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谁送来的?!”她又问了一遍,语气严厉了许多。

“我…是我…”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墙角传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戴着橘红色头盔的快递员,他带着哭腔给自己辩驳着:“我…我真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凝看了他一眼,对值班室的大叔道:“你先把这快递员带到值班室,一秒钟也不要离开他,不许他打手机,不许他擅自行动,一切等调查清楚再说。”然后又昂起下巴问:“哪位是王文勇?”

王文勇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慌忙举起了手。

凝点了点头:“高大伦是哪位?”

高大伦梗了梗僵硬的脖子:“我是。”

“久仰二位的大名了,请你们马上对这截躯干进行检验,搞清楚切割工具、切割时间和受害人基本情况,然后立刻向我报告。”

两个人赶紧戴上乳胶手套,推来移动式取材台,把那段躯干放到上面,运到解剖室做检验去了。

刘晓红早就吓得半边身体都酥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权力好像被整体搬迁了,她刚想冲着那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吵闹几句,可是一看旁边楚天瑛惊若闻雷的神情,不由得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不知道为什么,凝的决断似乎给吓得坐倒在地上的唐小糖鼓了些勇气,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凝,脸上有点发热,低声说:“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刚才打开那个匣子,还是一下子吓着我了…”

凝一下子捕捉住了这句话的要害:“早就有心理准备?什么意思?”

唐小糖说:“这已经是第三次有人投递这种包裹给蕾蓉姐了,第一次投递了颗头骨,第二次投递了一根尺骨,蕾蓉姐走之前,让我们加小心,说没准还有第三次,所以今天包裹来了,我一看是递给她的,就亲手打开,谁知道竟是这么一段还流着血的躯干…”

凝的眼睛一亮:“这个事情发生多久了?”

唐小糖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今天是3月11号吧,第一次接到那颗头骨是…3月8号的事情。”

“你们报警了吗?警方是怎么处理的?”凝追问道。

“当然报警了,蕾蓉姐直接给市局刑事技术处刘思缈副处长打的电话呢,刘副处长前两次都是亲自来做的勘验,不过好像没做出什么结论…”

听到刘思缈的名字,凝不禁一愣,然后用余光扫了脸涨得通红的楚天瑛一眼,冷冷一笑道:“刘副处长是何等人物,一片纸灰都能挖出罪犯的踪迹来,怎么会做不出任何结论呢——头骨和尺骨如今都在哪里?”

“都在研究所的冷冻室里存放着呢。”唐小糖说。

正在这时,玻璃大门突然被推开了,四个一看就是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影宛如黑色的利爪在地板上伸展开来。

为首一个健美而英俊的小伙子笑嘻嘻地对凝说:“怎么样,我们没来晚吧?”

凝没有搭理他,对着一个面皮白净的瘦削女孩说:“张燚,该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张燚点点头,把手中那个装有刑事勘查工具的黑色皮箱往上提了一提。凝说:“好,你现在开始对地上那个匣子进行检验,搜索一切微量证据,里里外外都不要放过。”

她又给一个胖子下命令:“刘捷,犯罪嫌疑人是用快递把罪证送到这里来的,快递员已经被控制住了,在值班室,你马上审讯,重点是罪证的传送过程和时间,要精细到分钟。另外,快递员本身也有可能是罪犯,你要准确判断。”

刘捷眨巴着小眼睛刚刚转身,凝又对第一个说话的健美男生道:“周宇宙,你围绕这个研究所的外墙做外扩型搜索,35%的犯罪分子会在案发后回到犯罪现场,对于快递而言,每个递出者都想看看收到礼物的人脸上惊喜的表情,所以我们也许有机会面对面对他表示感谢——注意安全。”

周宇宙点了点头,快步出了楼。

还剩下一个女孩。

这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很文静,眉清目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只是嘴巴有点大,然而闭得却很紧。

“潘亦欣,你还是做我的剖绘参略。”凝对她说,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唐小糖:“小唐,你跟我们去会议室,把从3月8日第一次有人投递头骨至今的全部情况完整地和我们讲述一遍——”

“等一下!”

刘晓红实在忍受不住了,凝这样排兵布阵,完全视她如不存在,一种被层层扒光衣服般的羞辱感袭上心头。她跳下几层台阶,涨红了长脸对凝大喊道:“你凭什么给我的员工下命令,啊?这里的主任是你还是我,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凝连正眼都没看她,就往楼上走,经过楚天瑛时,随口甩了一句:“你去给她说。”

楚天瑛像被火烫了一下,身子一颤,低声说:“我怎么和人家解释?我们是来办钱承死亡一案的,根本就不应该随便接手这个投递包裹的案子——”

“钱承那案子,再多的努力也不能让死人活过来。可是这个投递包裹的案子,也许是一起连续杀人案,如果不及早遏制,可能会有更多的活人死去,哪个轻哪个重,你分不清楚?”凝把眼一瞪。

一锤。

“即便是这样,这个案子也应该打电话给警局,请他们派其他刑侦人员处理,而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

“这些都是名茗馆最优秀的成员,他们每一个的办案能力都丝毫不亚于你。”

又是一锤。

自己就像个在灶台上空烧的水壶,四壁已经红脆不堪,却在凝的一次次重击下龟裂瓦解。

最后,努力一下,最后的努力!

楚天瑛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我是你的实习指导老师,你必须——”

“楚老师。”凝冷冷一笑道,“当血淋淋的案子就在眼前发生的时候,一个刑侦人员不应该有丝毫的惊恐和慌张,而要像猎犬看到猎物一样猛扑上去,死死咬住不放,哪怕猎物是一只老虎——刚才你那个肝胆俱裂、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教我?拿什么教我?你要么就老老实实配合我办案,要么就收拾行囊连夜回省厅去,或者随便找个靶场放几枪练练心理素质吧!”

说罢带着潘亦欣和唐小糖走进了会议室。

完美绝伦,没有一星半点的错误——警察到达犯罪现场以后,指挥长应该在最短的时间组建起一个刑侦战术小组,包括法医、现场勘查人员、外围搜索人员、审讯员等等,这个团队的全部重心就在于做好三项工作:搜索疑犯、提取证据和保护证据,尽管楚天瑛完全不知道那个“剖绘参略”是什么职务,但从凝的整个安排来看,其有序和高效是显而易见的,自召团队,根本摒弃他人介入的霸气,更可见名茗馆名不虚传…尤其令楚天瑛触目惊心的是,面对突发事件,凝表现出的冷静和沉着,比起自己的30秒思维空白,简直判若云泥,但是——

但是楚天瑛就是浑身发冷。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他没有感冒没有发烧现在是阳春三月也并没有闹什么倒春寒,可是他冷得每个毛孔都从里往外冒寒气,他想也许我不是冷而是畏惧,刚才地板上那一截淌着血的躯干把我吓到了,可是曾经多次涉身犯罪现场的我,不是见过比这血腥恐怖得多的场景么?为什么这一次的惊吓竟是如此的严重而且绵绵不绝?到底是什么吓到了我?是那截躯干?是爱新觉罗·凝?还是…还是我对自己命运的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天瑛呆呆地伫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张燚和刘捷完成了工作,上楼去向凝汇报时,经过他的身边,他才茫然地跟着他们走进了会议室——仿佛他才是唯一的实习生。

明亮的会议室里,钱承命案的资料都已经被堆到了墙角的一张茶几上,活像被逐出家门的小媳妇。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摆了一大堆楚天瑛先前没有见过的资料。凝正在ipad上用雪白纤细的食指划动着一张百度地图,那个叫潘亦欣的女孩静静地在黑色thinkpad上勾勒着一个表格,坐在她们对面的唐小糖似乎刚刚讲完了话。

张燚说:“对包装躯干的匣子检验完成:匣子是珍珠板材料制成,电话咨询市局材料科,说这是极普通的礼品包装匣,各个小商品市场都有,很难查到来源。匣子结合部用透明胶条密封,所以密闭程度很好,内外无指纹,残存血液均系躯干流出,匣子的外层用快递公司专用纸盒包装,包装得很严实,里面没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证据。”

刘捷道:“快递员说,该快件是下午一点半在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门口收到的,因为今天有沙尘,送件人用纱巾裹着脸,戴着一双手套。快递员问他是什么,他说是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快递员还以为是刚刚从西饼屋取出的蛋糕呢。”

这时,高大伦和王文勇也走了进来,汇报对躯干的检验结果:躯干系从脐部被切断,断面切割整齐,创口较锐,骨面锯痕明显,应该是高速度电锯切割而成,腹腔内的脏器已经被掏空,肚脐下面的一道刀痕显示这是做过剖腹产的女性尸体,从骨性标志看死者的年龄在35到40岁之间,从尸体腐败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48小时,“另外,对体液中的化学离子浓度检测表明,这截尸段似乎在冷柜里保存过。”王文勇说。

一直埋头制表的潘亦欣仰了一下脖子,将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示意凝看。

凝看了一遍以后,将电脑“刷”地180°旋转,显示屏正对着唐小糖:“你看一下,有错没有?”

于是,这样一张表格映入了唐小糖的眼帘:

表3*弧矢七分析基础资料表

时间:3月8日下午3点;地点:西丰路新华书店门口;犯罪嫌疑人描绘:留大胡子,戴手套;犯罪行为:投递装有尸骨的包装盒;物证概况:女性头骨一颗,用普通五层瓦楞纸盒包装,只在外层留有快递员指纹;法医分析:头骨经过裸骨处理,表面有大量切割、剐蹭痕迹,无残留DNA证据,死者年龄在25岁左右,死亡时间不长。

时间:3月9日上午9点半;地点:平实路公用电话亭;犯罪嫌疑人描绘:留大胡子,戴手套;犯罪行为:投递装有尸骨的包装盒;物证概况:男性尺骨一根,外层用牛皮纸袋包装,纸袋内外均没有提取到指纹,最外层用快递公司专用纸盒包装,只有快递员指纹;法医分析:尺骨经过裸骨处理,无残留DNA证据,尺骨肘关节处有退化性关节炎赘疣,死者的年龄大约在40岁左右,死亡时间不明。

时间:3月11日下午1点半;地点: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门口;犯罪嫌疑人描绘:送件人用纱巾裹脸,戴手套;犯罪行为:投递装有尸骨的包装盒;物证概况:珍珠板材料匣子内,装有人体躯干一截。匣子结合部用透明胶条密封,内外无指纹,最外层用快递公司专用纸盒包装,没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证据;法医分析:系高速度电锯从脐部切断,腹腔内脏器已被掏空,肚脐下刀痕显示为做过剖腹产的女性尸体,死者年龄在35到40岁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48小时。

时间、地点、人物、物证、尸骸概况、法医基础分析…“没有错误。”唐小糖说。

凝冲着潘亦欣点了点头,潘亦欣将一根数据线接在ipad2和会议桌上的投影仪之间。

张燚把会议室的灯关掉,人们在黑暗中坐下。凝“啪”的扳动投影仪的开关,一道蓝幽幽的光柱投射在白色幕布上,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张本市城区图。

“开始弧矢七分析吧。”凝说。

“定位点会不会太少了一些?”张燚说,“符合基本信度的常规分析也至少需要五个同一类型的行为或案件,现在只有三个啊…”

“相对短暂的时间内连续杀害三人以上就可界定为sericl(连环杀人),难道我们要再等两个人体残骸送上门来,凑齐五个再分析?”凝有点不满,“不能再等了,现在就开始!”她边说边打开了一个软件,瞬间,无数纵横坐标轴在那张本市城区图上覆下了一张巨大的、网眼细密的渔网。然后她对潘亦欣说:“把图表上的数据用蓝牙传输到我的电脑上吧——”

“等一下。”坐在角落里一头雾水的楚天瑛忍不住说话了:“你们到底是要分析什么?什么是弧矢七?”

名茗馆成员们齐刷刷的转过脸来,惊讶地望着他,仿佛他在苹果专卖店门口排队却在问乔布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