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何旭马上收摄心神,回头看了眼,确定外面无人窥伺,这才说道:“宫变以后,太子借整顿禁军,清除乱党为名把城外军营整肃一新,除去在宫变中脱逃和被杀的,那里现有的四万人,全都被他控制在手了。昨天下午,就已经陆续有小股队伍秘密离京,宋四小姐的所料不错,那些人——应该就是为她准备的。”

“哼!”殷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对此事横加议论。

何旭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殿下,属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太妥当,这里毕竟是天京,和当初在塞上山高皇帝远的情况不同,何况太子在朝中势力稳固,属下怕这一次行事稍有偏差就要被他倒打一耙的,届时——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皇帝和殷绍都在等着宋楚兮出面引出端木项,然后再做那在后的黄雀,也将宋楚兮一并除去,然后现在——

他殷述反倒成了最后撒网捕鸟的那个人了?

“去做吧。”殷述面色如常的淡淡说道,回头又看了眼皇帝寝殿的方向,“有他在我的手上呢,我还能怕了殷绍不成?”

关键时刻,他还有挟持皇帝的这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孝子贤孙?什么贤名功德?他才不在乎。

“是!”何旭见他心意已决,便就不再多言,转身匆匆退了下去。

殷述一直坐在偏殿里,从午后一直坐到掌灯时分。

皇帝那边似是醒来用了膳,他这边却一直的没有动静,外面服侍的宫人只以为他是一夜未睡,正在补眠,故而不敢随便打扰,直至何旭再次过来敲门。

“进来!”殷述扬声道。

何旭推门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借着门廊底下的灯光,看着他坐在那桌子前面居然几个时辰未动,何旭不免愣住了。

殷述抬眸看向了他,“是何鹏有事还是叫你去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何鹏那边一切顺利。”何旭赶忙收摄心神,带上门走进来,顺手掏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殿下,大郓城那边的消息打听到了,端木家的那位八公子——如今并不在大郓城中。”

“哦?”殷述勾唇,忽而便有了几分兴致,“他现在人在哪里?总不至于也秘密进京来了吧?”

“这——”何旭面有愧色,“这个属下就真的不知道了。当日靖王的人带走老夫人岳氏之后,包括太子的人在内,那边对端木家的监视都跟着全面解除了,没有人知道那位八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郓城,也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所以现在——反而行踪难觅了。”

“这样看来,端木岐的话倒是有了几分可信度了?”殷述沉吟。

何旭对其中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不禁狐疑道:“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殷述笑笑,岔开了话题,忽而听到院子外面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主仆两个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头。

房门紧闭,那脚步声匆匆,明显是进了皇帝的寝殿了。

“殿下——”何旭警觉道。

殷述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先去吧。”

“是!”何旭并不多言,转身退下,殷述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就去了皇帝那里。

彼时那个匆匆过来的小太监已经跟皇帝禀报过一些什么事情,转身往外走,“七殿下!”

“嗯!”殷述应了声,径自走到皇帝的床边,“这会儿天色还早,父皇这就乏了?”

皇帝也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动静才急忙赶来的,倒是没有刻意的回避,直言道:“宫外方才传来的消息,说老十一和那个丫头傍晚的时候驾车出城,又奔了行宫了。”

殷述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后故作平静的弯了弯嘴角,“哦!”

皇帝看一眼他的样子,就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孰轻孰重要拎得清,不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费心伤神,知道吗?”

殷述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做声。

他这样的迟疑,皇帝看在眼里反而更放心,便就没有多说什么。

*

殷湛和宋楚兮一行连夜出城,因为雪天路不好走,又加之是在晚上,所以即便尽量的赶,也足足的走了两个半时辰,差不多半夜才抵达行宫。

大晚上的,天气又冷,她跟大门口的守卫大致的问了宋太后的情况,便和殷湛一道匆匆的往临月阁赶。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殷绍正靠在暖阁的炕上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伤势未愈,再加上天寒地冻的,这些天又操劳过度,所以精神就特别的不好。

蒋成海捡着要紧事同他言简意赅的说了,甚至怕多说了一个字惹了他的不痛快,最后见他没有任何的表示,这才忍不住道:“殿下,宋四小姐不会无功而返的,她带来的人里面——”

端木项是混在宋楚兮的随从里面跟着来了吗?

因为这些年里,所有人都当那男人已经死了,故而这个时候提起他,蒋成海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殷绍揉了揉眉心,睁开眼,却没就此事发表意见,只就有些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你说——那丫头和端木岐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啊?”蒋成海一愣,显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殷绍稍稍坐直了身子,盯着桌上的八宝宫灯,眼底神色晦暗不明,“那丫头是为了宋久才出手的,可是端木岐呢?他居然这样的配合她?”

“殿下您是说——”蒋成海这才回味过来,“的确是有点奇怪的,岳氏被掳,端木家主也被困宫中,这个局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子了?您觉得是端木家主故意配合的?”

如果不是岳氏和端木岐双双受制,又怎么够分量引出端木项来?

岳氏就不说了,只端木岐那里——

他都落入了宫中,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个情况之下,皇帝是完全有机会将整个端木氏一网打尽的。

如果是做戏,那就说明端木岐和宋楚兮在一起谋算着什么,并且还有绝对的胜算和把握。

这个情况,实在是诡异啊,所以现在就算端木项真的现身了,殷绍也反而不敢随便动手了,唯恐这里面还有别的名堂。

“是啊,那丫头的这套计划进行的太成功了,反而让本宫这心里觉得不踏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本宫还没能参详透彻的东西。”殷绍想着,心里就又有了几分烦闷。

他抬手又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又再确认道:“十一皇叔是和她一起来的?”

“是的!一起去了临月阁了。”蒋成海道。

宋楚兮和端木岐在联手唱双簧?可是也不应该啊,如果那丫头和端木岐还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她又怎么会毫不避讳的和殷湛同行了?

殷绍是越想就越是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再说话。

蒋成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殿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进了临月阁了,机不可失,要不要动手?且不管端木老家主在不在同行之列,只宋四小姐和宣王同时出现,这机会就不能放过。”

“再等等。”殷绍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叫人盯着临月阁那边。”

他是不可能放弃这个锄掉宋楚兮和殷湛的时机的,但最好还是能把端木项也做掉。

只是——

端木岐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蒋成海不能忤逆他的决定,只能躬身先退了出去。

*

临月阁。

宋楚兮一行过去的时候,那楼外的守卫明显比之前多了两倍,将整座临月阁从四周封锁起来。

“宣王殿下?宋四小姐!”领头的校尉快步迎上前,明显是没想到殷湛会一道前来。

殷湛面容冷淡,谁也没看,“本王过来探望母后,听说太子也在行宫里,去跟他说一声吧。”

辈分上,他是殷绍皇叔,殷绍是该来打招呼的。

侍卫可不敢在他面前摆谱,虽然心中略有紧张,却也还是赶紧的答应了。

“开门!”宋楚兮的耐性明显不好,直接已经走了过去。

大门口的侍卫回头去看那校尉,见他点头,就赶紧就推开了门。

宋太后伤着,不方便随便挪动,所以这一天一夜就一直安置在楼下,庄嬷嬷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听到开门声,赶紧回头看过来。

“四小姐。”见到是宋楚兮回来,庄嬷嬷的眼眶立刻一红。

“姑母怎么样了?”宋楚兮只随口问了句,却没有往里边去看望宋太后的意思。

“不好!”庄嬷嬷突然就哽咽了起来,待要抬袖子去擦眼泪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面上表情顿时整个僵硬住了。

宋楚兮的身后,裹着一件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的人,虽然只能勉强窥测到他的一点轮廓,庄嬷嬷对这个却是无比熟悉的。

她愕然的就把眼睛瞪得老大,随后慌乱不已的扭头朝宋太后的床榻方向看去。

宋楚兮的面色不善,一语不发。

殷湛轻轻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暖暖吧!”

宋楚兮捧了杯子在手,面无表情的继续沉默。

那屋子里,宋太后虽然勉强还吊着一口气,但是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是听到了庄嬷嬷和宋楚兮的说话声的,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此刻便断断续续的问道:“佩…佩秋,是兮儿…”

只几个字出口,便有些失了力气。

庄嬷嬷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人。

那人拉下帽檐,却也不见局促,直接举步往里面走去。

他的身形很高,即便如今的年岁已经不轻了,但是依旧精神矍铄,虽然鬓角花白,额头和眼角都已经见出些许皱纹来了,但是那轮廓依稀还似当年,风采和气度都是绝佳的。

宋太后半眯着眼睛,神志混沌。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阴影取代,她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因为逆光,那人呈现在她眼前的面孔便有些模糊。

她显然一开始也是怀疑自己做梦了,努力的又皱了皱眉头,面上却忽而闪过恐慌的情绪,挣扎着,立刻就要坐起来,“你——”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眼泪,她那神情却只是恐慌又紧张的。

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她才起身到一半,眼前就是一晕,险些就背过气去。

那人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帮她稳住了身子。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那种力度,突然就让宋太后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奇迹般的回拢。

她的目光自他面上飞快的掠过,但是随后却又匆忙的越过他去,想要去寻找同来的宋楚兮。

宋楚兮是故意躲着她的,只坐在外间的角落里没有露面。

宋太后干涩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期期艾艾的等了片刻,见她是真的不打算露面了,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到那人的脸上。

她看着他,三十多年未曾见面,这一刻,这个她惦记了一生的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应该有感而发,痛哭流涕的。

应该肝肠寸断,诉说这些年的苦痛悲伤的。

然后,她就真的哭了。

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孔飞快的滚落,只是上演的却不是互诉衷肠的苦情戏,她看着他,面上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起来,悲戚又愤怒的质问道:“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你以为这些年来我为的是什么?你真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庄嬷嬷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一脸的懵懂。

那男人只是扶着她的肩膀,撑住她身体的重量,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对她的利用,自古有之,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实在犯不着再说别的什么了。

他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这样的道别方式,的确是有些特别。

宋太后兀自流了许久的泪,最后还是重新扬起脸来看向了他,苦涩又讽刺的说道:“你就真的要把事情做的这样绝吗?我从没逼过你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真就一点念想都不肯给我留吗?”

她说出来的话,越发叫人难以理解。

庄嬷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一直的一直都冷静自持。

端木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从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颦一笑都透着青涩明媚的少女。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是特别的。

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羞怯和矜持,落落大方,看人的眼神,不畏惧,不青涩,却又坦坦荡荡。

只那一次,他就从那少女的身上看出了几分磊落的英气。

他知道她喜欢他,只从偶尔一个照面,她看他时候那种异于他人明亮灼灼的眼神里就可见分晓。

那个年纪,应该是女孩子情窦初开,最为蠢蠢欲动的年纪,可是她却没有造成他任何的困扰,依旧我行我素,明媚的生活着,一直一直都把那份喜欢,那份感情努力的保持为她一个人的事情。

那一年又一年,她从不曾主动靠近涉入他的生活,但偶尔他去宋义那里的时候在宋家遇到她,她一直都是他初次见她时候的模样,很明媚,很美好,没有眉宇间的落寞,也没有因为任何的事情而亏了她自己。她似乎一直都很努力的让自己以最完美光鲜的一面呈现在人前,而就是因为她的这份从容坦荡,甚至是叫他连觉得愧疚都不敢,因为那样反而会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亵渎了她。

从十六岁一直蹉跎到二十二岁,她一直没有嫁人,他隐隐的知道原因,却又因为她的过分坦荡而永远的无从说起。

先帝的原配皇后病逝之后,会对宋氏提亲,并且不顾她一个未嫁老姑娘被人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那本身就只是为了政治目的。

他们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而她会答应了,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是唯一一的一次,他和宋义议事出来以后单独在宋家的后花园里约见了她,本来是想劝她将联姻一事作罢,正还纠结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扬眉浅笑的给出了堂堂正正的理由——

她说她是宋家的女儿,而且和他们一样,都是南塘的子民,力所能及,那是她愿意去做的事。

一句话,就堵了他所有难以启齿的犹豫。

最终她也没给他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机会,而那一次,也是三十年前,他最后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后来大郓城里铺就十里红妆,她风光大嫁的模样——

他,无从得见。

再到后来,每年年关的朝贺,国宴上遇到,她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坐在暖阁之内,他在外殿,那距离隔得不远不近,却又好像再也没看清楚过她的容颜和面上的神情。

他和她,他们两人之间,是真的光明磊落,尽管——

彼此都对她那段晦涩又隐忍的感情心知肚明。

如果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三十寒夏,眼前的这个女人,依然如当年那般坦荡冷静,可是容颜枯败,失了当年的那份光彩。

这三十年,明明已经很长了,可是对他和她,他却好像觉得那只是隔了一段时间的再一次重逢,而这一场重逢之下,却愕然发现——

她,居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宋太后定定的望着他,眼底的情绪就只是浓烈的自嘲。

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是努力的把那份感情只维持当成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端木项与她对视半晌,叹息一声,“到底,是我欠了你的。终是——我对你不起的。”

对不起?他有什么对不起的她的?她做的一切,本来就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生不逢时就是生不逢时,她这一生从没奢望过能得到他的感情,但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宁愿他不要出现,他宁愿永远都不要听见他说抱歉,因为她是真的不愿意把自己这一生的情感都用这样明码标价的方式来计算清楚。

宋太后突然就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我何尝不知,我不过就是你借以实现抱负的一枚棋子。”

她低头又抬头,再次看向面前那男人的脸,“长捷,我不怪你,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与我祖父不同,当初,他放弃南塘,就只求自保,你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义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虽然因为朝廷的猜忌,他也不得已的一直和端木项站在匡复故国的统一战线上,却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里头。

当初先帝宣她入宫,宋义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可那个时候她就定了心思——

横竖都是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了,那么便就索性再大度一些,去成全他,为他做一些事情吧。

当时她是没有承认,可事实上她会走了那一步,就是因为他。

而显然——

他也明白的。

“阿久…”端木项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只是这目光即便千般复杂,却也到底不见柔情的。

本来是心灰意冷,从来就没有抱着希望的,这一刻,宋太后便突然会觉得不那么甘心,她忽而抓住他的手臂问,凄惶而无奈的问道:“过去的事,都不提了,既然你来了,那么——现在我只问你,你爱过我吗?”

也许和感情无关,这样的质问,就只为了一点执念。

端木项抿着唇角,面色依旧平静。

“爱过吗?你回答我!”宋太后瞧见他这般模样,突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她更加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再次质问,“就算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及你的抱负责任万分之一,你告诉我,你可曾对我有情?哪怕是排除在利用边缘的一点点…”

早就知道答案的,却又忍不住这样的咄咄相逼?

她逃避了一辈子的问题,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的问了出来。

“你这是何苦呢?”端木项苦笑了一下。

宋太后的目光,也就在那一瞬间就转为暗淡,仿佛前一刻歇斯底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缓缓的松了手,垂下头去。

想念了许多年的人,即便此时就在眼前,她也不再看他了,就那么一动不动,木然的坐着。

哪怕是你骗骗我也好啊!

可是这句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自欺欺人了一辈子,这样的谎话,也没有必要再多听一次了。

宋久!你真傻!

有些人,是蠢笨了一辈子,根本无药可救,唯有你——

心明如镜,却甘心入局,傻傻的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可是——

即便如此,却也依旧不会却想另一种可能,想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当初她能违心的嫁人生子,又会怎么样。

不后悔,真的,从来就没想过要后悔…

大门开启,又再重新关上,只那一瞬间的冷风灌进来,似乎就凭空让这屋子里的空气也跟着森冷了几分下来。

宋太后就保持着那么一个颓然的姿态,久久的坐在那里。

宋楚兮走过去,扶着她躺下。

宋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又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仓促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楚兮——”她面带乞求,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看到宋楚兮脸上那种同样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话茬就卡在了喉咙里,艰难的咽下去了。

她知道,她已经左右不了这个丫头任何的决定了,因为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她和端木项的私事,宋楚兮也一样的牵涉其中,这整件事里,这个孩子也有做出选择和决定的全力。

“姑母!值得吗?你这样为他,不惜一切,真的值得吗?”宋楚兮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也只当没看到她眼底的恐慌和不忍,而这句话,她之前问过一次,可是被宋太后给含糊了过去,此刻再问,语气却都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楚兮,事关感情,就再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做的一切,总归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恨在这一生里,我都永远是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永远被他摒弃在外,不能得他一分一毫的倾心相待。”宋太后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有太多的无力和无奈。

宋楚兮看着她映在灯光下的面孔,听她苍白虚弱的嘴唇里缓缓吐出的字字句句,“楚兮,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只是觉得不甘心!三十六年,从我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起,整整三十六年,直至今时今日,我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这一生,到底还是错付了!”

她没有奢望过要他抛弃妻子来娶她,生不逢时的遗憾,是谁都无能为力的,只是从未想过,原来一直以来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他居然连说一句谎话骗骗她都不肯。

“姑母…”宋楚兮的心里,只觉得酸涩无比。

宋太后扭头看她,却是缓缓的笑了,她说:“兮儿,结束了,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她为了那个男人,枯等了一生,从繁花似锦的青葱岁月一直等到了心如止水的白首尽头,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演的一直都是一场独角戏。

她从来都知道他对岳氏只是担负着为人夫君的责任而已,可原来,他并不仅仅是对岳氏心如止水,而是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的吧?

那个人,那个人呵——

宋太后闭上了眼,庄嬷嬷满心不忍的因为她会流泪,跪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不想最后她的唇角却只是绽放了一抹惨淡至极的笑容。

宋楚兮推门从那屋子里出来,临近黎明,天上又开始肆无忌惮的飘雪。

她扬起脸,假装听不到身后那屋子里庄嬷嬷越来越悲恸的哭声。

殷湛从后面给她拢了拢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