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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革命性解读引起的一阵叫好声平息下来后,罗杰继续为他的推论详细辩护。

“当然了,当你发觉班迪克斯先生是一个谋害自己老婆的狡猾凶手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但是真的,一旦能够抛除成见,这样的结论便无可避免。不管有多细微,每一个证据都支持着这个结论。”

“但是动机呢?”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突然大叫。

“动机?老天爷呀!他的动机够充分了。首先,他显然是——不,不是显然,而是私底下——已经厌倦她了。还记得他的人格特质吧?他曾是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显然他并未结束他的‘园丁事业’,因为甚至从他结婚以来,他的名字不只和一名女人有过牵扯,而且相当老套地,这些女人多半是女演员。所以班迪克斯绝不是那么忠贞不二的,他喜欢嘻嘻闹闹。而他的老婆,我应该可以想见的到,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无法和他产生共鸣的人了。

“虽然他的目标一直是她的钱,不过当年娶她的时候,也并非完全不爱她。但她一定很快就让他厌烦了。而且说真的,”罗杰不偏袒地说道,“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他。一个女人若只会成天唠叨着荣誉职责以及守规矩,就算她风情万种,也绝对会让一个正常男人感到无聊。有关班迪克斯夫人的这些习性,我的消息来源十分可靠。

“由这个新观点来看他们的家务事,可想而知,这个老婆可能从未漏掉任何小过错。每一个小疏失,都会教他被唠叨个几年。她的行为永远是对的,而他绝对是错的。她神圣的正义感和他的卑劣可耻,一直都成强烈对比。她甚至让自己变成半疯狂状态的怪物,然后把整个婚姻生活用来辱骂她的先生,指责他不该被其他女人吸引,而且还当着别的女人面前抱怨他们的婚姻真不幸。别以为我是在抹黑班迪克斯夫人。我只是在试着告诉各位,和她一起生活可能有多教人无法忍受。

“但这只是个附带的动机。真正的麻烦是她钱守得太紧了,而这个事实我也知道。这才是她把自己送上死路的原因。他要她的钱,或是要一部分的钱,而且要得相当迫切(这就是他娶她的原因),但她却不愿让他分享。

“我的初步行动之一,就是查阅一本《董事工商人名录》,将他有股份的公司列出一张名单来,然后逐一去取得这些公司的财务机密报告。这些报告是在我正要离家时才送到,它们透露的讯息正如我所预料——每一家公司都摇摇欲坠,有些情况还算轻微,有些却已濒临破产边缘。它们都需要资金来拯救。因此,情况不就很明显了吗?他已经用光自己的资金,所以他必须弄来更多的资金!我亲自跑了一趟莎曼赛法律事务所,再一次如我所料:她的遗产全归他。真正的重点是(这一点似乎没人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一位出色的经营者,他是个一败涂地的商人。于是五十万英镑……就是动机!”

“噢,是的,这个动机相当充分。”

“动机解决了,”布雷迪先生说,“那么硝化苯呢?我记得你说班迪克斯具备一些化学知识的。”

罗杰笑了笑。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布雷迪,你让我想到了华格纳的歌剧。每当有一个嫌疑犯被提起时,你那硝化苯的主旋律就要跟着响起一次。不过我想,就这个例子而言,我还是可以满足你对硝化苯的疑虑。正如你所知,硝化苯也被用在香水业。班迪克斯的企业名单上,就有一家东盎格鲁香水公司。我做了一趟特别麻烦的拜访,目的是去调查这家公司是否有使用硝化苯,如果有的话,那它的毒性是否有被充分告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相当肯定的。所以毫无疑问,班迪克斯也相当清楚那玩意儿的特性。

“他可以轻易就从工厂拿到库存货,但我怀疑他会这么做。我想他的智慧不仅于此。如果制造流程就像布雷迪说的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动手制造那东西的。我刚好知道他是支持现代科学主义派的(这也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所以多少具备基本化学知识,这一点应该是可以预料的,布雷迪,这个说法你可以接受吗?”

“可以,亲爱的硝化苯。”布雷迪先生甘拜下风。

罗杰若有所思地以手指敲打桌面。

“这个案子计划得非常完美,不是吗?”他沉思了一下,“而且也非常容易重建整个案情。班迪克斯一定认为自己已经将每个可能的破绽都堵住了。事实上他也几乎做到了。只不过,正如许多精巧的罪行一样,有一颗沙砾很不巧掉进了顺利运转的机器里头。他不知道他的老婆已经看过那出戏。你看,为了怕万一有人起疑,他决定以出现在戏院看戏做为一个适当的不在场证明,难怪他提议去看那出戏,并且要她同行。为了不扫他的兴致,她可能无私地隐瞒她己看过且不想再看一回的事实。就是那份无私的心,让他泄了底,因为她不可能如他所说的打了那个睹——一个对她有利的睹。

“他当然是趁着第一个中场休息时间离开戏院的,而且利用那十分钟尽快地去投递包裹。我昨晚去看了那出可怕的戏,目的就是要弄清楚中场休息的时间。

“第一个休息时段刚好符合。因为时间很短,我本来以为他会搭一趟计程车,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的话,为何当晚在该时段该区域载过客的司机,竟然没有一个能指认出他来?还是说,那位载过他的司机没被找到罢了?我还到苏格兰警场亲自去查证此事,结果这家伙的表现更是老奸巨猾,他可能是利用巴士或地下铁来回。他应该知道,计程车是可以被追踪到的。然而,若真是如此,那他还跑得真快,如果当时他回到包厢座位时已迟了几分钟的话,我也不会惊讶的。这件事警方应该可以查证。”

“在我看来,”布雷迪评论道,“当初我们拒绝他的入会,显然是错误的决定喽?我们认为他的犯罪学认知还不够标准,不是吗?哎呀,好极了。”

“但我们很难预料到,他虽不是犯罪学研究者,却会是个犯罪实行者呀,”罗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错误。如果能在我们的会员中,招揽到一位犯罪实现者,这应该是美事一桩。”

“我必须坦承,我曾一度认为我们当中就有一位,”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平静地说道,“查尔斯爵士,”她画蛇添足地补充,“我衷心向你道歉。”

查尔斯爵士亲切地颔首致意:“别这么说,夫人。不管怎么样,这种经验对我来说,还真是新鲜呢!”

“我可能是被我引用的旧案例给误导了,”费尔德-傅立敏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但那相似之处可真是多的不可思议。”

“那也是第一个让我联想到的案例,”罗杰附和着,“我相当仔细地读了莫里涅斯案,希望能从中找到头绪。但是现在,如果你要我提出一个类似的案例,我会举出卡莱尔·哈利斯一案。你们记得的,某年轻的医学院学生寄了一颗含有吗啡的药丸给名叫海伦·波特的女孩,后来才知道他们俩已秘密结婚了一年。他也是个年轻粗暴的浪荡子。你们知道,有一本杰出的小说就是根据此案写成的,所以它何尝不是杰出的犯罪呢?”

“既然如此,薛灵汉先生,”丹蒙小姐询问道,“你认为班迪克斯先生在有机会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动手销毁那封伪造信和包装纸呢?”

“他刻意不这么做的,”罗杰马上回答,“因为那封伪造信及包装纸,不仅可排除他自己被怀疑的可能性,而且可将嫌疑指向其他人——例如说梅森氏的员工,或是一个不知名的疯子。这正是它们的功用所在。”

“将有毒的巧克力寄给尤斯特爵士,这样做不是很冒险吗?”区特威克先生胆怯地问,“我的意思是说,尤斯特爵士那天早上有可能生病而没去俱乐部,或是巧克力根本没交到他手上。假设他把巧克力送给别人,而不是拿给班迪克斯呢?”

为了替区特威克先生的羞怯解围,罗杰继续说了下去。这会儿他不禁为班迪克斯感到骄傲,而且也为他这么一个大人物被看扁而觉得难过。

“哈,真是的!这你就非得给我这位凶手一些掌声了。你知道的,他可不是个笨蛋。就算尤斯特爵士当天早上生了病,或者自己吃掉了巧克力,或是在寄送途中被邮差心爱的女儿给偷了,或是发生了其他意外,这些都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的。拜托,区特威克先生,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把毒巧克力寄出去了吧?当然不会!他寄的是无伤害性的巧克力,然后在回家途中调包。他妈的,他才不会铤而走险呢。”

“哦!我懂了,”区特威克先生相当折服地低语。

“我们对付的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罪犯,”罗杰的口气稍稍放松了些,“每一个细节都可以证明这件事。就拿抵达俱乐部的时间来说好了——他到得比平常还要早(如果他是无辜的话,为什么要比平常早到?)。你们知道,他不是先在外面等待,直到那不自觉的共犯来了才尾随进去。根本无须如此。选上尤斯特爵士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会在十点半准时抵达俱乐部:他为此习惯引以为傲,并且吹嘘一番,自认是维护了优良传统。所以班迪克斯在十点三十五分抵达时,一切都已经就绪了。顺带一提,其实一开始我很伤脑筋,想不透为什么巧克力不是寄到尤斯特爵士的府邸,而是寄到俱乐部来。现在看起来就很清楚了。”

“好吧,我所列出的条件也不至于全然离谱,”布雷迪先生自我调侃,“但凶手不是公立学校毕业的这一项,为什么你不同意,薛灵汉?只是因为班迪克斯读过赛彻斯特学院和牛津吗?”

“不是的,这里头有一个更为精妙的理由:公立学校的精神准则,也许会影响凶手谋杀另一名男子的方式,但当受害者是女人时则无此效力。如果班迪克斯想要干掉尤斯特爵士的话,我同意他可能会用直接大胆而且有风度的方式下手,但要对付女人,一般人是不会用直接大胆有风度的方式!尤其是当他自身深受威胁的时候。我可以想像的到,下毒是非常合理的方法,况且多剂量的硝化苯所产生的痛苦极微浅,一下子就会不省人事了。”

“没错,”布雷迪先生表示赞同,“对我那些非心理层面考量的条件来说,这一点真的是太精妙了。”

“你列出来的其他条件,我大部分都考虑过了。至于你从巧克力内含毒剂等量而提出的平衡均等习性一事,我的看法是班迪克斯为了确保自己不管吃的是哪两颗巧克力,都可以吃进他所预设的剂量,如此才可引发他希望造成的症状,而且不至于有太严重的风险。他让自己也服下了毒剂,这真是大师级的手段,况且男人吃的巧克力不会比女人吃的多,这也很天经地义。毋庸置疑地,他把自己的症状夸张了许多,但效果确是惊人。

“大家要记住,你们看,关于他们在客厅的谈话、吃巧克力的情形,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词,就像是打赌一事,也是他个人的说词。不过呢,大部分的对话可能都是真有其事。班迪克斯是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家,他会把事实尽可能地融入他的谎话里。当然了,那天中午他不可能先离她而去,他会亲眼看着她吃巧克力,或是用某些方法让她至少吃掉六颗。他知道六颗的毒剂量足以致命。这是将毒药分为六份相等剂量的另一个好处。”

“事实上,”布雷迪下了总结,“咱们的班迪克斯大叔,是个厉害的家伙!”

“他确实是!”罗杰非常严肃地说道。

“你对他是凶手之事毫无怀疑?”丹蒙小姐问道。

“丝毫没有怀疑。”罗杰惊愕地说道。

“喔,”丹蒙小姐说。

“咦,你怀疑吗?”

“喔,”丹蒙小姐说道。

对话到此中断。

“那么,”布雷迪先生说,“我们来说说薛灵汉犯了哪些错误,好吗?”

费尔德-傅立敏夫人看起来神情紧张。

“恐怕,”她沉静地说道,“他是错不了的。”

但布雷迪先生不愿因此就范。

“噢,我想我可以挑出一两个漏洞。你似乎相当执着于动机这一点,薛灵汉。你不觉得太夸大了吗?你无须毒死一个已经厌倦的老婆,只要离开她就好了。而且说真的,我觉得有几点实在难以置信:一、班迪克斯会为了拿到钱,来投入那些像无底洞的生意而犯下杀人案?二、如果他已经被逼得很惨,班迪克斯夫人还会守住钱而仍然拒绝帮他?”

“你没有把他俩的个性考虑进去,”罗杰告诉他,“他们俩都固执得要命,而且了解他的生意是无底洞的,是班迪克斯夫人而非她的丈夫。我可以给你一张长达一码的凶手名单,但他们的动机都比班迪克斯来得薄弱许多。”

“动机算是言之成理了。但你记得班迪克斯夫人在死亡之日当天,原本有个午餐之约,只是后来取消了。班迪克斯不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会挑一个老婆中餐不在家接收邮件的日子让包裹寄到吗?”

“我也想问薛灵汉先生这个问题,”丹蒙小姐说。

罗杰神情困惑。

“对我来说,这一点似乎无关紧要。因为,他为何非得在午餐时间把巧克力交给他太大呢?”

“为了两个原因,”布雷迪先生从容地说下去,“首先,他想要尽可能地赶快付诸行动。第二,他老婆是唯一会拆穿他编出打赌故事的人,显然他要尽快让她闭上嘴巴。” ※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

“你这是诡辩,”罗杰面露笑容,“我才不和你鬼扯。关于这件事,我不认为班迪克斯会知道他老婆有个午餐之约。他们俩经常在外面吃中餐,而且我不认为他们会事先特意告知对方。”

“哼!”布雷迪先生一边抚摸下巴,一边说道。

区特威克先生大胆抬起刚才受挫的头颅。

“你的推论完全是建立在那个打赌事件上,是吗,薛灵汉先生?”

“我是从那个事件,得到心理层面上的推论。是的,完全正确。”

“所以说,如果那场打赌可以被证实是真有其事的话,那你的推论就完全崩解了。”

“哎呀,”罗杰有些惊慌地叫嚷,“难道你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场打赌是存在的吗?”

“噢,不。噢,我的天呀,不是这样的,没这回事。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想要否定你的推论,正如布雷迪先生所说的,那么打赌便是绝对不可放过的切入点。”

“你是说,动机的牵强度、午餐的约会,以及这类的枝微末节,加起来会比打赌这一点重要?”布雷迪先生和善地表示,“噢,我是完全同意的。但我只是想考验一下他的推论而已,而不是要推翻它。但这又是为什么?因为我相信这是正确无误的推论。依我看,这宗毒巧克力谜案已经到了尾声。”

“谢了,布雷迪。”薛灵汉先生说。

“那么,请大家给我们的侦探主席三声欢呼,”布雷迪先生非常热心地继续说道,“两声喝彩献给葛拉汉·雷纳,班迪克斯,感谢他给我们这么精采的案子。好耶,好耶——”

“你说你已经确切证实了班迪克斯先生买了打字机,以及他去韦柏印刷行碰过样本簿之事,薛灵汉先生?”显然有自己一套思路的丹蒙小姐问道。

“是的,丹蒙小姐。”罗杰得意地说道。

“可以给我那家打字机商行的店名吗?”

“当然可以。”罗杰从他的记事本撕下一张纸,并写下店名和地址。

“谢谢。那位从照片上指认班迪克斯先生的韦柏女店员,你可以形容一下她的模样吗?”

罗杰略微不安地看着她,而她以一贯的冷静沉着态度回视。罗杰的不安感随即增大。他就记忆所及,给了她一个女店员长相的详细描述。丹蒙小姐神色自若地道谢。

“好啦,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布雷迪先生继续提议,他似乎接手了主席角色,“是否应该派个包括薛灵汉和我的代表团到苏格兰警场,去向他们揭露这个麻烦已经解决的好消息?”

“你认定每个人都同意薛灵汉先生的推论?”

“当然。”

“我们不是要按照惯例来投票表决吗?”丹蒙小姐冷静地提议。

“一致通过,”布雷迪先生喊出口号,“没错,让我们谨守程序吧。好了,如此一来,薛灵汉提议,本会议认定他解开了这桩毒巧克力谜案,所以派遣由他和我所组成的代表团到苏格兰警场,去正式告知警方我们的推论。我首先附议。投赞成票的有……费尔德-傅立敏夫人?”

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努力隐藏对布雷迪先生的不以为然,但同意他的提议。

“我的确认为薛灵汉先生已证实他的推论。”她拘谨地说道。

“查尔斯爵士?”

“我同意。”查尔斯爵士断然说道,但他也不赞同布雷迪先生轻率的表现。

“区特威克先生?”

“我也赞成。”

是罗杰的想像呢,还是区特威克先生在说话前犹豫了一下?他好像被什么不想透露的心思给困住了。罗杰决定将它当成一时的错觉。

“丹蒙小姐呢?”布雷迪先生做出最后决定。

丹蒙小姐冷静地环视全场。

“我一点也不赞同。薛灵汉先生的调查非常精采出色,这和他的声誉相当吻合。但同时我却认为一切都错了。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明天我希望能证明给你们看。”

她的话让整个会议鸦雀无声。

罗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也发现自己的舌头几乎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几个支吾不明的声音。

布雷迪先生是第一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人。

“投票结果未能一致通过。主席先生,我想这事已有前例。有没有人知道未能一致通过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

由于主席暂时失去主持能力,因而丹蒙小姐决定自己来发言。

“我想,今天的会议就此解散,”她说道。

于是会议就此结束。

第十五章

隔天晚上,罗杰比平常更热切期盼地抵达会议室。在心底深处,他无法相信丹蒙小姐有办法摧毁他对班迪克斯指控的推论,甚至使他的推论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但即使她昨天未说出引人入胜的话,甚至没有对他的论点提出抨击,罗杰对丹蒙小姐的报告期许,原本就远胜过对其他人的期待,丹蒙小姐可说是这个时代非常典型的产物,如果她早出生个五十年的话,很难想像她要如何存活下去,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女性小说家。在那种时代,一个喜欢戴着白棉手套的怪人(若以大众的眼光来看)、有着热情澎湃的行为举止——这并非在说她的外貌会妨碍她谈恋爱,而是说她却歇斯底里地要去追求浪漫爱情——这些在当时都不可能存在的。和她的衣服一样,丹蒙小姐的手套总是精致高贵,从十岁以后(如果她也有过那个年纪的话),她再也没碰过棉布了。她认为紧张是某种不好的表现,如果她知道怜悯为何物的话,一定会压抑在内心里面。

若说次等的凡人中存在着有趣的天才,那么某些人会猜测,丹蒙小姐一定自认热情和华丽对她是无用之物。

从一个戴着棉手套的毛毛虫,经历了蚕茧的孕育阶段(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就是卡在这个阶段,没能继续转化),这位女性小说家蜕变为一只超然出世、严肃庄重的蝴蝶,就像现今出版商印制在周历上美丽如梦幻般的图案。这只蝴蝶有着冷静的前额,偶而因分析思考而轻轻皱起。她是反讽成性、愤世嫉俗的蝴蝶,是一头栽进人们心房的带刺蝴蝶(说真的,有时她在里头也耽溺得太久了些),是在各个鲜明的心理意识情结中穿梭飞舞但冷静不盲从的蝴蝶。而且,有些时候她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因而对自己老是采到琐碎幽暗的花粉而苦恼不已。

丹蒙小姐有一张古典的鹅蛋脸、精致小巧的五官,以及一双灰色大眼眸。她的身材高姚、装扮美艳绝伦,即使想像力再丰富的人,都很难把她想像成一位小说家。而从丹蒙小姐自己的观点来看,能同时具备以上特点和写出好作品的能力,正是一个心思相当现代的作家所希望拥有的。

没有人胆敢去问丹蒙小姐,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而她自己未曾亲身经历的内心情绪,她是如何成功地从中剖析。也许是事实本身回答了这个疑问吧,因为她可以做到,也真的做到,而且绝大部分是成绩斐然。

“昨晚我们都听到一个非常详尽、”这一夜九点五分之时,丹蒙小姐说了开场白,“而且再精采不过的犯罪推论。如果容许我这么说的话,薛灵汉先生的方法,是我们大家的一个典范。一开始是演绎法,他将此方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一路直指出凶嫌来;然后他又利用归纳法来证明这个理论。如此一来,两种可能的最佳方法都被他派上用场了。然而,这个聪明的混合法,一旦建立在一个谬论之上的话,那就无法带领薛灵汉先生找到正确的解答。与其说这是他的错,还不如说是他运气太差。”

罗杰半信半疑地微笑,他仍然无法置信自己的推论失败。

“薛灵汉先生对此案的解读,”丹蒙小姐用她清晰平稳的腔调说道,“对我们某些人而言,一定是非常新奇。然而对我来说,它不只是新奇而已,因为我自己推想出来的理论的起始点和他一样;换言之,此案并没有杀错人。”

罗杰竖起耳朵聆听。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正如区特威克先生所说,薛灵汉先生的整个推论,都建立在班迪克斯夫妇之间的赌注上。从班迪克斯先生提出的打赌说法,薛灵汉先生由心理层面推断,根本没有那个赌注存在。那个推断很聪明,但是弄错了。在女性的心理层面上,薛灵汉先生的解释太宽厚了。我想我可以这么说,我也是从这个赌注开始着手的,但凭着我对女性同胞有着比薛灵汉先生更亲密的了解,我所得到的推论是——班迪克斯夫人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直。”

“这一点我当然想过,”罗杰给予反驳,“但我以纯粹的逻辑推演法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在班迪克斯夫人的生活里,没有一件事显示了她的不诚实,她的所做所为证明了她是个诚实的人。当没有证据显示那场赌注的存在时,而仅凭班迪克斯的一面之词——”

“噢,但那场赌注真的存在,”丹蒙小姐接下他的话,“我几乎花了今天一整天,来建立这个论点。我知道除非我能确切证实打赌的存在,否则我根本无法动摇你的理论。现在就让我来解除你的苦恼,薛灵汉先生。我已掌握无可推翻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确是打了赌。”

“你已掌握了?”罗杰困惑地说。

“当然。你知道,一想到打赌之事在你推论中的重要性,”丹蒙小姐徐缓地责备,“你就应该亲自去证实这一点的。好吧,我有两名证人。班迪克斯夫人上楼到卧室躺下来休息时,和她的女仆提起打赌之事,她的确说到(和你一样,薛灵汉先生)她的剧烈胃痛,仿佛是因为打了那个赌而遭受的天谴。第二个证人是我的朋友,她也认识班迪克斯夫妇。她看到班迪克斯夫人在第二段中场休息时间独自坐在包厢里,于是过去和她交谈。谈话过程当中,班迪克斯夫人提到自己和丈夫打了一个赌,看谁能猜对戏剧中的坏蛋,并且也说出她心里猜想的答案。但是(这和我的推论完全符合),班迪克斯夫人已经看过这出戏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我的朋友。”

“哦!”罗杰相当沮丧地说。

丹蒙小姐尽可能地口气温和。

“这场赌注,只有两种推论结果。你的运气太差,选到错误的那一种。”

“但你怎么知道,”罗杰第三度激动起来,“班迪克斯夫人已经看过那出戏呢?我是几天前才知道的,而且是意外得知的。”

“噢,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丹蒙小姐悠然地说道,“我猜是维若克·马歇尔夫人告诉你的吧?我并不认识她,但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人和她有交情。昨晚你说到在惊人的机缘下得知这样的消息时,我没有打断你的话。如果当时我这么想,我一定会告诉各位,任何讯息若被维若克·马歇尔夫人知道的话(如我所料),那她的朋友也一定是人尽皆知,所以那根本不是机缘,而是必然结果。”

“我懂了。”

罗杰第三度、也是最后一次气馁下来。这时候他想起一件事,这事她虽算不上完全守口如瓶,但维若克·马歇尔夫人可没有泄漏给她的朋友知道;此刻,布雷迪先生的猥亵眼神与他四目交接,他知道有人和他心有戚戚焉。所以丹蒙小姐在心理学上的推断,并非百分之百的绝对正确。

“我们现在呢,”丹蒙小姐带了点教训意味说道,“就让班迪克斯先生从暂时的坏蛋角色告退,回到原来第二受害者的角色上。”她停顿了一下。

“尤斯特爵士也不用还原为预定受害者的角色,”布雷迪先生放声说道。

丹蒙小姐当然不理他。

“听我说,薛灵汉先生会发现我的推论和他昨晚的推论一样有趣,虽然我们有些看法相同,但某些要点却大大地不同。其中有一点我们取得共识,那就是预设的被害人的确被杀了。”

“什么,爱丽夏?”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喊道,“打从一开始,你也认为整个计划是针对班迪克斯夫人而来?”

“这事我一点都不怀疑。但为了证明我的论点,我必须粉碎薛灵汉先生的另一个结论。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薛灵汉先生,你指出,对班迪克斯先生而言,早上十点半抵达俱乐部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时间,所以显得相当可疑。这倒是千真万确。然而不幸的是,你怀疑错了方向。他在那个时间抵达,不见得如同你所假设的有犯罪意图。你没想到(我应该公平地说,似乎每个人都没想到),如果班迪克斯夫人是歹徒预设的被害者,而班迪克斯先生不是凶手的话,那么他在那个特定时间出现于俱乐部,会不会是真凶的设计安排呢?无论如何,我认为薛灵汉先生应该给班迪克斯先生一个机会,让他为自己提出解释。我做的就是这件事。”

“你去问班迪克斯本人为何那天早上刚好在十点半抵达俱乐部?”区特威克先生语带敬畏地说道。

这确是一个真正的侦探该有的作为。不幸的是,他本身内向羞怯的个性,让他根本无法从事真正的侦查行动。

“没错,”丹蒙小姐精神勃勃地回答,“我打电话问他。这件事就跟我想的一样,连警方都没注意到呢。虽然他的答覆和我预料的一样,不过显然他表示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班迪克斯先生告诉我,他得到俱乐部去等一通电话。但为什么不让电话打到家里来呢?你可能会这么问。没错。我就问他了。原因是那通电话,不是那种你会在自己家里接听的电话。关于电话内容,我承认我追问了班迪克斯先生,由于他对我问话的目的并不清楚,所以可能怀疑我的家教是否有问题。然而,我就是忍不住要问。

“最后,我终于让他松口承认,在前一天下午有位薇拉·德勒梅小姐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她在丽晶剧院上演的《尽情欢乐》里演个小角色。他只见过她一两次,但不排斥再碰一次面。她问他隔天上午是否有什么要事,他回说没有。那他可否带她去哪儿吃个安静的中餐呢?他欣然同意。但她又说不确定届时是否有空,所以她会在隔天早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打电话到彩虹俱乐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