是这样的表情落入若琳的眼里却别有一番意味,见她颔首不语,又浅浅一笑道:“话说回来,四姑娘来此可是要找什么书么?”

既然对方不再提祁渊,许书颜也顺着台阶转了话题,点点头,说出了自己想要找本描绘花草果实的书,好照着绣花。

“那你不该来这儿。”若琳摇摇头,啜了一口清茶入腹:“这儿那么多书,一没个编号,二没个书童打理,光是寻得一本记载百草果实的就属不易,况且看你的样子连晚膳时间都愿意错过而来,定时有些着急要的,这整个小楼翻找下来,怕是到明日也未必能寻到。”

“这样么…”书颜有些迟疑地拿起茶盏就在口边,寻思若是真要耗费那么多时间,怕真的不如不找了,也没来得及喝口茶水,便放下了,起身道:“那我便告辞,多谢若琳姐姐以茶相待。”

“不过,有个人或许能帮你。”若琳原来是一句话没说完,此时眼中有些别样的意味,看许书颜起身要走,才又开口道:“都说画楼公子妙手丹青,可他两年前却痴迷于描画百草丹妍图,或许,能知道你所想要的花样也说不定。”

“画楼公子?”书颜抿了抿唇,露出一丝难色。想起昨夜的不愉快,若是今日自己又去水阁找他,岂不是难堪!

似乎看出了许书颜的顾虑,若琳起身轻拉住她的柔荑,轻声道:“画楼公子平素都在水阁呆着,你是不是怕单独去找他又会被祁渊误会?”

“姐姐这话?”许书颜抬眼看着若琳,心想她莫非误会了什么,正想摆手辩解,却听得书楼排门又是“吱嘎”一声响。

两人齐齐转头过去,但见一袭褚色长袍闪身而入,岂不正是那祁渊!

章五十六 一览(二)

话说许书颜与若琳在一览阁把茶清谈,听得一声门响,竟是祁渊也来了此处。不仅如此,门边闪过一袭青袍,又是一人露出身形,正是若琳让许书颜去寻求帮助的那个画楼公子。

一个祁渊已经够让许书颜觉得难受了,又来个画楼公子。想起自己昨夜被欺,他明明知道祁渊不会对自己好商量,却偏偏没有过问一句,书颜心中滋味难辨,原本心中存留的好感也去了几分,如今见面,说实话,与其对着罪魁祸首祁渊,还不如对着让自己觉得心凉的画楼公子来的尴尬。

“你们俩倒是来的巧。”看着三人各异的表情,祁渊冷峻,画楼哑然,书颜尴尬中又夹带着怒气和哀怨,若琳只好上前打了个圆场:“先前我还让书颜去寻画楼公子呢,如今正好来了,就不用专程去水阁了”说罢转身拉了许书颜过去画楼身边:“公子既然来了,你还不赶紧问,若是耽误了女红的时间,岂不亏大!”似是在提醒她,若琳还从后面轻轻推了推许书颜的后背,将她凑送到画楼公子的面前。

听若琳说许书颜又有事情要找画楼,祁渊脸色僵硬,却并未出言呵斥什么,只是蹙着眉踱步到矮几边上,见若琳座位对面热着一盏茶,问也不问就一口灌了进去。

“呀,二爷您怎么拿了杯子就牛饮呢!”若琳哭笑不得,上前夺过茶盏,啧啧叹道:“这可是四姑娘喝了的,您这样,岂不是不合礼数!”

“噗——”地一声,祁渊颇为夸张的喷了一口茶水出来,胸前也被染了几滴,看起来很是狼狈,一手将茶盏往桌上一丢:“平时除了爷,还有谁会来,怎么料到你堂堂御厨竟给个小姑娘奉茶!”说吧还狠狠瞪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若琳,自顾重新取了个杯盏过来斟茶。

也不知道若琳是否故意喊的那样大声,听得祁渊竟拿了自己的杯子饮茶,许书颜也是面色一僵,仿佛吞了个苍蝇一般觉得难受无比。当着画楼公子的面,也只好佯装没听见似的,冲其欠了欠身子:“公子,书颜有事相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边请。”画楼自然明白为何许书颜对自己态度淡漠,可有些事情却是无法用言语来解释的。心头虽然这样想,原本清明无染的眼神如今却多了一丝顾虑在里面,怕是旁人也能察觉出来他的异样吧。

一览阁内,若琳与祁渊对坐饮茶,楼外,许书颜与画楼相对而立,静默无声。

祁渊斜靠在墙边,手里捏了若琳新给自己倒的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从半开的排门往外瞧去,可看着二人就那样默然对立,比他们亲昵作画还让人觉着不妥,眉头逐渐皱拢,心头也越来越焦躁。

看出祁渊心不在焉。若琳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难掩:“我说二爷。您若是没存这心思与姐姐我吃茶。那就早早离开便罢。何须身在此。心在外呢?”

“姐姐?您可是山西乔家地姑奶奶。今后若是玉晴真抬了过去。爷不是还得同样称呼您一声表姑奶奶!”祁渊闷哼了一声。看来对玉晴投湖之事心中还未放开。

若琳眼神躲闪。似乎不愿提起山西本家之事。岔开话问:“别说那些。你前儿个夜里到我那儿讨茶喝。说了许多四姑娘地坏话。如今我看她又和画楼有些别扭地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祁渊更是不愿提起那一夜之事。赶忙扭头望着外面:“表姑奶奶。你说许书颜找画楼到底什么事儿?他们两人都出去好一会儿了。怎么也不说话?”

“我倒是知道书颜找画楼做什么。不过…”若琳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取了茶盏润口。徐徐动作间就是不肯接话下去。

“若琳。要是许书颜打了画楼地主意。又或者画楼对其存有什么心思。这对祁家来说未必是好事儿。您就不要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祁渊看出若琳有意不说。冷着脸将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

“也不知二爷是真为画楼着想,还是只想晓得书颜为何单单寻了画楼说事儿。”若琳摇了摇头,看祁渊装模作样的腔调就觉着好笑,但也忍住了,吃下半盏茶才将适才许书颜前来此处寻找绣品花样的事儿告诉了他。

祁渊听完,眉头才渐渐展开了些,闷哼一声:“我说这几日那些表姑娘都闷在屋里干什么,怕又是为了给三姑奶奶送荷包进去!一个个儿的,怎么就那样贪图荣华富贵!”说罢又是一杯豪饮下肚,惹得对面若琳忍不住又埋怨了起来:“这可是前日里御赐的贡茶,也只有这一览阁能喝着了,你怎么如此牛饮呢,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惜了我这好茶。”

“等得宫里夜宴的时候我再帮你讨些回来,省的如此小气,让别人看了以为我们祁家薄带您若琳姑姑。”祁渊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意,只是注意力还是放在门外二人的身上,和若琳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眼神始终禁不住会往外飘去。若琳也只当没看见,心中暗自笑话着祁渊,嘴上却只挑了些轻松有趣的话题出来逗着祁渊。

话说画楼和许书颜立在一览阁外的绿茵茸草之上,临近黄昏,倒是偶尔有一两只昏鸦鸣叫而过,惹得气氛颇有些压抑的味道,让对面的两人不知谁该先说话的好。

片刻过后,还是画楼开了口:“若琳说你有事要问我,四姑娘,时候不早了,若真是要紧的,还请快些问吧。”

许书颜侧眼看了看他,丝毫寻不到半点愧疚之色,心中愈加凉了,淡淡道:“若琳姐姐说公子曾经画过百草丹妍图,我想问问您可知道海棠花儿的果实,就是红海子的模样。若方便,请勾勒一副图样给我。”

“红海子?”画楼似乎在搜寻着记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若我没记错,红海子通身颜色鲜红,间隔着会有淡黄的斑纹,远看浑圆,近看略呈长形。约莫指母肚大小,顶上有个蒂,下面略微收一些…走吧,我会水阁为你描绘一幅图样出来,你应该就能清楚了。”

“多谢公子,您说的如此详细,不需要再描画了。”朝着画楼公子施了一礼,许书颜道了“告辞”便想自顾而去。

“书颜”下意识地唤出声,画楼公子却有些后悔了。

“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许书颜抬起双眼瞧着他,发现对方眼中隐过的一丝愧疚,心中希冀着或许他只是被祁渊主子的身份给吓了,或者是祁渊威胁了他才没能跟上楼去,不由得放软了表情,等待他说出一个理由来。

“没什么,若你绣的时候想不出,随时来寻我便好。”顿了半晌,画楼却只言其他。

一抹失望的神色转瞬即逝,许书颜照例在面上挂起一副温然矜持的表情,淡淡朝他福了福:“劳烦公子给若琳姐姐说一声我走了。”说罢蓦然转身,冉冉而去。

看着许书颜背影渐渐远去,画楼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一贯温润清朗的眉眼也浮起了一丝愧疚。

卷三

章五十七 新绣

独自回到拢烟阁,许书颜匆匆用过晚膳便取了纸笔勾勒出脑海中红海子的印象,一刻也没耽搁,拿起白底儿的荷包立马就动手绣开了。

一边翠袖作陪,许书颜倒也没让挽歌和水莪她们知道绣品已毁,免得传开了反倒会给自己无端惹来更多的麻烦。毕竟心中有怀疑对象,却并无真凭实据,就算是追究起来,怕是谁也讨不了好处的。

“小姐,亏得有人从中作梗,如今您若将这个花样绣好了,会更加讨贵妃娘娘欢心呢。”翠袖看着那绣样的画纸就觉着讨喜。且不说红艳艳的果实,绿盈盈的嫩叶,许书颜为了令其显得生动水灵,还添了两滴露水在叶片尖儿,颤巍巍的样子,像极了真正的果实,着实诱人。

“就是时间紧了些,怕这两日都只能睡一小会儿了。”书颜无奈的笑了笑,看着翠袖手中的图纸,又想起了画楼公子,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眼底那一丝愧疚之意,总觉得酸酸的,有话说不出口的感觉。

“对了,小姐可曾打听关于幻雪那丫头的事儿?”翠袖见许书颜一个人绣着花,便在一旁递递线还有剪子什么的,打着下手,突然想起那个乖巧伶俐的小绣娘,不由得问了出来。

停住手上的动作,许书颜抬眼起来望着翠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本来一回家心中就惦念着此事,毕竟幻雪将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能早一刻问道消息也算是好的。可幻雪身份特殊,除了找祁渊帮忙去和祁冠尉说合,其他人都不太合适,也管不了这么远的事儿。但那夜里两人闹得如此不愉快,让许书颜怎能厚着脸皮去求他帮忙呢!

“小姐,莫非您是顾及二爷”前夜里被祁渊厉声呼喝,翠袖只好一人独自回了拢烟阁。待得许书颜一回来,看她脸色就知道一定是被祁渊发现了。虽然自家小姐嘴上不说,可苍白的脸色,勉强的笑意都透着两分不愉快,看在翠袖心里也不忍心再多问什么,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等小姐哪天想说了,便再探问探问。可连她这个丫头也知道,要救幻雪必须得问过祁冠尉才能定夺,这宅子里唯一可以和祁冠尉联系的恐怕除了祁渊不作他想思虑至此,翠袖定了定心思,倒是想出了个主意:“小姐,不如奴婢跑一趟潇湘馆,约请一下四老爷,问清楚为幻雪赎身要多少银钱,也免得去求其他人。”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许书颜素来自己做主惯了,若是放到其他女子身上,怕是怎么也不敢只身一人前往烟花柳巷的。“除了上午去书院,怕是没什么机会能单独外出的。”摇摇头,总觉得自己就这样去了,怕是要坏事儿的。毕竟现在顶着一个祁家四姑娘的头衔,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出入潇湘馆也不太好。

“小姐。奴婢一个人悄悄去了便是。您千万别冒这个险。”翠袖连忙摆手。可不愿自己这个主意让许书颜以身犯险。要是被人知道了。将来可怎么好嫁个好人家呢。

“放心。若是要去就得准备周全。也不会轻易给人发现地。”许书颜同样不会让翠袖一个人去找祁冠尉。

许书颜毋庸置疑地口气让翠袖不敢再争辩什么。脑子里仔细寻思。倒真给想出个好主意:“画楼公子不是要点选三位女弟子去点墨书院赴茶会么。到时候您若是着了男装。便可以掩人耳目。寻个空挡去潇湘馆问明情况。”

“茶会”书颜心中权衡了一下。觉着此法倒也可行。便点了点头。回神继续绣花。只盼着什么事情都能如自己所料一般。顺顺利利地就好。

水阁。

祁渊这几日倒是常回锦上园。住着也不离开。其他人都以为是因为亡母归魂。所以将这个不羁地儿子一并收了心。可只有画楼公子才知道。祁渊肯日日都回来。多半是为了某个人地缘故。

此时两人都刚刚才用过晚膳,祁渊竟提议到水阁前面的小花园坐坐,饮茶清谈,欣赏碧湖景色。

水清依照吩咐先去外面将烹茶工具一一摆好,这才请了主子出来。

对面端坐,画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侧眼看着湖边,面色平静中偶尔会漪起一丝波澜。祁渊却显得有些焦躁,盯住画楼,半晌才憋着开口问道:“许书颜找你,可是为了绣品之事?”

“怎么,二爷除了对簪子感兴趣,连绣品也要一并夺过来才甘心?”画楼面色温润,话里却处处暗讽,让祁渊脸色一冷。

“那女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说个话也夹枪带棒的。你若替她感到不平,取了簪子还她便是!”祁渊白了画楼一眼,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不太乐意地从怀中掏出了碧簪放在两人中间的茶桌上。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罢了,倒是哪里惹着你了?”画楼蹙眉看着那碧簪,却不想伸手去拿,起身道:“你自己去还吧,最好道个歉。毕竟她是你名义上的四妹妹,你也不想日后见了面都被她冷眼相对吧。”说完一拂袖,自顾回去了书房里继续作画。

也没拦着画楼的离开,祁渊又将碧簪拿在了手中,不自觉地凑到鼻端轻嗅,发现那丝清甜的发香味已经淡了,簪子仿佛也没有了生命,虽然触手温暖,心里却感觉到一阵冰冷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