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皇帝登基,俞家上位后,他们几家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的艰难。

可这又有什么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们这次过来是来跟国公府道谢的,”末了,还是谷芝堇开了口,她也没怎么看表妹的脸,看着她脸边的一个方向与她道,“阿父说,等忙完这段,过年了他就亲自上门来接你跟大郎他们回家过年。”

“好,我知道了。”谢慧齐微笑道。

“嗯,那我们走了。”谷芝堇也觉得这里没法呆下去了。

一想他们家的起势是小表妹拿命拼来的,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谷家母女来得匆匆,走得也快,就是国公府留了她们的饭,她们还是赶着回去了。

她们临走前,谢慧齐本来还想跟她们多说几句的,但一看到舅母的泪眼,便把话又咽在了嘴里。

他们已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连心其实也都是挨得近近的,可有些话,那些过去的事,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只要一提,就好像他们身上有个地方就会彻底崩塌,而他们谁也救不也谁。

十二月初,国公府门前的人被强行驱赶走了,没几天,七,八,九娘子就从府里嫁了出去,因京城风云不断,国公府的这几桩喜事办得静悄悄的,连宴也没摆几桌,但谢慧齐也想了个法子给她们找补了过去,就是在她们回门后,让家里的大管事娘子带了仆从,送了趟礼过去,以示国公府对她们的看重。

但张家的三个妞已经订了亲事在身的两个妞都没嫁,十二月出头一点,她们就回家过年去了,张大人在给国公府的信里说他明年开春进京会带小姑娘们给国公府的主子们磕头。

国公府也忙起了过年的事,这个时候谢慧齐的手也拆了布条,看着就几个伤疤了,脸上也是脱了痂,虽还有点粉色疤痕,完全恢复好还要一段时时,但好在不仔细看的话也不是很看得出来。

十二月中旬,一直没归家的齐君昀突然回府,说要去江南解决叛民事端,齐老太君一听这个消息,当场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握着大媳妇的手流着泪道,“我真的不想活了,媳妇,就让我死了罢。”

国公夫人给她擦着眼泪,淡道,“您现在还死不得,曾孙都没抱着。”

齐老太君一听这冷冰冰的话,差点没气昏过去。

齐君昀这头一说要去江南,是即日就要起程,他回国公府只是交待事情的。

他跟祖母与母亲分别说过话来,就带着谢慧齐回了他住的鹤心园,告诉了她放着金库完整的一套钥匙的地方。

末了,他说了如若他从江南没回,她需如何带着家里人活下去的几个办法。

他一直说个不停,谢慧齐听到最后都木了,连眼泪都已经掉不下来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齐大过来暗室来报了两次,说宫里的公公催得紧…

齐君昀把事情一说罢,就拉着她出了暗室。

“好了,回去吧。”一出鹤心园,齐君昀摸了下她冰冷的脸就转了身,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走成,袖子被人拉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小未婚妻的脸上已经满满都是泪。

“我阿父那一次,也是这般跟我说,然后他就真没有回来过了,那你呢?也还是要留我一个人吗?”谢慧齐努力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何她最爱的男人,总是要把她留下来面对这些难关。

她不是天生就这么坚强的。

“傻姑娘…”齐君昀回身,把她抱到了怀里,不敢去看她的泪眼,“我会回来的,交待给你的事情,只是以防万一。”

谢慧齐已无法出声,齐君昀叹着气把她紧紧抱着他腰的手强行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走得远了,进了宫,他还是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就在耳边响着。

确实是个可怜的…

齐君昀心想,他如若不回来,她跟他的祖母,母亲她们就更可怜了。

皇帝根本没给国公府的长公子什么时间交待事情,当日上午开的口,下午就让他领了三千兵马去江南清除反贼。

太子因此跟皇帝说理,被皇帝扇了两耳光,骂了一声蠢货。

他表哥连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染指去了,这朝廷已经让他占据一席之位了,尤其他现在还身为左相,不让他滚出这个京城,还让他在原地巩固势力吗?

太子这时候不想着把他表哥的势夺过来,居然还为他来求情,皇帝差点没被他这个蠢儿子气死。

“趁着过年宫里的宫宴,你最好跟楚牙恒他们这些人熟络起来,”皇帝在抽完蠢太子的耳光后,冷冷地看着他,“别让朕失望,你若是扶不起来,也就别怪朕不把这个位置给你。”

太子捂着脸笑了起来,差点没笑疯。

他终于有点明白,他母后宁肯去死,也不愿意多看他父皇一眼了。

这个人的心早就烂到根了。

在他表哥把他扶起来还不到眨眼的功夫,他的父皇教他背后手反手捅那个一直站在他背后扶着他的人一刀——这就是他的父皇。

“你笑什么笑?”皇帝一见他跟逝后一样放肆,像在嘲笑他的笑脸,想也不想就抬起了手又抽了一个耳光,指着门咬着牙道,“滚!”

太子就此滚出了太和殿,出了太和殿,太和殿外面的残阳就快要落下地,他抬头看着天边那一抹最后的金黄,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他母后活着时最爱弹的相思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但最后还是不得他的心,与他相离的好。

太子笑着摇着头背手而去,他原本还怪罪他的母后没有像俞后那般的像个好母亲,为了儿子不择手段,就是闹得天翻地覆脸面都丢光了,也要为儿子争也要为儿子抢,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怪他的母后了,这样的人,还是离开的好。

谁又能在这样冷冰冰,没有心肝的人身边呆得住?

国公府的那点欢笑,也因长公子的离去跟着走了。

谢慧齐已经不再想着这个年去谷府过了,尤其是在国子监放学那日,大郎二郎皆受伤回来后,她就知道这个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大郎二郎在国子监被俞家家臣之子身边孔武有力的小厮打了,还不等国公府有什么反应,那一家的人就提了那个闹事的小厮过来,强行进入国公府不成,把那小厮一刀砍了头,把人头扔到了国公府的门前,血溅了国公府的大门一门。

这事,国公夫人令下人把嘴闭紧了,不能在老太君面前提一个字。

齐二夫人因此气得一天滴水未进,但还不等她想法子,宫里就来了圣旨,说齐二夫人之前在宫中犯了冲撞皇后之罪,让她送进皇庙念经一年,姑且当是还罪。

这事就再瞒不住齐老太君了。

齐老太君因此在小年那天进了一趟皇宫,再回来时,就病倒在了床上,三日未醒,如若不是府中的大夫全力施救,靠着国公府的那一堆奇药,这个冬天,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就去了。

谢慧齐也因此把眼泪全都收了起来。

因着齐老太君的这一趟齐二夫人是不需要再进皇庙,但自老婆婆一醒来,守在身边几天都没出过屋子的二夫人也倒了下去。

国公府因国公府长公子的这一走,风雨飘摇。

谷殿铧在腊月二十六日突然进了国公府,说太子被打了,且受伤不轻,现在危在旦夕。

他是来求药的。

“太子在路上冲撞了皇后,把皇后吓昏了过去,太医一把脉,说皇后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了,差点小产…”谷展铧跟国公夫人说时,字字波澜不惊,未有丝毫起伏,“皇上下令,让内务府棍杖三百,鞭笞一百,宫里说太子已是只剩一口气了,老夫听说国公府有奇药,这便就来了。”

国公夫人坐在那许久都没动,跟着她坐在一块的谢慧齐探出去手去摸了摸她的手,等摸到比寒冰还冷的手后,当下就站了起来,朝国公夫人福礼,“孩儿这就去拿药。”

“舅父,可有药单?”她回过身就问。

谷展铧把药单给了她。

谢慧齐带了府中的大夫快快去药库取了药来。

国公夫人这时已恢复了过来,本来谷展铧要进宫送药,但她已经决定由她去。

国公府的大夫跟谷展铧的女婿将跟着她进宫。

谷展铧临走前慈爱地看着外甥女,看了她好几眼,小声地跟她道,“舅父再求你个事,若是出事了,你一并带着余谷走可好?”

“好孩子。”

谷展铧一走,国公夫人也带着国公府挑的十个丫鬟和两个大夫进了宫去。

国公夫人自这一进宫,就没什么消息了。

谢慧齐在当晚就把大郎二郎叫来,让大郎带了三十名国公府家兵前去谷府——现在舅父家连唯一的壮丁也去了皇宫,他们需要人护着那家老的小的。

二郎则要天天守着老祖宗和二夫人。

“别让老祖宗伯娘二婶她们白疼咱们一场,知道吗?”谢慧齐跟二郎说的时候甚是认真。

谢晋庆已经不再是河西那个只会哭着总是问他阿姐为什么的小孩了,听了当下就点头,“我知道呢,阿姐你放心,她们出不了什么事。”

就是他出事了,他都不会让她们出事的。

他也会保护她们的,也该轮到他来保护她们了。

国公府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得由谢慧齐一个人来当这个家了。

老太君病得甚重,每日昏昏沉沉,偶尔说话,念的都是老国公爷和齐皇后的闺名——这两个人,一个天天挂在她的嘴上,一个她从来不提,就是国公府的人也从来不敢提一声。

谢慧齐在守夜时,听到老太君哭着齐皇后的闺名说对不住时,她这才明白为何这个府里对齐皇后这个人从来都只字不提,就好像齐皇后死了就死了,国公府就没一个人记得一般…

原来不是不提,只是这个府里的老太君提起她的时候,都只在睡梦里提。

大年过年那天,齐二夫人从床上起来了,操持起了国公府的内务,但这夜因老太君的不能起身,国公府的团年饭是在老太君的病房里用的。

初一那天,国公府的门生都上了门来,但因长公子的不在,管事的只能在前堂招待了他们…

但初三开始,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娘们纷纷回府,回来给老太君请安,国公府因此热闹了几天,老太君也强打起了精神起床,等到国公府家臣们的夫人来给她请安,她也是能坐一会了。

齐老太君的身子一好,谢慧齐也就松了口气。

但好景不长,还不到初十,宫里就来了人,说国公府给皇上准备的东西他们要抬走。

谢慧齐知道这是第二批要给皇帝的金子,但这事她给宫里来的公公摇了头,“这事我不知,公公去问我府的老太君罢。”

齐老太君一见宫里来的公公,眼皮子就是一掀,“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老命我有一条,皇上若是想拿,拿去就是。”

谢慧齐送了公公出府,路上跟这位宫里来的公公道,“许是我伯娘可能知晓。”

这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回宫了。

隔日早上,也就是十一这天,去了宫里一直没回来的国公夫人回来了。

国公夫人一回来,齐二夫人看到她脸上新鲜的疤痕就哭得泣不成声…

齐老太君这次没有哭,只是在大媳妇在她身边落坐后,她摸着大媳妇冰冷的手,叹着气道,“我都哭不出来了。”

谢慧齐这时把第二批金子送了出去,等宫里来的几十名禁卫军抬着箱子出了国公府,她就回了青阳院,然后看到国公夫人疲倦地睡在了老太君的床上。

齐老太君这时正怜爱地摸着她傻媳妇脸上那两道从眉毛划到下巴的疤,摸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个傻孩子,一辈子一句软话都不知道说,连哭都不会哭,疼得厉害了,也只当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从嫁进国公府到现在,居然一点也没变。

就是这么个傻姑娘,傻的就一点点东西就可以把她骗住一辈子,这么好的姑娘,可她的儿子就是不知道疼惜。

谢慧齐在门边看了一会,终究是没有进去,转身又退到了外屋。

外屋里,齐二夫人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出来,等她过来朝她行礼要出去时,齐项氏看着眼前这神情平静的小姑娘,莫名就想跟她说句心里话,她也说了出来,,“我太累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在国公府受了一辈子的罪,以为日子总算熬过来了,可是没过几天好日子,一件接一件催残她心的事就又来了。

她这一生,到底要受多少噬心的罪才算到头?

二夫人面如死灰,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的二郎这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可我还没长大呢,二婶还没看到我娶媳妇呢。”

二夫人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捂着脸低下了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她这一生,怎么就要受这么多折磨啊。

俞家的反扑因齐君昀的离去来得格外汹涌,等朝廷里传出左相在江南被叛军围攻,受了重伤的消息后,国公府受到的攻击就越来越多了。

庄子铺子都受到了一些人的骚扰,齐家的管事们因此都派了出去处理事端。

这时候,除了大娘子之外,嫁出去的国公府女儿们都回了娘家,帮齐二夫人打起了下手来,而在正月,国公府还办了一件喜事,国公府的一个庶子年前跟卫家的人一个庶女订了亲,成婚的日子就在正月。

国公府办喜事的那天,来闹事的夫人也有,但国公府出嫁的女儿,和未嫁的姑娘们把女客堂挤得满满当当,这事也没闹下去。

外面的人听说左相受伤了,但国公府还在办喜事,对这事也是不太看不清楚,尤其这个时候国公府的门生更是在朝廷里神色未变,更是对这事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些原本要站到悟王,俞家,还有右相后面帮着对付齐国公府势力的人因此又收回了手脚,生怕齐相没死成,又杀了回来,他们之前的明哲保身就白保了。

少了这一派人的参与,齐君昀临走前交待的贪腐案在正月十五后又重新受理了起来…

太子这时已能起身,代替齐相与太子同查案子的谷展铧更是日夜不离户部,在月底这一天,他们把此事的涉案证据递交到了皇帝面前。

正月一出,国公府的人总算从江南送回了消息,说长公子没事,国公府直到这一天,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不长,朝廷里又起了风波,有人说齐相讨贼不力,直到现在都没有奏折上报朝廷,忠君之心不明,此话一出,齐国公府的门生出来跟人争辩,楚牙恒因此在朝廷犯了喧哗之罪,被杖责三十杖。

谢慧齐知道后,派了国公府的大夫带药上门去了。

这时,太子下令抄前左相韩伯庸的家。

而在隔天,谢侯爷亲自上了国公府的门,要求拜见齐老太君。

但拜见过老太君,他说出来的话就不讨老人家的欢喜了,“老太君,我谢家子弟已在你府叨扰你家多时,是时候接他们回去了,这些时日,多谢国公府跟您对他们的照顾了。”

留言明天回。

齐老太君听了撩撩眼皮。

国公夫人在一旁淡淡开口,“你谢家子弟?”

谢进修转脸看去,看到国公夫人这下因伤痕更显冰冷与威严的脸,一下子就把脸挪开了。

“是慧齐姐弟。”

“谢侯爷,你哪来的脸面说这般的话?”国公夫人淡淡道,“谢侯府到你这代,是彻底不要脸了是罢?”

谢进修一听,脸色大变。

国公府这般不客气?

谢进修这下朝国公府的齐容氏直视而去,语气也冷然了起来,“国公夫人,本侯也不是来跟国公府吵架来的,你何不听听本侯接我谢家子弟回去的条件?”

这时,齐老太君突然拿起杯子往桌上重重放去,“啪”声一起,她的话也不耐烦地说出来了,“别一口一个谢家子弟,跟你那个老毒妇娘一样不要脸。”

谢进修这一下就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狠厉地齐老太君看去。

一直坐在一角没吭声的齐二夫人此时不屑地笑了一声,“可不是一样,在家好好的威风不耍,非要耍到别人家来。”

说罢,她嗤笑了一声,满脸嘲讽地朝谢进修看去,“你们谢侯爷是当我们国公府没人了,赶着上来踩一脚罢?”

“二夫人…”谢进修闭了闭眼,强忍下了心头的怒火。

之前国公府本来还跟着着他们商议联手之事,可转眼春闱一过,朝廷上到处都是国公府的人,而他们几大家族要的位置,这府里的长公子一个都没给,他想一家独大?他若是有这能力,谢进修也无妨国公府大出风头,但如若没这能力,也就休怪他们几家抢过来了。

这世道,并不是他国公府一家想兴起。

国公府不仁,就别怪别人不义!

而且,也并不是国公府一府之力就可护住他侄儿侄女的。

跟了国公府,他的侄儿侄女才是身受泥沼,这次弄不好也得跟着他国公府一道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