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对婚后的生活还是有些期待的,就算不是十全十美,也有足够吸引她的事情。比如映阳的美景,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尤其是冬天下雪的时候,皑皑白雪铺满整个桓州城,宁静致雅。

是夜,沐容托着腮坐在廊下,望着月色幻想着——其实她本来就是脑洞大,异想天开的时候很多,幻想这种“文艺”事的时候却很少;只是进来心神太乱,总有一种隐隐的不甘在她心里涌动着,让她生出“不想嫁”的念头。所以她就迫着自己去想这些婚后会发生的美好的事来说服自己,想着想着就成了习惯,且还确实很具说服力。

雪时的月色应该也很美…月光是种很神奇的东西,洒下来映出的月色会有些不同,有时只是苍白,有时是暖暖的黄,还有的时候甚至有淡淡的蓝色——所谓“月白色”。

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划过另一种蓝。那也是很柔和的颜色,温温润润的,光华内敛,美得勾人心魄。

月光石…

沐容心里一沉。

“陛下。”冯敬德一欠身,轻劝了一句,“时候不早了。”

“嗯。”皇帝一点头,思量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一物交给他,“去寻个好工匠,打个镯子,瑞王大婚的时候送王府去。”

是贺礼。当然,谁都听得明白,皇帝说的虽然是“瑞王大婚的时候送王府去”,实际上这镯子么…当然是给王妃的。

冯敬德接到手里一看就惊了,好大一块月长石,质地还极佳。平时多能见到月长石做的手钏,但这个…直接打个镯子完全够大啊!

他甚至不知道这么个宝贝是什么时候得来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亏得他还是大监。

回想一番,冯敬德有了些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便试探着问了声:“陛下,这是…靳倾献进来的?”

没听说靳倾产这个啊…

“不是。”皇帝轻一笑,“七夕那天,带沐容去逛庙会,偶然碰上的。她明明喜欢,买了给她又不肯要,这回…当贺礼送了吧。”

冯敬德听得说不出话。那天,皇帝带沐容去逛庙会,本有意好好和她说说话,再道个歉,理应要逛很久。可在集市门口等着的冯敬德,不过两刻就见二人出来了,全都沉默不言,先送了沐容回王府,皇帝也就回宫了。

谁都知道这必是又闹得不愉快,又不敢多问具体怎么回事。

但冯敬德又确信一件事,缺心眼的沐容必定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有庙会——这明明是新年才办的,再牵强也顶多是清明花朝凑凑热闹,七夕一个“女儿节”,哪有办庙会的道理?

是皇帝翻了她那本子知道她想去逛才特意下的旨。民间嘛…百姓当然也乐得热闹热闹,所以也没什么可反对可奇怪的。

结果…就剩百姓“热闹”了,皇帝和沐容似乎闹得更僵。

冯敬德手里托着那块月长石,思索再三,终还是出言劝了:“陛下,您该把七夕的事告诉翁主。”

就算她该嫁人了,旁人的心意也该让她知道不是?

贺兰世渊摇了摇头:“不必。让她安心当王妃就好,知不知道也没大碍。”

又何必给她添堵。

冯敬德无声长叹,委实是头一回见皇帝这么彻彻底底地为一个女人考虑,结果她还嫁了别人。

转眼间,沐容已在瑞王府住了十几日。

与之前养伤的时候不同,先前她只是在自己院子里养着,这回倒是来回走动的时候多,将王府的“地形”都弄熟了。

瑞王笑侃说:“你急什么啊?以后慢慢认道。”

沐容一叹气:“no,在自己家里迷路了多丢人啊?”

“嗯…”瑞王想了想,幽幽地提示道,“可是你把这儿认熟了没用啊,成婚之后得回封地去。”

还…得…重…新…认…

沐容瞬间郁闷了:“那个…映阳的王府大…还是这里大?”

瑞王挑眉:“必然是映阳的大。”

…路痴容表示压力好大。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容易作息时间紊乱,晚上拖着不睡早上赖着不起。是以沐容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多半已经日上三竿,反正也没人催她,就悠哉哉地起床接着熟悉王府构造去。

瑞王有时在有时不在,她一般会先去找他。

进了瑞王的房门,侍婢朝她一福,笑吟吟道:“姑娘安。殿下不在。”

侍婢都习惯她每天来了。

沐容也很习惯地一点头:“出去了?”

那侍婢摇头:“今儿个倒没出府,去书房了。”

那便去书房找他。

沐容在王府里七拐八拐,可算到了书房。她问过瑞王为何把书房设在一个如此偏僻、如此路途遥远、如此考验她这个路痴的地方,瑞王淡淡地说:“这儿安静…”

书房门开着,沐容一时很有恶作剧的冲动,比如突然跳进去吓他一跳什么的。想了想又忍了,万一他正在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被她一吓画乱了还得重写。

于是轻扣了扣门,结果没人理她。

沐容探头进去张望,合着是没人。便进了屋中,四下一看,啧了啧嘴:男人啊…果然多半不会收拾啊…

亲王也一样啊…用完书房后有下人给收拾,用的时候桌上就显得挺凌乱啊…

纸张信笺什么的整理好不行吗…

毛笔用完别搁在那儿,直接涮了不行吗…

当了一阵子御前女官很有职业道德且本来就有强迫症的沐容表示忍不了,走到桌边开始帮他收拾。

笔洗干净、桌上的纸张收拾整齐,几本折子估计是要呈上去的,得收稳妥别弄丢弄坏才好。

于是沐容拉开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脸都黑了…

一大沓书信放在里面,倒是放成了一摞,但多是信纸和信封分着,夹杂在一起,而且边边角角都对得不齐…

作为一个强迫症…

她看着就难受!!!

不能忍啊…

一张一张开始整理。有不看私人信件的好习惯,所以都是扫一眼落款再看一下信封上的名字就装进去,直收好了十二三封,沐容的手突然一滞。

那页信纸上的落款,是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地再问一句…现在支持瑞王的人多还是支持陛下的人多?

第58章骤变

常胥?

一边是“不侵犯个人**”的个人素质,一边是“未婚夫为什么认识这个混蛋”的好奇。沐容手里捏着那两页纸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和大部分好奇星人一样,在挣扎间给自己找了借口:反正这么随意放着,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心念一动,她就看了…

“…凡涉靳倾之事,陛下必定谨慎。可使沐氏牵扯其中,引陛下生疑…”

沐容觉得心里一刺…沐氏,那八成就是她吧?

不觉间咬紧了牙关,接着往下看。

“…臣可先提此事,再伺机‘寻得’证据。如陛下下旨令禁军都尉府严审,殿下自可搭救…”

居然是…

沐容一阵窒息,好像五脏六腑都同时生了疼,疼得好像禁军都尉府的鞭子直接抽进了心里。她这一代人,很多都是读着童话故事长大的,就算长大后哭着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但对于童话里的那些美好到底不是没有向往。

比如“英雄救美”,比如“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纵使已不肯去信,心底却总还残存着那一份儿时的记忆。

是以她这几日不是没觉得兴奋过,一些童话里的情节,让她碰上了。

原来童话真的是骗人的。纵是英雄救美,也是“英雄”算计在先。

呼吸不畅,觉得连缓一口气都会在喉中一哽。沐容拼力安慰着自己从几乎无法接受的角度去接受这件事——爱情都是自私的,他想娶她,她和皇帝却始终有着“绯闻”,他出此下策…也不是不能理解。

心里似乎舒服了些许,微一松气,眼泪却“啪嗒”一声落在了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沐容一慌,匆忙要将信纸折好收回去,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读了过去。快速扫完了第一页,又翻到了第二页。

第二页没有写满,也没有什么再让她无法接受的内容。又扫到了那个落款,视线却停在了落款前的最后一句话。

“敬贺殿下大业必成。”

大业…?

她隐隐觉得,娶她过门,兴许算是个“终身大事”,却决计算不上“大业”。

又倒抽了一口气,心底渐起的疑云让她再冷静不得,伸手去翻先前收拾好的那十余封信,文字不同的那一封格外引人注目。几乎是意识麻木地将信拆了开来,又有些发僵地一字字读下去。

是靳倾来的信,这人叫…图麦。

有些耳熟,应该是听娜尔提过,是她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信中的内容倒是不再和沐容有关系了,但…还不如跟她有关系。

她宁可瑞王是广结了各方势力把她算计到手,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眼下正看到的内容。

图麦说,只要瑞王帮他得了靳倾,他便助瑞王夺大燕江山。

谋反!

好像这一年里的所有点点滴滴、甚至随意的一句说笑都同时涌在了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一句接着一句,连成了一个让她心痛不已的局。

一环扣这一环,其实每一环都是在她眼前发生的,却又让她半点防备也没有。

“…沐容?!”带着惊慌的一唤,沐容抬起头,看向书房门口那人。他一袭淡灰色的直裾,本也是稳重的颜色,目下却是浑身都透着不安。

“你…”提步上前,瑞王一把夺过沐容手里的信,瞟了一眼就明白了。他书房里的东西从来不让别人乱动,府里规矩严得很,谁也不知道这里放着什么。

谁知他离开不过一刻的工夫,沐容不仅动了,还看了。

“沐容你…”又有些恼怒又有些心焦,瑞王抬手刚一握她的胳膊,就被她几乎条件反射似的打开了手:“你别碰我!”

沐容向后退了半步,怔怔地望了他半天。想着信里的内容、再看看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沐容仍是难以置信:“你要谋反…”

瑞王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手里的信纸折了一折。

“你算计我…”沐容又说。颤抖的语声中似乎难以寻到什么本该有的怒意,满满的全是不信和恐惧。

瑞王仍旧没有说话。

沐容在他的沉默下崩溃了,眼泪无可遏止地流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在新制的襦裙上,裙摆处绣着的玫红色蝴蝶着了湿,颜色更深了一层,好像纤翅染了血。

“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沐容终是喝了出来,震得自己耳朵都一麻,心里也又是一阵痛,“是因为陛下信我…对不对…是因为我知道关于靳倾的所有事情对不对!”

她记得的,只有那一次,她看不懂信上的字,觉得瑞王和皇帝那样亲近,便拿给瑞王帮忙;那次瑞王有些讶异地说:“皇兄对你够放心的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靳倾汗王的亲笔。不过那信上也没什么要紧内容,也就无人在意了,连皇帝都没有在意。

原来…那信上确实没有什么要紧内容,却是让瑞王知道了皇帝有多信她,打起了她的主意。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骗的不只是她,还有皇帝、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有反心,都以为他和皇帝当真是手足情深。

“我那么信你…”沐容紧咬着唇,生生在哭时挤出了一缕冷笑,“你去禁军都尉府救我,我满心的感激…根本没有怀疑过你杀常胥是为了灭口…”

好狠的心。想来常胥也是一心信他,却是跟错了人。

“都是你的算计,你还当着我的面质问陛下…”沐容讥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他。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着,在二人的静默间无声流淌。

沐容始终看着瑞王,而瑞王始终没有看她。

直到她连哭声也低了下去。

“容容。”瑞王终于开了口,继而一声轻轻的喟叹,神色平静无比,“是,都是我的算计。”

承认得不加半点掩饰。

瑞王将信又折了一折,随手丢在了案上,这才抬眼看向她:“但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争夺江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他说着,执起了案上已半凉的茶,抿了一口,微蹙了眉头,“你好好做你的王妃,把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王妃的位子永远是你的。”搁下茶盏,他淡看了她一眼,又说,“如若事成,连后位也是你的。”

他拿她当什么?

沐容觉得一颗心一直发着抖,不受控制似的乱撞,撞得她再无法以平和的态度面前眼前这个人。之后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我…不…嫁…”

瑞王轻缓了口气,继而眉头蹙得更深了,好像有些许不耐烦,好像她不可理喻:“容容。”

“我不嫁!”沐容喊道。

“你试试看。”瑞王睇着她,无甚神色,“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前不久刚有常胥抗旨的事为例,人人都瞧着,你若这时候再抗旨…”轻声一笑,“你试试看。”

“你…”沐容分明有一腔怒火,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瑞王又是一笑,抬手去拭她脸上的泪痕,她一扭头,他的手滞在了半截,面上的不快转瞬即逝:“你何必在乎这些?这番算计…确实是别有用心,但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沐容清冷一笑表示已不再信,他默了一默,又说:“这真不是骗你。信与不信,你总是要嫁的,没有逼你相信的必要。”

沐容沉默以对,这一点上,他这个说法倒是也对。

“相信我,我从前没有惊动旁人,日后也不会。你若非要捅出去,决计没有好处,自然不会有人信的。”瑞王说得冷静且自信,“再说,天下归谁,对你并没有什么妨碍吧?”

这确实不关她的事…似乎不关她的事。

沐容觉得,如果她真是个没怎么关心过政事的世家小姐,或者是个没读过什么书就穿越过来的,兴许真能接受这个说法。

国家归谁,和她有什么关系?也许瑞王得了天下更好,她当皇后,母仪天下。

但她到底不是那么没见识的人啊!!!

她对皇权没有感觉、对皇帝没有愚忠,但瑞王的算计实在触了她的死穴。

“殿下,您不止是想谋反,您是在叛国。”沐容冷睇着他,一字字说得清晰。

这不是朝中的内斗、不是兄弟间的反目成仇,这是勾结异族推翻本族的政权。不用想也知道,瑞王和靳倾的那个王子间,必定还有更多的交换,拿什么换?大燕的国土?还是银钱?

就算并没有,那他事成之后呢?政权交替间总会是一个国家虚弱的时候,若是那时靳倾趁虚而入…

她懂这些,瑞王不可能不懂。

“您在为一己之私葬送大燕的安宁。”沐容的目光中添了森然,“您明明知道,这么多年来,靳倾就向一匹恶狼伺机而动,而您是大燕的亲王、陛下的亲弟弟,您拿的是朝堂的俸禄,封地上是大燕的子民,您怎么能…”

是了,她终究是无法像瑞王所言那样理所当然地去觉得“这与她无关”;相反,她觉得这是她脱不开的干系。因为就算过了几千年、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就算并不处于同一个时空,这片国土上的每一个人,也始终都有着一个同样的心愿…

家国永安。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不希望黑化瑞王的妹子

——从瑞王帮她翻译汗王亲笔信那个梗出来开始,这个主线就定了

_(:з」∠)_以及猜杀常胥是杀人灭口的菇凉们泥萌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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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瑞王: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论掌握机密资料的重要性#

第59章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