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有时也觉得自己过得真像条狗,但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高三毕业那年,混得连狗都不如,现在好歹还像条狗了。

“那房子我真有点受不了了。”余皓朝司徒烨说,“老板娘,我根本什么事儿都没干,半夜在睡觉,他过来敲门!让我别看视频!我要被他气死了!”

司徒烨一边调照片,一边同情地看余皓。

余皓道:“我一定要打他一顿,现在唯有暴力能拯救我。”

“你别冲动。”司徒烨说,“等周昇过来了你让他打,他打完就跑了,你打了待会儿别人闹你,你更累。”

余皓发现司徒烨完全就像个小孩儿,与周昇一样有种神奇的能力——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起来,这办公室里司徒烨有效地担任了化解所有人压力的角色,偶尔插科打诨下,烦躁感顿时就能随之消失。

“你看这个,漂亮吗?”司徒烨给余皓看他今天拍的照片,是晨曦下的天|安|门与升旗仪式。

“好漂亮。”余皓看相机里的照片,再与司徒烨对视,都笑了起来,司徒烨拍拍余皓的头,说:“待会儿挨骂的时候记得这照片。”

“什么?”余皓警惕起来。

林泽过来推门,说:“余皓跟我来一趟。”

司徒烨:“去吧。”

余皓:“…”

国庆上班的第一天,林泽带着余皓到总编室去,一起被副总编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121章 批评

“林泽你自己看看这稿子。”副总编说, “这不是你们以前的报社!你给我记清楚!第一天来我就告诉过你了!地方媒体那一套不要带到这里来!”

上面是余皓出的两份稿子,划出了不少句子。国庆前余皓交给林泽,林泽转给金伟诚, 金伟诚还没看, 林泽以为他看完了,问余皓有没有问题, 余皓说“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林泽也没细看就交了。但余皓那句的语境是“我觉得我交给你的稿子没问题”, 而不是直接上版没问题。

“他是实习生不懂。”副总编又道, “你也不懂?!”

林泽忙道:“是我的责任, 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毛病。”

余皓进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 整个人都蒙了, 副总编指着他,说:“你, 你到外面去!当着整个编辑部站好!把你的稿子读一次!你自己读!你有没有脸读?!你到底学没学过新闻传媒?”

林泽说:“他是学心理学的。”

副总编道:“那你为什么进这行?我看你不适合当责编,回去重新考虑吧。你这处变不惊的,脸皮厚得能比长城了,去当心理咨询师不好?”

“这个…总编,”林泽也有点受不了了,说,“我会督促他改进。”

“我看是你,林泽!你最需要改进!”副总编道, “林泽!你招的什么人?”

余皓沉默不语, 林泽收起稿子, 说:“这就回去让他修。”

“你们的版面暂时取消。”副总编道,“什么时候稿子能过二组审校了再来找我重新申请,就这样。”

林泽关上门,带着余皓出去。

最后那句简直是致命的,余皓差点一时没喘过气来,林泽一语不发,走在前面。

“抽烟吗?”林泽拿出一包烟。

“我不会抽。”余皓说,但还是接过了林泽的烟。林泽随手给他点了烟,一脸烦躁。

“版面取消是什么意思?”余皓不死心地还想再确认下,说,“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人事原因,派系斗争占八成。”林泽说,“稿子质量占两成,是我自己疏忽了。”

余皓说:“有挽回办法么?”

林泽没说话,抽了一会儿烟,余皓也抽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看看手里的烟,皱眉。

“别听他说的。”林泽说,“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做哪一行,都是学出来的,对自己有点信心,回去改稿子吧。”

余皓看着远处北京的一片蒙蒙雾霾,想起了司徒烨的照片,漂亮的日出,叹了口气,起身回去改稿。

“不至于吧。”司徒烨看完稿子,说,“他是不是阳痿啊,这么大火气?这稿子很好了好吗?”

林泽也烦:“别说了,干活吧。公众号别再出错了,现在流量还没导多少进来。十月一开始,社里有关注数指标,做不到就有人等着接手了。”

司徒烨飙了一串流利的重庆脏话,问候了副总编的祖上,余皓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改,我真的觉得这稿子…”

林泽看了眼余皓,金伟诚出去采访了,司徒烨道:“金老师的字写得漂亮,思路也很清晰,但上版文本一直是短板,你不花点时间教会余皓,他没法把思路转过来。”

林泽道:“关键我文本也是短板好吗!”

余皓道:“那我去问总社的责编。”

“我先来一次,你注意看。”林泽拿了纸稿,与余皓坐在一起,说,“你要把思路换到采访稿上来,你这稿子跟肖妹学的?发网媒勉强可以,发报纸上确实有欠缺。我以前做地方媒体,副总编说的确实也没错,也没想到这边审查这么严。”

余皓折腾个稿子折腾了一下午,翻来覆去的,都快认不得上面的字了。

林泽说:“这样应该差不多?”

余皓为了保险,再去找总社的责编,司徒烨还特地提醒他,别贪图轻松,找小女生帮忙,免得惹桃花。余皓心神领会,专找大叔责编,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帅哥的友好是共通的。别人都愿意教他一点,只要别太招人烦。

结果是,余皓发现林泽过过一次的稿子,仍然被挑了不少问题出来,有些意见与林泽还完全相反的。

六篇稿子,改得余皓筋疲力尽。假期结束第一天,余皓加班到凌晨四点半,下班出来时,看见环卫工正在大路旁唰唰地扫叶子。这一刻他心里有种无奈感,这稿子改来做什么呢?版面都被裁撤了,林泽要拿着回去重新申版?

但第二天,他的稿子上了公众号,底下还有署名:“实习编辑:余皓”。

余皓看见那一行字时,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

“哦,还有署名啊?”余皓道,按捺不住,心里开满了花。

“本来你的岗位是记者。”林泽以为余皓对“实习编辑”的头衔有意见,说,“可现在没责编,你凑合着先顶下吧。正招着呢。”

“招毛啊招。”司徒烨道,“在北京一个月四千五,没编制,有人来吗?清洁阿姨一个月都有六千八呢!”

“清洁阿姨家里六套房。”林泽耐心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招不到那些家里有十几套房又没事做,还有理想的好青年呢?”

余皓开始习惯了这种吐槽,自然而然地接上了,答道:“那你得把目标瞄准我们这些富养的,骗到一个是一个。”

司徒烨道:“那倒是的,富养的小孩最好骗了。”

调查记者部一致同意,余皓道:“什么时候出去调查?”

“珍惜现在的时光吧。”林泽道,“现在部门还不算真正成立,等出去做专题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司徒烨道:“在这儿坐着不会被狗咬,我也觉得挺好的。”

余皓:“我觉得金老师确实很适合当调查记者。”

司徒烨说:“金老师以前是鞍报篮球队的,跑起来飞快,我现在发现,调查记者一定要跑得快,这是基本保命技能。”

余皓颇有点跃跃欲试,很期望什么时候能去采访一下,毕竟自己来这社里的动力,就是为的采访。然而看林泽与司徒烨,却都有点受够了,最近的采访任务全派给金伟诚,半点不想出去。

“写稿子吧。”金伟诚回来以后把本子扔给余皓,上面都是些小事件,又朝林泽说:“主编,总编室找你。”

林泽起身走了,准备去参与宫斗,司徒烨买了个电饭锅,在办公室里给他们做饭吃,余皓开始整理金伟诚的稿子,按理说这稿子该记者自己写好,交给余皓,余皓审完改完,再拿去总社里发。但现在林泽申请回来的版面被撤,大家都很窝火,幸而还有个公众号。

“这样写不行。”金伟诚坐在旁边看余皓整理稿子,余皓打了一行字又删了,换了风格。初稿总是很凌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金伟诚又一直打断他,令余皓很郁闷。磕磕碰碰的稿子出来以后,开始改稿,余皓现在最烦就是改稿,一篇稿子翻来覆去改个无数次,简直想摔电脑。

每次当他觉得“这次行了吧”,又会被金伟诚给出一堆意见,最怕的是意见还很空泛。

余皓:“我觉得这些都是小新闻,不太好发挥。”

金伟诚说:“小事件,大情怀,你要从里头寻找打动人的点,不要总是想着搞个大新闻。”

余皓改完最后一稿,以为满足了金老师的要求时,对方却说:“你放一晚上,明天再来看,就觉得不行了。”

司徒烨在电饭锅里焖好腊肠,说:“吃饭了,吃完下班吧。这公众号点击怎么老上不去,太郁闷了。”

余皓那脾气上来了,今天一定要改完这稿子,否则晚上睡不着。与周昇交流几句后,周昇的意思是花钱给他请个枪手?余皓当然坚持自己做,周昇便也去开会了,今天得听财务报告,听到晚上十点。

【我散会前你必须得下班回家。】周昇留了条消息,【否则这事儿没完。】

余皓:【好了知道了。】心想这是不可能的,我就不信我今天做不完。

周昇:【你要不回去,我就不上班了。】

余皓:“…”

周昇总是拿不上班来威胁他,余皓只得答道:【八点就回去,你好好上班,听话。】

来北京后,余皓几乎不与朋友吐槽自己的工作,毕竟再苦再烦再累也是自己选的。而且余皓的朋友几乎全是男生,好兄弟之间,只要听见对方抱怨,所领会的讯号往往不是安慰,而是“这是一种求助”,于是大家会给出解决方法,或力所能及地进行干预。

就像余皓朝周昇说带他的老师要求太严格了,自己常常觉得无所适从。如果交了女朋友,对方将进行倾听,并安抚他躁动的情绪。而男朋友的话,则是“给你找个外包帮你写?”或是“找人把那老师打一顿”这类解决方案。当然所有问题到了最后都是“算了辞职吧不做了我养你吧”。

七点时,外头敲了敲门,林泽进来,说:“你有朋友来看你了,余皓。”

余皓正塞着耳机,一脸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眼,看见陈烨凯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盆栽。

“陈老师!”余皓马上扯掉耳机起身。

陈烨凯朝林泽点点头,林泽朝余皓道:“你先下班回去?”

“一起吃饭?”陈烨凯说,“我今天过来学校报到,正好来看看你。”

余皓看见陈烨凯时,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平静了下来。

陈烨凯的一辆保时捷停在外头路上,说:“上车,想吃什么?”

余皓:“你又买新车了?这车牌哪儿来的?”

陈烨凯:“学校借我用的车牌,车我自己买的。”

余皓又不是很想见到陈烨凯了。

“想吃什么?”陈烨凯又朝余皓问了一次。

“随便吧。”余皓无力道,“我就不和你AA了,A不起。”

陈烨凯说:“A什么A,咱俩还AA?私房菜可以吗?”

陈烨凯把余皓带去了一家私人会所,是个四合院里头,非常幽静,一张桌,两副餐具,外头有个小池塘,锦鲤游来游去。陈烨凯拿着毛巾擦手,说:“应该忙得吃不上什么好吃的吧?我猜你第一个月几乎没出去逛过。”

余皓看着陈烨凯,这家伙总是那么帅气,更有种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淡定感。今天他吃了一小碗司徒烨做的腊肠煲仔饭,剩下大半锅全被金伟诚解决了,现在只觉得更饿。

“你来出差吗?”余皓道。

“岗位调动。”陈烨凯道,“咱们学校和这边学校建立了交流关系,青年讲师交流一年。”

余皓说:“咱们学校的学弟妹们估计得心碎了。”

陈烨凯勉强笑道:“那我可没办法。喝点酒么?”

余皓忙摆手:“待会儿还得回去写稿子。”

陈烨凯眉目间带着不悦:“怎么瘦了这么多?”

前菜上来了,余皓三两口吃完,两人又继续闲聊,陈烨凯问的无非是能不能胜任工作,余皓没怎么如实回答,一切很好。陈烨凯也看出他在逞强,便没说什么。服务员依次上菜,余皓已经很久没吃过正常伙食了,虽然这吃的比周昇做的差距很大,但总比食堂的好,余皓饿得也厉害,一时便有点风卷残云,陈烨凯给他倒水,让他慢点喝。

“你心情不好么?”余皓观察陈烨凯脸色,他今天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明明拿着盆栽来办公室时,还与林泽聊得挺高兴。

“没有。”陈烨凯答道,“想到一些事,我最近也没课,在北京又人生地不熟的,明天还来找你吃晚饭?”

余皓道:“我明天得跟老师出去采访了。”

陈烨凯想了下,说:“那,你什么时候不加班,我来找你。”

陈烨凯又开车把余皓送回家,到得楼下,陈烨凯说:“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

“下次吧。”余皓说,“房里没收拾,太乱了。”

陈烨凯像想说什么却没说,余皓赶紧抱着电脑回去,继续改稿子。深夜周昇那边似乎喝醉了,又给余皓发视频,余皓说:“你这脸红得像个猴子似的,喝了多少?”

“我想你啦,老婆。”周昇倒在床上,领带扯开些许,衬衣凌乱,皮鞋也没脱,稍稍侧着,英俊的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晕,怔怔看着余皓。

余皓那一刻心疼得有点受不了,差点就哭了。

“我…”余皓看了眼电脑上的稿子,再看了眼周昇。

“你忙你的,别管我。”周昇自言自语道,“我就看看你…这样就好,挺好的,嗯,真好。”

余皓沉默不语,与周昇安静对视。

“凯凯今天去看你了吗?”周昇手指间玩着金乌轮,像个硬币般绕来绕去,还很灵活。

“你知道他来了?”

“我让他去的。”周昇道,“怕你又加班不吃饭,他带你去吃好吃的了吗?”

余皓一脸郁闷,看着周昇。

“你什么时候过来?”余皓又问,“我想你了。”

“下个礼拜吧——哎。”周昇翻了个身,朝着天花板,闭上双眼,按着自己的眉眼,按了几下,打起精神,再趴着朝余皓鼓励地笑,“老公洗澡去了,都十二点了,你照顾好自己啊,早点睡,乖。”

说着周昇关了视频,余皓吁了一口长气,假期后,北京的天气渐凉了下来。

余皓澡也没洗,东西也没收拾,耳塞也忘了戴,就这么睡着了。

又数日过去,余皓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改新的稿子。

司徒烨给他的盆栽浇了点水,又给林泽的脑袋浇水,林泽大喝一声要抢,司徒烨赶紧闪躲,林泽也十分烦恼地说:“这公众号的阅读量总是上不去,有什么推广办法么?”

余皓则在想另一件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存在好几天了。

“阿泽。”余皓突然说。

林泽:“?”

余皓看见司徒烨与林泽的感情,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我找我朋友想想办法?”

“行吗?”林泽也不太确定,看司徒烨。

司徒烨道:“那个开保时捷的吗?”

“你又知道?”余皓心想多半是林泽告诉他的,俩上司一定私下讨论过。

司徒烨正色道:“我还知道他心疼你太累了。”

“没有这回事。”余皓说。

司徒烨又说:“不然为什么进门好好的,看见你脸就黑了?”

第122章 思念

“哎!”林泽喝止了司徒烨, 不让他总那么简单粗暴,捅出真相。

余皓心想你们真是太会观察了, 不服不行,这是记者的本能吗?

“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余皓说,“周昇让他来看我的,他就像我们的哥哥。”

司徒烨在余皓办公桌上坐了个边,说:“你问下他能给做个校园推广不?咱们按市场价付钱。”

余皓心想这个倒是可以有,于是联系陈烨凯, 陈烨凯那边答应得很爽快,直接转给学生会了。不多时联系人加了林泽,林泽如释重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余皓有点想回去, 但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面对永远改不完的稿子,他真切地感觉到, 要保护自己的理想永不被消磨, 确实太难了。

“还没发稿?”金伟诚回来了, 说, “这都几天了。”

余皓答道:“还有几个小地方,很快就改完了。”

金伟诚又把新稿扔给他,余皓已开始有把这笔记本扔回去的冲动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低头翻页, 展平, 开新文档。

“现在的小孩能坚持这么久,挺不容易的。”金伟诚似乎有感而发道,又朝林泽说:“你们社里的实习生一般撑几个月?”

“余皓没问题的。被富养也不是他的错…”司徒烨终于不想再忍金伟诚这个“富养”的梗了。

林泽趁着司徒烨正组织语言要怼人时,恰到好处地说:“金老师,您核对下上个月的报销?没问题我就送上去给财务了。”

余皓低头时,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看电脑屏幕时,看了眼司徒烨,司徒烨朝他眨眼,笑了笑,余皓也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明天开始,老师偶尔也带余皓去采访吧。”林泽朝金伟诚说,“发|票让余皓开,他给您当个小助理。”

金伟诚道:“让他先把笔头练练。有空当我会带他去跑的。”

林泽:“余皓你稿子尽量带回去写,白天多跟金老师采访。你这写稿速度太慢,没跟上的地方,你得抽自己私人时间补上,别占用太多工作时间。”

司徒烨幸灾乐祸:“多出去跑,才知道外头怎么回事。”

林泽突然又变了脸色,盯着司徒烨,司徒烨看似还有话要说,却被林泽吓回去了。

余皓烦躁地说:“好。”

余皓抬眼看林泽,心想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你还让我加班写稿子,白天去采访,这样下去我真要猝死…却发现林泽突然也朝他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余皓又去问周昇。

周昇对着镜子刮胡子,稍稍抬头,现出性感的下巴与喉结曲线:“一来么,他嫌你们那金老师虚开发|票,让你管钱,觉得你诚实;二来么,账走你这儿,金老师出门采访就必须带上你了,不难理解吧?第三嘛,他怕你们老师在外头乱收人家红包,有你跟着,有些红包你们老师就不好拿了,顺便呢,你老板怕你没钱没动力,还想让你跟着赚点红包钱。你们这领导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事业单位出来的,果然人精。”

余皓:“是这意思吗?你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周昇笑道:“你们那老板娘真是个人才,专业拆你老板的台,这组合太好玩了,太魔性了。”

一进十一月,北京三场雨后,气温瞬间断崖式下跌,余皓第一次在北方过冬,毫无征兆地感受到了气温直降的威力,暖气还没来,房东先上门来收供暖费了。

“这么贵?”余皓难以置信道,“我开三个月空调也用不着一千二的电费吧!”

“咱北方就是这样。”房东大妈道,“开空调?和暖气那能比吗?暖气多舒服啊,暖气,重点就在一个‘暖’字,让你心里也暖,身上也暖…”

余皓:“我没钱,我不开暖气了。”

“没法不用。”房东又说,“没开关,你只能交,没法选,国家怕你冷死了,这是爱心!啊?赶紧的,支付宝还是微信啊?”

余皓租房花了一万多,吃的用的陆陆续续又花了不少。借给金伟诚五千多让他交房租,跟着金伟诚开始采访后,发|票攒出四千多,刚交给林泽。供暖费一交,剩下没多少了。

他问过司徒烨,实习薪水什么时候发,回答是三个月实习期结束才能申领,最快也要到十二月。元旦前还不知道发不发得下来。

现在刚十一月,怎么办?找周昇要钱吗?余皓看了眼账户,周昇陆陆续续打过来的520红包、1314红包有效地让余皓加餐勉强吃了点好的。

“发|票什么时候报下来?”余皓朝司徒烨问了一句。

“没钱吃饭了?”司徒烨掏手机,“我先借你点。”

余皓马上摆手,说:“就是突然想起这事儿了。”

“你是不是借给金老师钱了?”司徒烨说,“借了他多少?”

余皓心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但林泽这领导平时不声不响的,似乎对他,对金伟诚的活动都一清二楚。什么都瞒不过他俩。

司徒烨解释道:“他找阿泽预支薪水付房租,阿泽说去替他申请下,第二天又说不用了解决了。我俩就猜他找你借了。”

余皓点点头,说:“我就好奇发|票通常怎么报。”

司徒烨说:“你的发|票没问题,阿泽都签字了,下个月应该就能报下来,打到你登记的卡上。金老师给你发|票让你报你记得别全接过来,就说问下阿泽,说问我也行。”

余皓心想说不定还真是周昇猜的那样。

余皓计划了下,再撑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奈何现在出去采访,他要一个人管两个人吃饭,记者许多时候还没法坐公交,突发事件挤完公交查了地铁跑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打个车动不动就得上百,这车马费实在太恐怖。

“版面回来了。”林泽说,“公众号效果很好,钱我这边已经先付了。”

“耶!”余皓与司徒烨同时欢呼道。

“下个月开始做专题。”林泽说,“金老师准备一期,带着余皓做。余皓自己空了也准备一期专题,”

余皓忽然松了口气,感觉累死累活这一个多月,许多事于是有了意义。对他来说,也许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时日,终于挺过去了。

“…所以呢,”林泽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与余皓聊他们各自的采访经验,说,“投宿前,一定要观察逃生路线,这很重要。”

余皓与司徒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愣着干吗?”司徒烨道,“记啊。”

余皓突然意识到,这是林泽在教他!赶紧翻出笔记本,把要点记下。每次只要余皓写得累了,或是司徒烨修图排版烦了,大家就会喝杯茶闲聊几句。而林泽口才很好,一开始谈天说地,余皓便马上会被吸引过去听故事。

故事不仅仅是故事,余皓逐渐开始从林泽的口述里,学习与官员、警察打交道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调查记者当然也有。什么时候要服软,什么时候拔腿就跑,什么时候对方不敢惹自己,林泽都会结合他的采访经历,生动地朝余皓分析。

他只说故事,不下结论,让余皓自己去思考。

“纸上得来终觉浅。”林泽朝余皓说。

余皓笑道:“绝知此事要躬行。”

林泽:“对——”

“老公。”余皓开视频,叫周昇。

周昇穿着身运动服,正在跑步机上跑步,满头大汗,点开视频差点摔了,忙速度下来,站着喘气。

“最近主动叫老公的次数多了不少嘛。”周昇抓了条毛巾擦汗。

余皓端详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顺便找他要点钱花,实在是没钱了,他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沙县小吃,都要吃吐了。

“忙吗?”余皓笑道,他发现周昇好像瘦了点,眉眼间有点戾气,却笑逐颜开的。

“明天考试。”周昇答道,“全部门战略目标会议,PPT我做好了。”

“考试?”余皓诧异道。

“实习期要结束啦。”周昇伤感地笑了笑,“老头子让我去所有人面前报项目,上海的分店拓展业务,通过以后,自己带一个部门,挂靠在总经办里。”

余皓道:“太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周昇坐在椅子上,躬身端详手机屏幕里的余皓,汗水滴在屏幕上,说:“我想你啦,很想很想,咱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余皓那边差点哭了,周昇又笑了起来,说:“生日快到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你一定喜欢,等我这项目下来,我就过去找你。”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了,虽然在余皓第一次说“下周见”时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这三个月的一切辛苦,都没有白费。

“我给你报一下项目吧。”周昇说,“待会儿你看看?给我点意见?”

“行。”余皓是无论如何都要听的,周昇挂了视频,余皓回家洗澡,躺在床上。夜八点时,周昇用另一个公司的号给余皓拨了FaceTime,站在大会议室里投影屏的前面。

余皓看见会议室里坐了几个人,有带周昇的部门经理,有他的同事,周昇都拍给他看过。会议室里灯光暗了下来,PPT投出,周昇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脸自然地站着。

“那我们就开始试讲一遍吧。”周昇也没换西装,就那么一身运动服,说,“麻烦大家最后再提点意见,明天这事,多半就定下来了。黄总没来,先不等他,听到哪算哪。”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周昇按了下遥控器,翻页,说:“根据去年的盈利状况,大事业部做了系统的风险分析…”

余皓:“…”

余皓再一次看见了一个他仿佛从未见过的周昇!

“…这两个季度,相对我们的竞争对手来说…”

PPT一页一页翻过,周昇的表情相当冷静,似乎没有背过稿,翻过页后又翻回去:“数据是死的,虽然根据数据,我们必须做适量的策略调整,当然也不能全跟着数据走…”

翻到“风控”一页,周昇说:“长达七十三页的评估,这里我作了个简单的总结…”说着短暂停顿,眉头一抬,示意与席者有话就说。

余皓完全听不懂周昇的报告,但他的动作、声音,就像每次在视频上看见的战略发布会一般,虽然没换正装,那气场却强大得不容任何玩笑。

周昇花了四十五分钟把PPT过完,说:“茶歇时间,接下来答问。”试报中略过了这一环节,部门同事整理了各种提问,周昇的回答相当巧妙,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余皓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笑点在哪里,却觉得周昇连消带打的态度很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

十二点,周昇把问题全答完了,说:“大家辛苦了,明天请和我一起战斗吧。”

同事们纷纷上来与周昇握手,拍拍他手臂以示鼓励,人散了以后,周昇在会议室里,看了眼余皓那边,说:“睡着了?”

余皓道:“还在呢。”

周昇低头发消息,将视频切到手机上,把红牛罐子拿去扔了,余皓道:“你说得太好了!”

周昇戴上耳机,说:“你听懂我说什么了么?就知道无脑吹。”

余皓道:“听不懂。”

周昇打趣道:“是吧,反正我就算大舌头了,你也会觉得我很好的。”

余皓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余皓愈发强烈地感觉到了,他与周昇所相隔的两个世界。周昇却丝毫不察,拿着手机出来,让余皓看办公室。员工已经全下班了,周昇顺手给绿植浇了点水,关上灯,背起包。

“刚刚我突然觉得,差点快不认识你了。”余皓有点难过地说,“可我还是很开心,这才是真正的你啊。”

周昇在电梯前停步,说:“老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余皓躺在床上,看见视频里,周昇下到写字楼大堂,几个女生经过,周昇便朝她们点点头,说:“早点回去休息。”

背后响起一阵小声的尖叫。

余皓:“不要撩女孩子!我已经在濒临吃醋的崩溃边缘了!”

“我没撩。”周昇笑道,“就是客气一句,总不能看见部门员工招呼都不打吧?吃吧吃吧?你知道我看见欧启航给你送魔方什么感觉了?”

余皓:“那不一样!”

余皓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有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事实上从与周昇分别的那天开始,余皓就有点难受,但这种难受很快就被他化解,只因他心里始终相信他们的感情,是那么地牢不可摧。

然而就在今天,他有种预感,他和周昇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余皓说。

“见面了告诉你。”周昇说,“还有我的生日礼物。”

余皓道:“我有许多话想说,可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昇站在路边叫车,戴着耳机,抬头面对写字楼里璀璨的灯光,如同一个繁华的城市森林。

“我也有许多话想说。”周昇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都懂的。”

余皓眼睛发红,说:“我洗澡去了,过十二点了,今天好好表现。”

“晚安。”周昇说,“老婆。”

余皓躺在床上,头开始疼,他打了几个喷嚏,觉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北京降温降得很快,暖气管一直响,却没有暖气,隔壁还在鏖战DOTA,余皓心想一个游戏就这么好玩吗?

秋风卷起寒意,郢市一年里最美的季节又来了。

周昇正等滴滴,自己家的车却开过来,停在路边,周来春道:“他们说你还在试报,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