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镜子转一圈,突然就鄙视自己。

到了摄影棚,何之轩和老陈看到这样的她,都摆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她故作姿态地讲:“天好热。”

何之轩笑笑,老陈经验老道,问她:“有蜜运?要约会?”

刚说完,潘以伦和女主角跟着导演和李总一起过来了。

他穿着做造型的蓝色毛衣,衬得面容更加清俊,走过来时,落地钢窗外的阳光一路倾泻进来。杨筱光就这样看着阳光底下的他,明媚而骄傲。

导演同何之轩分别对他们说工作要求,这支广告要在他们决赛前出炉,时装秀也会在决赛前做毕。潘以伦身后还跟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像他经纪人的样子,他已经不再需要梅丽这样的角色陪着了。

那个人讲,决赛以前走一场问题不大,以后就不行了,要对其他商家交代。

杨筱光嘀咕,真是贪心。这几年就没见国内哪家电视台包装出一个成功的艺人,不过烧钱买花戴。

她心里一嘀咕,就会嘟嘴,潘以伦知道,侧头望住她,微笑。

在准备的间隙,潘以伦拉着她坐在一起。那是低低的台阶,他们都佝着腰。他的手偷偷摩挲着她的小腿,一下两下,她极痒,但并不自愿阻止他。

潘以伦说:“我和经纪人说了,比赛以后我也不想接电视剧,我演不好。广告片和走秀我可以接。”

“你会越来越好。”

“杨筱光,你做什么事都是实在心肠。”他并没有在看她,甚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发觉自己的心微微起了波澜。

这感觉不好,仿佛自己知道症结在哪里,只能看着它发作。太知道更加不好。

杨筱光扭个头,苹果脸能笑得很灿烂:“我一直奉行雷老虎座右铭――以诚待人。”

可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阳光下如此明亮。她回避开:“你别这样看人。”

他轻轻地叹气:“你还在犹豫。”

杨筱光忽然想要哭,为什么他总能猜到她的心思。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看着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无人注意到他们。不过时间也不会长,潘以伦站起来,他也是想到这场合要避嫌的。

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怕他心里不痛快就当众托起她的下巴,自己先抬了头,想要站起来。不过腿麻,还是潘以伦帮了一把。

她扶住他的肩头。他是真的瘦,肩骨嶙峋,很硬。她仰头看他时,就觉得他像陡峭小山坡。

万重山,千重山。

杨筱光一刻想,她的生活是乱了,如果没有遇到他,或许还能平稳的,只是遇见他以后,往她意料不到的方向乱了。

可是他说:“没关系,我等着。”

还是这样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女主角插到他们中间来,她已经画好了妆,穿的是旗袍,袅袅娜娜走到潘以伦身边。

女孩年龄不大,可能比潘以伦还要小几岁。白皙的肌肤,身材很好,裹在旗袍里,曲线优美。连她看的都可能会激动。

她贴在潘以伦身边:“小潘,导演说可以开始了。”

杨筱光不自在,扭头就走。远远听见潘以伦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女孩“咯咯”地笑。声音爽朗。

他们配合得很好,两个人都有点天赋,也肯努力。导演没少夸他们。

女孩把穿旗袍走路的镜头走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一遍,她走到镜头外的潘以伦身边,身体一歪,被潘以伦扶好。

漂亮女孩还很会做人,她的助理买了许多零食和点心回来。她给潘以伦的是福临门的虾饺皇,比别人手里的点心都要好。

他这样招女孩欢喜。

潘以伦隔着很多人看杨筱光。她悄悄躲在众人的后面,坐在椅子上假寐。可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

他把虾饺皇退给了漂亮女孩,他是做了三明治的,没几个,自己去拿了来,先给经纪人,然后是导演,接着是女孩。还有最后一个,他捧在手里,想要走到她的身边。

可何之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何之轩问杨筱光:“怎么?很累?”

杨筱光立马坐正了:“还好还好。”

何之轩说:“很累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要交发布会流程。”

杨筱光点头,她这状态,在这场合,那真的是不好再待下去的。她站起来,潘以伦就站在她的一米以外。两个人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跨过去。

杨筱光用很慢的动作理好了包,冲他摆摆手:“拜拜。”

他牵一牵唇角,微笑,有点儿无奈,转过身,干脆不看她。

叫我如何再想他

杨筱光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她一切都没有思考好。感情一旦牵涉太多,就复杂了。她能清晰感受到这复杂,复杂得她不想再挣扎。

她觉得勇气会随着越来越复杂的思想斗争流逝,便又什么都不想再想下去了。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如果苦苦恋,仍然得无奈。

杨筱光唏嘘不已。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杨妈在叫:“你没事吧?你还好吧?能不能站起来?”

杨筱光闻言大惊,冲进房里,只见杨爸瘫坐在阳台上不住喘气,杨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杨筱光回来不免稍稍宽心,可还是着急:“你爸爸哮喘老毛病又犯了。”杨爸本就有宿疾,这回犯得狠了,不单蜷曲了身体,连意识都模糊不清。杨妈根本扶不动他,杨筱光上来帮忙,两个女人扶一个大男人还是觉得吃力。

杨筱光问:“打120没有?”

杨妈点头,还絮叨:“如果有个女婿,这些事情就有靠了,女儿不顶用的。”

杨筱光没吱声,咬着牙,托牢父亲扶到沙发上,看到杨爸紫胀了面皮,心里又急又愧。

不一会救护车来了,一家三口惶惶急急上了车。

杨爸这回病势来得重,做好相应检查以后,医生建议住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可又有了难题,这间社区医院里最近病患老多,没有床位。医生也无奈,只好建议在病房外加床。

但走廊人多嘈杂,病患家属进进出出,既不安静也不安全。杨爸又犯病气闷,睡都睡不实。杨妈更是急火攻心,团团乱转。

杨筱光无法,她先打电话找林暖暖,想央她做医生的爸爸给想想法子,偏她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手机也在关机状态。

她颇犹豫了一阵,只好打电话给莫北,说:“我爸哮喘犯了,在医院里。”

莫北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赶到医院的,他办好转院手续,还安排了车,对杨筱光说:“转去市里的医院会好些。”

到了这样的关口,杨筱光只得听莫北的安排。

一切都是由莫北办好的,杨爸被转去了军医大下属的医院,开了单间的病房,还有专门的故事来照料。

杨妈心头大石落地,仔细打量代她们办手续的莫北,忽然就问:“你是方竹给介绍的那位莫先生?”

莫北笑得很礼貌,说:“伯母,你好。”

杨妈虽然心里还挂记丈夫的病情,但这时见到莫北,脸上也忍不住笑开了怀,说:“谢谢谢谢,真是多亏你帮忙了。”转头又问杨筱光:“你开始谈朋友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杨筱光嗫嚅:“不是。”

杨妈压根不相信,要不是顾着照顾杨爸,连莫北的祖宗十八代都要盘问一番。

回头,杨筱光送莫北的时候,抱歉道:“我妈高度过敏了点儿。”

莫北笑笑:“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那会,不开心很多。”

杨筱光举头望明月,无语。

莫北拍拍她的肩膀,他说:“女孩子赌不起感情,就不要赌。会很累。”

“我大约是属耗子的。”杨筱光有点儿哭丧了脸。她心里在想,如果是莫北,有些烦恼就荡然无存了吧?可是又想,那样是不对的,不一样的人。

莫北同她道别,她说:“莫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莫北笑道:“你真是半点也不肯欠别人的。”

这样还是生疏的,杨筱光知道。莫北独自去拿的车,她独自回了父亲的病房。

杨妈却对莫北极端感兴趣,同杨筱光一起陪夜的时不住地东扯西问,杨筱光烦不胜烦,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一个极端烦躁的夜晚。

这一晚潘以伦没有发短信给她,也许一直在拍广告。

她第二天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的班,听同事说昨天潘以伦他们确实拍了一个通宵,连何之轩都陪到凌晨才走。

潘以伦的短信一直没有来,她是不可以怪他的,也没有立场怪他的。

这样一想,她又悚然,太亲近的思想了。

她赶忙与母亲通电话来转移思考方向。

杨爸早晨醒来以后,对身处五星级高等病房十分诧异,也对莫北起了莫大的兴趣。两人又轮番拷问了杨筱光一番,问得她几欲抓狂。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唉声叹气,想的是什么叫做天不从人愿?

她连甜蜜都来不及安心享受,就已经开始承受摇摇欲坠的危险了。

这一晚她还得去陪夜。

她想明天自己铁定是扛不住的,女人的身体素质,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不顶用。她干脆打电话向何之轩请假,可何之轩的手机没开机,她就把电话打给了方竹。

方竹告诉她,领导回来以后在补眠状态中。可不,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连男人都是受不了的。

杨筱光想,生活的压力处处在。

她也许真是一个处理不好压力的人。只是给杨爸擦个身,就打翻了水盆,弄湿高级病房的地毯,又不好意思叫护工进来清洁,半自虐地蹲在地上擦了大半夜的地毯。

地毯是海蓝色的,澄澈无边,被弄湿的一块像纯洁的面上的一块污渍。

她想,事情本来是简单的,就是这样一个棘手之处,令她无法想透。她拼命擦擦擦,还是干不了。于是就不管了,瘫在沙发上,瞪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早晨醒来,两个黑眼圈照例还在。她一看地毯,已经干了。污渍了无痕,一切不过是她庸人自扰之。

杨爸的身体恢复了些,精神也好转了。早晨嚷着要吃小笼包,杨筱光好说歹说,才压下杨爸的馋虫。她心里又是心疼的,亲自去医院的饭堂买了白粥,又去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冰糖,调了一碗糖粥喂杨爸喝下。

但手脚是粗笨的,弄得杨爸嘴角衣领都弄了些残渍。

杨爸语重心长地说:“你做事情这样笨手笨脚,将来能照顾谁啊!”

杨筱光一激动,脸就容易红成苹果,这回真正羞愧了。她低头哈腰:“是是,我一定好好学习家务,争取天天向上。”

杨爸躺下,还是不放心,又说:“我这个女儿,跟活宝一样,就是照顾不好自己。真不知道要操心到几时。”

杨妈恰时推了门进来换班,杨筱光怕受到父母的双重夹击,脚底抹油就要溜。没想到被杨妈一把抓住,说:“快出去谢谢人家小莫,老清老早开了车送我过来。”

杨筱光“啊”了一下,只听杨妈继续说:“这么好的男小囡,要把把牢,你这样缺根筋的,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想哪能?”

是的,她还想哪能?

她对杨妈说:“我又不好对每个对我好的人以身相许的喽!”

说完就溜,省的又被批。

莫北的车等在医院外,看到顶着两只黑眼圈出来的杨筱光,他“噗哧”一笑,为她开门:“我建议你最好修整一下状态再去上班。这样的仪容实在拿不出去。”

杨筱光上了车就掏出小镜子左照右照。左边的头发高起来像雄鹰展翅,右边的头发贴在后脑勺,黑眼圈的状态有所减轻,然而最严重的是她的面颊是一边红一边不红,严重不对称。

“昏死,我老妈竟然不提醒我,面对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她竟然放任自家的女鬼去吓人。”

杨筱光从包里掏了喷雾,又拿了小梳子,开始整顿仪容仪表。

莫北停着车,笑着说:“你妈对我真热情。”

杨筱光狠狠喷自己一脸的水雾:“我妈妈天生对人热情。”

“就像你一样?”

杨筱光闭着眼睛猛点头。

她听到莫北说:“杨筱光,错过你,我觉得挺可惜的。如果没那么个人,或许咱们能成。”

杨筱光仍旧闭着眼睛,知道眼皮子酸软,才又睁开了眼睛,她听到莫北说:“有些缘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哎!杨筱光,你真不是个会做多选题的人,诚实得过了分。”

杨筱光死仰八叉躺倒在座椅上,言其他:“我是老实人,如果老实人犯错误,你们要原谅的。”

莫北笑:“其实你挺精的。”

让我诚实爱上你

莫北把她送到了办公楼下,摸摸她顺好的头发,说:“杨筱光,我挺高兴方竹让我认识你的。”

杨筱光呐呐无言,眨眨眼睛,说:“莫北,认识你我很幸运的。”

两人都笑起来。

莫北说:“你进去吧!”

杨筱光转个身,往写字楼走去。她听到莫北在她身后发动了车子,车子开走了,她怅怅地回头,什么都看不到。

她往前一步,前头是安全的装修精良的大楼前厅,一切都明亮而井然有序。前台小姐为来客做好登记,小心嘱咐,微笑服务。

这一次她没有迟到,赶在大家等电梯的高峰。她按规矩排好队,跟着前人的轨迹蜿蜒前行,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她呼吸都困难。好像困在一只小小笼子,快要窒息,可窒息之间,还有人与人挨紧的暖。

好不容易到了该去的楼层,杨筱光又重新获得呼吸的自由,但瞬间离开人群,又有一丝孤寂的冷。

就是这样矛盾。

潘以伦原来就在“君远”的会议室里,被一群人围着要签名。他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蓬勃的气息,热忱地给这些当初都不怎么搭理他的白领们签名。

他真的成了人人追逐的当红炸子鸡。

杨筱光却是急急撤走,此时此刻,不好多看他,看他多一眼,想法又要风起云涌。她的心态从来都平和,不曾如此上下起伏过。杨筱光是直觉要抵制的。

潘以伦是看到了杨筱光在会议室门口一闪而逝,她是迟疑了一下,他看到了,可他的眼神还没捕捉到她的,她就先逃走了。

他的下一个签名,笔锋稍稍歪了一下,写的不太好看,身前的人都不在意,还有人要合影。梅丽恰当的出现,说:“已经赚到了,还嫌不够?上班时间到了,领导看到要不高兴的。”

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地散伙。

梅丽对他说:“一个月以后的总决赛,我们要看你出足锋头的,这场秀你要好好走。”

潘以伦只是笑,掩盖的是无所谓的内心。

只是那样子也足够做到位了,梅丽很满意,抬腕看表,抱怨:“那几个还没红,就耍大牌迟到,不象话——”

潘以伦并不想同她谈这个话题,问她:“还是在楼上的训练室?我先过去,谁跟这个项目?”

梅丽如他愿地对前台苏比说:“找小杨带潘少上楼去,正好等下一道开会。”

“小潘”成了“潘少”,这样质的飞跃让苏比也没能接受下来,问:“谁?”但到底看惯人的眉眼,一下就懂了。

杨筱光接了电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跑了出来。苏比对她强调:“潘少哦。”

她看潘以伦一眼,说:“潘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