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胤看着夏芍,牵住她的手,道:“有我。”

夏芍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怕她去徐家,会受到刁难,提起表示给她撑腰。夏芍暖暖一笑,再抬眼时,发现前方现一座改建过的中西式结合风格的宅子,门口有警卫,站得笔直,而车子则在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下车,进门,警卫的目光动都不动,军姿巍巍如山。徐天胤和夏芍提着行李,由警卫员领着入内,一路上听他介绍宅子的历史,人文风情,改建的故事,以及宅子分布。之后便到了徐家客厅。

客厅里,红屏风,红木沙发,淡金地毯,中式的装修,气派里透着开国元勋家庭的庄严肃穆。

沙发里,老人一身庄重的短袖唐衫坐在中央,其下按徐家座次,左边四位长辈,两男两女,右边是徐天哲和刘岚。

徐天胤牵着夏芍的手进来,两人手上都提着礼品,警卫员把人请进来道了一声,便退下去准备午宴去了。

客厅里,夏芍一进来,不等她先见过老爷子,老爷子便先开了口。

老人的目光落去夏芍手里提着的贵重礼品,一开口便是教训,“年轻人,赚点钱就不知道节俭了,有买这些没用的东西的钱,不如多办点慈善,给那些吃不饱的没钱念书的孩子多买点课本。”

这话听着平常,徐家人却是一惊!

按理说,应该夏芍先拜见老爷子的,可是老爷子先开口,虽说话里是训诫的意思,但却给了她莫大的面子。这听着是在训示夏芍,实则在告诉全家人一个信号——他都可以不摆谱,让全家人都收起那套自视甚高的身份架子来。

徐家人不免心惊,纷纷望向夏芍,打量。

端见这女孩子眉眼如画,气质柔美,比报道上看起来更入眼。若是从容貌上来讲,不得不说要打个满分。只是今天这穿着…是不是太家常了些?稍显不太尊重?

徐彦绍端量着夏芍,笑呵呵的目光里一抹深沉。他知道这女孩子年轻轻轻,成就不浅。可正因为如此,她出入上流圈子也有些年了,人情世故应该懂。今天怎么这样就来了徐家?就算老爷子不喜晚辈穿那些礼服,第一次见长辈,穿穿也无妨。她是真的不懂此道,还是别有用意?

华芳忍不住轻轻撇嘴,果真是出身的关系,长得再好,成就再高,内里也小家子气。

刘正鸿瞥了二房夫妻一眼,不说话。老爷子就喜欢这种,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虽不知这女孩子今天为什么如此家常打扮,但无疑是正中老爷子喜好了。

只不过,这女孩子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心思也算深了。

一家人看着夏芍,心思在心头各自转过,便等着夏芍回话。

老爷子这番训示,不知她会如何答?

但让徐家人没想到的是,夏芍闻言挑眉,看着老人便笑,神态如常,语气玩笑,“就知进门就得挨您老一顿思想教育,这不?您瞧,带的礼品都是安神去火的。”

徐康国一瞪眼,险些噎着,一眼落在那些礼品上,还真是安神的。这丫头,送个礼也不忘给他老人家添堵,让他天天对着这些礼品,反省少给人上点思想教育课?

“哼!还没进家门呢,就嫌我老头子唠叨了?”

“哪敢嫌您老唠叨啊,您不叫我早晨五点起床,陪着您老打太极就不错了。”夏芍笑眯眯道。

徐康国看她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教训:“让你早晨五点起床错了吗?年轻人,就该早起!”

夏芍似就等着老人这话,顿时提了礼品,笑,“年轻人早起无妨,您老上了年纪了,早起气虚,吃些安神的补品对身体好。”

徐康国一愣,一战告负,接着教训,“让你陪老人家打太极,那是教你有孝心!”

“是啊,有孝心。”夏芍笑得眼眸都弯起来了,指指礼品盒子。

她笑得小狐狸似的,老狐狸脸色一黑,战败。

“行了行了,伶牙俐齿。你个丫头,就不知道让让老人。礼品放那儿吧,收下了!”徐康国语气不好,话里的意思却不一样。

门口有警卫员进来,把礼品拿了下去。

而此刻,徐家人却是被这你来我往给惊得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

见过面了?

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二十八章 徐家家宴(一更)

徐家客厅里,气氛震惊。

听两人话里的意思,何止是早就见过面这么简单?这一老一小的对话,若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孙俩!

徐家人齐齐盯住老爷子,看老爷子黑着脸,气哼哼瞥一眼夏芍,眼里却有慈爱的笑意。

慈爱?

老爷子对自家三代的孙辈也是慈爱的,他并非时时刻刻都那么爱训示人。再怎么训斥,徐天哲和刘岚身上也有徐家的血。有时训斥得狠了,老爷子也会私下问两句,关切一下两个孩子有没有闹情绪。平时若是谁病了,老爷子也急。

这也是老人的慈爱。但在徐家子弟眼里,再慈爱,他也是威严的,一言一语都是严肃的。今天这般老小孩儿的模样,老实说,别说徐家三代了,就连徐家二代也没见过。

当然,他们也不敢这样顶撞老爷子。老爷子训诫的时候,他们都是大气不出,低头听训,哪有敢反驳的时候?

这女孩子即便是见过老爷子,她胆子也够大的!这样跟老爷子吵嘴,他们都不曾敢过!

而看老爷子的神态,似乎并不生气,反而乐得跟她吵嘴?

死静的气氛里,无声的抽气。

这时,徐天胤转头问夏芍,“跟爷爷见过了?”

夏芍笑而不语,看老爷子。徐康国瞪一眼她那小狐狸模样,叹一口气,摆手,“见过了,见过了。你弟弟妹妹也见过了,去见过长辈吧。”

徐康国没说两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的,但这话却把心中五味的徐家人又给惊了惊——惊的是老爷子这话里的意思。

老人这话是对夏芍说的,徐天哲和刘岚被他直接说成了“弟弟妹妹”,这话里的意思还不明显?

老爷子这是不知何时与她见过了,心里早就承认了她,今天请她来徐家做客,不止是见见、吃顿饭这么简单,简直就是承认她是徐家的孙媳妇了。

寂静的气氛里,夏芍转过身来,看向徐康国左手旁坐着的徐家长辈。她见老爷子左手旁五把座椅,首位空置,其下两男两女,而徐天哲和刘岚坐着的右侧刚才扫过一眼,只有两把椅子。夏芍顿时心中有数。

徐天胤也转过身来,牵着夏芍的手,为她介绍。

夏芍见坐在空位下首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衣着正式,见她望来呵呵笑了笑,天苍地阁一看便是当官的料,唯有眼睛笑起来略深沉,老谋深算。

“这是叔叔。”徐天胤道。

又见下首一名穿着家常的中年男人,身材略瘦。此人国字脸,腮骨有力,天庭饱满,鼻梁颇正,看人眼神直视。显然也是为官的面相,但性情要坚韧,一看便知责任心重,处事有原则得多。

徐天胤道:“这是姑父。”

再见下首坐着两名女子,座次排在前的今日穿得喜庆,一身深红女士西装,颇为正式。女子目光柔和,眼角鱼尾纹笑起来极有韵味儿,性情温和,

“这是姑姑。”徐天胤声音明显没那么冷。

夏芍又往后看,坐在徐家二代末席的女子短发,戴着黑框的眼镜,给人的感觉严肃。夏芍的目光落在女子宽阔的额、略带鹰钩的鼻和不够圆润的下颌,便知其家境出身极好,但是个精打细算、记仇刻薄的性子。

徐天胤道:“这是婶婶。”

夏芍颔首微笑,在徐天胤介绍过一圈之后,这才点头道:“叔叔婶婶好,姑姑姑父好。”

她的称呼明显让客厅里的气氛有稍稍的凝滞,但随后徐彦绍便笑了。

他显得很热诚,欣然接受,“呵呵,好,好。小夏来了就好,家里这两天可都在说你呢。”

刘正鸿看了徐彦绍一眼,懒得说破。这几天是都在说这女孩子,只是似乎气氛并不是太好吧?今天拿来说,听着倒像是徐家盼了她许久似的。要不怎么说,他不太喜欢徐彦绍这人。太虚伪。

刘正鸿感觉到夏芍看来的目光,抬眼间只对她微微颔首,没什么寒暄客气的场面话,倒叫夏芍垂眸一笑。此人性情,看面相她便心中有数。

徐彦英是最欢喜的那个,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厚厚的红包,转头对丈夫刘正鸿笑道:“这孩子真大方,当初我头一回去你们家,改个口我可记得我脸红了好一阵儿。”

刘正鸿听见妻子的话,这才露出点笑容来,但是没说话,只看她一眼,似乎在说:当着晚辈们的面儿,你真好意思说。

徐彦英笑了笑,把目光转回来,红包递给夏芍,“按规矩,头一次见面是要给红包的。这是姑姑给的,拿好。不管多少,是个心意,别嫌弃。”

夏芍看着红包,微怔。舞会那晚,她便知道,徐家除了老爷子,这位姑姑对徐天胤也是不错的。只是那晚她打了她的女儿,还以为这位母亲定然会对自己有意见,却不想今日是这番景象。

华芳在一旁垂着眼,也不情不愿拿出个红包来,递给了夏芍。不管这红包她愿不愿给,老爷子喜欢她,昨天徐天胤在书房又有了那番表态,这女孩子进徐家的门眼看着是必然的了。就是做个样子,她今儿也得给红包。

只是,华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红包递给夏芍,扯着脸皮子笑了笑。

夏芍只当没看见,大大方方地接了,谢道:“谢谢姑姑,谢谢婶婶。”

徐彦英欢喜地笑,直道一家人,不用客气。华芳还是皮笑肉不笑。

夏芍转过身去,这才看向三代子弟的徐天哲和刘岚。

两人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只是徐天哲看夏芍的目光有些深,除此之外,笑容谦和,礼数周到,一点儿也看不出上回舞会上不欢而散。

刘岚则低着头,连眼也不敢抬,只看见手指头乱绞。

这时候,警卫员从门口进来,道:“老首长,午宴准备好了。”

徐康国闻言站起身来,拿过手杖,往前头虚虚一指,“走吧。”

徐家用宴有独立的餐厅,一路上景色极美。老爷子在前头领路,步子不快,一家子人便在后头跟着。夏芍和徐天胤陪在老爷子左右,由警卫员指点着沿路风景,夏芍只笑不语,一路跟着到了餐厅。

徐家的餐厅也是传统风格,红木圆桌,雕着福寿多子花样的硬木椅子,国色天香红韵牡丹的壁画,大气,传统。

菜已经上了桌,菜色都是大盘,不仅精致,量也足。

徐家吃饭是按着辈分排座次的,徐天胤和夏芍坐去老爷子右手边,其后是徐天哲、刘岚。而老爷子左手边是徐彦绍、华芳夫妻,再往后是刘正鸿、徐彦英夫妻。

吃饭的时候,徐家的气氛是静悄悄的。徐康国并不要求晚辈吃饭的时候不能讲一句话,但是他自己却是个吃饭时话少的。于是久而久之,他不开口,也就没人开口了。

徐彦英看席间气氛沉闷,原想着夏芍今天头一回来徐家,气氛太沉闷了不好,这便打算开口打破僵局。

但没想到,老爷子今儿开口说话了,“丫头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夏芍闻言,放下碗筷,笑答:“爷爷奶奶都还在,我父亲是长子,家里有两位姑姑和一位叔叔。外祖父那边已经没什么亲戚了。”

“嗯。”徐康国点点头,夏芍家里的家庭成员,自然早有资料在他书房了。今天不过是例行问问,让徐家其他人听听就是。

“听说,你爷爷以前是当兵的?”老爷子又问。

夏芍闻言一愣,笑道:“可不是?他老人家说,战争年代的时候,跟您一桌吃过饭。”

嗯?

徐家人纷纷一愣,这回连徐康国都愣得停下了筷子。他是知道夏芍的家庭背景,但是当初查,也只是图个家世清白,并且他是知道她是唐宗伯的弟子,与徐天胤同门的。所以夏家的资料只是个大概,他也没要得太详细,只知夏芍的爷爷是退伍老兵,却不知竟有点渊源?

“你爷爷当初在哪个部队?”徐康国问。

“这他老人家没细说。只说那时候您是团参谋,上台讲过话。后来,战场上他杀敌勇猛,您还亲自嘉奖了,跟他同桌吃过饭。”

徐康国闻言,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他当团参谋的时间很长,即便是知道部队,过了这么些年,曾经嘉奖过的人太多,可能也想不起来了。但是,徐康国对此事却是很认真,听过之后连连点头,“好啊!你这丫头,也是功勋之后。好,好!”说完,便去看徐天胤,“天胤,有时间去见见夏丫头家里人,礼数都得做足了。有时间,最好是约着见个面。”

“好。”徐天胤道。

眼见着这才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就定下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徐彦英欢喜道:“原来不聊不知道,一聊还是有渊源的?这就是缘分。”

华芳垂眸,嘴角轻轻向下耷拉,什么缘分?不过是套近乎罢了。一个是退伍老兵,一个是开国元勋,这缘分,可真“近”啊。

徐康国这时又看向夏芍,“天胤这性情,你是知道的,你父母未必能满意啊。这方面,你们两个都用点心。现在年代不同了,老一辈的人不给你们包办婚姻,尊重你们的选择。可你们当晚辈的,也不能叫长辈太操心了。”

“是。”徐天胤和夏芍点头。

华芳闻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笑道:“爸说的是,咱天胤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冷了些。小夏的父母担心是常事,毕竟小夏年纪也不大,寻常女孩子还是读大学的年纪,他们两个都谈婚论嫁了,换做哪个父母能不担心?”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要看是谁说。

任何人说出来都觉得有道理的话,到了华芳嘴里,总觉得话里有话。

夏芍今年十九岁,徐家人都知道。她整整比徐天胤小了十岁,比刘岚年纪都小。夏芍要说父母同意,未免有夏家巴不得把女儿赶紧嫁出去,攀龙附凤的意思。

不同意才是正常的。

而且,夏芍今年才十九岁,她和徐天胤认识的时候,不是更小?

十七八岁就谈恋爱…呵呵。

徐天胤昨天刚表态过,华芳今天也不敢过分。因此,她说话是斟酌着说,表面上听,绝对是关心夏芍。但是徐家了解她的人,都能听出她的话外音来。只是她这话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你若说她,她定要说你多想了。

“您说得对。”夏芍笑着,暗地里压住徐天胤的手,看向华芳,“我父母已经来过一趟京城了。他们对这件事也是诸多忧心,不过我相信,日久见人心。胤的性情外冷内热,他虽不善言辞,但却很重情。孝敬长辈,又重亲情。婶婶在徐家近三十年,想必比我清楚他对亲情有多渴望。我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如天底下最宽厚的父母,只望我幸福。我相信哪怕只给他们三年,他们也能看到胤的好。”

夏芍笑容甜美,眉眼间淡然的气韵,话说得不紧不慢,华芳却脸刷地红了。

她如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世上不是只有她才会话里有话,夏芍也是此中高手。

华芳听懂了,夏芍这是在讽刺她,嫁进徐家三十年,竟看不懂徐天胤对亲情的渴望,还不如她的父母。给他们三年,他们都能看到他的好。

华芳脸皮子发紧,却只能微笑。就如同她刚才那番话让人挑不出毛病,夏芍这番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好了,吃饭!”徐康国这时说道,脸色不太好。

华芳看了老爷子一眼,赶紧赔笑,“是啊,吃饭吧。小夏,多吃点。今儿你来,老爷子可是挺高兴,这一桌子菜,按的可是国宴的标准。可是咱们老爷子向来俭朴,不喜剩菜剩饭。你们年轻人胃口好,多吃点。”

她很热情地给夏芍夹了筷子菜,又给徐天哲和刘岚夹了菜。徐家现在没有女主人,华芳身为徐彦绍的夫人,自然要有主母的派头。她给晚辈夹菜,招呼夏芍多吃,谁也说不出错儿来。

只是,她给夏芍夹菜的时候,笑道:“这一桌子国宴哪,你要吃着好,等你父母来的时候,也叫他们尝尝。”

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二十九章 国宴大餐

华芳的话明里听是热情好客,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可是她这话,就是叫人听着不舒服。

徐彦英皱了皱眉头,去看老爷子。虽说华芳的话挑不出毛病,可老爷子若是不喜,还是可以抬出“食不语”的规矩,叫她少说话的。

可是,徐康国端着碗,吃着菜,竟奇怪地好像听不出她这话有什么叫人不舒服的地方,任她去说。

徐彦英微怔的时候,席间的气氛也是静悄悄。

连徐天胤都对这话没反应。

与说他没反应,不如说他似乎没听见华芳的话。

此刻,他转着头,目光定凝在夏芍身上,不动。他这个姿势,维持了有一会儿了,华芳给夏芍夹菜的时候就奇怪,他盯着夏芍看什么。

没有人懂得,只有夏芍明白。

徐家人一直以往徐天胤去香港是去疗养,除了老爷子,至今无人知道他是唐宗伯的弟子。所以夏芍在徐家,不好称他师兄,于是刚才便只好以“胤”称呼他。正是这称呼,让这男人直到现在都盯着她。

夏芍抬眸看向徐天胤,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便眉眼一展,微笑。

她似也没听出华芳话里叫人不快的意思,只唤徐天胤,“胤。”

徐天胤气息微顿,越发望着她目不转睛,“唔。”

夏芍笑,“我倒是没吃过国宴,想必你吃得多些吧?”

“少。”徐天胤对于她的问题,总愿意多说些话,解答详细些,“爷爷俭朴,家宴很少这规格,过年的时候才有。”

“哦。”夏芍拉长音,再问,“那你以前在国外,岂不是吃到的次数更少?”

“嗯。”徐天胤点头。

“那就多吃点。我吃着味道是不错,不愧是国宴的大厨。”夏芍轻轻蹙眉,瞧着颇为心疼,并夹了筷子菜送去徐天胤面前的碗碟里。

华芳微笑着,眼却一垂,掩不住轻视。

“在外面执行任务,可没有国宴的菜品吃。”这时,听夏芍道,“听说都没什么营养,就是些压缩饼干之类的?”

徐天胤低头吃夏芍夹给他的菜,闻言抬头,漆黑的眸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任务紧急,有时不配备。”

“不配备?那吃什么?”

“就地取材。”

“比如?”

“生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饭的徐家人,手顿了顿。

数道目光望向徐天胤,包括老爷子。

夏芍蹙眉,很是心疼。目光往餐桌上精致的菜品上一扫,见华芳正吃着一碗狮子头,便也将自己面前的狮子头端过来,拨了上面盖着的金黄菜叶,夹一口自己先尝,然后微微颔首,放到徐天胤面前,“味道不错,五花肉丁儿切得比例正好,多吃些。”

徐天胤点头,端过来就吃。

华芳瞥一眼面前的肥四瘦六比例正好的五花肉丁儿,忽然没了食欲。

不仅没了食欲,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狮子头,看起来就像是花花红红的一团生肉,瞧着恶心。

她赶忙把精致的瓷碗放去一边,望见面前的一碗乌鱼蛋汤,盛在精致的紫砂碗里,汤色清亮,便想拿过来压一压。刚拿过来,拿调羹去舀,夏芍一眼看见,笑了。

“这乌鱼蛋汤不错,冬食祛寒、夏食解热。多喝些。”夏芍也从旁拿些过一碗来,把他吃完的狮子头拿去一旁,乌鱼蛋汤递过去,“青省靠海,说来乌鱼蛋还是那边出产的,有干制品。若再出任务,给你带些吧,补充蛋白质。”

徐天胤从汤品中抬头,“要煮,没时间。蛋白质,虫子就可以。”

夏芍蹙眉。

徐家人齐齐筷子又一顿。

华芳望着舀好了,将要入口的乌鱼蛋,忽觉上面白花花的一片,飘的都是肥肥的虫卵…

呕!

华芳一捂嘴,脸色发白,强忍着没吐出来。

夏芍却没发现她的不适,看着徐天胤,心疼道:“你出去执行任务,就吃这些?好歹捕个猎,山里野味多…”

“捕猎容易暴露目标。”

“那也不能饿肚子。”

“不会。有野兽捕猎剩下的腐肉,也能吃。”

“…”一桌子沉默。

徐家人惊愕地望着徐天胤,昨天,明白了他在国外执行的是怎样危险的任务。今天,明白了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一家人脸色发白,再低头去看那一桌子精致的顶级国宴菜肴,齐齐脸色一变!那碗狮子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花花的生肉,乌鱼蛋汤上面飘着的都是肥虫,鱼翅拧成了蚯蚓,一盅顶级浓汤制成的佛跳墙,本该开坛飘香,此刻却发着臭气,里面乌拉拉一堆分不清什么东西,总之像是腐烂了的一堆内脏,上面还飞着几只苍蝇,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呕!”接连三次被恶心到的华芳,忍不住捂着嘴离席,低头奔了出去。

接着奔出去的是刘岚,她脸蛋儿发白,一辈子没见过这样一桌菜,顿时也离席奔出。

接下来站起来的是徐天哲,他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夏芍一眼,似知道这一幕是她搞的鬼。但他眼底同样有震惊,震惊的是不知她果然有些神鬼莫测的本事。

“爷爷,我去看看我妈和岚岚。”徐天哲临走时还礼貌地跟老爷子说了一声,只是眼就不往桌上瞧。

徐彦绍坐在座位里,吃吃不下去,坐又坐不住,看着眼前苍蝇乱飞臭气熏天,俨然屠宰场,便又是一阵儿犯恶心。他倒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当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见儿子借故出去了,他也第一次在家宴的时候做出离席的举动。

“爸,我出去看看他们。”徐彦绍也不忘跟老爷子打招呼,但也不往桌上看。只是临走时也别有深意地看了夏芍一眼。

人走了之后,席间就剩下老爷子、刘正鸿、徐彦英、夏芍和徐天胤。

桌上,菜肴飘香,哪有刚才离席的人看见的那些不堪入目?

狮子头还是狮子头,肥而不腻;乌鱼蛋汤还是乌鱼蛋汤,微酸微辣;鱼翅还是鱼翅,鲜甜爽口;佛跳墙还是佛跳墙,回味香醇。

一桌国宴,精致,很美。

不美的人,都走了。

很好,惬意。

夏芍微笑,继续夹菜给徐天胤,顺道夹点给老爷子。

徐彦英则怔愣地看着今天这一出,实在不知道人怎么就都离席了?是,夏芍和徐天胤说话的内容是损人食欲些,可也不至于忍不住啊。她不就忍住了?

徐彦英望向外头,别人也就算了,她女儿也出去了,当妈的自然是心里担心,这便起身道:“爸,我出去看看岚岚。”

徐彦英离席后,刘正鸿看向夏芍。他是看得出来的,这女孩子是故意的。华芳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是个人都听着不舒服,但也确实挑不出错来。原以为,这女孩子今天初来徐家摆放,会忍一忍,没想到,她没忍。

虽然没忍,可也没跟华芳斗嘴吵起来。

她从头到尾都没理华芳,只跟徐天胤闲聊,然后便聊走了一桌子人…

刘正鸿垂眸,咳了一声,掩饰想笑的意图。他做徐家的女婿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二房如此吃瘪,连老谋深算礼数上从来不出错的徐彦绍,都给她说离席了。

虽然,这离席的人里也有自己女儿。

唉!

刘正鸿叹了口气,一桌子人都走了,他在这里显得碍眼,便也起身道,“咳!爸,我去看看她们娘俩。”

于是,一桌精致的国宴没人吃,徐家人全都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的,陆续离席了。

这下子,席间就只剩下了夏芍、徐天胤和徐老爷子。

夏芍微笑,一点也不掩饰。刚才那就是她施的术法,她只是将龙鳞轻轻开了一点,引了些阴煞出来,让某些人看见了些幻象而已。

当然,阴煞入体对身体多少有些不好的影响,所以夏芍在将阴煞引出时,以元气护住了徐老爷子和看着还算顺眼的刘正鸿、徐彦英夫妻,其他的人,她没管。

于是,其他的人,就都看见了很多不美的画面。

夏芍一施法,徐天胤是知道的,于是这男人今天默默配合她,说了不少话。

夏芍微笑着看向门外,不就是自视高贵,说她父母没吃过国宴么?没事,她要某些人日后一见国宴就想吐!

全家都去吐!

夏芍望向门外的时候,徐康国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徐家这些二代三代,别说三代了,二代子弟在国家最穷苦的时候,都没有就着咸菜吃过窝头。他们没有吃过苦,普通人家许一辈子也吃不到的国宴,在他们眼里不稀奇。正因如此,才自视甚高。

他今天怎会听不出二儿媳妇话里的意思?他不说话,不是因为挑不出她话里错来,不好开口说她,而是故意不说。他想看看,这丫头会怎么应对。虽然他没有门庭观念,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徐家现在在政坛是什么地位。她要嫁进徐家,成为徐家未来的主母,很多情况她都要应对。

今天,他很满意。

这法子不得不说,或许比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训诫管用。

老人望向转过头来的少女。她笑眯眯地展眉,也夹了菜往他面前的碗碟,笑道:“您老人家不会也反胃吧?”

徐康国端着碗,哼了哼,“当我跟他们一样?我老头子当初抗战的时候,树皮草根,什么没吃过?”

这话说出口,老人却发自心底的悲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徐家三代里唯一一个吃过这种苦头的子弟。他的叔叔姑姑们,身为二代子弟都从没饿过肚子,而他…

他此刻吃着少女给夹的菜,眸光微微柔和。偶尔抬眼,看一眼少女,看她含笑的眉眼,唇边也带起浅淡的笑意。

两人今天穿的都是常服,俨然一起午餐的小两口儿。中午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照得此刻温馨如画。

老人的眼眶忽而打湿,低下头,默默扒饭,脸上现一抹欣慰神色。

他忽然有预感,这孩子,是天胤的福星。或许有一天,也能改变徐家。

一顿家宴,变成了三个人吃。结果当然是剩下了,向来俭朴的老人,自然是脸色不佳的。

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夏芍和徐天胤便扶着徐康国一路散步回去。走到凉亭的时候,发现徐家二房三房都在那里。

他们是宁肯被老爷子训斥一顿,也不敢再回宴会厅了的。

“一个个的,今天家里有客人不知道吗?徐家的规矩就是饭吃了一半离席吗?剩下的饭菜你们今晚给我接着吃!”徐康国一到凉亭里便道。

华芳一听,脸色刷地又白了,转身奔出凉亭,又去吐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刘岚不敢说话,只偷偷去扯母亲的衣角,求救。

徐彦英看她一眼,目光慈爱,但带着轻斥,“不就是晚上接着吃吗?想想你天胤表哥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多苦,吃的那是些什么,你还好意思浪费?”

徐彦英不说不要紧,一说刘岚便脸色一白,扭头也去吐了。

徐彦英怔愣住,最终叹了口气,看了夏芍一眼。这一眼,虽然复杂,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知道女儿娇气,她是独生女,平时老爷子管教再严,到了家里,她一撒娇,自己总会心软。也知道这孩子一身小公主的毛病,都是给惯出来的。可是当家长的,就是这么个心思。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

只不过,心疼过后,总是头疼罢了。

唉!

她现在瞧着是有些怕夏芍,也未必不是好事。且看着吧。

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三十章 还没订婚

夏芍和徐天胤回身,看向徐彦英。徐彦英朝夏芍招招手,夏芍微怔,但随即便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一处花坛后头,路灯下,徐彦英拿出样东西,递给夏芍,“给,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