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说起冰炎,简直感激涕零:“我和那冰炎公子素昧平生,他不仅接应我南来,而且还安排大师给我纾解心中苦厄,让我有平常之心直面世人的白眼唾骂!杨华好生感佩!”

我暗暗赞道:这冰炎公子真正是菩萨心肠,救人救到底啊!

后来,勒拿提大师接到皇帝信函,约定与公主相见。杨华便随同师傅向东行进。

一路坎坷,入得蜀境,杨华养尊处优惯了,水土不服,病倒客栈。四护卫为他延医诊治之际,大师不知吃了什么就中了毒。四护卫一时疏忽,犯下如此大错,羞愧不已,遂加紧轮流运功为大师驱毒。

此时天若颜将军(不知怎的,听到这个名字,我有点紧张)护送公主抵达蜀境。大师接见公主,天将军率部众五丈之外扎营保护。杨华随侍大师身边,聆听大师对《涅槃经》做了精辟解释。正当永泰公主感到豁然开朗之时,大师口吐鲜血,眼看命在旦夕。

公主入蜀前,皇上令她一定要接大师进宫。眼看大师身重剧毒,她十分不安,急命随侍把大师抬到天将军营中,下旨令武功高绝的天将军必须将大师救活。

杨华是这般描述天若颜的:“那天将军一身盔甲,只露双目,目光冷冽,令人不敢正视。”我听了暗笑,这个冰美男,怎么永远这种德性。

天若颜输送真气护住大师心脉,准备一边驱毒,一边带他到建康。

这时,四护卫接到冰炎第三道指令,密令中责怪了四人的疏忽,命四人单独护送杨华到建康。

冰炎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呢?是乾玄门的暗探密布天下吗?如此手段,若被帝王得知,恐要倍加提防呢!

杨华看到大师危在旦夕,更是万分愧疚。因为大师中的毒,是北魏宫中特有的“金刚石粉”之毒,服下明显的症状就是吐血。估计是太后的暗探知道了他的行藏,以为他拜了师傅,要随大师远走高飞,索性毒杀大师,断了他的念想。纵观这女人的所作所为,一向是愚蠢、歹毒又疯狂的!

杨华不忍离开师傅,但四大护法不敢再犯错,强行把杨华带离。

一个多月前,勒拿提大师病愈回国,冰炎下了第四道令:请四护法带杨华到长水营任校尉之职。去了之后,果然营内部众正在恭候杨校尉。

杨华本是将门之后,获得这个职位,让他彻底告别过去悲哀的男宠生涯,真正得以在南朝立足,重新开始。

四护卫功成身退,杨华跪谢大恩,并恳请能见冰炎一面,亲自拜谢。四护卫委婉表示门主不喜在人前出入,无法答应这一要求。

哪知,当夜,冰炎翩然来到长水营杨华帐内(营内众人竟毫无察觉),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救你,只是希望你像男人一样活着,别无他意!”

这个男人,侠肝义胆,好有个性!

“他长什么样子?”我好奇地问。

“自是容颜超绝!”杨华语气洋溢崇拜之情。

“比之你这个名动天下的美男子如何?”一向自封为“绝代美男”的花燕容也很好奇,好像还带点嫉妒。

“那还用说,自然强我十倍不止!”杨华真心赞道。

完美的男人?这天下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吗?

“那你找到这里,莫非也是那冰炎公子指点的了?”花燕归倒挺敏锐。

杨华急忙摇头:“非也!是昨日偶遇一个乞丐,听他说花庄主请了个擅长金针的姑娘上岛…”

“呵呵,我这岛屿地方不大,远在江心,周围又有数个荒岛,一般人如何能准确找到这里?想必是那神通广大的乾玄门相助于你!而你竟然以为有这么巧的事情!”花燕归这粗莽汉子竟然心思颇为缜密,和我心中料想的如出一辙。

杨华默默点头,显是后知后觉,有了同感。

这个人也颇可爱,在整个讲述过程中,不管谁提问,他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看向林砚心。

反观林砚心,始终神色漠然。初见之时的慌乱、激动已经平息。

杨华走到林砚心身畔,深情道:“我已在南朝立足,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砚心缓缓抬头,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良久无言。

“跟我走吧,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杨华柔声乞求。

我瞥了花燕归一眼,他面无表情,双拳却握得紧紧的,手上青筋暴突,显然内心激动、情绪不稳。

再看林砚心,一滴又一滴眼泪从她眼中默默滚落。

怅恨不逢如意酒

清风在树叶间簌簌流动,花香在屋檐下轻轻飘荡。

所有的人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着林砚心的决定。

林砚心拔下头上一支白玉簪,一折两段,一起交到杨华手里。杨华瞬间面色灰白,他颤抖着双手,握住两段断簪,眼圈也红了。

“逝者如斯不可追。过往种种,已随风而逝!”林砚心虽声音低柔,却是十分坚决,“杨校尉请离开这里吧!”

“不——”杨华凄然拉住她的衣袖,嘶声喊道,“你一日不嫁他人,我就一直等着你,陪着你!我不走!”

他星目蕴泪,转身对跟来的随从们交代道:“各位兄弟,你们先回去!若我三日不回,请代我辞去军务!”

“大人,不可啊!”众人皆惊,纷纷劝阻。

“我、意、已、决!”杨华坚定地看着林砚心,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林砚心怒瞪他一眼。

杨华亦执拗地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大厅内又是一片寂静。众人皆惴惴然看着二人,不知如何梳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林砚心扬起头,痛苦地闭上双眼。良久,她睁开美丽的眼睛,目光灼灼,似做了什么惊人的决定。

她轻轻走到花燕归面前,低低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花燕归挑起浓眉,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林砚心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希望花庄主不嫌弃小女子蒲柳之姿,共结秦晋!”

我没听错吧?林姐姐竟然向花老大求婚!

她居然坚决放下过去和杨华一切的爱恨纠缠,要和花老大“共结秦晋”!

再觑那花燕归,一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傻样,显然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而杨华和花燕容,脸色都是一阵白一阵青,不可置信地瞪着林砚心。

林砚心见花老大没有反应,两颊浮上红云:“若花庄主嫌弃,砚心也无话可说,就此别过!”她翩然转身,欲离开此地。

“不!”花燕归急急抓住她的胳膊,“我怎会嫌弃?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喜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一旁的杨华已脸如白纸,痛苦不堪。众随从看到林砚心让杨华如此难堪,亦愤愤不平。

林砚心对杨华盈盈一拜:“逝者已矣!祝杨公子早日觅得良缘!林砚心在此别过!恕不远送!”

杨华泪流满面,盯着她许久,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何必拿终身大事当儿戏?”

林砚心不理他,径自问花燕归:“花大哥,以后你会好好待砚心吗?”

花燕归连连点头,点了半天又喜不自禁地答:“会!会!当然会!”他又扬声吩咐:“老三,快快过江到庄上把连管家接回来!请他来操办我的婚礼!”

石老三领命飞奔而去。

花燕归笑逐颜开,对杨华一揖到地:“若杨公子不愿离开,正好留下来,待晚上喝杯花某的喜酒!”

杨华满脸通红,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我们都以为他要杀人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花燕容皱着眉,盯着林砚心看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但也保持了缄默。

花家准备办喜事了。

下午,岛上陆陆续续来了很多的人,他们带着一船船吃的用的来,瞬间就把一个冷清的小岛装点得红光灿灿、喜气洋洋。厨房也突然热闹起来,刷锅洗菜、杀猪宰羊,忙得不亦乐乎!院里假山旁摆了一坛坛的陈年佳酿,每坛上都贴了大红“喜“字。

我第一次发觉:宝澜庄的人,的确不少啊!花老大管着这么多人,又让这么多人对他忠心不二,还真需要些本事呢!看来,林姐姐这次挑了个好夫婿!

我决定喝完林砚心的喜酒再走。

花燕容脸色一直臭臭的,他无所事事,跟着花老大前前后后转悠,几次想开口对大哥说些什么,但看老大喜滋滋忙里忙外的样子,又忍住了

事已至此,怎可挽回?不管林姐姐是真心还是负气嫁给花老大,我都希望她能幸福地重新开始。

鼓乐声声,礼炮齐鸣,人人欢天喜地。

人对婚礼的看重自古皆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每一场婚姻的开始,都接受过“白头偕老”的祝愿。然而婚后的际遇,却是各对夫妇不同的福祉和命数。

拜完天地,岛上开始了婚宴狂欢。院子里到处都挂起了红灯笼,一副喜乐无极的景象。年近三十的花老大终于讨到了媳妇,众兄弟都为他感到高兴。

大家举杯欢庆。我端过罗袖丫头给我倒的酒,也随着众人的欢呼祝愿声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什么酒,喝完我就感觉到头晕晕的。平素确实甚少饮酒,但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差劲,一杯就要醉倒了。

看着四处喜洋洋的景象,我回想起另一场婚礼,已经好遥远了。醉眼朦胧中,我看到一个胖胖的全福老太太便托着一只大盘子,对我唱:“洞房花烛喜腾腾,今宵才子配佳人,吃酒要吃交杯酒,撒帐要撒百花名。”然后,一个美丽的红衣男人,拉住我的手,低声道:“等我回来!”便转身离去。

我大喊:“不许走!不许走!你什么意思啊,太过分啦!”男人飘然而去。

走就走,谁稀罕你!头好晕哦。我抓住身旁一个人说:“明天…我就…可以去…找…明哥哥…我好开心哦!”

有人呵斥我:“你怎么醉成这样!快回去躺着!”

那人扶着我,把我拖啊拖啊拖到一张床上。我挣扎着睁开眼,哇!是明思诚耶!

我激动得哭了:“就是你的《子夜歌》,害我遇到这么多波折…”

他轻轻拍着我:“莫哭!莫哭!你的眼泪鼻涕把我衣裳都弄脏啦!”

“哇——”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哭得更伤心了。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全部浮上心头。

酒啊,真是个好东西,让人变得好放松,好轻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明哥哥一把揽住我:“好啦,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的怀抱,那么暖和,那么舒服!我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朦胧中,有人在摸我的脸,

我偏了下头,浑身滚烫滚烫,软绵绵的好想睡…

有人在帮我脱衣服,是丫环吗?好体贴的丫环啊…太热了,脱了真舒服啊…

一双冰凉的手在给我上下按摩,很快,这双手变得火热,旋即,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我,我落入一个同样火热的胸膛中。

我竭力睁开眼,看到明哥哥通红的眼睛,我愣愣地问:“我…睡了…你…还没走?”

“我怎么舍得走?”他说着,猛地堵住我的唇。我直觉地推开他,但一点力气也没有,一种很舒服的眩晕感,让我舍不得结束这个吻,我重新闭上眼,感觉自己在云朵中飘舞。

忽然,“砰”的一声响,一阵冷风破窗而入。

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把明哥哥从我身边带走。我奋力睁开眼,看到他被一个蒙面人轻轻松松地从窗户丢了出去——就像丢麻布口袋一样的轻松无比。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揉了揉眼睛,看到床前,一个身穿白袍、用白丝巾蒙着面的男子,冷然立在屋中,衣袂飘飘,如仙如梦。

呃?怎么回事?

他的一双眸子,令我感到似曾相识之际,更是冰冷得让我心惊胆寒。

白衣人脱下身上的袍子,把我一裹,便挟着我飞了出去。

?????

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呼呼”地在我耳边吹过。很快,他停了下来。

“吃下去!”他搭了下我的脉,随即不知掏出什么东西,撬开我的嘴,强行让我吞了下去。入口冰爽,沁人心脾,还有一种莲花般的清冽芳香。

刹那间,酒醒了很多。

江水滔滔,凉风习习。夜色下的小岛,显得神秘而深沉。晕黄的月亮高高挂在云天,无言地睨着狼狈的我。远处的喧嚣声还在继续,让我想起,这是花燕归和林砚心的新婚之夜。

我努力睁大眼,看着来人。一方精致的白丝巾蒙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冰冰的眼睛。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是他吗?

他凛然无声地立着,略带愤怒地紧紧盯着我的胸部。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天哪!我的衣服竟然全部没穿,仅仅靠他的袍子裹着,雪白的胸脯都露出泰半给他看了去!

我的脸“刷“地通红,恨不得跳到江里去,避开他冰得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我飞快地拽紧衣领,戒备地看着他。

“哼!现在知道害羞了!刚才和别人□亲热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看到?”

亲热?

是哦,好像是有人在抱我。是谁在轻薄我?我头痛地抚额。

酒醒了,惊觉那人,绝无可能是明哥哥!莫非又是花燕容那个死性不改的登徒子吗?

此刻,我的脸肯定比新娘子的红盖头还红,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可以晕倒就好了!老天爷啊,让我快点晕倒吧!

一江泪尽是情愁

江风乍起,吹起心头万点涟漪。

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你是谁?”

那人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的心跳几乎静止了。

不敢看他,我转头凝视着江面。月儿圆圆,正落江心。江面笼上蒙蒙的月色,晃荡着细碎的银光。

“你真不知我是谁?”那人颇为郁闷,他轻哼一声,命令我:“看着我!”

他“倏”地扔掉面纱。

月光下,他的肌肤欺霜赛雪,长长的睫毛下美丽的眸子幽黑深沉,鼻子俊秀挺直, 有着高贵的线条,淡紫色的嘴唇精致秀美,微微扬起的嘴角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倨傲。

所有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冰冷。

“不认识了?”他挑眉,眼中戾气一闪。

我强作镇定:“自然…是…认识的,别来无恙啊,天将军!”

“天将军?”他的眉打起结来,语气极为不满。那幽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恼怒的火焰,死死盯着我,一直盯得我心虚地低下头。

要不然,称呼您什么呀?我都把你休了,不是吗?

“你不认为,应该叫一声‘夫君’?”他语带调侃,却又带着莫名的愤怒。

我不得不抬起头来。有点话,即使难开口,也得说清楚的。

“我以为,将军您应该收到我写的…那封…休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你说的是这个吧?”

不待我作答,他就把这张纸撕了又撕,撕得粉粉碎碎,边撕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写下这封莫名其妙的休书,就可以公然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男人肆意厮混了?你以为,写下这封莫名其妙的休书,就可以把我天若颜像这碎纸片一样肆意丢弃了?”

碎纸片如天女散花般从我头顶徐徐飘下,他满脸阴鸷,眼里喷射着愤怒之火,仿佛要把我烧成灰烬。

我有点忐忑,我早知道可能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和面子,但看他现在的样子,莫非伤得很深?可是,他也不能扭曲我的初衷,践踏我的尊严啊。

不待我辩解,他继而愤愤地又道:“右骁骑将军天若颜妻白氏云悠,与将军虽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二人情意不投,特立休书,决断夫妻之名。男婚女嫁,再无瓜葛…哼哼,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这位兄台把我的休书背的挺熟呀。我昂起头,迎着他要杀人的目光,淡淡道:“不错,我们再无瓜葛!”

“为什么?”他冷冷地质问我,“为什么你早点不拒婚?反正你连圣上赐婚也有胆子回绝!为什么非要等行过三姑六礼、拜过祖宗天地再来消遣我?”

“绝对不是消遣你!你误会了!我——”一着急,真正是欲辩已忘言。

“你?你这个可恨的小女人!你心里究竟和谁情意相投?总不会是那轻薄你的花家老二吧?”他越说声音越大,声音都颤抖起来。一抬头,竟然看见他的眼里有泪光。

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说他从小冷情冷性,从不大悲大喜么?

我的所作所为,真的伤他太深么?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他猛地一甩头,再看他时,已恢复冰冷漠然的神色。

是我眼花了么?他竟然流泪了?那一刹那的表情变化太快,我实在无法辨清。但,莫名的,心,有点痛。

“你,欠我一个解释。”他缓缓说道,不带一丝情绪,“我不认为,我在新婚夜的离开,就会令你把我休掉。”

为什么不这么认为?你很了解我么?我心说。

他仿佛听到我心里的反诘,倨傲地说道:“哼,我对自己要娶的女子,还是有点了解的。我不了解的,是过门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