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殷湛刚好是仰面朝天,在盯着屋顶的横梁想事情,只道:“没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卫霖拱手一揖,心不在焉的转身走了两步,犹豫再三却还是再次止了步子,“王爷,还有一件事。”

殷湛稍稍坐直了身子,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有关四小姐的——”卫霖道,大概是因为不很确定,所以便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一咬牙道:“王爷,月前四小姐在咱们府上暂住的那两天她不是不舒服吗?属下奉命每日早晚去给她把脉,她那脉象——”

卫霖的确是不很确定,故而就说的十分犹豫。

“有什么不对?”殷湛不由的屏住呼吸,事关宋楚兮的每一字,都由不得他不重视。

卫霖着实为难,但是有些话,在心里藏了许久,一直不说,他也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殷湛有多在乎宋楚兮,他一清二楚,所以哪怕是有任何一点不好的迹象,都必须慎重。

卫霖心下定了主意,就飞快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是这样的,之前属下几次给四小姐把脉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迹象,属下也不知道这样推论对不对,总之她那脉象虚浮的症状总让属下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说她的脉象没问题吗?”殷湛沉吟。

如果真是宋楚兮的脉象上诊出了什么,那么卫霖就绝不能拖着到了现在才报给他知道。

“是没问题,就是先天不足引发的脉象虚浮,但是王爷,无论是在宋家还是端木家,四小姐身边应该一直都有最好的大夫贴身调理的,汤药不断,补品不断。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的身子还能消化这些药力,那么多少应该会有好转的趋势,要么——就是病入膏肓,一日更胜一日的衰弱,慢慢把整个身子耗干了。”卫霖解释,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故而他就一直很犹豫,一面说,一面不住的去观察殷湛的脸色,“四小姐的症状,她平时好的时候几乎和正常人无异,可见她用的那些药对她的身子是起了作用的。在咱们府里的那两日也是,给她的补品汤药她都用了,可无论是那夜她强闯浮屠塔引发了旧疾的时候还是后面缓过来的那两天,属下发现她那脉象其实是没多大差别的。”

从浮屠塔上下来的时候,宋楚兮明显是损耗过度,看着几乎就要丧命的,但她平时好的时候,除了外表看上去瘦弱一些,几乎没什么明显的症状的。

就是这样身体状况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脉象怎么会没有大的差别?

殷湛虽然不懂医术,但也觉得这样的事情蹊跷不实。

“你在怀疑什么?”抿唇沉默了片刻,殷湛问道。

卫霖瞧着他的脸色,郑重的拱手一礼,正色道:“属下在想——四小姐那脉象虚浮,怎么好像是在不断被什么东西损耗所致?”

话虽是这样说,其实卫霖自己本身就觉得这个推断有漏洞。

如果宋楚兮的身上真有什么问题,真的接触过会损害她身体的东西,卫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他自认为不可能从她的脉象上摸不到任何的痕迹。

但宋楚兮那样的身体状况,就是反常,就是让人琢磨不透又理解不了。

案后的殷湛,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吐露一个字。

这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灯罩下面烛火的灯芯偶尔爆发出一点不是很鲜明的爆裂声。

三月中的天气已经回暖,但这京城北方之地,夜里还是透着明显的寒意,夜风吹打着窗纸,偶尔吹的窗棂一震。

卫霖回头看过去一眼。

殷湛也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沉默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方才目色深沉的开口确认道:“你能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就是因为没有查到迹象也没有把握,所以属下才一直没妄断。”卫霖道,一筹莫展的摇头,“可是王爷,既然南塘之地凶险,危机重重,那您要不要想办法把四小姐先弄出来?让她和那居心不良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你当哪里又是真正安全的?”殷湛讽刺的冷嗤一声,反问道:“这京城之地安全吗?”

相对而言,还是南塘天高皇帝远。

卫霖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就转身先退了出去。

*

南塘。

大郓城。

那夜的风波之后,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飞快的恢复如常。

只是自那天之后,端木岐又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

他不出现,宋楚兮也不强求,倒是岳青阳,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以看病为名,有时候给她带一点东西,有时候就只陪她说说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来,他也总是行色匆匆,经常都是屁股还没坐热就火急火燎的赶着走了。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轮春夏,飞快的就进了残荷满池的九月。

这天一早,岳青阳匆匆的提了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本来是要去宋府的,匆匆忙忙的走在花园里,不经意的一抬头,就见前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刚好从前面小路的尽头拐了过去。

那个人是——

端木棠?

岳青阳愣了一愣,这才恍然发现他确乎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端木棠了。

端木棠这人从来就高调,不仅没什么正经,还喜欢到处乱晃,以前有事没事的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但是这一次,好像是足足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岳青阳本来也没多想,只将这归咎于自己最近嫌少出门的缘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还总是觉得怪怪的。

这样想着,他就不免微微失神,脚下步子有些缓慢的继续往前走,等他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端木棠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青阳公子,您这是要出门吗?”门房的小厮赶紧迎上来。

“是啊,去给我准备马车吧。”岳青阳颔首。

那小厮应声去了,他想到了端木棠的事情还是觉得奇怪,就转而招呼了那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问道:“八公子最近还是经常出门吗?”

“啊?”那婆子似是有些意外,“不啊,也就最近这十来天才又开始出门的,青阳公子您不知道吗?前面有段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八公子好像是把少主给得罪了吧,被少主勒令禁足,给关起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算一算——好像有半年了吧。”

端木棠被端木岐勒令关起来了?这也就难怪他会觉得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可是这话不说还好,岳青阳听就越是觉得蹊跷。

端木岐和端木棠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很清楚,无缘无故的,端木岐定然不会随便就将端木棠给关了,一定是端木棠做了什么事而惹怒了他了。

可是,纵观这阖府上下,端木棠难道还能翻出个风浪来不成?

岳青阳的心中起疑,待要继续思索的时候,那小厮已经带人把马车从旁边的小门里赶了出来。

“公子,马车给您备好了。”

“嗯!”岳青阳回过神来,先上了车。

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不间断的拜访,宋家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门房那边只象征性的和二夫人打过招呼就可以放了他进来。

岳青阳去到秋水榭的时候,这段时间院子里无景可赏,宋楚兮穷极无聊,索性就躲到书房里练习书法去了。

岳青阳先到花厅里等了会儿,宋楚兮才被院里的丫鬟叫了回来。

她和岳青阳之间比较随意,进门就直接笑道:“你真不用这样经常的过来看我,我又不会闷出毛病来。”

岳青阳从敞开的大门往外看去,但见那荷塘里一片萧条的精致,心里就莫名的添了几分躁意。

他勉强的将这种情绪先消化掉大半,然后才开口道:“横竖我也没事,就当是出门散步了。”他取出脉枕,给宋楚兮试了脉。

宋楚兮很配合的让他诊了脉,一面无所谓的笑道:“最近我都足不出户了,一直安养着,不诊也没什么事的。”

对于她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她似乎已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

她是豁达,可是每每岳青阳看在眼里,心里却总会莫名的恼怒烦躁,尤其是日子拖得越久,他的心情越是难以维持平静,突然就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吗?”

宋楚兮被他吼的一愣,笑容不由的僵在脸上。

岳青阳骤然对上她的视线,这才猛地察觉自己失态,脸上神色瞬间就尴尬了起来,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最近有点事情,所以——心情不大好。”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就有欲盖弥彰之嫌。

其实宋楚兮知道,这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一直都在绞尽脑汁的研习药方,想要试着根治她的病,大约是收效甚微的缘故,所以才会让他生出这么巨大的挫败感。

“不妨事的。”宋楚兮笑笑,也不揭穿他。

岳青阳还在为了自己的失态而尴尬,沉默了一阵才道:“再有两个月就又要到年底了,今年的话——”

一转眼,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阿岐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足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端木岐了,现在再提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宋楚兮居然会觉得有些生疏,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笑道:“进京朝贺要带的礼物是不是这会儿就已经要着手准备了。”

今年的这个境况,她是肯定别想进京了,当然了,就算只冲着她在天京的那个破烂人缘——

她也还是不要老实在南塘这里窝着的好。

岳青阳其实是一直都不知道她和端木岐之间断了来往,听了这话不禁奇怪,“怎么?他没跟你说?”

见不见面的,到底也只是她跟端木岐之间的私事,宋楚兮笑了笑,就含糊着岔开了话题,遗憾叹道:“我也不想问啊,随便他要带什么去吧,反正今年我是哪里也去不成了,只能老实在这院子里呆着了。”

她道不是抱怨什么,可岳青阳听了,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四下里看了眼这偌大冷清的一个屋子,问道:“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计算是除夕夜,他们也未必会放你一起出去守岁的吧?”

“是啊!她又不会进京去,铁定就只能密不透风的看着我来寻乐子了。”宋楚兮调侃道。

这件事她已经确认了,那冒牌的宋楚琪果然是怕在宋太后面前露出破绽,所以一早就推了年关进京的行程了。

只是这转眼已经有半年多了,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和宋承泽那边达成所谓的共识。

宋楚兮的心思重,所以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但岳青阳却明显的心事重重,时不时就不自觉的走神了。

和往常一样,这天他也没在秋水榭呆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了。

宋楚兮送他到院子里,看他出了远门方才转身回屋。

岳青阳步履匆匆的走走在花园里,从一个院子前面经过的时候,恰是听到里面管家正在给新进府的几个侍卫训话,“半年前咱们府里曾经晚上闹过一回贼,惹得大小姐十分的不痛快,你们这些新来的,罩子都放亮点,有点眼力劲,尤其这下半年年关前的两三个月,盗匪都最是猖獗,千万不能再有疏失,知道吗?”

半年前这宋府里面闹过贼?这事儿他怎么从来没听秦菁提起过?

岳青阳的脚步忍不住的顿住,不多时管家交代完了事情就从那院子里出来,见到他,不禁差异,“岳大夫?您又是来给四小姐请脉的吗?”

“是啊!刚刚看完诊,这就要走了。”岳青阳定了定神,聊作不经意道:“不过我刚才好像听说前段时间府上招了贼?损失大吗?”

“发现的及时,倒是没丢什么东西,让您见笑了。”管家道。

“那就好。”岳青阳颔首,进一步确认道:“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久了,我记得那会儿也才三月吧。”管家思忖着,想起那天被杀的几个护院还有点心有余悸。

岳青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已经脱口道:“那些盗贼该不会是冲着秋水榭去的吧?”

两人本来就只是在闲聊,那管家没有戒备,下意识的就“咦”了一声,“您怎么知道?是四小姐说的吗?”

居然真是冲着宋楚兮的?

“是啊。”岳青阳脑中那个不安的揣测在飞快的凝结出一个越来越鲜明的轮廓,他压抑的屏住呼吸,面上只不动声色的继续套话道:“说是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恐怖呢。”

“可不是么,门口的守卫都被杀了,还好发现的早,如果真叫那些盗匪闯进了屋子里,可不定要把四小姐吓坏了呢。”管家更是长吁短叹。

三月的时候,宋楚兮的院子里那里有歹人闯入,甚至闹出了人命,端木棠被莫名其妙的关了有大半年之久,甚至在三月的有一段时间里,他还偶然瞧见端木岐露出病容来,这些事情的时间赶得那么巧,难道会只是个巧合吗?

岳青阳的心中有一种愤怒又痛恨的情绪煎熬,让他只在那一瞬间就几乎完全的无法忍受。

那些人简直丧心病狂!不,那些简直就是疯子!

他带着满腔的怒气匆匆回府,进门之后就忍无可忍的直接奔了老夫人的院子。

、第007章 她不该是我的吗?

岳青阳素来都是个性情温和又平顺的人,虽然有时候言语不多,但是对任何人差不多都是彬彬有礼的。

可是这一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那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是狰狞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青阳公子——”雪竹正坐在门廊底下做绣活,见他直冲进来,不由的大惊失色,迎上前来阻拦,“您要见老夫人吗?等奴婢先——”

“不用!”岳青阳一把挡开她的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彼时老夫人正闭目坐在暖阁里捻佛珠,程妈妈陪在旁边。

他这一下开门的动作弄的很大,程妈妈几乎是吓了一跳,沉着脸看过来,才要斥责哪个奴才不懂事,见到是岳青阳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倒是狠狠得愣了下。

老夫人也睁开了眼睛,不过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这也是最平常的事情一样。

岳青阳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程妈妈直觉的就心里紧张,试探着侧目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是青阳公主来了。”

岳青阳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先静止了片刻,然后就一步跨进门来,直接对程妈妈道:“程妈妈你先出去。”

程妈妈还是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老夫人的反应。

岳青阳这么闯进来是为了什么,老夫人的心里已经隐隐有数,只是她却面不改色,也坐着没动,只就平静如初的给程妈妈使了个眼色,“你带丫头们到院子外面等着吧。”

不是到院子里,而是直接赶出去?

程妈妈的心中越发不安,总觉得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过老夫人的命令她不能违逆,只就顺从的应了,“是!”

程妈妈快走出来,反手合上房门,再一招手,把院子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带着先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岳青阳和老夫人两个人。

岳青阳脸上表情丝毫不见缓和,直接走过去,径自走到那暖阁里,然后就二话不说的跪了下去。

老夫人知道,这些年里他对自己怨怼很深,经常的顶撞和不敬,让他这样稳稳的一跪,已经是十分反常了。

“有话就直接说。”老夫人心里不悦。

她能猜测到岳青阳这样做的原因,心里这就已经开始堵得慌。

“我喜欢那个丫头,你让我娶她吧。”岳青阳开口,直白的完全根本就不带一个字的曲折。

他的语句简短且干脆。

老夫人听在耳朵里,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她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是出于本能的就脱口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家的那个丫头,”岳青阳道,语气依旧冷静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我要娶她为妻。”

这一次,语气甚至比前面还要强硬。

老夫人原还以为他会闯进来,至多就是和自己大闹求情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就突发奇想,说要娶宋楚兮。

她心里的愤怒,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充斥到了顶点,好像是用什么方式也发泄不出去了。

她的面目开始变得扭曲,腮边肌肉因为愤怒而抽搐抖动,目光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飘荡一圈,最后便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出了手中紫檀木的佛珠。

她是内功深厚之人,这一下又是盛怒之下由心而发,佛珠刚好砸在岳青阳束发的玉冠上,将那玉冠砸裂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老夫人的面色通红,胸口起伏,再就不想多听他一个字的说法,霍的抬手一指门口,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给我出去。”

岳青阳跪在那里,脊背笔直,一动不动。

他的面容冷静,却自有那么一种无坚不摧的刚毅和坚定,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夫人怒极了的一张脸。

他说:“您应当知道,我今天既然会求到您的面前来,就肯定是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才做下的决定,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来,我对您事事顺从,我也从来就没求过您任何的一件事,只这一次。”

他在老夫人面前,所用的称呼永远都是“您”。

看似尊敬,实则也是疏远。

这么多年了,老夫人每每听他这么说话就心里别扭,可是再别扭——

这苦果也是她自己酿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去。

现在又听岳青阳用这样的口吻和自己说话,老夫人心里的火气就更是压不住的往外冒,她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就是指着大门口的方向一再歇斯底里的咆哮,“我叫你出去,滚出去!”

“为什么?”岳青阳的脾气很好,从容安静的看着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因为您是长辈,为了以示尊重,所以我不能瞒着您,这才过来的。当初您给我提的要求,这些年我全都在一丝不苟的照办,娶妻生子而已,这件事,您好像没有告诫我,说这不能做?”

娶妻生子?老夫人当然也盼着他娶妻生子,可是他要娶的妻子是宋楚兮,这却是绝对不行的。

老夫人死死的咬紧了牙关,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岳青阳也不避不让。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至极,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意纵横,杀机四伏,但实际上两个人的眼神拼杀,也几乎是要将对方给焚烧了。

岳青阳的意志坚定,最后反倒是老夫人熬不住了。

“哼!”她突然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一面穿鞋下地,一面讽刺说道:“你是真的心仪那个丫头吗?”

她的语气,突然就缓和了下来。

岳青阳却还是一贯如初,从容的不答反问,“这和我要娶她为妻有矛盾吗?”

老夫人一听这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冒了上来。

她霍的抬头,岳青阳已经*不改色的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我到了这般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那个丫头在宋家现在又不受宠,好像我这也不算是高攀吧?”

老夫人闻言一窒,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虽然强势,可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一直都知道是自己亏欠了岳青阳的。以往岳青阳有时候阴阳怪气的顶撞她,她也只当是弥补了。

可是那时候,他也就只是拐弯抹角的讽刺两句罢了,但这一次,他却是用言语挑明了这件旧事。

老夫人自己心里有愧,张了张嘴,一时反而无话可说。

“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话,你要我放弃的,我就顺从的放弃,你要我遵从的,我也从不忤逆,于是本该是属于我的所有的一切,但凡是你说我‘应该’怎样,我就统统都给你。二十一年了,我寄人篱下,我一无所有,就连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无时无刻不在议论我,嘲笑我。所以,是不是到了今时今日,就连你也习惯了我这样卑微肮脏的被人踩在脚下?连你也觉得我本该就是这样低贱的人?”岳青阳问道。

明明是他一生的痛楚所在,可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无喜无悲,只是因为压抑的太过强烈了,用心去听,却能从字里行间品出一种已经深刻到了骨髓里的绝望。

老夫人的心中触动颇深,眼中慢慢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心虚的情绪。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那神情也变得浑浑噩噩的,扶着炕沿,缓慢而艰难的坐下。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沉默了半晌,老夫人才开口解释。

“你不需要给我解释这些,你的目的和苦衷我都知道。而且这些年,我无名无姓,无亲无家,这些我都习惯了,也已经不在乎了。”岳青阳道,说着,反倒是无所谓的勾唇一笑,他看着老夫人的脸,但是下一刻,眼中却是突然爆发出深刻而鲜明的怨怒情绪,冷冷道:“可是我不甘心。”

老夫人被他的这个语气惊了一下,愕然抬眸看他。

岳青阳的面孔,鲜有的带着某种冷酷至深的表情,出口的字字句句也都是清晰而冷硬的,“这么多年了,他顶替我的身份,占据我的一切,那些声明财富,我都不在乎,我也不屑于同他去计较,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连我喜欢想娶的女子也都要先随他去挑?”

他是觉得和宋楚兮投契,但好像也没到什么铭心刻骨的地步,他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她,喜欢她的豁达乐观,喜欢她坚强倔强,他觉得那个女孩儿很好,他觉得她足够吸引他的目光。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清醒理智的人,他知道感情的事情要将就两情相悦。宋楚兮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许就只是将他当成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朋友,如果只是普通的情况下,这时候他并不会强求,可是——

现在他却明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孩儿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被人那样的算计糟蹋。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她就那样的在眼前破败凋零。

有许多,真相都已经冲破到嘴边了,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没能告诉宋楚兮知道,而选择让她继续被欺骗,被算计,因为从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里面,有他在世上的至亲之人。

他的祖母,呕心沥血的辅佐幼主,几十年来,矢志不渝。

即使她牺牲了他,可他知道,打从心底里讲,祖母也还是疼他的。

所以虽然不齿于老夫人等人的所作所为,岳青阳却也始终的守口如瓶,因为他知道老夫人和端木岐那些人苦心经营到今天,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而这所有的努力和无数人的性命,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毁于一旦。

他对他们,不能苟同却又不能叛出,这些年的每一天,他都觉得煎熬无比,不是因为痛恨嫉妒端木岐占据了他的身份,拥有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要生活在一群野心勃勃的疯子中间,他永远都处于矛盾和痛苦当中。

直到现在,因为宋楚兮的事——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青阳——”老夫人无力的叹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别钻牛角尖。我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可是那不可能!这世上的好姑娘何其多,你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是啊,世上的好女子何其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叫我遇到她了呢?”岳青阳也是自嘲的苦笑。

老夫人身心俱疲,一个字也没有力气多讲了,只就双手撑着炕沿,颓败无力的坐在那里。

“不能停止吗?”岳青阳看着她,再次确认道:“这些年来,你们把他保护的很好,也教导的很好,根本就不愁大业难成,至于宋家的那个丫头——”

“别再提宋家那个丫头了。”老夫人突然再度失控的嘶吼。

她现在是最烦有人提起宋楚兮,可偏偏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端木岐是,为了那个丫头,阴阳怪气的来找她的麻烦,现在岳青阳又是,就为了那个丫头,居然跑过来威胁她?

简直岂有此理!

如果不是留着那个丫头还有用,别说端木岐要杀她,自己不会阻止,就她自己,就绝对不会叫那个惹是生非的死丫头多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