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坭的声音里带着倦意,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听他说吧。”潇潇的声音在旁小声劝说,“他是大人。”

对面开了外放,余皓一边整理思绪,搜刮措辞,一边设想要如何破除她梦里的黑暗。他穿上羽绒,戴好耳机,下床,到了信号好点的窗边,把窗开了一小条缝,看了眼闹钟。

十一点零七分,还早…时间拿捏得好,能再进去一次梦里。

“坭坭。”余皓深呼吸,而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小声,“你爸爸对你做了什么?”

平安夜,外面开始下起小雪,宿舍路对面,学校的围栏上缠绕的彩灯一闪一闪,在这冬夜中一派温馨静谧气氛。

电话那边是漫长的沉默,余皓耐心地等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耳机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从你几岁的时候开始的?”余皓又问。

“十一岁。”施坭哽咽道,“对不起,余老师…”

“没关系。”余皓答道。

此刻他的心里,所涌起的愤怒几乎要把他的胸膛给挤炸开了,令他闷得十分难受,只想用力抓自己身上,或是用拳头狠狠捶烂什么东西发泄。

施坭哭了一会儿,余皓叹了口气,翻出零钱,他急需一点酒,来安顿情绪。

他没有安慰施坭,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哭声。

“我明天就得走了。”潇潇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坭坭太惨了,之前的事,她也知道自己错了…”

“没关系。”余皓匆忙下楼,问,“你要去哪儿?”

潇潇说:“我得转学,去香港。”

余皓明白了,今夜是施坭与潇潇道别的一夜,两人应当都睡了,被自己一个电话叫醒。

潇潇说:“余老师,你替我照顾下坭坭好不好?”

施坭的哭声停了,说:“余老师,对不起…”

余皓再三表示了原谅,施坭又说:“我害怕书房,我害怕你坐着的那张转椅,我不想…不想…”

“你不想在书房里多待哪怕一分一秒,对不对?”余皓到了便利店前,老板未打烊,还在看电视,余皓拿了瓶二锅头,与老板结算。

“你继续说。”余皓道。

“有一天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你抓住了我的手臂…”施坭又哽咽道,“我才觉得受不了…想赶你走。”

“嗯。”余皓答道,他站在小卖部外面,于小雪中拧开二锅头,喝了几口,火辣辣的酒通过食道,进了胃里,令他吁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确实有一天,施坭坐立不安,想提前下课,余皓便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回去,当时他有点严厉,做出了这个强迫的动作,想必是让施坭内心生出了恐惧感。

“我没有别的想法。”余皓说,“我只希望你好好学习。接下来我既然知道了这一切,就不会坐视不管。表的事情你先别担心了,咱们得把你这件事解决掉。”

施坭的情绪终于恢复平稳,说:“可以吗?”

余皓又喝了口二锅头,抬头看雪,说:“你得相信我。”

潇潇道:“坭坭说,你们认识那个警察,告诉警察有没有用?”

余皓说:“有,我替你报警。”

施坭:“警察会管吗?”

余皓:“一定会管,这是犯罪!”

施坭的声音开始发抖,说:“可是,会有人相信我吗?”

余皓说:“会!我给你担保。”

施坭小声说:“可是我害怕…”

余皓道:“坭坭,我答应你,首先,我不会声张,我保证,这件事,只有我和警察知道。其次,你一定要勇敢。再次,你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我才能帮助你。”

施坭没有说话,余皓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不错。我很穷,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保护不了。”

“但我可以从你这里,获得力量。”余皓低声说,“你一定期望着,有一个人能帮你,对吗?其实在你的心里,你是相信我的,你得自己想清楚。”

潇潇马上说:“是的,她相信你,余老师。”

“那么,你回忆一下,对我的信任从何而来呢?”余皓镇定地边喝二锅头边问道。

施坭说:“我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不恨我。”

余皓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施坭又哭了起来,这次的哭声不再压抑,而是带着喘息。

她说:“谢谢…谢谢你…余老师…”

余皓说:“这件事你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出来。我曾经也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它们都是别人施加予我们身上的伤害,这些伤害本来不该发生…”

他的眼里带着泪水,又喝了点酒,想起那个一身铠甲,在长城上拉住他的手的将军。

“…可它在生命里出现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余皓说,“该下地狱的人是他们,勇敢一点,送他们下地狱去,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今天是平安夜,对吧?”

施坭“嗯”了声,余皓最后说:“都说,人的苦难与生俱来,‘在世上你们有苦难,在我心里得到平安’。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听筒内一片静谧,施坭说:“余老师,我相信你。”

“只要你支持我,我就会为你战斗到底。”余皓疲惫地说,“绝不会放弃。”

“好。”施坭说。

余皓道:“我明天先和你约个地方见面,就花房咖啡吧,我们先想办法,让你不用住在家里。”

“我爸爸出差去了。”施坭低声说,“大后天才回来。”

“你妈妈呢?”余皓问。

施坭答道:“她经常不在家,可她都知道,她怕我爸爸,从来不说话。”

余皓又说:“你有别的亲戚,可以暂时借住吗?”

施坭答道:“有,我舅舅、舅妈都很喜欢我。”

余皓想了想,说:“这个我们慢慢再说吧。”

施坭轻轻地说:“那个红头发的大哥哥…”

余皓一怔,问:“怎么了?”

施坭似乎正在艰难地考虑,说:“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余皓说,“当然没有。”

施坭说:“他也会一起来吗?”

余皓忙道:“不会,就我和你。”

“他打架是不是很厉害?”潇潇插了一句。

“对,怎么了?”余皓有点莫名其妙,突然一下就明白过来,说,“行,我会把他带上,坭坭,你不介意告诉他真相吗?”

“不介意。”施坭答道,“他把我爸爸打了,他没事吧?”

余皓安慰了几句,说:“明天见面你就知道,你困了吗?”

“嗯…”施坭已经很困了,余皓又说:“好,你睡吧,晚安,我答应你,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孤岛

挂了电话后,余皓在小雪中慢慢地走回寝室去,头有点儿发昏,他喝掉了将近一两二锅头。

他无力地倒在了床上,闭上双眼前,看了眼闹钟。

十一点五十。

又是金光焕发,这次余皓的感觉更清晰了点,他从的身体平地飞起,飞向天空中的炽日,只是一眨眼,便冲进了太阳里。

摧枯拉朽的巨响声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将军的怒喝。

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就不能隔一天…”

下一刻,那海怪四周的触须卷住两人,先将余皓狠狠地塞进去了满是利齿的巨口中!

余皓来不及回应,却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开始闪光,一股温暖的热流贯穿了身躯。

将军睁大双眼,一脸茫然。

只见重重触须缠绕,覆盖之下,朝四面八方迸发出光柱,爆破声中,白光闪烁,将包裹住余皓的触须炸得粉碎!远方灯塔上的魔眼一声怒吼,绽放靛蓝色的光束,朝余皓直射而来!

光束扫过之处,所有碎片顿时被坚冰所覆盖,将军大喊一声。

“当心——!”

光束扫向余皓,余皓只觉得身体内有一股强大的能量,要冲破背脊,喷薄而出,一声巨响,在他的背后抖开了两道光翅!

大天使长降临!

天际倏然响起平安夜圣乐,远方钟声隐隐传来。

当——当——当——现实世界倒数了!

这一刻,在睡梦中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平安夜倒数的钟声。

余皓悬浮空中,右手一伸,召唤法杖,拆成两把短刀,一刀抵天,一刀抵地,划出了一个满月轮!

光束射来,与满月轮相撞,激起一道冰雪飓风,横扫开去,将方园数十米之的房屋顿时扫得粉碎!

“喝啊——!”余皓带着电光,在空中一个回旋,扫过缠绕将军的触须,将触须纷纷斩断!

将军脱缚,摔在地上,艰难爬起,余皓滑翔中收起羽翼,将军喝道:“真有你的!救世主啊!杀了它!”

“这这、这力量我不大会用!”余皓抖开两把长刀,应付越来越多挥向两人的触须。

将军:“你不是已经有翅膀了吗?”

“可我不会控制啊!”

“用意识!用意识调动起力量!再把力量发出去!”

余皓第一招抵抗魔眼光束全靠条件反射,是情急之下的操作,奈何过后就再用不出来了,总是感觉有热流与圣光在两手中回旋,就是发不出去。

那海怪一受伤顿时发了狂,疯了一般地用触须乱抽乱轰,村庄被卷了个稀巴烂,余皓与将军顿时抱头鼠窜,四处躲藏。

将军喝道:“别怂!回想你自己的梦境!相信我——!”

余皓:“又来?!不是吧!”

将军喝道:“快啊!”

“我…我还想全给你呢!怎么给啊!”余皓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燃起了一团白色跳动的烈火,而这个梦境世界里的能量,正在以他为中央漩涡,不受控制地朝他体内狂涌,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给撑破了!

将军一错步,背对余皓到他身前,双手持剑,喝道:“按我后背,把力量传递过来——!”

那巨型海怪再度升起,在魔眼光芒的照射之下,所有的触须逐一再生,嘶吼着朝他们扑来。

余皓运起身体里的那股能量,说也奇怪,双手绽放强光,朝将军的背脊一按——

将军顿时接收了这股能量,正要运刀冲去时,额上金箍圈突然一声轻响,如同跳出酒瓶口的木塞,轻轻弹得飞了起来。

将军:“???”

余皓:“?”

海怪张开利口,朝着大地一个俯冲,吞没了周遭的积雪,隆隆巨响,朝他们吞噬而来!

“快!”余皓喝道,“要完蛋了!”

将军下意识地抓住金箍,“嗡”一声,金箍朝着左右两侧迸发出耀眼光柱,形成一根横持的巨棍!

“定、海、神、针——!”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那大猴子的一声怒吼,余皓疾步退后,将军抓住了如意金箍棒,双手持棒,如意金箍棒刷然抖开将近十米,棍头化作巨树般粗重,一棍挑起天地,横扫山峦,以雷霆万钧之力,朝着那海怪猛砸下去!

到处都是飞雪与碎冰旋转的飓风,余皓甚至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震爆,大地剧烈地弹跳起来,强风便卷着两人一起飞了出去。齐天大圣那一棍下去,海怪顿时被砸成一摊软泥,全身汁液朝着四周炸出,喷出污秽黑水,染黑了将近三十米方圆的雪原。

余皓不住喘息,将军把那如意金箍棒一收,化作齐眉棍长,“呼啦”一声红披风抖开,全身金光闪烁,脖颈现出金圈,胸肌覆上鳞甲,残破的武服自动修补,一身齐天大圣金铠,光芒万丈!

只见这大猴子稍一侧身,一脸挑衅,右手将如意金箍棒扛在肩上,左手朝遥远的灯塔上那魔眼一招。

“放马过来!”

余皓在他背后心想,简直帅呆了…

然则,魔眼发出震动,一声狂啸,海边十里冰层刹那破碎,黑海翻涌升起,聚为将近五米高的海啸。

余皓:“…”

将军:“…”

海啸之中,近十只先前遭遇的海怪争先恐后,一跃而出!

余皓:“不会吧!这么多?!”

“别打了!跟我走!”一个女孩的声音喊道。

一人一猴蓦然回头,只见数只白色的驯鹿冲来,将军道:“正主儿?走!”

余皓与将军翻身上了驯鹿背脊,驯鹿群四散,霎时引开了冲来的海怪,余皓只觉耳畔呼呼风响,暴风雪飞卷,辨不清方向。驯鹿越来越多沿着海边村庄疾奔,各自散入村庄内,引走了海怪群的注意。那数十只海怪在沿海村落中大肆破坏,而载有余皓与将军的两只驯鹿一先一后,冲向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砰然撞开一间柴房的门,冲了进去。

四周瞬间陷入黑暗,黑暗尽头亮起黄光,通道斜斜通往地底,驯鹿速度逐渐放缓,直到来到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生起了温暖的壁炉,有一张床,床畔满是陈列架,陈列架上摆满了漫画,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是施坭。而床下,则是一只漂亮的驯鹿。

余皓总算在这酷寒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抵达了施坭心中的避风港。环顾四周时,他有股预感,这里也许就是潇潇的卧室。

只不知道,为什么潇潇的形态会是一只鹿。

施坭有点儿茫然,抬头看着两人,她长得非常漂亮精致,就像个公主待在她的阁楼里。

“坭坭?”余皓说。

“你好…”施坭有点犹豫,说,“齐天大圣和…基督。”

“我说呢。”将军随手拿了本漫画,翻了翻,都是少女漫,便放了回去。

“我的力量正在不断减弱。”那驯鹿居然开口说话了,余皓记得,这正是潇潇的声音。

“我知道。”余皓说,“明天这个避风港就会消失了,对吧?因为你要去…”

将军马上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嘘”的动作,示意自己来说。

施坭放下手中漫画,从床上下来,不安地看着将军与余皓。

“我会带她回到图腾面前去。”将军如是说。

“图腾是什么?”施坭茫然地问。

余皓想起将军第一次来到自己的梦境世界时,朝他的解释。

“图腾就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将军说,“是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石,是你的力量来源,你想夺回这个世界吗?”

施坭看看驯鹿,再看将军,说:“回去以后,一切就会变回原样吗?”

将军点头道:“是的。”

“你要勇敢。”驯鹿温柔地说,“坭坭。”

施坭的目光越过将军,落在余皓身上,余皓笑了笑,说:“坭坭,我们会保护着你,直到你得到图腾,当回自己为止。”

施坭说:“我相信你,基督。”

余皓:“不要叫我基督,只有你,才能拯救你自己。”

“哎。”将军不乐意了,“我这美猴王呢?你第一个召唤过来的可是我好么?”

施坭好奇道:“你是谁?”

将军只得摆手,说:“算了。”

这句话突然拨动了下余皓的心弦,令他先前那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变得更清晰了些。

然则就在这一刻,头顶远处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施坭马上恐惧地抬头。

“别怕。”将军朝施坭说,“今天晚上,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们出去看看。”余皓解释道。

“明天再见面时,我会来接你。”将军又朝施坭说,继而与余皓离开避风港,关上了地底的小门。

头顶通道不断震动,并扑簌簌地朝下掉着泥土。

“避风港一旦消失会怎么样?”余皓说。

“正常的意识世界里,不会出现避风港。”将军走在前头,无视了即将发生的危机,“只有当意识世界发生动乱的时候,避风港才会被主人创造出来。”

余皓又问:“她还会再创造新的避风港么?”

将军说:“嗯,或许,但任何事都别朝她说太多。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接受这些。”

余皓皱眉道:“可是她醒来以后也会记得。”

将军说:“她很快就会忘掉,不信想想,你对自己的梦,除开几个与现实联系的,印象深刻的关键点,还能记下来多少?”

余皓一想似乎也是,就连自己梦的整个过程,他也记不太清晰了。若没有再一次与将军来到施坭的梦里,那么想必过上几年,奇遇只会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少许模糊的片段,蜿蜒的长城、盘旋的黑龙,身穿铠甲的铁人…

…多年以后再想起,余皓想必会下意识地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十八岁那年,他的人生充满绝望,走投无路,某一个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再醒来时,生活就渐渐地恢复了阳光。

对施坭来说,是不是也一样?也许在她的认知里,平安夜被余皓叫醒过,接着入睡后,便做了一场与余皓有关的梦,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最佳解释。可将军在梦里的存在,要怎么解释呢?

余皓看了眼将军的背影,这大猴子走在他的前面,拖着定海神针,还要躬身穿行,以免在通道顶部磕到头。那恼火的模样有点儿滑稽。

“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将军转过头,无奈地看着余皓,挠了挠脖颈,余皓笑了起来,上前观察他的金箍棒。

“为什么金箍棒会…”

“它来自你的意识世界里,是你图腾的一部分,可能从你手里拿到的时候,缺了个什么激活程序。”将军漫不经心道,“那天你把力量交给我的时候,它终于被激活了吧。”

“可它的原形不应该是一个盾么?”余皓说。

“谁知道呢?”大猴子无所谓地耸肩,说,“我也不懂梦里的世界这些象征物,究竟是怎么在运作的。只是见得多了,大部分都在靠猜测。”

余皓发现了一点,说:“你的性格,和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像也有点变化,是因为梦境主人的关系么?”

将军下意识地看了余皓一眼,说:“也许吧,变成猴子以后,总是不自觉地学猴子说话,我骂你好几次了对吧?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

“我有点儿焦虑。”

“焦虑什么?”

余皓与将军推开门,回到地面上,刹那间,余皓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四周全是汪洋,天地已再次发生了变化,海怪们找到了避风港所在,正在前赴后继地攻击这间小柴房外的屏障!

将军抬起一手,说:“它们进不来。”

周遭已化作寒冷的末日,海怪在海面上呼啸,翻腾,海啸摧毁了海岸线上几乎所有的村庄房屋,汪洋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孤岛,犹如一个无边无际的大型海难现场。

将军:“这个梦境太绝望了,一定程度上影响我的心情。”

“明天晚上?”余皓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海怪。

“明天晚上。”将军说,“现实里,你还得加把劲。”

余皓:“你是特地为了帮我,才…”

将军:“晚安。”

在那末日般的景象下,大猴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出现在一只猴子脸上的时候,竟是令余皓觉得他十分英俊,心脏一瞬间狂跳起来。

将军不等余皓把话问完,便伸出手掌,覆在余皓脸上一按,余皓的灵魂顿时被弹出了施坭的梦境。

余皓在阳光里突然睁开双眼,那阵怦然心动的感觉还残余在意识里,伴随着温暖的被窝与冬日清晨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美好。

“糟!居然十点了!”

余皓起床把周昇的衣服收了,再去寝室找他。敲门半天没人应,余皓正要打他手机时,却先收到了周昇的消息。

【带份早餐来运动场。】

周昇于湿漉漉的运动场上晨跑十公里后,与余皓并肩在场边坐着,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餐,并听余皓说完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余皓生怕他突然大骂施先生,事先做好了被米线抖一身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周昇只是耐心地听完了,最后说:“她爸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今天是安全的。”余皓说。

“不能耽搁。”周昇把垃圾收拾好扔了,说,“回去洗个澡就走,必须马上报警。我这儿有黄霆的电话,我把他叫上,你约坭坭。”

魔眼

周昇寝室里四张床,两张堆满了杂物,室友都出去租房住了。另一张床是傅立群的,看那模样昨夜也没回来。

余皓:“你们寝室就两个人?”

周昇进门就把上衣脱了,肌肉瘦削,腹肌整齐,打着赤膊,在余皓面前走来走去,对于同性恋来说,简直是天菜级别的诱惑。余皓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直男,否则还是会死得很惨。但极品男色身材当前,实在让他有点儿受不了,只得努力地不去看周昇。

“傅立群通宵去了。”周昇拉开衣柜,翻来覆去地闻里头皱巴巴的打底T恤,辨认哪件能穿。

余皓拿了洗干净的衣服袜子给他,周昇朝他抛了个飞吻,说:“太好了,爱你。”旋即转身进了浴室。

余皓:“…”

周昇的书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几个模型手办,EVA的、海贼王的全套,以及压泡面的泳装娘,一旁还扔着几张刮过的点卡和全新的英语四级真题,意料之中的只做了前三题。

书桌下的运动鞋倒是摆放得很整齐。

闹钟旁,余皓无意中瞥见了一个金色的、表盘大的工艺品——一个圆圈内有镂空的太阳纹饰,周遭还有四个雕刻出的镂空鸟形纹样,如同古朴的绚丽金环。

余皓总觉得仿佛在哪儿看见过,朝浴室里问:“这是什么?”

周昇正在边洗澡边唱歌,闻言停了,说:“什么?拿过来看看?”

余皓便没再问下去,周昇洗过澡,只穿着条四角内裤出来,余皓差点喷鼻血,忙道:“把衣服穿上,小心又感冒。”

周昇一脸无所谓地去看手机,发过消息后,黄霆给他回了好几个电话,余皓拿起那个工艺品摆设,周昇穿好衣服,随手接过,朝兜里一揣,说:“幸运物,比赛的时候带身上用,图个心理安慰,好…多穿点,作战开始!走吧!”

周昇拍拍余皓的肩膀,余皓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先前的所有顾虑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有了周昇这个强大的朋友,自己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夜小雪后郢市更冷了,花房咖啡厅里却十分暖和,犹如在春天一般。余皓今天穿太多了,热得有点焦躁。他与施坭各自手上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周昇则喝着黑咖啡,三人沉默不语。

“给你们的。”施坭拿出圣诞礼物时,紧张得手上发抖。

余皓接过礼物,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里面只有四块,看样子非常贵,随口问:“昨晚上睡得好么?”

“嗯。”施坭显然有点儿委顿,裹着羽绒服,长头发披在耳畔,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旋即抬眼看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余皓诚恳地说:“由你自己决定。”

周昇靠在椅子上,打量着施坭,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目光里带着同情、悲伤与愤怒,但他识趣地交给余皓来处理。

施坭又是一阵沉默,余皓知道她现在非常不安,也许还在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毕竟先前陪伴在她身边的还有潇潇,如今一瞬间所有的帮助都消失了,她需要重新建立,与余皓、周昇之间的互相信任。

余皓是过来人,在他生命里,曾经有一段时间,令他谁也不愿意去相信。但他现在渐渐开始明白到,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最诚恳的关系就是信任的关系。“我相信你”这句话的脱口而出。是一切感情纽带得以建立的前提,也是一个人从黑暗走到阳光下的开始。

童年最初的相信建立,来自于家庭,但施先生的行为瓦解且粉碎了她的信任,令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如今她正在试图相信他们,或者说,她内心最深处对人的期望,尚未完全破灭。当她在潇潇的鼓励下说出那句“我相信你”时,余皓回想起自己,就慢慢明白了要解开施坭心结,最重要之处在哪里。

【今天有时间么?】

余皓无意中一瞥手机,收到了陈烨凯的微信消息。

余皓只得简单回了几个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

“潇潇姓什么?”余皓将手机锁屏,突然岔开话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姓鹿。”施坭说,“怎么啦?”

余皓点点头,这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正在寻找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联系,仿佛在闯一个迷宫。

“她走了吗?”余皓又问。

“早上走的。”施坭掏出手机看了眼,说,“已经上飞机了。”

余皓问:“有没有给你留什么纪念品?”

施坭伸出左手,手腕上系着一个编织的手绳,说:“我们一人一条。”

余皓心想也许再一次进入梦里,这条手绳能起到什么作用,就像自己的晾衣叉一般。但思来想去,余皓总觉得有种不安,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努力分析着施坭的梦,唯一让他觉得不稳定的因素,就是灯塔上的魔眼。

正如《指环王》里所述,魔眼意味着无所不知的追踪,也即是说,施坭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施先生的监视下。虽说这只是施坭的认知,但为什么在悠久的时间里,会形成这个认知,其中一定有原因。

余皓不敢直截了当地把它提出来,否则一定会刺激起施坭更深的恐惧,导致梦里的魔眼更强大。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施坭黯然道。

余皓沉吟良久,周昇一脚突然从桌下伸过来,轻轻地碰了碰他,余皓抬眼一瞥周昇,知道他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该说的得说了。

余皓突然改变了主意,朝施坭问:“你爸爸最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