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齐国公的步伐非常快,快得两位小辈施了全力也没赶上,最后齐璞看太子已经跑了起来还喘气,正要叫他阿父慢一步,但被温尊扯住了手,摇了头。

齐君昀快步进了青阳院,一眼就扫向了母亲婶子和妻子身上,见到妻子较平常还要气色艳丽一些的容颜,微微一怔,心里略松了口气,朝休王走去,“王爷。”

“左相。”休王也举手作揖。

齐国公毕竟不是寻常身份,他就是老王叔自持身份,也不能过于失礼。

“如何了?”齐君昀在妻子身边的主位落座,低头朝她看去,才发现她脸上略施了薄脂,而眼睛里藏着丝丝缕缕的血丝,不仔细看的话看不清楚,看清楚了却能知她早就哭过了。

“挺好的。”挺不好的,大郎看着就是有严重的心理阴影,而二郎失臂又白发,哪一桩都不好,但休王在,谢慧齐也不好与他说这些只有他们私底下才能说的话,仅简言了一句。

“嗯。”齐君昀回头,朝休王道,“王爷最近身子如何?”

“承蒙左相关心,甚好。”休王颔首道。

“那,”齐君昀这时扫了站在他身后低头着的和宁郡主一眼,朝休王道,“这次见过人后,如若没有什么不便,年底成婚?”

齐国公甚是直接。

休王微讶,尔后点头道,“可行。”

“嗯,那正好,趁王爷在我府上,就把日子定下罢。”齐君昀说着就朝门边的齐大道,“去叫汤尚书来府一趟。”

“是。”齐大迅速出门。

“汤正和?”休王道了一声。

“嗯。”叫礼部尚书过来择日子,也称得上和宁郡主的身份了。

这婚事要办,也要办得风光。

省得有时间让她东想西想。

至于她的两个弟弟,他自然能给他们最好的。

“还不多谢左相大人?”休王与齐君昀也是有些交情的,自是知道他的能耐,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婚事就是不大办,也必风光。

和宁在他膝下多年一直未嫁等人归,就是一直呆在府中,风言风语也是听了不少,他也是有意让女儿风光大嫁,自是不会推拒齐君昀的意思。

“多谢左相大人。”和宁出来给齐君昀施了一礼。

齐君昀点点头,“郡主多礼。”

说罢眼睛就往妻子看去,见她敛着眉头凝神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已是想着婚事怎么办的事了。

他要的就是如此。

齐君昀朝母亲与二婶看去,见她们脸上也是不轻松,心中微凝,心道那两兄弟看来确实是惨。

齐君昀并没有在自家寻他们的下臣那知道两兄弟现在的现况,所以等谢家两兄弟身着新裳,带着满身的药味来了青阳院后,他看着神情冷硬,身材高大却瘦得离奇的谢晋平,还有一臂已断,白发丛生的谢晋庆两兄弟,当下也是怔了一下。

而这厢休王府的和宁郡主在见到人后,手握着嘴唇泪流满面。

谢晋平在看到她,见到她的眼泪后,跪着朝姐夫行礼的人当下闭上了眼,不忍看她悲伤的脸。

谢晋庆却在和宁的哭声响起后就朝人看去,随后,他咧嘴一笑,小声地朝她叫了一声,“嫂子?”

和宁哭得更大声了,转过头去,不忍看这曾惊绝京城的两兄弟。

齐项氏本来心潮就未抚平,一听和宁哭,眼睛又是红了,眼泪一串串地掉,心疼得不得了。

“起罢,坐过来一点。”齐君昀让下人把凳子搬到了他们眼前,让两兄弟坐下,同时把妻子的手拉了过来,握在了袖下的手中。

谢慧齐一被他握住手,就紧紧地捏着他坚实的大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候二小姐,三公子跟小公子也都回来了,小金珠这时候在母亲眼神的示意下,去拉了休王家的和宁舅母坐了下来,又细心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和宁紧紧地抓着国公府小小姐的手,往前倾去,在她父亲身边小声地道,“父亲,孩儿想早点过去。”

尽快早点,哪怕被人说她急不可待,她也想早点嫁过去照顾他。

她没有叫他父王,而是叫父亲,语气里全是哀求,休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也知道是留她不住了,朝女儿安抚地点了下头,让她放心,便朝轻皱着眉头的齐国公府看去。

礼部的汤正和很快就到了,日子择在了腊月的初十,离现在不过只有十二日,但这日子是在休王的属意下定的,齐君昀也是点了头,这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晋平先前一直在发怔,但和宁的眼睛一直都放在他身上,等日子一定,他看着和宁的眼睛,本想说婚事太仓促了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谢慧齐原本还想留两兄弟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养好了再回去,但看来只能留下一个。

休王他们回去后,齐君昀也送了汤正和出门,谢家两兄弟见了一直等候他们的老家人,但被抬来的蔡婆子已经不能睁眼了,气息还在,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在两兄弟握着她的手叫她的时候,她的手才动一动。

阿菊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两兄弟,嘴里喃喃着,“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

她都不明白,为何她好好地等她的大郎二郎回来,他们就不能好好地回来呢。

阿菊很委屈,拿眼睛去屋里寻找她的大姑娘,在找到后,她跑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姑娘的袖子跟她说,“姑娘,我有好好等的。”

她听他们姑娘的话,在家好好扫着院子,喂着猪砍着柴,一日一日地,好好地过着日子等大郎他们回来。

他们也该好好地回来的。

没有几个人明白阿菊的意思,但谢慧齐一听就听明白了,她伸手抱住了阿菊的头,歉意地道,“对不住,是姑娘又说错了。”

是她给了她错觉,给了她没实现的希望。

阿菊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懵懵懂懂了一生的老姑娘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没完没了的眼泪浸湿了她家姑娘的衣襟。

周围把已经软了脚瘫了下去的小红抱到了一边,小红捂着眼睛一直在流泪,她带来的长子趴在她的身边小声地叫着她,担忧地看着他的阿父。

周围已经无心去管他们了,他跪到了两个公子身边,小声地跟他们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回来了就好,蔡婆婆心里已经知道了。”

说着,他也是红了眼眶,“咱们一家人现在总算是在一起了。”

“是啊,在一起了…”谢晋庆翘着嘴角,唏嘘,无奈地摇了下头,他又弯腰,用那只手抱了下那个把一生都给了他们家的老妇人,在她耳边又道了一句,“婆婆,大哥跟我回来了,你不怕咯,我们好得很。”

在两兄弟在她卧着的床边起身后,蔡婆子的眼边流下了一行泪。

隔日,蔡婆子在国公府谢家兄弟所住的小院过逝,这个随着谢家颠簸流离了一生的老妇人终是在她命运的终头等来了她视如所出的两个孩子的归来,安心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曾年轻过,也给予了她死亡的世间。

谢慧齐让两兄弟带着她回了谢府,把她葬在了父母的边上。

腊月的初五,长哀帝叫齐国公夫妇进宫,跟他们道,“我给晋平写道贺旨罢。”

长哀帝写了贺旨,也给了赏赐。

在两夫妇要走的时候,长哀帝抬起眼,双眼渴望地看着他的兄嫂,只是,他那心软了一生的嫂子躲过了他的眼神,而他那个他敬爱的表兄也垂下了眼睛。

在他们走后,长哀帝看着桌面轻叹了一声,跟桌子说,“嘟嘟很喜欢她的,你们就把她许给他罢,陪他一会罢。”

如果不是他快要没命了,他不会这么为难他们的。

连他都要走了,嘟嘟一个人在这个深宫里,多可怜啊。

齐国公夫妇出了宫,马车上,谢慧齐靠着齐君昀的头,一语不发。

齐君昀握着她抱着小暖炉的手,间或轻吻下她的脸颊与耳,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时候夫妻俩不用言语也知他们谁都是不可能把小金珠许给太子的。

于齐家来说,不能再出一个皇后,那只会带累家族。

而于谢慧齐来说,她再疼嘟嘟,再把他当是一个孩子疼爱,但她是个大人,大人的世界里,是不可能只有简单的温情存在的——孩子固然无辜,但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血缘亲近,未出三服的表哥,且他的祖父,是造成她父母死亡,她弟弟们伤的伤,残的残的元凶。

谢慧齐没那么大的心胸。

在马车走了一段后,谢慧齐在他怀里回过头,沙哑着喉咙道,“这事,我不答应,但还是等女儿长大了,问问女儿罢。”

她固然不答应,但在她这里,女儿毕竟是自由的,她的意愿也很重要。

“嗯。”齐君昀知道她心里难受,轻拍了下她的手,在她看不到的上方,嘴角冷酷地翘了翘。

他是不可能让女儿对温尊许意的。

其中个中厉害,就是她没长大,他都会与她说道清楚。

她母亲是个讲温情的人,但她是他的女儿,齐国公府如若在京中屹立不倒,他齐国公的女儿就不能是个不知世事的蠢姑娘。

但这不是他想与妻子说的。

相对女儿而言,齐君昀更不愿意让妻子去做什么选择。

她已在他的护翼之下,有他为她做主,不需她再去决择什么。

谢慧齐一路都有些不好受,她是个对于亲近的人来说近乎软弱的人,她习惯照顾人,为人着想,很难拒绝她承认的人的要求,所以就是拒绝了,也还是心存愧疚。

但谢晋平与休王府的婚事迫在眉睫,她一回去,又是扑到了准备事宜上,也没空多想什么,所以也没想到,等到隔日她一回谢府布置喜堂,她丈夫就把女儿叫到了书房呆了一个上午,她也更不知道她女儿出来的时候,神情平静得不像个小姑娘,只是在她父母的住处,把头抬起,朝宫中的那个方向看了好半天。

她父亲也站在她的旁边,一直与她站在一起。

久久,齐奚闭上了眼,她没有回头,把身子靠在了她父亲的身上。

等她父亲那总是再坚硬不过的手臂抱住她的肩后,齐奚笑着缓缓睁开了眼。

“阿父…”她叫了他一声。

“你在我心中,”齐奚看向天际,微笑着轻声道,“是比那天还要高的存在。”

齐君昀低下头,轻碰了下她的发顶。

他依旧不动声色,齐奚却红了眼眶,“我会听您的话的。”

没有人比得上他,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弟弟们重要了…

家人有这么多,嘟嘟表哥只有一个,她拿他在心里比了无数次,都发现,他没有她的家里人任何一个人的重要。

所以,她只能如此了。

尽管,他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

谢府,来了半日就忙了半日的谢慧齐撑着头在看喜宴那天的菜谱,她已经看过数道了,这是最后一次,等这一次确定了,菜谱就不能修改了。

谢晋庆走进事务堂的时候,对着国公府的那些下人用手抵嘴,示意他们噤声。

国公府的下人总是要比别府的下人们机灵识趣些,一个个见到他见他示了意,都无声地福了礼,没发出声响来。

这可是他们夫人最欢喜的小弟弟。

谢晋庆一进来,就见他阿姐撑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案桌上的册子,他轻步上了前,等走到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她才抬起了头。

“阿姐…”见她讶异,谢晋庆没守礼法给她施礼,一屁股就坐到了她的身边,脸还往前凑,“你在看什么?喜菜?”

“嗯。”谢慧齐转头看着他,忍不住抬头摸了下他没有肉的脸,“饿了没?”

谢晋庆一天要吃七八顿,没一会下人就要端碗米粥或者参鸡汤过来让他进食,他简直就是吃怕了,一听她问,赶紧摇头,“刚吃,一点也不饿!”

说完脸都是苦的,把头挨到他阿姐肩上,乞求道,“姐姐,我能不能少吃一点?”

“不能。”谢慧齐淡淡地道,又朝小麦抬了下首,“端个炭盆到二爷脚边。”

“阿姐,我不冷。”

“嗯。”谢慧齐虚应了一声,明显没当回事。

谢晋庆单臂搂了她,跟她抱怨,“你跟姐夫越来越像了。”

连不答理人时候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谢慧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

“他对你好吗?”谢晋庆忍不住问了一声,“这些年我没看着,他欺负你没?”

谢慧齐听着笑叹了一声。

他们姐夫什么时候欺负过她?

只有他们兄弟俩,才让她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让她担心。

小二郎都是二爷了,还是在意这些莫名的事情。

可是,就是因着如此,她心里更是酸楚。

就是残了臂白了发,她家的二郎还是二郎,并没有变多少。

反倒是一声都不吭的大郎,比过去还更让她担心。

“他倒是没有欺负我…”谢慧齐把肉菜划了一道出去,添了碗炖菜,嘴里淡淡地道,“这些年里,他一直陪着我。”

没有他,就没有她。

“哦…”

见他长长地拖着声,谢慧齐眉眼不眨,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嗯,回头你还是要跟他混帐,我是定会袖手旁观不管的,你都这么大了,若是还被姐夫教训,到时候也莫怪阿姐罚你了。”

“你还要罚我?”谢二郎怪叫道。

这都叫什么事,被姐夫训还要被姐姐罚?

谢慧齐又拍了拍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二郎太重情了。

都这么大了,还是把她又当母亲,又当姐姐地依赖着,这于礼不合,可是他刚到家,她不忍心拒绝他的依赖,但也不希望他又犯小孩子脾气跟他姐夫扛上。

国公爷也是有他自己的脾气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谢慧齐一行菜一行菜地琢磨着,嘴里也问着话。

大郎成了家,有人陪伴,二郎若是没中意的,她这如母亲一样的长姐,也只能用长姐的权威给他挑一个了。

她心中这时候也琢磨出人选来了,就等二郎说个喜欢的型,她再去从她属意的人里挑拣一个适合他的出来。

“不娶,没心思,等师傅回来了再说…”谢晋庆搁在她肩上的下巴微动了动,还打了个哈欠。

谢慧齐因此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我等嫂子过了门,在家里住两日,回头就住回国公府,等师傅回来,娶什么姑娘,阿姐你等我师傅回来跟我师傅商量去。”

一看他阿姐一听这话就皱眉,谢晋庆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又皱眉头,好丑。”

谢慧齐无奈地回过头,摇着头道,“该娶了。”

“我得让我师傅帮我算算再娶…”谢晋庆心想着得等他师傅回来跟他串通好,让师傅跟他阿姐说他这辈子不适合娶妻,只适合修道,这样的话,她就能死心了。

反正他师傅以前也说过,他这世亲缘足,但没有子女缘。

谢慧齐心道这事急不来,她又不愿意勉强他,遂点头道,“行。”

京城的好姑娘也还是有的,出色的也有好几个,到时候二郎见了,若是有心动的,这比她说破了嘴皮强。

“你大兄呢?”小弟弟没事就会粘上来,除了早晚的请安,就轻易见不着大弟弟的谢慧齐又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