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春兰秋菊

“要真这样,那虞宝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时,一边一直相陪的孙兰突然插嘴道。

“孙姐认得我大姑姑?”虞景明挑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虞的问。不管如何,孙兰突然冒出这话是有些失礼的。

“我夫家姓陈,陈元和。”孙兰解释了一句。

一听孙兰这话,虞景明一下子明白了,陈家是自家大姑姑的婆家,孙兰是陈家长房的二媳妇儿,去年才结的婚。

陈家在宁波虽算不得大家,但也算是殷实人家,长一辈兄弟姐妹三个,妹妹嫁到了徽州,只兄弟两房俱在宁波,长房陈厚德,取妻舒氏,二房陈厚道,正是虞景明姑父。

陈家两兄弟平日相处还不错,但架不住舒氏和虞宝珠两妯娌却是针尖对麦芒,天天吵架,弄的一个大家里乌烟瘴气,最后两兄弟干脆分了家,可这分了家之后,两妯娌又互相攀比上了。

长房陈厚德二子一女,长子当年考中了秀才,又得同年提携,在宁波县衙户房做事,算得上体面两字。二子就是陈元和,靠着他嫁到徽州的姑姑,头先年就跟着他姑父学生意,出来后自己也开了一间茶叶店,生意不说多红火吧,但也算得有一份基业。至于最幺的女儿,岁数还小,如今待字闺中,但在宁波也算得小家碧玉。

二房虞宝珠这边是二女一子,两人女儿都嫁在本地,虞宝珠心气大,虽然舒氏那边总以两个儿子在她面前炫耀,但在她眼里,一个衙门书吏,完全是下九流的,一个虽然开茶业店,那跟她虞家人在上海的生意比就差远了,所以虞宝珠根本没放在眼里,就一门心思的想把元甫培养出来,两个儿子怎么了,她一个儿子能顶三。

“原来是陈家二嫂,去年二哥二嫂成亲那会儿,我正好有孝在身,没有亲自去给二哥二嫂贺喜,先前竟是不识,景明在这里陪礼了。”虞景明笑着道。

“景明客气了,我们又没见过,先前我也没有介绍自己,你怎么认得。”孙兰也客气的道,又解释说:“你不晓得,元甫她娘亲个性太强了,又非要把我婆婆比下去,只元甫没有读书的天份,最后只有做生意一途,本来元和她姑姑也是让元甫先跟着他姑父跑跑,熟熟道。可偏偏元甫他娘还看不上,后来不晓得从哪里认识一个海南来的木材商人,说是有一批黄花梨木,只一倒手就能挣大钱。元甫他娘亲真是鬼迷了心窍,没来没由的还真就信了,投了好一笔钱,没想那海南商人拿了钱转过身就再也没影了。大家本以为元甫他娘亲总算要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却是愈挫愈勇,带着元甫来上海,就是想搓合元甫同你家二妹淑华的,所以我才说,若是淑华真跟荣家订了亲的话,那元甫他娘亲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孙兰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串,虞景明脸色更是不快,这孙兰好端端的却在自己面前这般编排大姑姑,她虽然跟大姑姑关系并不太好,但并不等于她就愿意听这个。

孙兰这边瞧着虞景明的脸色,她神情也有些讪讪,又自嘲的道:“景明原凉则个,我晓得我说这些难免小人了,只是你不晓得,元甫娘亲是个要强的,我婆婆也是个要强的,我婆婆本是个小气的人,平日能不花一分钱就不花一分钱,可为着让我在景明面前拆穿虞宝珠的心思,她可是连打了三份电报,花销了好几块钱呢,我这实在也是躲不过了…说这些你要不乐意听,就当大风吹过。”

孙兰这样一说倒是让虞景明一愣之下却有些哭笑不得,暗道媳妇难为啊,如此倒也释然了一些。

大不了不愿意听,就当大风吹去。

一时两人再也无话。

冯纤纤这时嘟着一张嘴,气冲冲的过来,一个人坐在沙发的一角,两只眼泡还红了,两滴眼泪欲滴未滴,虞景明朝舞池望去,王端美正跟不晓得哪家的姑娘在跳舞。

虞景明笑嘻嘻的坐到冯纤纤身边:“你又不是不晓得王三郎,都说他是贾宝玉,你可莫学那林黛玉,弄得凄凄惨惨凄凄。”

“噗嗤…”冯纤纤嘟着嘴又乐了:“我才不学林黛玉,我学薜宝钗。”

“薛宝钗跟贾宝玉也不过是貌合神离。”虞景明又道。

“那要怎么做?对了,我听说王三郎最听景明的话,景明你跟我说是怎么做到的?”冯纤纤顿时来精神的问道。

“我当初呀,刚回宁波,没少受王三郎的气,后来气狠了,晓得王三郎最喜欢吃九层糕,我便隔几天就给他做一次,王三郎吃顺嘴了,以后想吃就来问我讨,有回他惹我生气了,我便死活不给他做,他想吃,只得来讨好我了,如此几次之下,他便学乖了…”虞景明笑嘻嘻的说。

“那我也给他做…”冯纤纤高兴的道。

“有的东西第一次做的人叫聪明,第二次学的人就是笨蛋。”虞景明说。

“那要怎么办?”冯纤纤跺着脚要发颠了。

“你就把我当初熬王三郎的事情传出去。”虞景明道。

“那岂不是让一些不要脸的给王三郎送九层糕了…”冯纤纤不乐意了。

“就是要让人送啊…”虞景明道。

“然后呢…”冯纤纤问。

“你自己想吧,大家都送,那时九层糕就不再是美食,而是负担了,到时你再帮他吃…”虞景明歪过脸看着冯纤纤。

冯纤纤瞪大眼睛说:“景明你太贼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接下来王三郎只怕是要头疼了…”李泽时不晓得什么时候靠在窗边,看着虞景明,两眼在壁灯折射的光线下灿若星晨。

虞景明自嘲的咧了一下唇,倒没想到之前的话叫人听去,有些尴尬,但也无所谓,不过…虞景明挑了挑眉:“李公子没听过非礼勿听这句话吗?”

“那显然大小姐没听过非礼勿言这句话。”李泽时同样挑了眉回道。

两人不由互相看了一样,突然便相视一笑,俱是大气之人,又哪里真会在意这些。

“跳舞吗?”李泽时一手插裤兜里,一手摊在虞景明面前问,姿态随意却也潇洒。

“对不起,我不会跳舞。”虞景明微愣一下,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手,这位李公子的手很大,十指相当的修长,但那手不象锦衣玉食的手那样软绵,反而略有些骨胳突出,这是一只有力的手。这会儿仅这手一伸出,便给人一种迫人的气势。

跳舞虞景明是真不会,老夫人教她为人,教她治家,却偏偏未教过她如何跳舞?

“想不想学?人生偶尔也要跳出窠臼,去体味不同的滋味儿。”李泽时盯着虞景明说。

虞景明看了一眼李泽时,对方眼神专注而不容置疑,这应该是一个有着决断和极强行动力的男人。

都说女人如花,有千百种,其实男人一样有千百种。不晓得为什么,虞景明便想起了卞先生,这两者也是“春兰秋菊”。

虞景明想着自己竟然用“春兰秋菊”来形容男子,不由的便翘了嘴角。

“嗯?”李泽时挑了挑眉,这位姑娘在沉思的时候,他不由的便会想,这一瞬间又有多少布局在这姑娘的脑海里形成。

虞景明回过神,伸出手,倒不是象李泽时说的那样要跳出窠臼,虞景明只是想着,她正好可以跟李公子把单子的事情再落实的更具体一点。

她实在是一个俗人。

第六十七章 试探

留声机里唱着音乐,虞景明扶着李泽时的胳膊小心的踩着脚步。

舞池边,几个年轻的女孩儿聚了一堆说话。三姑娘虞淑丽却是面色有些阴沉的坐在那里,看着舞池里正跳着舞的虞景明和李泽时,不由撇不撇嘴,跳的那样差,也不嫌丢人…

虞淑丽想是这样想,那心头便毛刺刺的难受,虞景明今日可是风光的很。

那风光让她刺眼。

“你大姐便是再风光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的给我送生辰礼。”董璎珞翘着下巴,颇有些得意。

虞淑丽回头看她一眼,按理她这样说大姐,她应该是高兴的,可心里并不高兴,她晓得董璎珞的话也不过是自我安慰。

虞淑丽一时之间颇有些无趣,转头看到戴谦看人跳舞看得入迷,心里更是气恼,提着裙子走到一边无人的拐角处。

却无意看到拐角的另一边,荣伟堂跟那玫瑰站在一起说话。

“不是说好你今天不来的嘛?”荣伟堂有些没好气的冲着玫瑰道。

“呵,我来不来跟你有什么关系,还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啊…”玫瑰冷笑。

“咱们说好的,现在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荣伟堂摸着鼻子。

“那我该说什么?你不晓得女人喜欢出尔反尔呀。”玫瑰反问道。

这种事情跟女人争论永远争论不出个什么的,荣伟堂没说话,转过脸看着下面的舞池,那目光不由就定在了虞大小姐同李泽时的身上。

“这便是当初你嫌弃的乡下小姐,只怕未曾想过如今这般的耀眼吧?”玫瑰翘着嘴角,冲着荣伟堂嘲笑。

“这些都过去了,还说那些干什么?”荣伟堂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耀眼又如何?都说君子不临危墙之下,那李公子于虞大小姐来说,不晓得是救命的浮木,还是能毒死人的砒霜呢?”玫瑰又笑咪咪的道。

“什么意思?”荣伟堂回过头问。

“如果,你还想要永福门的话,就盯着李泽时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哦。”玫瑰说着又飘了一句话:“据可靠消息,李公子大约是南边的人。”

说完,玫瑰转身下楼,她倒想去会会那李大公子,李大公子或许是浮木,或许是砒霜,但也可能是罂粟。

“真的…”荣伟堂看着玫瑰消失在楼梯口,这才回过神来。

“伟堂,来一下。”荣太太在不远处招呼他,荣伟堂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下楼。

看着荣伟堂和玫瑰都离开了,虞淑丽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心里却一阵翻腾,荣家这边在跟她家二姐议亲,这一头还跟玫瑰堂而皇之的搅在一起,真不是个东西。

这个念不过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真正占据她脑海的是玫瑰的那句话:那李大公子大约是南边的人。

南边的人大约就是指革命党吧?

想着,三姑娘眼神间倒是有引起兴奋,虞景明只怕会有麻烦,她且看着。

“哟,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冷不丁的一个人上楼,那人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眼波流转的虞三小姐,咧着嘴打趣。正是卞家老二卞维武。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是巴巴的来抱主子大腿了吧。”虞淑丽瞪着卞维武。卞维武人模狗样的穿了一身西装。

谁不晓得呀,卞维武进了江海关公廨所当差,自要来抱董帮办的大腿。

虞淑丽说完,却是提着裙摆噔噔噔的转身就走。

“切…”卞维武摇摇头,唯女子于小人难养也,也转身离开,他找他大哥呢,也不晓得被董帮办叫哪里去了。

楼下,戴谦还在看人跳舞,

“回去了。”虞淑丽一气恼的拉扯着戴谦。

“三妹,还没到散场,这样走不好。”戴谦劝道。

“你不走我走。”虞淑丽一瞪眼,转头跟董璎珞说了声:“累了,我先回了。”说完便风一阵似的出了俱乐部,有虞景明在,俱乐部里便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戴谦冲着几个女孩子很洋气的摊了摊手,转身追了虞淑丽而去。

“虞淑丽性子越来越怪了…”

“她就是这样…”董璎珞嘟嘴哼了一声。

“呀,她这样走了,我还想问她哪家糕点铺子的九层糕好吃。”一个女孩儿跳脚。虞家是开糕点铺子的,想来这方面比较清楚。

显然的,王三公子喜欢吃九层糕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舞池里,因为正好跳到边上,李泽时不免听到了女孩儿的叫声,冲着虞景明笑道:“这方面你是专家,她们应该来问你。”

李泽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之前虞大小姐教那冯七小姐的招数。

那招数看似简单,但又不简单,虞大小姐只说王三郎自小喜欢吃九层糕,却不想想,王三郎吃了这么多年的九层糕,那九层糕便是再好吃的东西,如今只怕也是吃腻了的。

那几家小姐只听了一个王三郎小时候的故事,便拿来当金科玉律,若是真送了九层糕去,王三郎只有头痛的份,又哪里还能抓得住他的心,如此,便让冯七小姐抓住了机会,王三郎保不齐还真就落入了冯七小姐的瓮中。

更重要的是,便是这些话传了出来,虞大小姐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别家小姐都怨不到她头上,外界都传言这位大小姐心计深沉,但在李泽时看来,心计是有心计,但却并不深沉,一切都在阳光之下,这一点是他最欣赏的。

“大小姐一惯这么算无遗策?”李泽时微低了头盯着虞景明又问。

李泽时其实很知礼,也风度翩翩,但不晓得为何,虞景明就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张力让他的周身有一种压迫感。

这种压迫会让人产生一种反击的冲动。

“哪里什么算无遗策,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让李公子见笑了,倒是李公子人中龙凤,王三郎以前学物理那会儿,让一个叫阿基米德的人弄的头大,我问他阿基米德是谁?他说,阿基米德是一个给他一个支点就是撬动地球的人,我觉得李公子该也是这样的人吧?”

虞景明浅浅的笑着说,但这话却也是话中有话的,她晓得李公子之前的话是一种试探,这位身份晦暗不明,却偏偏因为翁冒,相处之间,使得虞景明多少能察觉出那么一些蛛丝蚂迹,再加上之前吕三那里,虞景明布局,李泽时算是隔空接招,想来这位李公子对她也是有些好奇,如此旁敲侧击些自也就不奇怪了。

其实对于这位李公子,虞景明了解不多,翁冒的嘴很严,从翁冒的嘴里,虞景明知道的跟大家从报纸上了解到的一样,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虞景明的怀疑只是因为枪响的那一夜,翁冒出现的太过巧合,再加上还有个身影酷似李公子的人,以虞景明细密的心思自然会多想的。只不过一切也都只是猜测,所以虞景明这会儿也借阿基米德的名言来试探李泽时。

虞园事发,她为吕三布局,最后却引得李大公子强势登陆上海滩。再加上一笔资金又引得朝堂,商界各色人等蠢蠢欲动。如此,李公子不正是借自己虞园之局撬动起了上海风云。

“虞大小姐说笑了。”李泽时笑着打趣,心里倒想着,虞大小姐这个比喻让他有些汗颜,他哪里能跟阿基米德比。不过,倒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他借着虞大小姐的局登陆上海,自也是要借这一支点撬动上海的局势,以及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革命形势。

李泽时心里想着这些嘴里却说:“平日里,大小姐有什么消遣?”

“以往的时候看看书,打打牌,逛逛街的,如今这些消遣是都没了,每日里就是永福门一街之地,铺子里,作坊里,宅子里转来转去,最大的消遣便是看账册,算营销,实在是俗气的很”虞景明笑着说,虞记的担子实在不轻。

“哈,咱们的消遣倒是一样,如此说来,咱们都是俗人。”李泽时哈哈笑着回道。

李泽时的笑容很开朗,之前的压抑气氛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虞景明抿着唇微笑:“那不晓得李公子哪天有空,我们找个时间坐下来把订单细节落实。”虞景明这是打蛇随棍上。

“我短期内大约都没有什么时间的,这事情你就直接跟翁冒谈,可以先签一份初步购货合同,具体细节有时间我们再谈。”李泽时沉思了一下道。

“好,晓得了。”虞景明点点头,也晓得这位时间实在是紧张,之前他也说了跟虞记签的约定是第一笔,算是抛砖引玉。

接下来只怕上海各大商家都要争相邀约,着实是没有太多时间,这位如今是上海最吸引人的香悖悖。

更何况,这位还有暗里的一些风云。

音乐停了,李泽时送虞景明回了位置,从侍者手上要了两杯咖啡。

虞景明咪了一口,甚是香淳,但滋味太过浓烈,虞景明还是喜欢家里清茶,淡淡的,便是苦涩也是浅浅的,却能隽永的迷漫在唇齿之间。

“李公子,不知可有荣幸请你跳支舞?”玫瑰这时走了过来,冲着李泽时笑着说。

李泽时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玫瑰,先转过脸跟虞景明抱歉的说:“失陪。”然后才笑着对玫瑰道:“是我的荣辛。”

“李公子真客气,请…”玫瑰很自然的上前挽着李泽时的胳膊,那眼似有若无的扫了虞景明一下。虞景明只是浅浅的笑。

第六十八章 有些东西,终要去争取

音乐再又响起,舞池里的人象游鱼。

已经有人渐渐的散场了,虞景明就看到田太太悄悄的从侧门离开,虞景明唤了孙兰过来跟她告辞,然后起身追了田太太出去,本想叫住田太太再跟她确定一下明天上田家拜访的时间,只刚到门口,那田太太已上了黄包车走远了,虞景明也就算了,反正之前已经说好了的。

虞景明便不回俱乐部,准备由侧门绕到前门,车夫老赵和红梅还在那处等她。只她刚抬步,便听到侧门边的楼梯有响动,里面有人在说话。

俱乐部侧门的楼梯是可以直接上二楼的,楼梯口那处有道门,此时那门是虚掩着的。

“董先生,账目都在这里了,该注意的地方我都用红笔标了出来,另外,从账目上看,汤姆逊跟海关副税务司彼得之间并没有账务往来。”

虞景明就站在屋檐的阴影之中,街道外是灯火通明的,倒显得此处的阴暗有些阴晦,虞景明听得出来,说话的声音是卞先生。

卞先生嘴里的董先生应该是董帮办吧?虞景明歪了歪头,朝着那虚掩的门逢里张望了一下。果然,楼道中间,卞先生同董帮办依在楼梯扶手处谈天。

因两人提到了汤姆逊,虞景明不由的竖起了耳朵,汤姆逊这步棋是被她借用的,如今汤姆逊正因为违规拥有船泊所有权的事体被调查。只如今,听卞先生话里的意思,董先生似乎是在调查汤姆逊跟江海关副税务司彼得的账务往来?

虞景明想着的时候,楼道里的两人也未再说话,只有轻微翻账页的声音。

好一会儿,董帮办的声音响起:“好,整个上海也就只有维文你才能在这些账目中找到这么多的漏洞,汤姆逊的事情我们清楚,他就是跟李家有些关系,便挂了船舶股份,好弄点分润,倒不是大事。墨贤理拿他开刀也不是非要针对他,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如今,有维文你帮忙,扯出了彼得这条大鱼,有这些就足够了,这一回绝对能把彼得从江海关副税务司的职位上拉下来,辛苦维文了。”董帮办的声音很兴奋。

虞景明听到董先生这话,倒是明白了,董帮办是想借查汤姆逊的事体把江海关副税务司彼得拉下马…

今年初始,总税务司和江海关就频频换帅,先是安格联顶掉了裴式楷代理总税务司之职,然后江海关也换了税务司,目前江海关新任税务司是墨贤理,只是江海关副税务司长彼得盘据江海关多年,墨贤理亦是强势之人,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墨贤理想要快速的掌握江海关就必须拿掉彼得。

只彼得这些年早将身边的人事经营打造的水泼不进,墨贤理一时找不到突破口,便也只得暂时隐忍。

随后虞园事件,引出吕三事件,再引出汤姆逊违规拥有船舶所有权之事,这一下江海关内终于有了一个口子,之后汤姆逊停职调查…

然后雨天,董先生孤身一人去永福门后街找卞先生…

从之前的话听来,显然董帮办是请卞先生以汤姆逊为突破口,查彼得的账目,董帮办这是想给新上任的长官墨贤理递投名状了…

只是依卞先生的性子,并不是那种会夹缠进这种斗争的人,由之前他几次拒绝江海关的任职便可知一二,于是虞景明又想到了卞维武,卞老二如今在江海关公廨所,再加上举荐他进江海关的汤姆逊出事了,这般情况多少会让人想多一点。如此,投鼠忌器,卞先生也要卖董帮办一个面子了。

虞景明靠在楼道后的墙边,眼神完全没于阴暗之中,她面前几条线,一张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牵牵扯扯的在了一起。

如此看来,卞先生倒是被她的布局无意中牵扯进来了虞景明轻轻拍了拍额头。

卞老二的事体并不用担心的,虽然是汤姆逊举荐,但走的是李家的门路,汤姆逊出事,并不会有什么牵连,这事她本要跟卞先生提提的,只是还未来得及说。

这时卞维文的声音又响起:“我倒是无所谓的,不过就是花点精神看看账,倒是董先生,不论哪只老虎都是要吃人的,安格联说要提高华工的待遇,但那是因为这几年来他需要华工支持来跟裴式楷争总税务司一职,如今他目的已经达到,而赫德在税务司的威望极高,安格联总是要卖些面子给他的,裴式楷是赫德的女婿,如今安格联已占上风,我想对裴式楷一系也就没必要逼的太狠,说不得最后他们两方反而苟合了,到那时别说江海关副税务司一职,只怕董先生反要处于两难之地。”

听到卞先生说这些,虞景明到是明白董先生的图谋了,董帮办可以说是目前在江海关职位最高的华人,只是以他华人的身份,帮办之位在江海关只怕也是到顶了,只是这到底让人不甘心,如今正好墨贤理要拿彼得开刀,再加上当初安格联为了取得朝廷的支持,曾表达只要他接任总税务司一职,必然会提高华人在税务司的任职席位和福利待遇。如此,董帮办便也起了心思,想取彼得而代之…

不过,卞先生说的有理了,不管哪只老虎都是要吃人的,虞景明想着。对于卞先生她多少有些感到抱歉,相处以来,卞先生实是简单之人,是自己的布局拉了卞老二入局,如此倒也拖累了卞先生无法置身事外了…

“我哪里不晓得这些,我在海关也斯混了二十多年了,论对这些洋人的了解,维文你比不过我,我又岂能没有防备手段。”董帮办的口气很是有些自负。

听着这话,虞景明便晓得这董帮办怕是拿了什么洋人的短处或秘密,又或者有什么利益相关了…

“我也不过说说,夜了,告辞了。”卞先生说。

“我叫马车送你,维武你放心,以后我总要照应他的。”董帮办又道。

“那多谢了,不用马车送了,这里过去路不是太远,我正好一路也领略一下租界的夜景。董先生你还有许多客人,你自去忙吧。”卞先生说。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董帮办道,他也确实忙,屋里还有一屋子客人。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卞维文从楼梯口出来,身后紧跟着董帮办,董帮办锁了楼梯口的门,转身由侧门进了俱乐部。

卞维文站在楼梯口下,双手拢在长衫的衣袖,八月秋高风怒号,这天已凉。

“卞先生。”虞景明自屋檐下出来,冲着站在楼梯口下的卞维文点头招呼。

“东家大小姐?”卞维文先是很疑惑的语气,不晓得虞景明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之后倒是明白了:“东家大小姐是来参加董家的生辰宴的?”

“是呀,里面太热闹,我在这处清静一下。”虞景明说。

“哦。”卞维文先是点头,又看着虞景明手里提着手袋,一幅要回去的模样,又问道说:“也快散场了吧?要回去了吗?”

“是呀,虞记的马车在前面门口等我,卞先生一起吗?”虞景明问,她是从侧门出来了,老赵和红梅两个却是在前门等她,她这还要绕到前门去。

“不了,我走回去。”卞维文依然拢着袖子说,那举动倒象个老学究。

“那我陪卞先生走走吧。”虞景明突然的道。

卞维文一愣,转头看了看虞景明,然后说:“东家大小姐是不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