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年约十五六岁,身材矫小玲珑、面带温柔娇羞低语作答,他犹豫了片刻后,不再停留,向第五排走过去,那美人的面容立刻变得无比暗淡,轻轻咬住樱唇,阳光下隐约可见她眼角有晶莹亮色闪烁。

他走到第五排美人中的第二位面前时,犹豫了一霎后,飞快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那名美人手中。

那美人态度恭谨,半屈着膝恭恭敬敬接过朱瞻基赐予之物,向他行礼道谢。

令人奇怪的是,朱瞻基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随即移步向后排走去,那美人神色镇定,依然静静立在原处,既没有因获得赏赐而欣喜,也没有因他的冷漠举止而惊诧。

高公公的尖锐嗓音随之响起,称道:“玉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身旁的几名小侍女顿时小声唧唧喳喳议论起来,“玉符给了她啊!…这就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可是,我觉得她没有刚才殿下路过的美人好看!…才不是,你们看她的风度和气质,真的好雍容华贵啊!”

我听得稀里糊涂,悄悄问这些永和殿前侍女道:“你们说什么玉符?”

一名小侍女用手指了指那美人手中之物,轻声说道:“姑娘看见了吗,那就是选妃玉符,皇上远在北京城,不能亲自参加皇太孙殿下的选妃大典,年前赐给了殿下一枚玉符和一枚木符,让殿下自行袂择妃嫔的人选和数目,得玉符者为妃,得木符者为嫔。刚才那美人得到的是玉符,殿下手中还有一枚木符,不知道他会不会选侧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朱瞻基越过最后几排的美人们,飞身向长廊而来,很快就落在我面前。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衣袖,语气严肃逼问道:“我给你的小木牌呢?”

我料想今天一定领不到的银子,心中觉得委屈,掏出小木牌交给他,噘着嘴怏怏说:“反正没有银子领,在这里啦,还给你!”

他接过小木牌,举手将木牌对着高公公晃动了一下,说道:“皇爷爷有旨意‘合符为定、姻缘天成’,木符主人就是皇爷爷亲自选定的皇太孙嫔。”

高公公略怔了一下,急忙又一次大声赏道:“木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妃为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氏,皇太孙嫔为山东永平主簿孙胤忠之侄女孙氏,名位已定,今日选妃大典到此结束,奏礼乐!”

礼乐声响起时,朱瞻基拉着我,与他一起跪倒在永和殿内的大红色羊绒地毯上,胡家小姐胡青柏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静跪在他的另一侧。

殿内陈设一片金碧辉煌,黄金片镶嵌的屏风、黄金打造的龙凤双椅、黄金丝制成的各色盆景,几乎映花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富甲天下”的皇家华贵气派。

龙椅上端坐着一名体型肥胖、身穿着一件明黄色七龙朝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面容呈现青蓝之色,眉目虽然清俊却无精打采,懒懒地斜倚在椅背上,这中年男人必定是赵睢的大哥、当朝皇太子朱高炽,也是朱瞻基的父亲。

太子妃坐在他身边,面色沉静柔和,她看见朱瞻基拉着我的手时,唇角浮现一缕不易察觉的隐隐笑意,谭妃侍立在他们二人身后,审视打量着我们。

朱瞻基跪在我身旁,眼神非常纯洁无辜。

我渐渐明白了事情真相。原来他昨晚赠我的“小桃木牌”,竟然是皇帝朱棣御赐给他的选妃令符,他有意将木符交给我,欺骗我在今天午时来到永和殿参加选妃大典,然后乘机将我纳入选妃名额,让我在浑浑噩噩间成为他的“皇太孙嫔”。

我不禁暗自咬牙切齿,如果这里不是明朝金陵的“金銮宝殿”,我一定会大叫数声抒发心中的郁闷和委屈,我在E国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居然就这么被自己在无意中嫁掉了,嫁的人还是一个认识不到十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古代男人!

我暗下决心,朱瞻基这个道貌岸然的骗子,即使他给我一座“金屋”、给我千千万万两黄金白银,我也绝不嫁给他!

太子观察了我们三人片刻,打起精神问道:“你们是胡家和孙家的女儿吗?”

朱瞻基神情沉稳,朗声说道:“禀父王,玉符归于胡氏,木符归于孙氏,按皇爷爷的旨意,她们就是儿臣的皇太孙妃和皇太孙嫔了。”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大礼已成,赐胡氏居永泰宫正殿,孙氏居永泰宫西殿,另赐她们金册…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北京,请父皇降旨盖印,父皇赐回金册后再给你们行合卷之礼…”他说到一半,用力咳嗽了数声,不停哮喘着,似乎身体状况极为不佳,谭妃急忙替他轻抚着背心。

我眼看他们要将此事变成定局,心中大急,没有顾及太多,向太子大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我还有话说!”

太子妃和朱瞻基面容同时变色,太子缓过气来之后,向我说道:“你…你说什么?”

朱瞻基迅速将我的嘴掩住,说道:“孙氏来自滨州山间,不懂宫廷礼仪,父王稍安,儿臣告退了。”

太子挥了挥手,懒懒地合了合眼眸,说道:“你带她们下去吧,婚事由你二位母妃来操办…”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

太子妃接过话道:“高长春,一切按宫中礼制,筹备婚礼之事交给你了。”

高公公忙道:“奴才遵旨!”

朱瞻基脸色沉肃,半拖半拉着我回到永泰宫,对小喜福说道:“将宫门关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开门!”

小喜福唯唯诺诺退出寝宫外,依言将门带上,殿内侍候的宫人们见气氛不对,早已闪避得一个不剩。

我被他紧紧捉住,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心头惧意浮现,惊惶说道:“你想干什么?”

朱瞻基深幽的眼神掠过一丝暗光,说道:“你刚才想当着众人的面对父王说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咬牙道:“说什么?当然是你哄骗我、强迫我、选我做你的皇妃,还骗我说那个木符可以领到银子!”

“只要你做我的皇妃,东宫内的银库都随你使用,够不够?”他问。

我登时气结,这个男人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似乎根本不知道我说话的重点在哪里,忍不住时他大吼道:“关键问题不是这个!你赏不赏我银子都无所谓,可是,我的名字本来不在候选名单上,你不该骗我嫁给你,也不该随随便便点中我!”

他无懈可击的俊颜依然面不改色:“我没有骗你。皇爷爷的木符就是圣旨,木符赐予谁,谁就是我的皇妃。无论你在不在候选人中,只要你是大明的臣民,就必须无条件服从皇爷爷的旨意。”

我索性豁出去,大怒叫道:“可我不愿意!谁要做你的皇妃?”

他眸中闪过一丝暗影,声音依然沉稳:“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今日午时开始你就是我的妃嫔了,你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封你为皇太孙嫔的金册已经呈递北京,皇爷爷三日内就会加盖玉玺赐婚,我们的婚事木已成舟,绝无更改。”

我紧锁着眉头,冷着脸沉默不语。

朱瞻基似乎很有耐心,在我身旁的凤椅上坐下来,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出来。除了不要做皇妃,你在永泰宫内说什么都没问题,但是我绝时不准你到父王母妃面前去说别的话。”

我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大嚷道:“说什么都没问题…朱瞻基,你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骗子,我讨厌你!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

然而,我的叫嚷时他而言完全无济于事,他依然气定神闲,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不吃“硬碰硬”这一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停止了叫嚷,眼珠转了转对他说:“表哥,你不是喜欢吴惜惜吗?我偷偷出宫,将她换进宫来嫁给你好不好?”

提起吴惜惜,朱瞻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常的表情,眼底掠过微弱的失落之意,却依然不肯松口,说道:“你不用这么做,我们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皇爷爷决不会准许我娶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她换进宫来。”

我露出一哥哀切恳求的楚楚可怜表情,说道:“太孙殿下、表哥,你马上就会娶正妃,宫外还有你喜欢的人在等着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继续在永泰宫管理你的衣服,好不好?”

他语气斩钉戴铁,拒绝道:“不好。我留下你,难道仅仅是为了管理衣服?”

我愕然道反问他:“难道不是为了管理衣服?”

朱瞻基站起身,紧盯着我的双眸,一字字说道:“不是。”

我被他的眸光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追问一句:“那是…为什么?”

一阵轻轻淡淡的木叶香气将我席卷而起,朱瞻基突然用力将我拉进怀中,指尖扣住我的下颚,逼着我张开嘴,同时强硬地覆上我的双唇。

我身子顿时绷紧,脸颊开始发烫,心跳剧烈得几乎跳出胸腔,含糊不清地叫嚷道:“你…”

朱瞻基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脸颊周围浮动,这种感觉有别于赵睢轻吻我脸颊时的温柔亲近、更有别于林三无意间触碰我双唇时的羞怯尴尬,他的每一次轻啄都让我觉得无比难堪与难受,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灼着我的神经,让我心底油然而生恐慌与畏惧之意。

我的手被他控制住,双足却是自由的,我趁着他集中精神亲吻我的机会,顾不得他的尊贵身份,狠狠地用力踢了他一脚。

那一脚踢在他身上,他居然没有呼痛。

我继续不停踢他的小腿,眼泪止不住从眼眶中滑下来。

朱瞻基见我哭出声来,立刻放开了我,语气温和对我说道:“我本来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对你有兴趣,现在我知道了…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呜呜咽咽说:“我又没有交过男朋友,怎么会知道?原来你和赵大哥一样,都是随便欺负人的坏蛋!”

他微带疑惑,声音冷淡了一些,问道:“你既然没有与别的人交往过,那赵大哥是谁?”

我赌气哼了一声,继续擦眼泪,说:“不知道!”

他站立在我面前,静静看着我哭,伸手递给我一方丝帕说:“别哭了,你如果害怕洞房花烛,那就暂时保留皇太孙嫔这个名号,等到明年你长大一点我们再举行婚礼。”

我蓦然听见最后一句,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宽限我一年放我自由,心中回转过来,暗自盘算道:“只要你不马上逼我和你结婚,我一定努力想办法找到赵大哥,让他设法和皇帝说一说情,取消这一桩莫名其妙飞来的婚事。”

31

我料想他不会走太远,爽快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他的面容在寝宫内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更加飘逸俊美,一双幽瞳深不可测,轻轻说道:“一年时间足够了解一个人,希望我们能够渐渐成为好朋友,直到你将我真正当作你的夫君,心甘情愿跟随我。”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更希望,母妃和我都没有看错你。”

随后几天,朱瞻基并没有为难我,我依然担当着永泰宫“司衣宫人”的差使,帮他料理掌管衣服,高公公不停派遣宫廷女官前来训练教导我学习各种宫规礼仪,比以前忙碌许多。

一天黄昏时分,我将衣物送往浣衣局,漫步经过迂回的长廊时,突然发觉暗处有一个人影在鬼鬼祟祟跟踪我,回头大喝道:“谁?给我出来!”

小喜福从圆柱后露出半张脸,笑嘻嘻地说道:“奴才恭喜娘娘!”

我没好气地说:“恭喜什么?”

小喜福道:“北京传来圣旨,万岁爷已在册封二位新娘娘的金册上盖印,奴才听高公公说,明日就为太孙殿下和胡妃举行大婚,随后就是殿下和娘娘您的婚期。喜事将近,奴才给娘娘叩首贺喜了!”

他说着果然开始向我行礼,我急忙退到一旁,问道:“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小喜福抬头窃窃笑道:“这件事情哪里还用得着说…前天晚上,娘娘在殿下寝宫内耽搁了那么久…奴才帮殿下更衣时,见他的腿上青紫了好大一片…”

我板起脸说:“小小年纪一脑子坏心思,不许胡说八道!我和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喜福吓得连连后退,说道:“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他见势头不妙,乘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我越想越觉得不时,担心自己又被朱瞻基骗,立到转身回到永泰宫,走到他夜晚读书的偏殿内。

朱瞻基卸下了金冠,身上随意穿着一件褐色的轻袍,斜倚在长榻上翻阅着一本古籍,神情认真专注。

我气呼呼冲到他面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早已放下书籍,抢先说道:“你先不要兴师问罪,我明天和胡氏行婚礼是皇爷爷的旨意,皇爷爷圣旨内并没有提到你。你尽可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年完婚之约,就决不会食言。”

我满腔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懵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站起身,接着说道:“皇爷爷诏我随后前往北京见驾,你准备一下随身物品,后天清早我们就启程。”

朱瞻基表情淡漠,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婚事。

皇帝朱棣只关心皇太孙正妃人选,并不重视一个小小的“皇太孙嫔”,仅仅盖了封嫔金册的印鉴,连赐婚的旨意都没有下,对我而言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朱瞻基要我遵守约定随同前往北京,我更是求之不得,只要能够进北京皇宫,我就能够找到赵睢。

我相信,只要我向赵睢求救,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坐视我的困境而不理不睬。

9紫微春暖

睛空万里,春回大地,一阵阵暖意伴随着花香扑面袭来,朱瞻基带着我和数十名侍卫离开金陵时,太子妃、谭妃和新封的胡妃都前来送行。

他身穿一袭淡青色箭袖锦袍,骑乘着一匹黝黑如墨的千里良驹,风姿卓然挺拔,尽显英俊少年之本色。

我的衣服是一套长袖细腰的粉紫色纱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泡泡纱”,裙型类似于西洋宫廷公主服,我将长长的浅栗色卷发在脑后挑梳起两束,分别用浅黄色绸缎织成的两根花带系好,花带上镶嵌着一朵朵五彩丝绢所制重瓣小玫瑰,与新鲜的花朵很相似。

太子妃带着温柔笑意走近我,趁话别之机,拉着我的手轻声说:“羽绫,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好好把握机个…她向旁边轻轻投去一眼,接着说:“来日方长,瞻基的心一定不会偏向她的。”

我回头观望,却见朱瞻基和胡青柏二人正在亲密话别。

胡青柏走到朱瞻基马前将马鞭呈递给他,粉面微红,娇声说道:“臣妾恭送殿下,祝殿下一路顺风,早日返回金陵。”

朱瞻基接过马鞭,语气温柔,说道:“你如今已是永泰宫主人,宫中诸事都托付给你,父王母妃驾前也拜托你替我晨昏定省,多尽孝道。”

胡青柏点了点头,说:“臣妾一定谨记殿下之言。”

他们昨夜刚刚成婚,言语之间却极有默契,似乎与许多人所期盼的一样,是一对正常而幸福的皇族新婚夫妇。

今天是他们大婚次日,朱瞻基抛下新娘远离金陵前往北京,似有故意冷落新人之嫌,胡青柏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我原本担心她会不满皇太孙对待她的态度,然而,我丝毫看不出她年轻的面庞上有半点暗恨或幽怨之情。

胡青柏明明看到我注视着他们,眼神依然波澜不兴,也并不看我,轻轻敛衽退下。

朱瞻基扬起手中马鞭,一骑当前向宫城外飞驰,我们的车马立刻紧紧跟上了他,数匹奔马撤开四蹄,踏起的尘土如同飞云卷雾一般声势浩大,转眼离开金陵城而去。

朱瞻基此行奉旨上京,一路早有官府驿馆官员得到消息安排打点,我们一路平安无事,三日后顺利抵达北京。

北方的气候较南方而言寒冷许多,我们来到北京城外时,城门外还有少许未化尽的积雪,柳树枝头仅茁出一些嫩绿的芽尖,依然还是一片北国风光。

城门守卫远远看见朱瞻基的车驾到来,早已打开城门,纷纷列队恭迎,称道:“奴才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进入北京城后,我透过马车的薄纱帷幕向外看,见城内一条条大路笔直宽阔,一排排街面店铺整齐干净,来往的行人客商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较之金陵皇城更加恢宏大气、尽显新建帝都之繁华。

我们向西行走了不远,耳畔隐约传来数声浑厚深沉的钟声,眼前大片开阔无垠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型宫城,每一间宫殿屋顶都装饰覆盖着崭新的金色琉璃瓦,正门上的城楼四角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朱红色宫墙绵延数里,一条宽大深邃的护城河环绕着城廓,碧绿清莹的河面上横架着三座汉白玉雕琢的弯拱桥梁,分别通向宫城内的三道朱漆铜钉大门。

即使经历数百年历史变迁,我依然迅速认出了眼前的宫殿,它就是名震中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北京明清故宫…紫禁城。

那红墙之内的宫苑,就是赵睢的家。

马车穿过一重重华丽庄严的朱漆宫门,在一座宫苑前停下来。

永乐二十年的北京宫殿刚刚修建完成不久,每间殿宇楼阁都予人一种浑然天成、恢宏大气之感,我抬头仰望附近宫殿,只见碧空如洗,白云悠然飘荡如飞絮,一大群归雁整整齐齐列队飞过,心中不禁暗自猜想,不知那位下诏迁都、历时十八年营建这座皇城的明代帝王朱棣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气魄、如此高瞻远瞩的历史眼光,为后代子孙留下一笔如此珍贵的历史遗产。

朱瞻基见我茫然四顾观望,说道:这是文华殿,皇爷爷将这座宫苑赐给我,作为行居北京停留之所,你是受过册封的皇太孙嫔,可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跟随着他走进文华殿大门。

迎面是一堵浅青色的琉璃照壁,上面绘制着凸起的五彩飞龙图案,地而上四季常青的绿色藤萝曲折蜿蜒攀爬,绕过照壁之后,眼前是一个简洁的小庭院和数间并排而列、宽敞明亮的殿阁。

廊檐下的侍女们身穿着粉红色的宫制长裙,一起跪地迎接朱瞻基,称道:“奴婢叩见皇太孙殿下,叩见孙嫔娘娘!”

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称呼我“孙嫔娘娘”,觉得很好玩,问道:“你们是在叫我吗?”

朱瞻基赐起她们,回头对我说:“王公公没有教习你宫规礼仪吗?北京不同于金陵,皇爷爷性情严谨,极为注重礼节,你现在是我的嫔妃,说话行事都要改一改,不要过于恣意任性。”

我向他吐吐小舌头,说:“知道了!”

他仿佛没有看见我的调皮表情一般径自步入正殿寝宫,语气深沉严肃,对我说道:“还有,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吐舌头,也不许对我眨眼睛扮鬼脸,否则我就用宫规处置你,罚你在文华殿跪几个时辰。”

我咬牙注视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挥了挥拳头,低声咕哝道:“骗子,谁稀罕做你的什么妃嫔!”

他进殿不久,两名侍女从正殿内匆匆而出,带着甜美的微笑走近我,恭恭敬敬说道:“奴婢春儿、秋儿,奉殿下旨意随身侍候娘娘,娘娘的寝殿在西侧偏殿,请娘娘移驾随奴婢们过去。”

偏殿内有三间宽大宫室,进门是一间专供主人日常起居的前厅,屏风桌椅件件簇新精致,中庭似乎是一间书房,摆放陈列着各种古玩和书架,还放置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筝,北面一扇大窗,窗外是一片密密的梧桐树林,地面上春草萌生绿意,隐约可闻雏鸟低鸣之声。

卧房内陈设简洁,走过一架绣着“玉堂牡丹”的白纱绣屏,浅绿色的纱幔若隐若现遮挡着一张方形大床,被褥都是上好的红色锦缎所制,触摸时光滑如丝,令人油然而生困意。

春儿将薄被展开,柔声低语道:“太孙殿下稍候前去奉天殿觐见皇上,今晚贤妃娘娘必定会赐宴诏见太孙殿下和娘娘,娘娘一路上京劳累辛苦,不如先歇息片刻吧。”

我数天都在马车内颠簸辗转,确实有一些困倦,依春儿之言在柔软的大床上躺下,迷糊着进入梦乡,隐隐约约间似乎梦见了赵睢,他唇角狂着一丝笑意,紫眸略带责备之色,站在我床前说:“懒丫头就知道睡觉,到了我家,竟然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我睁大眼睛看了看他,疑惑着说:“你家那么大,你又没告诉过我你住哪一间宫殿,我该去哪里找你?”

赵睢说:“你不知道我住哪里,难道不会问你身边的侍女?我走了,你自己过来找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飘然而出,我急忙一骨碌坐起,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等等我啊…别走,赵大哥!赵大哥!”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我,似乎是春儿的声音道:“娘娘醒来了?”

我揉揉眼睛看向寝殿内,的确没有赵睢的身影,才发觉自己刚才是在梦境中与赵睢说话,见春儿就在身旁,急忙问道:“春儿姐姐,请问四皇子赵王殿下住哪一间宫苑?”

春儿很意外,秀眸掠过一丝疑色,细声说:“娘娘认识赵王殿下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在山东滨州老家见过他,我还认识他的随从黄俨和曹国公李绍休。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

春儿神情犹豫,迟疑着说道:“奴婢知道…可是,娘娘如今是皇太孙嫔,除了太孙殿下之外,您不可以贸然去找别的王爷,也不能随便和别的王爷们说话,而且赵王殿下还没有娶亲,按辈份他是太孙殿下的四皇叔,娘娘不能不避嫌…”

我虽然在金陵学习过皇宫礼仪,大部分时间都是敷衍搪塞,那名教习女官也不敢过于逼迫我认真学习,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些“礼法规矩”早已忘记了十之七八,忍不住反问她道:“我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行吗?”

32

春儿语气坚决,说道:“娘娘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太孙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我蹙紧眉头左思右想,朱瞻基派遣春儿侍候我,其实等同于监视,我从她口中一定问不出什么,必须设法将她支开,找一个文华殿外的宫人询问。

我灵机一动,裹紧身上的锦被重新躺下,对她说:“你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一会儿,晚膳时间你再叫我。”

春儿毫不怀疑,轻轻退出寝殿外。

我蹑手蹑脚溜下床,趁中庭无人之机迅速攀上书房低矮的北窗,沿着窗台跳下的时候,我不慎在梧桐树林中跌了一小跤,我擦了擦掌心和膝盖的泥土,抬头见北面有一个小角门,立刻从角门中走了出去。

我穿过御花园的假山,见两名小内侍合力抬着一架钢制围屏迎面走来,二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我和他们擦身而过时,伸手帮扶了他们一把,问道:“二位公公,我是皇太孙殿下从金陵带来的侍女,奉命将一件礼物交给赵王殿下,请问怎么去他的宫苑呢?”

一名小内侍将围屏换了换肩,歇了口气说:“赵王殿下住在紫微宫,我们正要给殿下送他定制的东西去,你跟着我们走吧。”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不迭向他们道谢,帮他们一起抬那架钢制围屏,不料那围屏竟然十分沉重,我抬了不久就感觉到手臂一阵阵酸沉麻木,忍不住好奇问他们道:“赵王殿下定制这架钢制围屏干什么?”

小内侍摇摇头说:“我们都不敢任意打听赵王的事,皇上早有旨意,凡是赵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内务府一律照办,不得推诿拖拉、偷工减料,紫微宫里稀奇古怪的物什可多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