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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边跑,一边捏了张给特定人的传讯符。

  很快,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何事?”

  “尊上!”宁辉飞快禀告,“暗殿有化神期剑修闯入,属下逃出来了,目前在定阳山!”

  那头沉默片刻,问:“是谁?”

  “属下不认识,但和谢家人有关。”宁辉,“内殿的人已悉数解决,外殿之人属下没来得及,但他们不知内殿之事。尊上,属下现在该如何做?”

  “化神……”男人道,“能跑就跑,若跑不掉,宁辉,你知道后果。”

  留下这句话,对方毁了传讯符。

  宁辉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脑中飞速思索脱身之计,转了个方向,往有人的地方跑去,身形极快,一步一山。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瑰丽炫目。

  半空之中,五色光波流转成一道圆拱门,谷山晃着空酒囊走了出来。

  失策了失策了,刚刚从内殿离开之时,应该抢了逆徒的芥子囊,把里头的两坛酒顺走的!

  害得他现在没酒喝。

  谷山唉声叹气,目光跟着在群山间跳跃的宁辉走,用酒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大腿,在思索。

  这城主是魔,该抓,还是该放?

  对方身上定然有魔心虫。虫会啃噬魔识,抓了也问不出来。

  当九州大陆出现一只魔时,往往意味着暗地里,已经有了一群。

  谷山把酒囊放好,心里有了决断。他伸手抵在眉间,牵出一缕神识,脚一抬,人顷刻间便到了宁辉身后。

  谷山一掌打出,宁辉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好快的速度!

  宁辉咬紧牙关,也不回头,索性借着掌风往前扑。

  他比谁都清楚,和对方交手,他必输无疑。

  宁辉往山下纵身一跃,五指成爪,直直对准山下的小村庄,大片黑雾笼罩而去。

  晚饭的时间,村庄里炊烟袅袅,有三两小孩在屋前绕着梨树你追我跑,稚嫩的童音远远传来,混着几声犬吠。

  “无耻啊!无耻!”谷山破口大骂,身似闪电,俯冲直下。

  宁辉冷哼一声,眼中微喜,趁着谷山救人的功夫,动用传送符去了定阳城,混入人群中,失去了踪迹。

第84章

  宁漳城城郊有一大片芦苇荡,秋风拂过,吹落一地轻盈柔美的芦花。

  几只白鹭停在一旁,黄趾半踩在水中,低头浅啄自己的白羽。

  忽然间,白鹭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振翅高飞,留下鸣叫声在此地不断回旋。

  只见原先平静的水面倏然变得湍急,荡开一圈圈涟漪,涌到周遭的岩壁上,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芦苇丛激烈晃动着,一茬茬倒了下去,栽进水里瞬间吸满了水,沉甸甸的,再也直不起身。

  一座黑塔从芦苇荡下缓缓升起,矗立在此间,散发着一股阴冷之气。

  酉时时分,天边夕阳温柔绚丽,光洒落人间,给黑色塔身披上一层碎金色的外衣,褪去几分寒。

  黑塔之上,不断有人跑出来,垫着脚站在塔窗前往外探望,不敢置信地道:“这这这……我们,我们这是出来了?”

  “姐姐!快看!是太阳!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莺啼拉着绣娘的手,瞪大双眼,满脸兴奋,“阿欢姐姐他们成功了!”

  绣娘遥望前方半掩在云中的落日,许久不见天光的双眸被刺激得一直掉泪,但她怎么也不愿闭上双眼,强忍着哭腔:“我以为此生,我们只能死在暗殿里,没想到没想到……”

  绣娘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一时之间,欢呼声和哭泣声充斥着这座黑塔。

  唯独黑塔顶层,一片静寂。

  鬼鱼王破落不堪的尸首横亘在地面,漂亮轻盈又尖锐的鱼尾不翼而飞。

  旁边,简欢推开砸落在地面上的石块,捡起下方的一颗鱼牙齿,吹了吹牙齿上沾着的土,妥帖地放进芥子囊中,偏过头脆生生问:“沈寂之,你好了没?”

  “快了。”沈寂之正蹲在鬼鱼王被砸得惨不忍睹的脑袋前,用剑撬开闭合的嘴,去拔里头几颗未掉的牙齿,侧脸认真。

  见状,简欢也没再催他。

  先前忙着打架保命,她还没来得及观察此地。

  简欢一路挖走岩壁上佚?嵌着的夜明珠,顺着甬道朝前。

  越往里,她的眉蹙得越紧。只见甬道周遭叠满了一具具骷髅,有些骷髅身上还穿着船夫的衣裳。

  鬼鱼王劫船,不止要船上的商货财宝,是连人也一并拉走的。

  简欢原先以为这些人的下场是被卖成奴隶,但现在看,恐怕不是。

  甬道尽头,是一扇殿门。

  此刻殿门开着,简欢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抬眼看去。

  里头一个偌大的水池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水池池面平静,惨白的夜明珠光下,黑红色的血水像无数只幽冷的鬼眼。

  “有点麻烦。”突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简欢身后响起。

  简欢全部心神都被这血池占据,这一刻吓得心脏骤停。

  沈寂之看着殿中情形,有些嫌弃地轻嗅自己的手背。

  虽然用清洁术洗了很多遍,但总感觉没洗干净,还留有鬼鱼王那恶心的粘稠感。

  简欢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拍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沈寂之扫她一眼,目光落在殿中那一池的血水,和角落堆着的干瘪人尸,脚上一迈,挡在殿门口,隔绝简欢的视线:“这你也怕……”

  “怕你个头!”简欢怒道,“你走路能不能有点脚步声!!”

  “……”沈寂之被她吼得眼睛飞快眨了下,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安静片刻,扫她一眼:“我不是走过来的。”

  简欢直觉他没好话:“?”

  沈寂之语气平平:“我御剑过来的,怎么会有脚步声?”

  简欢:“……”

  “安泰坊五排十九院?”芦苇荡一旁的空地上,沈寂之看着乐师背上的梅宜,微微蹙眉。

  “对。”柳绿将桃红交给莺啼照顾,她眼带祈求之色,“沈公子,柳绿能和您一起去吗?若夫人醒了,需要照顾,柳绿也能帮上忙。”

  沈寂之想了想,倒也没拒绝:“可。”

  前边,简欢正在和漳州赶来的镇抚司修士们交涉。

  “哎呀,你们可总算来了!”这里这么多人需要安置,简欢和沈寂之是绝对不可能代劳的,开玩笑,安排好这些人,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那还是交给镇抚司最好不过。

  九州大陆各修仙门派每年都要拨一大笔款项给镇抚司,玉清派身为首屈一指的大门派,给的钱只会更多。

  那他们不能拿钱不做事嘛。

  带头之人也是玉清派弟子,他朝简欢作揖:“羽长老一联系我,我就立马行动了,不过集结人手耽搁了些时间,劳师妹久等。”

  “没有没有,马师兄客气了,我们也没等很久。”简欢摆摆手,立马拉着对方四处走动,想尽快把事情交接出去,她指着空地上躺着的百来人,道,“这些人是谢家的人,先前江上遇险,我们给他们喂了活死虫放芥子囊里带走,现下悉数交给你们治了哈,啊,对了!”

  简欢轻踢谢远英的脚底板:“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也劳烦你们的药师给他治治,药钱什么的,他出得起,尽管用好的药材。”

  马师兄点点头,刚打算仔细瞧瞧,简欢又马不停蹄催着他走到一边,指指黑塔,指指或坐或站或躺的人群:“里头的人我们都捞出来了,他们问题都不大,你们事后帮他们找找家人,做做心理辅导什么的就可以了……”

  “心理辅导?”马师兄不解。

  简欢:“就是好好安抚他们,不要让他们因此事生了心魔。”

  “噢~”马师兄恍然大悟。

  “好了!”简欢拍拍双手,喜笑颜开,“差不多就这样,这里就交给师兄你了,我们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先走一步。不过我们接下来几日都还是会留在宁漳城,有什么事玄天镜上随时找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马师兄眼前一花,他师妹人影就没了。

  简欢飞到沈寂之那,抓起柳绿,催道:“快快快,走走走。”

  沈寂之将背着梅宜的乐师拉上他的剑,跟着简欢快速离开。

  虽然没什么,但他们把整座黑塔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没剩下一丁点油水给镇抚司,总觉得怪不厚道的。

  城内禁飞,一行人避开众人,拐入安泰坊,朝五排走。

  安泰坊靠近城门,不是主城区,住在这的居民,三教九流都有。

  落日彻底沉入江面,暮色倾泻下来,不少户人家已点了灯,温暖的烛火跳动,将吃饭的一家人背影映衬在窗前。

  几人从窗下快速经过,直往目的地走。

  五排听着挺靠前,但却在最里面,越往里,房舍便愈发简陋,巷道角落里还堆着不少垃圾。

  拐角处挂着个沾满了灰尘的破灯笼,灯笼早已不亮,晚风吹过,颤颤巍巍地晃。

  就着月光,简欢和沈寂之打头,拐进五排。

  忽而,沈寂之的目光一凝,身形微顿。

  简欢也是轻轻挑眉,不动声色地瞅了沈寂之一眼。

  只见前方一个小破院门口,坐着五个袒胸露臂的彪形大汉。

  他们腿上放着宽口的大砍刀,双手环胸,一脸凶横,像是要吃人。

  小院墙上,用黑炭灰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还钱’两字,令人触目惊心。

  柳绿瞪大眼睛,有些害怕地朝简欢贴过去。

  简欢小声安慰:“莫怕莫怕。”她指指身旁的沈寂之,“他才是最怕的那个。”

  沈寂之:“……”

  那几个彪形大汉已经看见了他们,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来,浓眉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暂时没什么动作。

  这几人长得好,看起来贵气逼人,也不知道到这旮沓干啥。

  他们都已经拐过来了,也不好往回走。

  沈寂之心中沉吟片刻,双手负于身后,轻迈双腿,目不斜视地从那五人面前走过去,颇有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悠然气质。

  简欢努力绷着脸,生怕自己笑出来,拉着柳绿跟在沈寂之后头。

  看在他那袋水果的份上,她就不戳破他的身份了。

  五名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沙哑着声音:“这群人干啥的?”

  “不知道啊,看着毛病兮兮的。”

  “你们看见了罢,有个女人晕着呢,人贩子?”

  “也不像,那打头的小姑娘小白脸怪好看的,犯不着当人贩吧,干啥不能捞钱啊。”

  “也对,那他们往那走干啥?想不开要跳江?”

  “算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奶奶的,这个刘老头什么时候回来!不会死外头了罢!”

  “晦气,老二刘强几波人都在找他,这死老头真能欠啊,欠那么多,他能活着把钱还了?”

  “……”

  五排再往里,是死路。

  沈寂之沉默地望着前方月色下,泛着浅浅波光,看不到边的江面,平静地阖上了双眸。

  简欢死命捂着嘴,乌眸里都是笑,她用手戳了戳他:“哎,沈寂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沈寂之:“没有。”

  “……”简欢,“我还没说什么话呢!”

  沈寂之看她一眼:“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简欢笑眯眯地点头:“对。”

  沈寂之冷呵一声:“他做梦。”

  片刻后,一行人回头,在五名彪形大汉奇怪的眼神中,匆匆离开,趁五人不察之时,绕到一边,翻墙而入。

  因门外有人,他们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也未点灯。

第85章

  “你没追到宁辉?”

  玉清派主峰偏殿,靠在榻上看书的掌门道玄蓦然坐直,寻常长相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讶异之色。

  他师弟曾是一脚踏进大乘期的修士,那宁辉不过一个媲美元婴期的魔,绝无可能在谷山手下逃脱。

  在他面前,一只五彩幻蝶悬在半空中,灵力铸就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舞动着,传来谷山不着调的说话声:“没,追丢了。这个宁辉吧,实在是无耻至极,每回我要抓到他了,他就用无辜百姓的性命威胁我……”

  “……”越听越不靠谱,道玄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出言打断,“你放了神识在宁辉身上?”

  秋夜月静,晚膳后,三三两两人家搬了竹木椅在巷口的大树下闲聊。

  谷山身形与墙角夜色完美融合成一体,掠过人潮,一步一街,双唇翕动:“嘿,多年不见,掌门师兄还是如此了解我。”

  道玄懒得搭理师弟,他将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问:“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魔族在定阳城也有窝。”谷山难得正经,“我看到了,但未轻举妄动。师兄,定阳城可有我们的人?让他们盯一盯,若这些魔没有动静就先不管,我继续跟着宁辉,看看能不能找到魔巢,到时再一举拿下。”

  “有倒是有。”道玄起身,朝殿中香炉走去,沉吟片刻,叮嘱道,“师弟,魔族狡诈,小心魔族以宁辉为饵诱你上当。”

  “嘿嘿,我心中有数。”下个拐角便是家,谷山忽而一停,缩在墙角鬼鬼祟祟探出头瞅了眼,压低声音,“对了师兄,师弟还有一事……”

  道玄以为与魔有关,面色慎重:“何事?”

  谷山背贴着墙,挠痒痒时道袍跟着往上缩了小半寸,露出一双半破的鞋:“有五人堵在我家门口催我还债,我想想,我大概欠了两百两?不多,也就二十个灵石,师兄,你看看,能不能先支我点呗……”

  道玄添香的手微微一顿:“你不是有徒弟?”

  “我那逆徒出息了,几年没见都有媳妇了。”谷山双手缩在袖子里,可怜巴巴,“我好几百岁的人了,总不能拖累两个小娃娃罢?”

  道玄继续添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自言自语道:“突然间想起来,我好像还有事情未做?”

  他抬头,对着五色蝶,“师弟啊,定阳城一事我会找人安排,好了,先这样,师兄要忙了……”

  还未等谷山开口,道玄轻抚长须,衣袖一拂,直接灭了这五色蝶。

  很久以前,在道玄还不是掌门之时,谷山就忽悠上任掌门预先支取了百年俸禄,到现在还没还清年份。

  想支取,当他这个掌门是死的?

  谷山的小院破落不堪,进去先是窄窄的堂屋,摆了张瘸了只腿的方桌,下方垫着块砖头,勉强保持平稳。

  虽然简陋,但其实收拾得还蛮干净,也没有异味。

  堂屋右侧,是个杂物间,此刻门被紧锁,里头,简欢和沈寂之相对而坐。

  两人面前摆了一堆夜明珠、玛瑙眼等珠宝。

  这些都是他们搜遍了整座暗殿,抠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暗嬷嬷这些魔族爪牙的所属之物。

  他们绑了对方,交给梅院的人看守,顺道抄了这些人的家。

  数十颗夜明珠将小小的杂物间照得宛若白日,杂物间里摆着许多空酒坛,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沈寂之慢吞吞地从芥子囊里掏鱼牙齿,视线落在眼前这堆东西上,在心里飞快计算。

  这趟暗殿之行,最值钱的自然是鱼尾,和一颗地果的价格差不多,大概能卖十万。

  鱼牙齿没那么值钱,加起来两万左右。

  珠宝看着多,但其实只是小头,去当铺当个几千两,兑换过来,差不多三百灵石。

  若不是因为这鬼鱼王和魔结了契,导致妖丹成了魔丹,被他们当场毁了的话,这趟收获会更大。

  总之,眼下全部加起来,十二万左右。

  那每人就是六万,加上他即将拥有的两万一,他就能有八万一。

  有点……紧迫。

  沈寂之将最后一颗牙齿放下,轻抿唇角,看了简欢一眼,眸中带着几分深思。

  分赃这件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两人按照对半分的原则,很快便把东西分好了。

  简欢去拿鱼尾:“完整鱼尾卖的价高,先放我这,到时卖了再分你,没异议罢?”

  沈寂之刚想摇头,一个略显猥琐的声音突然响起:“逆徒,徒媳,分东西呐?”

  “……”

  简欢和沈寂之警觉回头,只见半空之中,小胡子滑稽的老道士凭空出现。

  谷山提提道袍,低下头,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它怎么也值一颗牙齿罢?”

  ……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简欢三人出来,朝左侧卧房走去。

  谷山抛着手里的鱼牙齿,优哉游哉,一脸心满意足。

  这下,‘刘浒’这个身份的债能还清不说,还能管一阵子的酒了。

  后头,简欢和沈寂之并排跟着。

  她打量着前头的谷山,脸色古怪:“哎,一颗牙齿就能把你师父打发了?”

  亏她刚刚以为,得三等分呢。毕竟这次暗殿的事,确实是多亏了沈寂之的师父。

  那要换做她是谷山,她肯定不愿意只分到一颗牙齿的。

  沈寂之回她:“据说,以前我师父去秘境杀妖,就只是杀妖。”

  简欢瞪大双眼:“只是?”

  “对。”沈寂之颔首,“他不捡尸,全留给队友。”

  简欢无法理解:“为什么?”

  沈寂之沉默片刻:“虽然我没问过,他也没说过,但我猜测……”沈寂之微微一顿,“他那身剑体,就是这么被揍出来的。”

  欠钱不还,确实很欠揍。

  简欢小声嘀咕:“我觉得那些债主,好可怜哦。”

  闻言,沈寂之侧头,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语气平平:“那我呢?”

  至少就现下来说,他师父的账可是已经全清了。

  简欢:“……”

  卧房的木板床上,梅宜睁开了眼。

  她头针扎一般的疼,半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猝不及防对上了三双眼睛。

  梅宜一怔,觑见沈寂之那张酷似故人的脸时,纤细的身子微颤,她匆匆挪开视线,落在墙角的柳绿和乐师身上时,惊了下:“柳绿……”

  “他们只是昏睡过去了。”谷山手一扬,外头堂屋里的凳子便出现在了他身后,他坐下,翘起二郎腿,破了个洞的鞋子一晃一晃,“你和我徒弟他们说,那是……”

  谷山笑了下:“仙原石?”

  梅宜低头不语,手下意识抓紧了大红碎花被褥。

  谷山摇头,看着面前心思颇重的女子,不由想起了当年,那个很容易害羞,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姑娘。

  世事无常啊。

  他语气里含着几分惋惜,看着梅宜的眼神很复杂:“你自己和他们说清楚罢。”

  一旁,简欢已经好奇得不行了。

  她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问道:“梅姐姐,所以沈寂之体内的东西,不是仙原石?那是什么?”

  梅宜深吸了一口气,她闭眸又睁开,抬头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靠在窗边,明明谈论的是他的事,他自己反倒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

  “是魔原石。”梅宜轻声,她的目光从沈寂之的脸,缓缓朝上,透过那扇简陋的小窗,黏在了头顶那轮弯月上,喃喃重复了一遍,“不是仙原石,是魔原石。”

  月色皎洁,梅宜痴痴地看着,唇角轻轻上扬:“我先前和寂之说得那番话,其实大多数都是真的。只是,我把魔字换成了仙字罢了。你身上的魔原石,有千年前魔神花帝海的修为传承,还有他的一缕残念,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生路。冲破魔原石,你。”

  梅宜目光倏然转向沈寂之,变得冰冷:“就会入魔!”

  简欢侧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神情难辨的沈寂之,心里有一股暗火在烧,她用牙齿轻咬舌尖,一字一句问梅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梅宜笑了,笑着笑着,一颗颗眼泪往下砸,“因为我想出来啊!”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面目狰狞,“因为我想出来,我不想再在暗殿待着了,不想对一个我厌恶的男人曲意逢迎,不想看那片虚假的天!不想此生此世都困在暗殿之中,不见天日!”

  “我等你们很久了,很久很久了……”梅宜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十年前,我在路上偶遇宁辉,被宁辉看上,被宁辉关在暗殿里,师父也因救我而死。我试过了——”梅宜握着拳,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我杀不死宁辉,我逃不出暗殿!身边丫鬟劝我蛰伏,说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有机会出去的。我就等啊等,怕宁辉腻了和杀了其他女人一样杀了我,我就悄悄在身上涂会令人上瘾的花膏。就这么等着等着,等了十年,我都没有等到任何人来……”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如夜色一般轻柔。

  “为什么啊?!”梅宜忽而厉声,看向谷山,眼里闪现着愤恨之色,带着淡淡一缕黑气,“谷峰主,您是我师父的好友,我师父出事,您都不来查查吗?!”

  谷山放下二郎腿,沉默。

  活到他这个岁数,好友也是多年一见,无事不会联系。

  几年前,他心血来潮,到宁漳城来找梅宜师父喝酒,到时,才知道好友已逝。

  梅宜的师父医术高,但修为不高,旁人说是采灵药时,被妖兽所害。

  这七百多年的岁月,谷山有太多认识的人死于妖兽,他听到之时,没有怀疑,只觉得怅惘。

  他便索性自封修为,留在了宁漳城。

第86章

  简欢就坐在梅宜旁边,她离对方很近,近到她能清清楚楚看见梅宜脸上的神情,和那双眼里的细微黑气。

  就像人熬夜会有红血丝,梅宜的眼睛里,有黑血丝。

  简欢愣了下,腾地一下站起,谨慎地后退几步:“你入魔了?”

  像是触到热锅的手指,听见简欢的话,梅宜脸上的冰冷戾气刷地一下退了回去,留下一脸茫然:“入魔?”

  “不,我没有。”梅宜曲起双膝,往床角缩去,摇头一个劲否认,“我没有,我没有……”

  梅宜的状况明显不对,简欢和其他二人对视一眼,道:“宁辉是魔,你……”

  “我!没!有!”梅宜猛地抬头,捏手成拳,用力锤打着床边,“宁辉是魔没有错,但他喜欢纯白无瑕的女子,所以他不会让他的女人入魔的。平日我也很注意很小心,我怎么可能会成魔?”

  “我怎么可能会成魔!”梅宜面目狰狞,似哭似笑,仿佛同时有两张脸,一张柔弱茫然,一张冰冷阴戾,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山皱眉,道袍一拂,梅宜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她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先前查探过她的神识,确实并未发现她有变魔的记忆。”谷山叹了口气,“她身上虽然有魔气,但她毕竟人在暗殿,身上沾染魔气很正常。可现下看来,宜丫头是生了心魔啊……”

  魔气如同灵气。

  人身处灵气浓郁之地,若无灵根,就无法吸收灵气,也不会被灵气所影响。

  魔族之人无灵根的概念,但有‘魔心’的说法,身上有魔心,才能运用魔气,修炼魔功。

  但只要道心够坚,哪怕身处魔气缭绕的魔渊,和魔负距离接触,也不会变魔。

  “不过他这种情况例外。”谷山觑了沈寂之一眼,“千年前,魔神花帝海魔法高深,他留下的传承不容小觑。你若打破封印,必定入魔。”

  “嗯。”沈寂之将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看向谷山,神情淡淡,“只要你不再让我还债,我应该不会打破封印。”

  谷山:“……”

  谷山指着沈寂之的手一抖一抖:“逆徒啊,逆徒!”

  简欢眼睛骨碌碌转,看看沈寂之,看看谷山,最后把话题拉回来,指指梅宜:“那她怎么办?”

  谷山抓抓脑袋:“不知道她心魔有多深,依稀记得南尘仙岛那帮老家伙在研制驱散心魔的灵药,也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明日抓个医修来瞧瞧吧。”

  翌日,秋阳从窗外洒入,照在简欢手里拿着的照魔镜上,再反射到沈寂之脸上,烙下一道光斑。

  镜子里,映着少年微蹙的眉眼,他面上清冷,觑了女孩一眼,摇了摇头:“你玩够了吗?”

  两人肩并肩靠在窗前。

  床边,南尘仙岛赶来的医修正在为梅宜诊断。

  说来也巧,这位医修还是个熟面孔,是当时在渔仙城,来向她和沈寂之刺探地果树的苏田师兄。

  门口,羽青和谷山并排站着,在说魔族的事。

  简欢戳了戳镜子里的人,喜笑颜开地用肩撞了他一下,很为他开心:“恭喜你啊,沈寂之!你至今还是清白之身呢,没入魔!”

  沈寂之:“……”

  简欢用衣袖爱惜地擦了擦镜子,把镜子妥帖放进芥子囊里,看向门口的羽青,感慨:“羽青长老人怎么这么好,就因为我前头在玄天镜上问他如何区分魔,他今日就特地带了照魔镜送我!”

  沈寂之呵了声:“一面破镜子,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简欢斜睨他一眼,啧啧:“你这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有本事让你师父也送你一面嘛。”

  “……”沈寂之抿了抿唇角,淡哂,“用不着。”

  简欢耸耸肩,懒得和他多说,双手作祈祷状置于下巴,星星眼:“羽长老真的很不错,人温柔大方,修为更不用说……”

  沈寂之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简欢本下意识半靠着他,他一走,她靠了空,人就往旁边一倾。

  简欢:“!!”

  刚巧,苏田起身,先朝门口作揖:“谷峰主,羽长老——”再看向简欢和沈寂之,笑了笑,“沈师兄,简师妹。”

  谷山和羽青不再交谈,走了进来,问道:“如何?”

  苏田恭敬回道:“梅姑娘确实生了心魔,不过尚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正巧岛上几位长老研制的灵药需要人试,晚辈斗胆,敢问谷峰主可否将梅姑娘交给我,带到岛上医治?晚辈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但我南尘仙岛定然竭尽所能。”

  谷山薅着小胡子,点点头:“可。”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看了沈寂之一眼,沉吟片刻:“不过,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她。这样罢,晚点我把人给你送来。”

  苏田感激道:“多谢峰主。”

  羽青作揖:“峰主,羽青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谷山甩甩手:“去吧去吧。”

  羽青和苏田相伴离开,简欢小跳一步,追了上去,眉眼都是笑:“羽长老,苏师兄,我送送你们!”

  羽青笑意温柔:“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师生二人和苏田往外走去。

  身后,沈寂之没忍住,嗤了声。

  自从一炷香前,羽青送了面照魔镜给她,她就一直这副德行。

  简欢跨过门槛,回过头,警告地瞪他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略。”

  沈寂之:“……”

  “羽长老,如何?那阵法是不是出自齐婉之手?”简欢收回视线,问道。

  简欢当日出了暗殿,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羽青,羽青这才特意赶过来看,他颔首:“是。”

  三人在院门口停下。

  谷山将那颗鱼牙齿卖了,还了债,门口催债之人已经走了,不过墙上的‘还钱’字样依旧清晰。

  羽青细细问了暗殿之事,简欢一五一十作答。

  女孩轻柔的说话声,随着午间的风吹过来,落在沈寂之的耳中。

  黑衣少年双手抱剑,斜靠在卧房的窗前,视线落在院中,叶子烧焦了大半的红枫上。

  时不时的,他偶尔抬眼,看看门口着橘色上襦,粉色襦裙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