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记得到底做了多少次,只是记得他将头埋在她的胸膛,紧紧扣住她,不让她稍稍远离。她挣扎起来,坐在他的身上,身体里最软弱的那一点被他一击即中,整个人几乎痉挛。

他绵密地吻她,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可她并不讨厌,努力回应他的吻。直到最后,她在他的耳边呐呐吐了一句无声的:“对不起。”

他正抵在她的深处,息息相连的那一处灼烫地似能烧炙到心头。她与他一起轻轻颤动,她吻住他的唇。再后来,她就意识模糊了。

他应当是没有全醉的,给她洗了澡,还洗了被套沙发套和衣服。一到早晨,一切恢复如初。

何之轩说:“嗯,换了药膏顺便问一下医生,右手无名指是不是可以戴戒指。”

她右手的伤口一直划到无名指下头,之前都不好牵动手指头,可她顾不上这些,她说:“何之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

何之轩打断她:“方竹,我们试试看。”

他说:“方竹,我们试试看。”

方竹忽然泪盈于睫。

阿姨走过来要收拾她的碗筷,她慌忙收拾好情绪,与他道个别挂上电话。

阿姨问她:“几点去医院?”

方竹说:“半个钟头之后吧!”又补充,“我自己去好了。”

阿姨看她有独自走走的意思,识趣,就没有要求陪她去。

方竹吃好早饭,带上皮夹子和手机出了门,先去医院换药,期间派出所打来一个电话,说最近有一些线索要她这两天抽空过去核实一下。

医生说:“伤口好的差不多了,症结也找到了,以后总归是好的。”

方竹问:“无名指好戴戒指吗?”

医生说:“还是会有点痛的,如果你觉得能忍一下,问题就不大,对神经没有影响。”

真是愈合的好快。

方竹出了医院,又去另一间医院。她突然就很想去那里看看也许醒着的父亲。

父亲果真醒着,房间里有人气,人还不少。方竹站在门外,要深呼吸三次,准备敲门,可她听见父亲说话。他说:“这个局你倒设的巧,年轻人心思慎密,比得我们老朽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答:“是您谦让了,这盘棋乱了点儿,我下得太冲动,让您费神不少。还是别下了,您先休息。”

方竹缓缓放下了手,她静定地站在门外,开始发呆。

“你还缺着几步。”

“嗯,有些东西没买到,不过应该快了。”

“小张,给孙副台长那里挂一个电话。”

“不用了,我们的项目还算顺利。”

“小子,年少江湖飘,老江湖帮一把是一把,你推了一次又一次,兀地不尽人情。别学丫头片子惹我生气,她躲我躲得像避猫鼠,你们眼里都没有爹娘。”

“有些事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不能靠长辈。”

“算了,多说生气。下棋,看我解一解你这个乱局。”

然后又有小张的声音:“还要打电话给孙副台长吗?”

“让年轻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去。”

大家都笑了,还有阿姨的声音:“这大好的礼拜天,就缺一个小竹。”

方墨箫在问:“她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

“哼!不撞南墙不回头。等你们养了儿女,就真正晓得好歹了。”

这大好的礼拜天,天气并不十分好。

方竹又默默从医院里走出来,她腿脚酸软,就地坐在路边车站的侯车长椅上。她的对面有个活泼泼的小女孩,一个人对着人行道上的方砖跳房子,一下两下,离自己的父母越来越远。

女孩爸爸在叫:“跟你说了不能在这种地方乱动,再跳要跳马路上了,跌了你就知道痛了。”

小女孩年纪幼小,正是任性时候,转头嚷:“你们不陪我玩,我摔跤不要你们管。”

刚刚说好,她一脚落空,从人行道摔到马路上去。方竹一惊,要去扶她。她的爸爸说:“看到没有?跌痛了活该。”

口里这样说着,早已把女孩抱在了怀里,女孩使劲甩着双脚,不肯领情,一个劲儿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车来了,父亲夹着女儿上了车。方竹目送他们,嘴角一牵,是一朵她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方知爱情非自控

方竹没有直接回何之轩的家里,而是先回了趟自己的亭子间。

十分意外的是,亭子间里整洁一如当初,窗帘拉了起来,光线是昏暗的,可是能看清连胡乱堆放的报纸都收拾了个整齐,书整整齐齐排在书架上,一切物品都就绪。

桌台椅子上没有积灰,床铺上罩好床罩。

何之轩连这里都没有忘记。他是何等的慎密,她自愧不如。

她想,如果两个人的感情论出比赛胜负来,她才是真正输的那一个。

方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外头的阴云渐渐散了些,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对面的小男孩正趴在窗台上学习包书皮,他的妈妈手把手教他,一边说:“就要上学的人了,要自觉,不能混日子。”

是的,不能混日子了。

方竹重新关好窗,拉上窗帘。

杨筱光发来消息问她:“大好礼拜天,你没有被领导霸占吧?有没有空和老友喝茶去?”

又是一个说“大好礼拜天”的,方竹愉快地回复一个“OK”。

杨筱光约的地方是在她家附近的“午后红茶”,方竹过去也不远,两个人半个钟点以后就碰着了头。

方竹比杨筱光晚到,她已经喝掉了一杯西冷茶,正趴在桌上看暇眼,走神走的厉害。方竹直走到她的面前,她才猛地惊醒。

“难道你失恋了?”

杨筱光翕翕眼睫毛,很意外地没什么精神。不怪方竹看她的样子是失恋。可她不是,最近蜜运的很。

在蜜运之中,还优柔寡断,显得自己很琼瑶,那就做作了。

杨筱光想,自己就是做作的。交出初吻的那一晚,情思激荡,什么也不顾。正太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后来再回想,仿如做梦。

她竟然记得不算太清楚。回到家里安静下来,她头一个想的问题是“为什么”,第二个问题是“怎么办”。

爱情不应该是相见,然后相知,最后相恋,结局跨入婚姻的坟墓。这条单线条怎么会让她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的挣扎。

是她怯懦了,回到家以后,杨爸听到她暗戳戳的动静,来问她:“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她一下惊慌,拉了窗帘,趴到床上,说:“倒垃圾。我睡觉了。”

这个谎撒的实在没水准,垃圾还好好在垃圾桶里。

杨爸开始狐疑,她拉了被子盖脸上。杨爸说:“大晚上的瞎折腾,要是有对象了,赶紧带回来看看。”这话是带着玩笑口吻的,他老人家狐疑得很乐观。

乐观得杨筱光瞬间就悲观,想,如果把潘以伦带回来,爸妈会是什么反应?

她问方竹:“要父母同意你谈一个让他们不爽的男朋友,除了离家出走还有什么办法?”

方竹坐在她对面,研判地审视她。她说:“我只试过这种办法,结局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不要学习我。”

杨筱光唉声叹气。

她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愿意让一个男人吻你,是不是代表你爱他?”

方竹说:“人都是有洁癖的,在自愿的前提下,没有人愿意吻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的第三个问题是:“一个男孩暗恋了你很多年,你会怎么样?”

方竹惊讶,不过还是回答了:“如果你也爱他,那就嫁给他。”她忍不住了,问,“阿光,你什么意思?”

杨筱光像有好大忧愁,她说:“我最近看到一句句子,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不知道爱情是这么复杂的东西。”

方竹斟字酌句地问:“阿光,你是不是恋爱了?”又补问,“不是莫北?”

杨筱光托着下巴:“大概也许。总之,亲了抱了,我也不讨厌。可是——”

这就是她的怯懦,她一怯懦,这几天都不敢发消息给潘以伦。

她记得曾经对方竹说出的择偶标准,虽然是开玩笑的,可简简单单那一句——“只要让我膝盖发软就可以了”,这么浪漫又不实际,真到她面前,她就不那么自在了。

潘以伦何时走入她的世界?她是分不清的。当他表白时,她的心是软的。也许软了很久了。

那一刻的甜蜜和幸福太短暂,稍瞬即逝,她还不能明朗。而他,也太忙,最近也毫无音讯。她知道他在做集训,还要照顾他的妈妈。

两个人都没有足够时间来连续剧的下一集,她就多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杨筱光长叹,她猜不到感情的开头,却在猜一个最悲观的结尾。

为什么她的心,如此容易摇摆?

她在“午后红茶”喝掉两大杯西冷茶,本该是浓烈的茶,也让她觉得寡淡。

杨筱光说:“竹子,我胆子很小。”

她想,真是如此。那夜以后,除了回味甜蜜,她思考得更多。

潘以伦那种人生她无法体味和了解,她经历太简单太清洁,潘以伦说她是象牙塔里的宝宝。她从来不会缺钱,从来不接近社会边缘份子,她的少年是在校园里结交姐妹花,课余忙着追星,连夜复习考试。

单纯如白纸,连思维都简单。

才会胆小。

方竹说:“我能懂你的意思。我们往往会败给现实,也会权衡利弊。”

杨筱光说:“竹子,我有你一半勇敢,也就不用这么烦了。”

方竹摇头:“学我不一定好,可是阿光,你别怕爱上谁。这个没有办法控制。”

杨筱光苦笑。

方竹问她:“你和莫北?”

杨筱光说:“我要找他说,不好骗人家的。”

方竹有些遗憾:“你和莫北什么都合适,就是缺一点热度。如果是他,那该多好?”

杨筱光点头:“如果是他我就不用这么烦了。”

可是——心里又想,是有可是的,她虽然怕虽然乱,却更怕一样东西,一样她还想不明白的东西。

茶馆里的音响换了一张碟放,是她熟悉的音乐。

“情爱就好像一串梦

梦醒了一切亦空

或者是我天生多情

方给爱情戏弄

同你在追逐一个梦

梦境消失岁月中

唯有在爱中苏醒时

方知爱情非自控”

她又叫了一杯西冷茶,想要浓烈的口味再刺激刺激自己。

方竹也顺便叫住了服务生,问:“你们这儿的音响是FM Acoustic?”

服务生说:“小姐,您是内行?”

方竹笑笑,与杨筱光一起陷入沉思。

叫我如何不想他

杨筱光和方竹分手时,她自言自语也像是同方竹在说:“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能回头了。人经不起再三反复的。”

方竹和她拥抱:“我能懂你的意思。”

杨筱光没有全懂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

后面的一周持续忙碌,不过潘以伦和她的短信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杨筱光虽然认为自己还在做钟摆,可仍旧不舍得不回复他。

间隙,莫北来电话,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想莫北真是好耐心,从不逼迫她,也许是因为不够爱。想到这个,她悚然一惊,忽然发觉出自己的可鄙,明明是自己的心在摇摆。

杨筱光是受不了良心的鞭笞的,她在要挂电话之前,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想有些话是不是挑明一点会更好一点?”

莫北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慵懒而轻松的:“你这样说真叫我伤心。”

杨筱光充满了抱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别说的我跟王老虎抢亲似的。”莫北笑,“你想好了?”

其实还没有,杨筱光摇头,莫北又看不见,她再说:“差不多了。我自己胡思乱想,也不好耽误别人的。”

莫北说:“杨筱光,你就是这时代过分善良的人种。”

杨筱光想想,自己的确纯良。

莫北问她:“还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

杨筱光“呵呵”地笑:“那当然,哥们儿!”

莫北也笑了:“是,哥们儿。”

他或许也觉得不对了,先自往后退一步,她的心没来由地松了。

这话题就此结束了,她想,她和莫北也大约算是结束了。还好没有事先和父母报备,不然真不会这么轻易简单无负担。

手机亮了,短信又来了,是潘以伦提醒她:“脚本我看完了,明天的拍摄你去不去现场?”

杨筱光回复他:“大约去的吧。”

次日清晨,杨筱光起一个大早,挑了当季新买的连衣裙穿在身上,画一个清淡的妆,平白就显得自己像大学生。一点都看不出比潘以伦年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