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国公府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找弟弟们,在年景不好的这两年,这真是所费不少,她是真的希望能找到人,而不是她的一厢情愿,要不然,她对不忍她失望的丈夫也是愧疚得很。

她知道,为了不让她失望,他已竭尽所能了。

这年的十一月,京城的冬天明显没有比去年冷了,国公府也接到了凉西探子的确切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谢晋平,谢晋庆两兄弟。

两兄弟是遭陷害掉下了悬崖,落入了悬崖的半空中,但寻了法子落地后,他们进入了一处无法离开的迷林,直到三年后才走出迷林,落入了沙漠当中,跟随忻朝的一支商队进入忻朝关内,与寻找他们的国公府探子队伍遇上。

齐君昀收到信的时候,两兄弟已经快要抵京了。

齐君昀从宫里一接到自家探子送回来的信就立马从宫里回了国公府,长哀帝看着打了个揖就扬长而去的国公府,与太子道,“这就是运气。”

就是都说了活不下来的人,他找找,也能找到。

“国师也说了,那两兄弟无事。”温尊倒无羡慕嫉妒。

“嗯,回头你代朕去跟你表伯母道声喜。”

温尊嘴角一翘,低下头继续看他父皇的折子。

“你这几天也多去找找齐璞,让他带着你多走走,你也该出宫看看了。”长哀帝温和地与太子说道。

温尊淡道,“外面长什么样,儿知道。”

这他就不跟他的璞表弟出去见面长见识了,璞表弟太交友广阔了,也太不拘一格了,夜了能去城隍庙跟乞丐睡一窝的贵公子,他也就只能欣赏欣赏了。

他要跟着去了,护卫们得先疯了不可。

他父皇要是知道详细的,也不可能任他跟着表弟一块儿“多走走”。

他身子骨没表弟那么强健能折腾。

“去罢。”长哀帝劝他。

“好。”温尊宛尔,自也是知道他父皇不想让他日日耗在宫里的心思,心想着齐璞表弟私底下那些所谓交友广阔的所作所为,还是别让他父皇知道得太详细才是好。

这厢齐君昀回府就先去了东堂,果然在那就见到了跟管事们谈事的妻子,见她坐在上首,听着闹轰轰的管事你一句我一语地说着,喜怒不形于色,但一见到他就笑开了颜,他不禁也是失笑,上前去拉了她起身。

管事们一见到他,当即请了安,在他扫过他们一眼后,就全部噤声低头。

有胆大的想抬头见府里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公爷,但也被齐君昀身边带着的那两个护卫头子皱着眉瞪了下去。

自谢慧齐管事后,管事的们已经很难见到府里的国公爷了,能常见到他的,也就是后院青阳院跟鹤心院侍候的世仆了。

谢慧齐见这晌午刚过他就回来了,一起身就笑着问他,“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他现在的国事比之前还在忙碌,月底百官要上京述职,而朝廷的新令也要在这段时期颁布下去,她都听说现在就是六品的都令官都要在官衙打地铺睡觉了,所以是真奇怪他大白日的回家来。

“嗯,回去与你说。”齐君昀看着她的身边人给她系披风,看了一眼嫌人速度慢,道了声,“下去。”

说罢就接过手,给她系好了带子。

谢慧齐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朝他咬着嘴唇笑,笑了两声才记起吩咐管事的们,“这些事你们先商量着,回头我再来听你们怎么说,到时候可别你一句我两句的了,给我递个能行的法子上来,莫要浪费时日。”

说着就由着他牵着她往外走,眼睛看着他不放,“国公爷,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

齐君昀扫了堂里的管事们一眼,见他们皆低头称了“是”就恭敬地站在那未语,脸上的凌厉才稍褪了褪。

等到出了东堂往青阳院走,他把谢家大郎与二郎写的信给了她,“你看。”

这时候他的嘴角才有了笑。

他也是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她的反应了。

果真,谢慧齐在展开信看到熟悉的字迹后,沉稳了许多年的人一时也没忍住亢奋的心情,一下子就跳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齐君昀是一路抱着她回青阳院的,路上不停地用吻安抚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妻子。

谢慧齐哭到不能自已,回去把信给婆婆们后,拿帕子掐着鼻涕哭哭啼啼跟婆婆道,“娘,我还没看完呢,我在边上看会。”

随即边看边哭,哭得拿着二郎信在哭的齐二婶越过老国公夫人还打了她一下,“你瞎哭什么?”

哭得她眼泪也是流个不停,心里心酸不已。

齐奚先前正窝在祖母腿上打盹,父母一来,她祖母的腿就没她的份了,这时候见家里两个爱哭的女人又是一把眼睛一把鼻涕的,从来都不爱哭,连眼睛红都难得红一下的小姑娘坐在她阿父的腿上,悄悄问他,“阿父,我是不是也该哭一下?”

“嗯?”齐君昀朝女儿挑眉。

他阿父只一挑眉,迷恋他的小女儿立马就知道他的意思,抱着他的脖子摇头小声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想哭。”

说着又笑了一下,道,“找到舅舅们,这样欢喜的事,就由我来笑罢。”

齐君昀未语,仅点了下头,轻拍了下小女儿的腰。

齐奚见父亲的眼睛又移到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的阿娘身上去了,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真好,她的舅舅父要回来了。

听说他们都很疼爱她的。

他们回来了,就如阿娘之前跟她所说过的那样,这世上,就又要多两个很爱她的人了。

谢家两兄弟是十一月底到的京城,他们进国公府的那天,齐国公因极度繁忙的国事无法回家,在见到两兄弟的后,谢慧齐哭到昏厥。

谢家大郎二郎已不是昨日的样子了,二郎谢晋庆为救其兄,一臂已断,人未老已满头白发,谢家大郎人是完整的,但满脸的沧桑冷酷,一见姐姐的面,就跪下磕头朝她赔罪,只磕了一下,头就已破了。

两兄弟历劫而来,任人只看一眼,就知他们回来得有多不容易。

谢慧齐抱着两个不复昨日的弟弟痛不欲生,没料到此情此景的人终是不堪心中重负,哭昏了过去。

即便是老国公夫人这种轻易不变脸色的,也是在看到兄弟俩后泪流不止,老齐二夫人也是哭得身子都瘫软了下来,抱着谢家二郎的那满头白发的头,哭得眼都要瞎了。

谢晋庆见女人们都哭了,眼睛红了的他也是无奈至极,末了,见大夫们把人围住后,他拉了小金珠出了门,坐在青阳院院门口的台阶上,撸着她红鼻子下面的鼻涕水,纳闷地与她道,“你小时候就是哭都是唬你娘假哭,我走的时候都跟你说了,莫要学你娘,怎地也这般爱哭了?”

“我…我就是一时没忍住,”齐奚抽出手中的帕子擦了把鼻涕,抽抽噎噎地道,“你别说我嘛,阿娘说你以前也可爱哭的,你是她亲弟弟。”

亲弟弟都爱哭,亲女儿也难免的嘛。

谢二郎郁闷得很,把小外甥女搂到怀里,与她道,“我现在可不爱哭了。”

他揉着外甥女乌黑的头发,跟她道,“哭得我心慌。”

说完他抬起眼,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回家了。

他跟他大哥终于回到这个有人会为他们哭泣的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谢谢大家,精力有限,就不一一回复大家的祝福了。

还有跟大家说一下,写文是我的生计,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停更的,如果哪天没更新,也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提笔了,还请大家能包容一下,谢谢你们。

“舅父…”屋内,国公府的长公子熟练地给大舅父的额头拿着酒精消毒,擦药水,嘴里还笑着道,“这个我来就好,就让大夫们围着娘亲她们罢。”

女人就该花团锦簇。

谢晋平怔怔地看着他。

小国公爷对视了他的眼睛一眼,嘴边笑意不减,“我手法不比左大夫他们差,阿父阿娘老逮着我打,我这早在自个儿身上练出来了。”

谢晋平并没有因他轻松的口气笑,只是似藏着寒冰的眼睛柔和了一些。

小国公爷也是看出来他大舅没有以前那般爱说话了,但他无所谓这个,舅父不爱说话,他爱就行,他仔细地拿棉签给舅父涂着药粉,嘴里话未停,“大舅父还记得我不?”

不等舅父回答,他微笑着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你以前最爱抱我了,小舅舅嘛,是最爱背我。”

“家里人一直等着你们回来,阿娘说等你回来了,就让你来教教我,说小舅舅最听你的话,让我也学着些…”

“记得的。”突然,回来一个字都未语的谢大郎开了口。

齐璞的话止了,看向他。

“都记得。”谢晋平淡淡道。

他什么都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清楚,知道家在哪儿,知道有谁在盼着他们回去,所以他们兄弟俩哪个都不敢死,哪个都不敢放弃。

为此,小弟弟为他断了手臂,白了发,也要带着他回来。

就因为记得,他们兄弟俩谁也没有放弃。

回不了家,是比死还恐怖的事情。

“嗯…”齐璞的眼也有点快要红了,他低下头抽了下鼻子,再抬头来又是满脸的笑,“舅父,我给您包扎。”

谢晋平点点头,头转向内屋的地方。

里面还依稀听得见哭声。

大外甥的手轻轻地,生怕他疼地拉动着纱布包扎他的头时,谢晋平闭上了眼。

他们终于回家了。

家里有人为他们哭,有人为他们笑,即便是还未长大成人的外甥,也知道疼惜他。

这就是他跟二郎的家。

谢慧齐醒来就没让自己哭了,尽管身体还有点虚弱,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但她还是强自站了起来,带着大郎二郎他们去了药堂。

左让带着大夫们在里面给大郎他们检查身体,她就在外一条一条吩咐着事。

谢府现在是不可能让大郎他们回去住的,没养好身体前,谢慧齐是绝不会让他们离开她的视线的,之前她已把大郎他们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先前本来以为只让他们住几天,现在看来是要让他们长住了。

谢慧齐不放心,吩咐了小麦亲自带着人去再把院子收拾一次。

她又让人去给休王府送消息。

还把在谢府里等着大郎他们回来的蔡婆子和小红夫妻和阿菊叫过来。

蔡婆子已经不行了,这几年谢慧齐让她安心养着等着大郎他们归来,也是费尽了诸多心思才把老家人的命吊住。

她现在已经看不见,吃不了什么东西了,活着就是受罪,该让她见见大郎他们最后一眼了。

她跟下人说着话时,齐璞一直看着他的母亲,等到她说完把手臂撑到桌上,虚弱地吐着气的时候,他蹲跪到了她面前,推了推她的膝盖。

谢慧齐抬头,就看到了大儿的笑脸。

“阿娘没事,”谢慧齐不由伸手摸了下他的脸,也微笑道,“这段时日,就帮阿娘跟着你的舅舅们如何?”

她笑中还带着泪,齐璞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孩儿知道。”

她应该知道的,他愿意为她,也为舅舅们做任何事。

“诶。”谢慧齐抬头看了看上空,把眼泪忍了下去。

大夫们很快就出来了人,告诉了她先检查出来的消息。

谢家两个公子的身体很虚弱,但养养就好,没有特别大的问题。

“身上有伤没?”谢慧齐在出来报事的大夫说过之后,仅简单地道了一句。

大夫迟疑了一下,低头道,“有。”

“有致命伤?”

“几处?”

大夫迟疑着。

“阿娘,别问了。”小国公爷不忍心,走到她身后拦了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边说。

“我就问问,问完就不问了,言大夫,你说。”谢慧齐的指甲尖都掐进了手心里。

“回夫人,有五六处。”药堂的接班人,左让的徒弟言令不敢细说,只含糊地道了一声。

“好了,进去罢,有什么要紧事再出来说。”齐璞在他说完后打发了他走。

这次谢慧齐没有再出声了,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握着发疼的胸口,告诉自己不管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必要去较真了。

可就是如此开解自己,她还是觉得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的国公府愁云惨淡,下午齐国公还未回来,休王府就来了人。

休王跟和宁郡主马上就要来国公府了。

谢慧齐忙去上了妆,把哭红的脸遮盖了起来,而齐璞已经去了门边,去迎休王了。

休王一进国公街,就听自己家先前去递门贴的人过来报,说齐国公府的长公子已经在门口等候良久了。

休王下马车的时候,齐璞就帮着抬轮椅,等到他坐好,就与他一揖到底,“晚辈见过老王爷。”

休王在国子监见过他,也知此子的风采,但在齐璞亲自仔细地抬着他进了门,又退到一边等着和宁走到他身后时,他还是朝这个晚辈点了点头。

国公府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了。

休王父女刚入国公府的门口,老国公夫人带着老齐二夫人就匆匆来了,她们之前还在东堂忙府里必须处理的急事,一听到人快要到了,手上的事也是没顾了,快快来了门口。

“休王爷。”齐容氏脸容冷淡,但这位忻朝再尊贵不过的老夫人还是朝休王福了下礼。

“老夫人客气。”休王也从轮椅上起了下后背,朝前微倾了一下致意,淡道。

“休王爷。”齐项氏也是施了一礼。

“客气。”

“晚辈和宁,见过老国公夫人,二老夫人…”和宁郡主上前刚施半礼,就被齐容氏亲自扶住了。

齐容氏仔细看了看眼前清秀的和宁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要常来玩。”

和宁微微一笑,搭着她的手再施了一礼。

国公府的人不是多言之人,但老国公夫人跟长公子都亲自出了马,休王也是知道他们来这一趟,国公府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了。

谢慧齐是在半途迎的他们,她收拾换了装打扮了出来,风华绝代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之前身上的半点哀伤悲凄,国公府的一行人把休王的人迎进了青阳院。

谢家两个儿郎这时候还未从药堂出来,齐项氏一等人就坐下就跟休王解释道,“他们还在药堂让大夫们看着,刚才下人来报说在泡药浴,还要半个来时辰,还请王爷等等。”

休王确实是带着女儿来见人的,来得急,在礼数上还是有欠妥当的,但国公府不介意,对他又甚是恭敬,老王爷心中的那点不妥也散去了,接话道,“无碍,本是我府叨扰了。”

这厢休王刚进青阳院,府里也急传国公爷回府了,太子也来了。

青阳院里这时候小辈里只有长公子齐璞在,双胞胎之前拉着小弟弟跟着祖母们在东堂,现在又跑到药堂去看舅舅们了。

齐璞赶紧去了门口迎太子与父亲。

不过只走到半路,就听到下人们来报人已经到了马厮了,齐璞转道跑到了马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第一次觉得自己家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温尊看到齐璞,第一句话就是问谢家两兄弟,“两位将军现在如何了?”

齐璞点头道,“仍英勇不凡。”

“阿父。”在齐国公看过他一眼后,齐璞叫了父亲一眼,这才简略地说了两位舅父的样子,又道,“休王已来,正在青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