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卞维文很坦然的说了声抱歉。

虞景明这声抱歉倒并不是说自己就真有什么对不住的,只不过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世间之事终难免牵扯,抱歉也是一种态度。

夜风实是有些凉意,卞维文走到虞景明左手边,正好挡住了风口,轻轻一叹说:“这跟大小姐又有什么关系,须知若非大小姐,维武现在什么个情况都不晓得呢,维文感激大小姐还来不及。”

卞维文晓得东家大小姐定然是听到之前他同董先生的对话了,以为自己是因为卞维武的原因被董帮办要挟,这才免不了卷入江海关的暗斗之中。于是接着道:“帮董先生查账是我自己决定的,虽说有一些原因是因为维武,但到底也是因为,税务是我中华之税务,海关是我中华之海关,只如今形式比人强,我中华之重权落入外邦之手,朝廷积弱,我们也莫奈之何,但若能有一丝丝改善我华工际遇的机会,又如何能不去争取一下?”

听着卞先生这翻话,虞景明微微有些讶然,这位卞先生素日给人的印象是不怎么管这些的,但凡有任何争议,他亦是避之唯恐不及。

卞维文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跟东家大小姐说这些,或许是因为夜色下总让人心情更感性一些。平日他不会说这样的话题。

虞景明便笑笑点头说:“谁说不是呢。”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老赵驾着马车由前门门寻来。

“大小姐,上车了。”红梅在车里朝虞景明招手说。虞景明看了看卞维文:“真不一起?路其实也不太近。”

“不了,家里老三最喜欢吃前面方记的卤鸭,我正好去买一只。”卞维文说。

虞景明便上了车,随后又掀了车帘子冲着卞维文笑着说:“卞维先,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忙一点了,我刚刚接了一笔五十万银元的供货单,账目的事情还请卞先生多费心。”

“啊,恭喜东家大小姐。”卞维文一愣,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俱乐部的人出来,卞维文听到好几个路过的人在谈着,李记李大公子跟虞记定下五十万银元的买卖协议。

只怕明天一早,这消息定又是报纸头条。

卞维文想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招呼:“李公子。”

他抬头看去,就看到俱乐部门口的李泽时,就认出来这位正是那日借宿在他家里的李先生。如此说来,这位应该并不是单纯的商人,卞维文想着,就看到李泽时没入人群之中…

马车上。

虞景明也不晓得她为什么突然提前跟卞先生说这个,按她往常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明天上班时通知大家的,又或者她今天的心情是有些兴奋,些许喜悦总想找人分享…

第六十九章 长巷寂静

虞景明回到永福门已经是快九点了,比起租界灯火辉煌,永福门这处除了虞记作坊里灯火通明外,就只是牌楼前和老王头的茶档处有两盏小灯在风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人很奇怪,在灯火辉煌下,人心反而不知所归,可在孤灯之下,人心却好象走到了家一样,这种对比,从小西门一进入永福门后就特别分明。

虞景明在永福门口就下了马车,让老赵和红梅先行回了虞宅。

她的心情实在是有些激动,得好好平复一下。

“当当当…”不知哪家的自鸣钟敲了九下,对于租界来说,九点钟或许还不算晚,但对于老城厢来说,九点钟实已算得很晚了。不过因为马上就要中秋节了,虞记作坊里正在加班加点,连带着永福门各家灯火也星星点点的。

“大小姐回来啦?”钱六叔挑着个剃头挑子由老王头的茶档那边过来,这几天,钱六叔每天晚上都把他的剃头挑子摆了出来,生意倒也将就。

“回来了,六叔,这就收摊了呀?”虞景明两手相握,悠悠闲闲的走过来说。

“九点了,该收摊喽。”六叔呵呵笑着。

“也是,晚了。”虞景明点头。

听到声音,二号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六婶儿探出个头来:“大小姐,早先回屋,风大,小心冷喽。”六婶儿先是招呼虞景明。

“晓得咧,这就回喽。”虞景明点头笑着说。六婶也点头,让开身子让六叔挑着担子进门,又问道:“怎么麻三妹还没有回来?”

“她在老王头的茶档那边,跟麻婶在说话呢。”六叔说道。

“哦哦哦。”六婶点头。然后吱呀的一声关了门,关门之即,虞景明听到她唠叨了一句:“还是平五那事啊…”

虞景明再走几步,就到了老王头的茶档处:“一包茴香豆。”虞景明冲着翠嫂说。

接过翠婶递过来的茴香豆,虞景明转脸看着麻三妹侧着身子坐在一条长条凳子边,胳膊上挂了一只布袋,手上拿着一副竹针,正织着绒线,绒线团子就放在那布袋里。她低着头,只管戳着针,麻婶在一边说了一堆话她也未回一句。这会儿也只是抬头冲着虞景明笑了笑。

虞景明看着她手上的线衣,烟灰色的细绒线,针脚细细密密的,已经织了大半个身子,不晓得为什么,一看到这个,虞景明就猜这应该是麻三妹为卞先生织的,卞先生平日里也是穿烟灰色的长衫居多,突然间虞景明又觉得那卞先生应该穿藏青会更显精神一点。

这时,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有一股子卤鸭的淡香,虞景明晓得这定是卞先生为卞三儿买的卤鸭。

“卞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呀?”麻三妹顺手将针线和那半个身子的线衣装进了布袋里,站起身来跟卞维文打招呼。

“是哩。”卞先生回道,冲着众人一点头,转身便进了门洞,身影没于夜色中,脚步却是有些急匆匆。

麻三妹似乎还有话说,只卞先生的身影已经消息在门洞里,她提了布袋站在那里,牙齿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想拉卞先生比比绒线衣的大小,如此便在众人面前表露了心思,正好东家大小姐也在,叫大家知道,东家大小姐总不好跟她争男人吧。

只卞先生避她却避的严的很,气恼的扯断了一根绒线,麻三妹才有些不甘的回了二号门里。

虞景明哪晓得麻三妹竟是有这么多弯绕绕的想法,她跟老王头说话,因着东北鼠疫横行,如今各地都在大量灭鼠,永福门这边老鼠也不少,虞景明跟老王头说,明天有一批老鼠夹送来,就放在茶档这边,让各家来领两个回家摆摆。

“在门洞这里再贴张通告,各家卫生也要注意。”老王头也补充了句。

“是哩。”虞景明点点头。

另一边麻婶子跟翠婶还在嘀咕。

“这三妹咋也不开窍呢?”麻婶儿看着麻三妹离开的背影跺脚。

“我说麻婶,你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翠婶在一边麻溜的收拾东西一边道。

“什么话,我不就是思量着机会难得吗?平五那小子也是咱们永福门长大的孩子,是个可靠的,虽说如今腿有些瘸,但三妹那也是嫁过一回的人了,两人一堆儿过日子多好…”麻婶絮叨着,姻缘这种事情有时候是过了这村没那店的。

“哎呀,三妹又不是三岁小孩,机会难不难得她心里能没个数?真要不行那也是没缘份,我瞅着呀,三妹心里有人。”翠婶有些神叨叨的道。

“谁呀?”麻婶这才回过味儿,不由的一拍巴掌,可不是嘛,三妹又不是姑娘家,若不是心里有人,又怎么会这般推三阻四,那心下里便琢磨起来了。

“这谁晓得呀,不过你看着她手上织的衣服,等着看以后谁穿那衣服就晓得是谁了。”翠婶说着,其实对于麻三妹的心思,翠婶儿估摸有些数,麻三妹常常在她这个摊子上守着,往往是等卞先生过去打个招呼之后才离开。

卞先生什么个心意她不晓得,但麻三妹那心意却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那卞先生跟东家大小姐还有些闲话在扯呢,麻三妹如今又在东家大小姐手下做事,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没个实打实的,她倒也不好说破。

翠婶想这些的时候便觑了虞景明一眼,虞景明嘴里嚼着茴香豆,笑咪咪的听着这些闲言,也似颇有兴趣似的。

“那倒是。”一边麻婶点头,倒要等着看看三妹心里有个什么人,隐隐的她心里也有些猜测,三妹常挂着嘴里记着卞先生的恩,莫不是他吧?

想着麻婶搬着小凳子回了屋,吱呀一声也关了门。

翠婶和老王头一个收拾桌椅板凳,一个闭火关炉,巷尾,虞记脚力头赵明带着两个伙计晃悠悠的过来:“王叔,收摊啦?”

“收喽收喽,我这给你们留了一壶热水,就温在闭着的炉上,你们困乏的时候歇歇,喝喝水。”老王头唠叨着。

“哎,好咧,多谢王叔。”赵明点头,又冲着虞景明说:“大小姐,忙呀。”

“不忙,晚上小心些,马上就过节了。”虞景明点头。世道不太平,虞记这边也成立了保安队,每晚都要安排人巡逻,这事情虞景明就交给了赵明安排。

“哎,晓得。”赵明点头,带着两个手下绕过门洞,往后街去了,一晚两条街,几人要巡个十几趟。

虞景明看着几人离开,又看着门洞上的灯,觉得永福门实是她心灵安憩之地,只不过悠悠闲闲的走了一段路,吃了几颗茴香豆,听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言,她之前因为宴会种种而起伏的心境突然就平和了。

推开虞宅的门,红梅就站在天井的廊下等着她,手里端着一只绿泥紫砂壶,虞景明已经闻到了云雾毛峰的淡香。虞景明记得家里的云雾毛峰还是翁冒送的,这种云雾毛峰茶长生在黄山高峰之上,只有有限的几株茶树,夹杂在几株老松之间,因为这几株老松,这种茶除了淡淡的茶香外还夹了一丝淡淡的松香,因都是极清之气,混在一起并不显浊,反有一股特殊滋味儿,是虞景明的最好。

虞景明捧着温热的绿泥紫砂壶,一边喝茶,一边暖手,穿过天井,就听得堂前一阵争吵声。

第七十章 争吵

堂前的灯并不太明亮,显得有些昏昏暗暗,虞宝珠穿着一身大珠衣服,有些宽的阔腿裤,她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重重的拍着八仙桌面:“戴玉蓉,你什么意思啊,合着我这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你把虞园从虞景明手里拿过来,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是吧?玩的好一手过河拆桥,罢罢罢,我虞宝珠栽了这个根斗我认了,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倒要看你戴玉蓉最后玩出朵什么花来?”

虞宝珠几乎就是指着虞二奶奶的鼻子骂。

红梅在边上一声嗤笑,压低了声音在虞景明耳边说:“今天二奶奶把二姑娘同荣家的婚事口头订下来了,大姑奶奶算盘落了空,她一番出头倒为了别人做嫁衣,这是恼羞成怒了。”

红梅说的时候那也脸涨的有些通红,二奶奶这般做实在是打大小姐的脸,当初大小姐跟荣家闹了那么一场,如今二姑娘同荣家再续亲家的事情传出去,别人再联想到大小姐当日那一出,这不定要怎么想呢。

“也不晓得二奶奶是中了什么魔障了。”红梅压低声音瞪着眼说。

虞景明只是默默喝茶,在戴家介入这件事之后,这样的结局便早在虞景明预料之中了。

更何况,其实二妹只怕对荣伟荣还有那么一点念想。

那边,虞二奶奶原也是个要强的,哪经得住虞宝珠这般骂,气的一脸铁青,同样一拍桌子:“什么叫过河拆桥?虞宝珠你给我说清楚,你别自己藏着心思,就倒打一巴掌,今儿个,趁着大家都在,我就跟大家说清楚,二姑娘跟荣家少爷的亲事基本就说定了。淑华她大姑,你这回来上海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主持公道,我感激你。但淑华的亲事跟这不搭,我也不会把二姑娘的亲事拿来跟你做这个交换,你若真是打这个主意的,也莫要怪我过河拆桥…”

虞二奶奶这翻话也是毫不客气,直直的撕了虞宝珠的脸皮。

虞宝珠气的声音都打颤儿了:“呵呵,什么不会拿二姑娘的亲事做交换,这回二姑娘跟荣家的亲事之间难道就真没有一点交换的意思,别忘了,景明跟荣大少爷之前还闹了那么一出呢,整个上海谁不晓得,如今你应下二姑娘同虞家大少爷的亲事,你就算不顾忌景明,也要顾一顾虞家的名声吧…”虞宝珠一脸嘲讽,然后又哼哼声:“我看哪,早上那婆子说的对,二姑娘嫁进荣家,多少也是个助力,留下三姑娘,然后再把戴谦招赘进门,虞景明总要出嫁的,她能带着永福门出嫁,难道还能带着虞记出嫁不成?到那时凭着荣家和戴家相助,总要把虞记拿在手里才甘心…”

虞宝珠这话就相当的诛心了。虞二奶奶气的手发抖,一边虞淑华实在受不了,便一脸胀红的尖叫:“大姑姑,你莫要乱说什么交换的,嫁荣家是我愿意的。”

说完二姑娘站起身来,一溜跑的上了楼,然后是门砰的一声响…

“大姑姑,这下你乐意了,这是瞧着我们现在孤儿寡母的,一个个都上杆着掂记上了吧。”一边冷笑的三姑娘冲着虞宝珠大叫,然后转身上楼,拍着她二姐的门。

“虞宝珠,你是见不得我家好了,我还真就直说了,我便就是这样想的又怎么了!”虞二奶奶狠狠的瞪着虞宝珠,又抬眼看着已走到楼梯口的虞景明。

虞景明一脸淡然,她晓得这回二婶跟荣家结亲,未必有虞宝珠说的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毕竟,除却她跟荣家那一场不说,二婶跟荣家算是世交,二妹跟荣大少也是挺配的,当然如今中间夹个玫瑰,那就跟一只苍蝇似的。

只在一般人眼里苍蝇终不过就是苍蝇,人总是向往美好的,没有栽跟斗之前,谁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栽跟斗。

虞宝珠叫虞二奶奶这话堵的难受,一阵气结,也晓得事已定局,她这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懒的再争。转脸恶狠狠的冲着一边正不晓得如何劝阻,尴尬异常的陈元甫说:“还拄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掏心掏肺的过来祭拜,帮忙,落在别人眼里全成了狼心狗肺。如此,何必留在这里,去,回屋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一刻也不在这家里呆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屋里两个,一个寡情薄幸,一个是吃里扒外,拿着虞家的人事全顾着戴家…我看迟早有一天这虞家便姓戴了…”

顺便的,虞宝珠一句寡情薄幸也把虞景明骂了。

虞景明只觉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过被人说凉薄,白眼狼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也不需要太在意。

“淑丽她大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戴家怎么着你们虞家了?寿松为虞记兢兢业业做了十年,最后被扫地出门,玉蓉嫁世安也近二十年,相夫教子可没有一点不对,结果,世安还弄出了吕仙芝这事体,生生打了玉蓉的脸,这等事能不叫人心寒吗?世安已故,如今上海,我们不照应谁照应,怎么落在你眼里就全成了觊觎之心了,真真是冤死。”

戴娘子刚从俱乐部那边回来,晓得虞家三姑娘早早就告辞,回来路过虞宅时,就想进来确认一下三姑娘到家没有,不想一进门就听到虞宝珠说这些,如今戴寿松成了公司经理,她也甚觉风光,走路都带起风来,哪里受得了虞宝珠说这些,自也反唇相讥了起来。

她身边戴家的老三,十岁的戴季看着桌上一盘榛子酥,却不管众人争吵,自顾自的跑过去,捧了那一盘在怀里,胖胖的手抓着两块榛子酥就往嘴里塞,将一嘴塞的鼓鼓囊囊的。

虞大姑姑看着一点也不客气的戴季,冷笑:“哟,戴家都快登堂入室了,这还叫冤哪,那什么才叫不冤,看来也只有虞家的一切都姓戴才叫不冤了吧。”

虞景明皱了皱眉,二叔固然有负二婶,但跟戴家有什么关系,相反当初吕仙芝的事体,戴在里面可打了不少小九九,如今戴娘子不但把自己撇的清清的,反倒又抬起这事来为他们叫屈。

“戴家舅妈,景祺一事,我二叔是亏欠了二婶,但我二叔已故,有些事情外人还是少说为妙,真要说也不是这个时候说。另外我二叔是亏欠二婶,但却没有亏欠你们戴家一丝一毫吧,这人于人之间,家于家之间便是关系再亲密也是有一条线的,过了线,就别怪别人起疑心。”虞景明在一边冷淡淡的说,本来虞宝珠同戴娘子争斗,她根本懒的管,都是一路的人,只是戴娘子那话却直指虞家,虞记,那她使不得要说上两句。

第七十一章 定下

戴娘子被虞景明这翻话噎的一阵咳,一边戴季还傻乐,气的戴娘子扯着胳膊,一屁股板子:“吃,吃,一天到晚就晓得吃。”

虞景明说这话的时候,虞二奶奶面容隐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只眼眶却是红红的。

这时,陈元甫理了行礼出来,来时跟着的那个老婆子和挑工也跟了出来,虞宝珠扯了陈云甫就往外走。

这真是打算要走了…

虞二奶奶叫虞宝珠骂狠了,这会儿赌着气一声不哼。

“大小姐…”红梅在虞景明耳边低语一声,不能叫大姑奶奶这么离开,不管怎么说大姑奶奶是从宁波来奔丧的,如今又是夜里了,外面又乱,真要有个万一,就不好说了,要走也得明天天亮了再走。

“大姑姑,这大夜里,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虞景明问道。

“车站,码头,哪处不能待一晚。”虞宝珠冷哼着。

对于自己母亲的心思,元甫也是晓得的,这时吵开难免也是尴尬,只是大家亲戚一场,这般散的话,反而结怨了,以后不好再见。而他对于淑华表妹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只以前在宁波,由母亲护着,眼界终是小了,到得上海,他倒是想留下来诚心学点东西,也有些不甘心这样回去,因此便暗里扯了一下他母亲。

虞宝珠这会儿脸还阴阴的,以她的脾气,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虞景明这时说道:“我今儿个在宴会上遇到了陈家二嫂嫂陈兰,大姑姑再留几日,陈家二嫂嫂还说中秋节上要过来探望大姑姑呢,大姑姑要回去,不如过了中秋节才回去吧。”

听着虞景明的话,虞宝珠一愣,自己跟长房的关系摆在那里,虞宝珠才不信那陈兰会来看自己,虞景明这么说不晓得是要看笑话呢,还是提醒她陈老大那边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管哪一种,虞宝珠都晓得,陈家那媳妇只怕把自家在宁波的底都兜给了虞景明,再想着,真这么回去宁波那边人又该有话题了,一想这些,倒是不能这么走了,至少要把元甫安排好。

“指望大房媳妇来看我,那天上要下红雨。”虞宝珠拍拍巴掌,冷哼了两声,带着几人又回了客房,这中间转折倒是没一点尴尬。

红梅也跟了过去,安抚照应一下。

“二婶,二妹同荣大少的婚事是真定下了?”虞宝珠走后,虞景明看着神色晦暗的二奶奶,抿了抿嘴问。

“定下了。”虞二奶奶斜着眼道,当然不能说完全定下了,之后还要纳采一些手序。她这么说就是想看虞景明怎么回。

“那婚期有约定吗?”虞景明又问。

“怎么着也得明年开春以后吧。”虞二奶奶道。

“哦,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二婶就开口招呼吧。”虞景明说,道了声晚安,便抬脚上楼,楼梯口处,虞三姑娘下来,跟虞景明擦肩过。

虞淑丽站在楼梯下,回过脸看着虞景明挺直的背影,虞景明这平淡的态度实是出乎一些人的预料,本以为怎么也要说上两句的,二姐这亲事,到底是会让虞景明难堪的。

“她这什么意思?”虽然晚了,但戴娘子哪里肯回去睡觉,搬了张凳子坐在虞二奶奶身边,这会儿也瞅着虞景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处,然后尖着嘴问虞二奶奶。

“她能有什么意思,我二房的事情自有我做主,她一个晚辈还能伸手不成。”虞二奶奶冷哼一声。大姑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倒也是。”戴娘子点头,心里想着虞大小姐这时那心里只怕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之前被虞景明呛的不痛快倒是平复了不少。

“你不晓得,她今天在俱乐部那边可风光了,一场牌局,一句话,就得了五十万银元的购货单,不过,我看着那位李公子一双桃花眼,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戴娘子说着,

“五十万银元的购货单?倒是不小的手笔,他二叔在时,这样的大单都没接过。”虞二奶奶口气有些酸的道。

“可不是嘛,这年月,男人肯为女人砸钱,谁晓得那心底是什么心思。”戴娘子的心里,但凡是男人为女人砸钱,私底总有些暧昧不清的心思。更何况虞景明那样的名声在外…

虞二奶奶不太想听虞景明的话题,便又问道:“大哥接手公司经理那事情有没有定下来?”

“早先就定下来了,今天晚上不过是借着这个宴会多认识几个人认识,都是交际嘛,这年月花花轿子人抬人不是,我今儿个算是见识了,有自治公所的,有乡镇士绅,还有银行的人,这情形,倒是比窝在虞记当个掌柜有前景多了。”

戴娘子说的一脸自得,可不是嘛,比起现在,虞记真是一汪小池子。

“这个公司到底什么情况?”虞二奶奶又问。

“这公司水可深了,背靠俄亚银行,可代理筑路,开矿,电线工程,这可都是现在顶来钱的行业。另外,我可听说董帮办搞不好马上要升江海关的副税务司了,这可是深深在洋人的地盘啃下一块肉来,今后的前途那自不必说了,如今,便是自治公所也要卖荣兴的面子,我听寿松说了,荣兴已经拿到了南汇乡自治公所的筹建工程。”说到这里,戴娘子又说:“对了,你若是有闲钱,倒也可以往公司里投资一点股份…”戴娘子窜掇着。

她听戴寿松说的,荣兴初创,自要筹集资金,拿出了一些股份出来让人投资。

“我哪来的钱…”虞二奶奶说,她当然不是没钱,永福门的房租还有一部份在她身上呢,再加上她的嫁妆,以及虞记一成纯利和永福门里三套房产,只这些除了房租,其它的都不是现钱。

“可惜了…”戴娘子啧啧嘴,二奶奶的身家,她心里有数,虽说现钱不一定多,但资产不少,这点上,虞景明倒是没有亏待过二房。

不过,这话她是不好说明的,倒是不好再说了,告辞回了隔壁13号。

第七十二章 离离原上草

虞景明才上楼梯口,就看到楼梯口阴暗的一方,一团黑呼呼的,仔细一看是虞景祺,他坐在那里,脚边蹲着一只小小花狸猫,这会儿许是感受到了虞景明的视线,那狸猫懒懒的抬起头看了看虞景明一眼,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儿,便又有些无聊的趴在了虞景祺脚边,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舔着脚爪,好不惬意。

虞景祺看虞景明的时候,那眼神依然是没有焦距的。

翁姑奶奶坐在小厅里,她面前摆着一只木盆,盆里盛着清水,清水上面是一层风干的桂花,翁姑奶奶拿着勺子将桂花掏起放在另外一只空盆上沥干水份,桌边还备着麦芽糖。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翁姑奶奶这是在做糖桂花。

翁姑奶奶看到虞景明上楼,先是说一脸欢喜的说:“景明回来啦。”说着却又探了个脑袋朝楼下望:“散场了?”指的自然是楼下的争吵。

虞景明不由一乐:“翁姑奶奶,什么散场哟,你当是看大戏哪。”

“可不就是一场大戏。”翁姑奶奶撇了撇嘴,边拿麦芽糖拌桂花边气哼哼的数落着戴娘子:“戴娘子打的真是如意算盘,他们自己巴结荣家和董家不算,却是生生的窜掇着你二婶把二姑娘拿来搭桥,真是人心不古…”

说着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二姑娘的婚事,景明你也别多想,今天消息一出来,你大姑姑就来找我,我晓得她那意思本是想让我窜掇了景明出头,好阻止二姑娘这门亲事,毕竟当初景明跟荣少爷有过那么一场,如今这样算什么事儿?可我转念一想,二奶奶倒底是你的长辈,二姑娘的亲事自有她做主,景明若夹缠进去算什么?更何况你大姑姑那心思司马昭之心似的,我哪里会理她,所以今天一天都装不舒服窝在房里。”

虞景明心想,就说呢,翁姑奶奶倒底也算得这个家的长辈,往常象这样的事,总要出面劝一下,今日却不见人影。

这时小桃从楼下上来,手里端了一碗圆子,虞景明一闻那味儿就晓得是后街许老掌柜的娘子徐氏做的圆子。

“是今儿个下午徐婶送来的,说是快中秋了,让大小姐尝尝。”小桃笑嘻嘻的道。以往在宁波,她其实挺怕大小姐的,大家都说大小姐有心计,不是个好侍候的人,如今跟在身边了,倒晓得大小姐其实最简单不过,家里事做好,不要碎嘴,便万事大吉。

小桃出去,虞景明坐下来边吃圆子边回着翁姑奶奶的话:“没多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其实戴家大舅也是迷障了,有些东西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只道那公司背景深厚,却不想想,那样的肥差,人家凭什么就给你,便是自治所公所那边,公所里哪家不是商人出身,好好的工程凭什么自己不做非要包给外面的公司…”

“怎么,这里面有讲究啊?”翁姑奶奶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虞景明。

“那可不,我听王家二嫂嫂说,乡自治公所的水深着呢,一乡一地哪里没有乡坤,这些人家里大多跟各县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他们自己不论是田庄经营还是铺子经营,都是惯了在商场打滚的人物,那混身上下都油滑的很。如今要在他们的地盘建乡自治公所,这些人心里能没个算计?戴家大舅于乡里两眼一抹黑,便是董先生和荣伟堂介绍他认识些人,但这些人想认识他的,为的不就是他手上的工程吗?由此可见乡里的水太深,他还真当在虞记做个掌柜那么单纯吗?”

“哎哟,那照这么看,这个差事不是好差事?”翁姑奶奶咋舌道。

“倒也不是这么说,老话也有一句叫富贵险中求,这差事要办得好呢,戴家大舅那边发展倒确实有看头。只是要办好这差事,得有非凡的手段和非凡的能力,否则把自己陷进去,只怕最后也是讨不得好的。”虞景明道,世间之事从来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一切端看自己经营。

“哼,就戴家大舅,能力倒是有些,要不然也当不了这些年虞记掌柜,只是心太贪,这人哪一贪心,便是再有能力也减了三分,指不定就中了谁的套,栽在哪条沟里了。”翁姑奶奶显然不看好戴寿松。

“这哪晓得哩。”虞景明说。咬了一口圆子,细嚼慢咽着。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外间小桃正整理着东西,一团绒线球从茶几上滚到了地上,蹲在虞景祺脚边的小花狸几乎是个虎扑,两只爪便死死的扣住了线球。

“哪来的猫,巷尾邓家的那只黄猫生了吗?”虞景明奇怪的问,心里还想着就算生了也没有这么大,另外那只猫也生不出花狸来吧?

翁姑奶奶也朝外望了望,小桃已经气急败坏了,正跟小猫抢着线团,虞景祺回头看着,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

“是夏至早上去菜场的时候捡回来的…说起来景祺的情形开始有一点点好转了,你都不晓得吧。”翁姑奶奶说着,又嘀咕上了:“夏至这丫头,这猫哪有那么好捡哦,现在别说各家都要猫来抓老鼠,便是用不着猫抓老鼠,便是各地逃难的,肚子都吃不饱,真见着了没人要的猫,那还不炖了下肚,便是肠穿肚烂也做个饱死鬼,小桃背后跟我说了,巷尾那黄猫,邓家人说生了仔要拿来卖的,不肯给人,夏至今天在菜市上看到有人卖猫,就买了,把她上个月存的钱给花掉了…如今哪,也就只有夏至对那小子贴心贴肺的…”

虞景明晓得翁姑奶奶是有些觉自己对景祺太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