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慧齐终归不是妇人之仁之人,随后也就点了头。

她担忧的是往后儿子一生的轨迹,她倒不是在乎赵家会如何,她这种看似有着柔弱心肠的人其实最冷酷,她想的担忧都只是自己人,她所做的最好的决策也都只是为了自家人而已。

也因此,她把所有活路都留给了自家人,其实相当于把别人的活路都夺了。

说来,她儿女们多少承袭了她这一点,只是这时的她还不明白,等儿女们长大显示出这点时,那时的杀伤力一出来,齐家不权倾天下也难了。

齐家根深枝茂,所行手段自也不是冲到人家家门口去杀他几个人,当初谢慧齐只初初下手断了陷害弟弟们的那两个将军的粮食,最后那两个将军家竟落了个被他们原来的仇家赶出府邸,流落街头,最后消失在了京城的结果。

他们未被诛连三族,却最终结果却比诛连三族还惨,活着的人比死了还受罪。

而齐国公也是个向来不轻易动自己的刀的人,他喜欢起个头,再推波助澜一番,齐璞还未学出师,也只学了个皮毛,但仅仅是皮毛,用他这个身份做来,有许多事也是别人无法挡的。

赵家更如是。

赵益楼是年前被提的右相,家人这时候还未进京,赵府也就赵益楼和他的几个仆人,但赵家的行踪早被人盯着了人了,齐小国公爷相交遍京城也不是说着玩的,所以就是赵益楼行事谨慎,但他的仆人就并不那么干净了,所以赵益楼这天回府后,就听到了他的仆人被人坐花楼不付嫖*资,被官差押到了府里来讨银之事。

同行来的,还有京城的一大票好事公子哥,皆是各府各门家的公子。

而此时的宫里,齐璞进了宫,看到父亲憔悴的容颜后就朝平哀帝看去。

清俊的平哀帝端坐在首位,也是对他颔首,“左相已有好几天未好好进食了,朕劝他回去歇息一晚也是不得法。”

长子过来,齐君昀也只是指了指门口,让他到门口站着。

他正跟工部尚书商量着逝帝墓陵之事,逝帝走之前国力无法承担他建陵墓之事,现在表弟走了,走得太早了,齐君昀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他想他这个表弟已经为这个皇室,为这个天下为难了一辈子,生前不能享福,死后就跟他的那位若桑住得好一点,遂就想着在离京不远的一座深山给他们挖个小宫殿出来,把他们悄悄葬了。

所幸工部尚书是彻彻底底的他的人,孤身一个人大半生的老工匠,也无甚亲戚,更没什么女儿要嫁给皇帝的。

齐璞仅站了一会,就听到他阿父连咳了十几声。

平哀帝见他脸色不好看,就坐帝位上站了起来,朝齐璞走去。

“两位大人继续说着,朕跟小国公爷出去走走。”平哀帝淡道,扔下一句话就到了门口。

“那我叫我阿娘进宫来劝劝?”齐璞跟着他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就开了口。

“甚好,”平哀帝淡淡道,说了半句顿了一下又道,“是伯父想给我父皇母亲葬得好一些才多费心了心思。”

齐璞苦笑摇了下首,“哪的话,我阿父可能也是想着皇叔父他们的事办了,我家中祖母她们才好入土为安。”

温尊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看向跟过去一样跟他有话直说的表弟。

“抱歉。”温尊看了他半会,突然说道。

齐璞也不受宠若惊,在看了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新帝一眼后,叹了口气摇了下头。

他也懂他阿父想为新帝多做些事的心思,这时候,如若他们齐家不为新帝着想,这满目荒芜的宫中,又有谁替新帝着想?

新帝这时候孑然一身,现在硬撑着坐在这个皇位上想来也是费尽全身力气了。

齐璞赶着天还早就回去说他父亲的情况,谢慧齐赶到宫里时天已经黑了,新帝正在处理言官上报的赵相家下人在国丧时期流连花街柳巷之事,她并未见到他,也没见到她家齐国公。

但她还是被大内大总管于荆领着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内,齐国公咳个不停,跟礼部的人在商量着逝帝丧事的最终规格。

于公公要去禀,谢慧齐拦了他。

她先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也听了他半个时辰的咳,都没见人出来。

天都黑了,夜风来袭,吹得她梳得严实的头发都乱了丝缕下来,飘在脸上,竟是让她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弱。

陪在一边的于公公于心不忍,想要再进门去禀,还是被她拦了下来。

谢慧齐改站去了侧殿的门口,咳嗽声也是听不到了。

只是再时辰后,她听到有脚步声出来,那熟悉的咳嗽声又传到了她耳里后,她眼泪不知为何,“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身边的小麦她们心疼地看着她,拿了帕子给她。

谢慧齐赶紧拿了帕子擦泪,这眼泪还未擦干,齐国公就被于公公带了过来。

齐国公匆步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隐蔽但迎着风的门口不动,一出口竟是训斥,“谁让你站在门口的?”

说着就过去摸她的脸。

可他的手却比她的脸还冰。

谢慧齐在他的手欲要缩回去后附住了他的手背,勉强出声道,“咱们能回家了罢?你该回去给娘和二婶上柱香了,她们都有许多日没见你了。”

门边惨淡的灯笼下,齐君昀看清楚了她眼里那还未夺眶而出的眼泪,尔后,他怔怔地点了头。

回去的马车上,齐君昀倒在了妻子的怀里,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一路睡回齐国公府,一下马车,他就被塞了一碗浓黑的药汁进口,进灵堂时,一直觉得药汁往上翻滚的齐国公站在门口把回到口中的药汁又再强咽了回去,进了冷清的灵堂,他给母亲和二婶上了香,跪在她们面前磕了头,尔后抬头看着她们的牌位不语。

等到身后有人抱住他,齐国公回过头,看着他妻子,看到她依旧如当年那样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他的样子,他伸手揽过了她,抱她到了面前揽住了她。

“我没事的,”他淡道,眼睛看着牌位,薄唇轻触着她的发,“我不会走在你的前面,别担心。”

失去的滋味太难受了,她那么爱他,怎么受得了?他不会让她受这个苦的。

给婆婆她们上过香后,谢慧齐就牵他回去了,一路上她都在想,幸好这么多年她都在他身边,驻扎在他心间,可以牵着他走。

若是放他一个人,他要怎么熬。

回了鹤心院,余小英早就带着徒弟候在了浴房给他推拿扎针,谷芝堇与表妹坐在暖阁同她喝着花茶,见妹妹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是好的,沉静的女人便多瞧了妹妹几眼。

她先前想妹妹总是要比她幸运几分的,不过这些年她看在眼里也不能如此算,位置太高,担负的便也更多。

不过,还好,世事再煎熬繁琐,放诸在她身上,应照出来的是日益的沉稳淡定——谷芝堇也是明白为何表妹夫的总是放在她的身上。

她是纵如何柔情百千,也从不凋零,她柔软但不柔弱。

“姐姐?”谢慧齐给她倒了茶,见表姐看着她不放,便叫了她一声,把装着刚送来的软玉糕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尝尝。”

“就几天就瘦多了,”谷芝堇捏了一口软玉糕,带着奶香味的糕点入口即化,她吞咽了便道,“睡不好?”

谢慧齐摸了摸自己的脸,点了下头,“是瘦了些了,你也知道的,国公爷这几天不在家,我便也睡不好。”

皇帝过逝,谷府有事,谷芝堇便也回去了,今晚也是下午得了信跟丈夫过来的,见表妹说着脸上神情倒也宁静,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谢慧齐朝她浅浅一颔首,也没再言语了。

她累极,但好在论起坚韧丝毫不逊于她的表姐更是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人,她们都是经了不少事过来的,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不需要面露哀凄,更不需要痛哭失声表达痛苦,她们很明白,彼此能坐在对方的身边,静静地呆一会都是安宁,也是最大的抚慰。

她们性格不同,但她们是站在同一个的位置的同类,她们不需要言语也能明白对方。

亥时过了余小英才带了人从浴房出来,这时候谢慧齐已经去看过睡下的儿女们了。

国公爷出来后的头发还半湿着,谢慧齐给他擦干了,让他靠在怀里再躺了一会,等他头发的湿气散尽了她才滑下了枕头,抱着他的腰让他继续沉睡。

半夜,她听到他叫她,她“嗯”了一声,在黑暗中轻吻着他的脸,抚着他坚实的背,听到他在下一刻又沉睡了过去,她方才睡了过去。

他回来了,她便也安稳了。

齐国公第二日清晨就醒了,醒来发现缠绕他几日头疼散去了一半,妻子的脸还靠在他的肩窝处,他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这时候天色还微黑,但想来也不是太早,冬日的天总是要帝得晚一些。

他也没去看沙漏,低了头去瞧她的脸,轻抚了下她的裸*背,除此之外便也没再动了。

她也怕是好些日子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夫妻俩直到辰时才起,这时候儿女们都呆在鹤心院的暖阁了,谢慧齐醒来给国公爷穿好衣裳,就把儿女们召了内卧跟他们父亲说话。

好几日不见,齐望他们光是请安的话都有许多话要跟他们父亲说。

齐润还在那跟他父亲做保证,说过两年长大,他就让他回家来享清福,不被朝廷那些人欺负了。

“那我给阿父天天做好吃的。”齐奚想想道。

谢慧齐还未梳妆好,这时候下人端来了粥,她站到他面前吹了吹碗,就着碗让他一口气喝了一碗下去。

“你缓缓嘛。”见母亲太独断,让他们阿父吃口粥都不带喘口气的,齐润对她很不满。

谢慧齐看都没看他一眼,把空碗放到银盘上,朝下人抬抬首,示意她下去,便又坐到一边梳妆去了,没打扰他们说话。

“您说,这事还是不能把他拉下来?”齐璞这时候皱着眉跟他父亲说着赵益楼的事。

“外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齐君昀淡淡瞥了大儿一眼。

齐璞一怔。

“去问问。”

齐璞皱着眉起身,甩袖离去。

他出去找人问探子回来没有,跟着他的齐武摇头,“还未有消息送进府。”

但话刚落音,就有人道探子进府了。

齐璞等了一会,等到了探子送来了赵益楼把他那仆从一家几口送刑部处之的消息,听闻后,他冷笑了一声。

屋内,隔了半柱香的时辰,小麦就把药端来了,药也是在鹤心院的小厨房里熬的,端来也还是很烫,谢慧齐吹了吹,这次没一口气把药给灌下去,而是一口一口喂的。

这药伤胃,得慢着喝。

见母亲一口一口喂父亲,齐润又不满了,“阿父又不是小宝宝。”

他才是。

谢慧齐真是懒得与他多说,下巴朝他身后的空椅子抬了抬,齐润见状不满,但还是乖乖地坐上了椅子。

“阿娘,阿父什么时候好?”相比小弟弟的左也不满右也不满,齐望甚是忧心忡忡,他自打进来就站在他阿父的一角没动,手指扯着他父亲的一角衣裳。

“再过几天就好了,乖乖吃药就好了。”谢慧齐每一口都要探一探温度,差不多才喂进去。

“阿父听你的话的呢,”齐奚在旁边自己安慰自己,“肯定好得快。”

齐君昀眼睛看着她不放,也不言语,由妻子跟儿女们说话,等到药碗空了,他才轻轻跟她道,“要进宫了。”

宫里还有不少事。

谢慧齐把碗搁在了盘中,拿手绢擦了擦他的嘴角,点点头道,“知道了,中午和晚膳的饭和药我让齐大和齐恫轮流送,到了夜间就回趟府吧,你睡在外面我不放心,我也睡不着。”

齐君昀点了头。

“带着孩子们去跟娘和二婶她们上柱香再走,你们先去,我吩咐下人点事就来。”她又道,看着他点了头,她忍不住抬首摸了下他因瘦越发冷峻的脸,看着他的眼与他再道,“做什么事,你得多想想孩子们跟我,你别说是有事,就是病了也让我们心焦如焚。”

齐君昀颔首起身,把她也带了起来,抱着她轻拍了下她的背,就弯腰抱起了齐奚,牵着齐润,看着齐望拉好了他的衣袍,便带着儿女们去灵堂了。

这日国公夫人给国公爷准备的膳食是二人份的,一等时候送进来,平哀帝便跟着齐国公用膳。

帝臣两人在单独的房间里用着膳,礼部的人跟户部的人继续在太和殿的大膳厅里边吃边吵,一个人说要多少银子,一个说没银子,吵得天翻地覆,皇帝在他们嘴里飙来飙去,哀意全无,火气倒十足。

长哀帝一手扶持主来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四大辅臣之一的林立渊见吵得他心烦,当场就掀了桌子,在一片寂静声中迈出了宫厅,出来找皇帝跟齐国公了。

一找到他们,跟小皇帝行了礼,得了座,林立渊就朝齐国公冷冰冰地看去。

林立渊是杀将,他之前本只是江南益县的一个小武官,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来,后来跟当时还是太子的长哀帝一路杀到西北,再到京时,他就取代了之前的归元大将军成了兵马大元师,掌全国一分为三的一份兵力。

林立渊寡言冷酷,凡事只动刀不动嘴,动不了刀时也不爱动嘴,只爱动眼神,见齐国公躲清静也不带上他,他满肚子的不满就用眼神化为了利刃,刀刀刮在了齐国公的脸上。

齐国公没打过仗,但他是见过了四个皇帝的人了,一个经历过这么多皇帝的伯爵是不懂什么叫害怕的,更不会在几个眼神下就失态,遂依旧食不语地用着膳。

等到太监把林元帅的碗筷拿来,国公府送来的菜也被皇帝跟国公爷吃得差不多了,林元帅也是冷着一张脸,接过那小碗,把碗里的米饭倒了一个剩菜盘子里,冷冷道,“饭桶?”

太监忙不迭拿来了饭钵过来。

国公府送来的是蒸饭,现在还剩个一小半。

林立渊看那饭钵用来吃饭还差不多,干脆拿过了钵,又把那盘子的米饭剩菜倒到了钵里,见小皇帝跟齐国公都搁了筷,他眼睛瞄了瞄桌上的剩菜盘子,自己动手就全放到了钵里,拿筷子拌了拌就大口吃了起来。

武将不太讲规矩,齐国公是跟林立渊用过几次膳的,便也不奇怪,而林立渊更是长哀帝心腹,是长哀帝交给平哀帝的一把对外的利刃,平哀帝更是不在乎他用膳容仪,见林言渊像是饿极了,桌上的汤碗也只剩一点了,就朝身边的老宫人道,“于公公,去让人送碗汤过来。”

林立渊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便是后来送来的汤也没放过,喝了大半碗,这才放下碗面无表情地对小皇帝道,“杀几个罢。”

都没规矩了。

见他一开口说话就是杀人,平哀帝不禁翘了下嘴角。

他笑容极冷,看不出不快来,也看不出欢愉。

“哪几个?”他淡淡道。

林立渊不是莽夫,他打了无数场胜仗才得来现在的这个位置,不仅仅靠的只是他的勇猛与身手,“白高山,刘斯,上官文…”

都是文官,还是他父皇提拔上来的文官,先前还站在国公府的后面,只是在赵益楼为右相后,他们倒戈向了赵相。

平哀帝平静地看向了他的表伯父。

“我来杀…”见小皇帝看向齐国公,林立渊冷冷地牵起嘴角,无情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精力一直恢复不过来,再让我懈怠两天,下个月为了全勤,会尽力试试看能不能恢复万更。

为救灾,朝廷提拔了不少人上来,这些都是齐国公经手的,算不上门生,但齐国公于他们也是赏识之恩了,且这几个当的是京官,历来京官难当,外面放下去的官位再大也得朝他们走动,能有的位置的基本都会被京城的权贵之家瓜分,这几个外生能坐上他们屁股下的位置,当朝也只有皇帝跟百臣之首的左相有这个权利了。

只是毕竟是外面的人,提拔之恩由他们来看,也比不过他们各自的才华与抱负。

赵益楼与这些文官平起平坐,刚上位的新官们还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这一位甚得他们的心意,比起高高在上,积威甚重令人忌惮的齐国公,他们觉得赵大人才是天下书生之友。

这几人带着不少小官小吏站于了赵益楼之后,朝廷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其实也很对这位齐国公免不了些许嘲笑的——千百年来,谁养熟了外面的狼,偏生齐国公要不拘一格录人才,瞧瞧这下场。

只是王公贵族毕竟是王公贵族,对此嗤笑一声,心中了然就罢,不会真拿到嘴上当着齐国公的面来说,但在这事上齐国公是没了面子,大家心知肚明,也是想看看齐国公以后的手怎么动。

总归是要收拾的,要不,齐国公府的朱门都要黑些了。

但齐君昀现在也不能动,一动,这外面的书生的矛头就要对准他了,所以林立渊一说由他来杀,齐君昀就挑了挑眉头。

林元帅倒不怕被人说跟他也是一伙的。

不过,由他来杀确是好。

林立渊这人历来做事是你对不起我一分,我就对不起你一丈,我想杀人我有的是理由,谁要敢多嘴,我就弄死你。

这位杀将因长哀帝护着,谁也拿他没办法,现在他要是拿起这阵势来杀人,倒也省了他不少事了。

“那就交给元帅了。”齐国公还未说话,平哀帝就出了声。

这次是齐国公看向了平哀帝。

平哀帝回视了他一眼就垂了眼,“伯父也放心就是,今年照常春闱,朝廷缺什么人,到时候补回来就是。”

这些人要是成了势,现在压左相,到头来总压到他头上来——他娶不娶皇后,由他说了算,不是这些个臣子们说了算的。

要是由他们说了算,还不如把他们杀光了让他好过点。

年少的皇帝神色淡淡,杀将坐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刀,齐国公就是可惜这些个人才,被这些个人才对着干的他也无心救他们了。

到底,他也不是彻底无欲无求的圣人,人家的刀都放到他脖子上了,他还要饶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