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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蚯蚓很不爽:“你没有大失所望?没有闷气满胸?不想跳起来暴打我一顿以发泄你的郁闷?”

什么人都见过,没见过这么希望被人家打的。我摇头:“打你干吗,你有书吗。”

它一愣,很诚实地说:“没有。”

之后便嘀咕:“一点反应没有,难玩死了。”

一头钻进土里,不见了。

既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不如安心待产好了。呆坐在地上我好像一只鹅,头颈伸着,就此无声无息,天色始终如一,毫无变化,因此感觉上时间流逝分外之慢,我好像被冷藏在一个酸奶盒里,周遭一切都异常粘稠,缓缓蠕动。要说难熬,也不是很见得,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听过好多狗屁不通的学术报告,其场面大抵即如此,最多身边坐满了人,每个都好像听得快要死了。

睡醒三觉之后,我发现我的肚子停止了成长,稳定在现有的规模上,自己摸了摸,里面也没什么拳打脚踢之类的互动,不知道是小孩子性格不大活泼呢,还是此时正在想心事。我向来对胎教持支持态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唱个歌儿给他听——或者她——谁知道呢。

对性别没有明确的认识,对我的歌曲选择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如果是男孩子,我可以唱土耳其进行曲,旨在使其刚强,如果是女孩子,我可以唱卡门,旨在使其妩媚,现在缺乏定位,我思考再三,只好选择了信天游…

吼出第一句,效果就来了。

而且非常震撼。

天地震动,乌云四合,天光终于开始流动,化身为一道道青铜色霹雳,自四际从容劈落,在大地上溅起灿烂火花。远处的高台,在电光夺目中越发显得巍峨神秘,而更让我回肠荡气的是,周围那片沉默的黑土地,怎么一下子就抽风,漫山遍野长出了些什么?胳膊啊,腿啊…手脚上的指甲都给打理过,亮晶晶,还染颜色的…

这是多么世界末日的景象,凡人有幸,在生而见,真是天大的际遇,而且这一切都是由一句信天游引来,更令我为之暗爽。

我住进公寓之后,就知道自己唱卡拉OK的功力惊人,偶开金口,次次都可以把贝多芬唱得破门而入,掐住我脖子一阵猛摇,一边他自己口吐白沫,要不是小二每每及时赶来,苦口婆心劝他说这么完美的试验品很难找,掐死就没了,我一早轮回转世七次有多。

到今天,显然这是越发进步了,我直接惊动了七天使啊…

伸着脖子神往地看着眼前一幕幕,忽然屁股下有什么地方捅我,赶紧挺着我的大肚子挪了挪,发现金色蚯蚓又冒了出来,我喜滋滋叫它:“你看你看,世界末日耶。”

它白我一眼:“世界末日,你那么高兴干吗。”

有什么好高兴,我不知道。但是不高兴也什么用啊,难道能去和老天爷讲数吗?

金色蚯蚓决定对我采取不理会态度,在周围兜了一圈,回来我身边摸摸我的肚子:“怎么样,有感觉没。”

除了感觉比较重以外,没什么特别。

它沉吟起来:“这样啊。”小眼睛在我身上左右打量了一下,毅然说:“提前生了吧。”

我吓一跳:“不太好吧,不足月好难成活的。”

它叹口气:“我也知道,不过祭祀大典在即,不现在做好准备,等下就没戏唱了。”

要我生也可以,你得告诉我祭祀大典是什么?我的指南书出了服务区,你总不会出服务区吧。

金色蚯蚓愿意做这个生意,盘在我身边——还把一只手指长长蛮好看的手扒拉在一边——然后说:“这个监狱,名字叫青铜时代重型监狱,专门关那些到人间生事,搞出大问题的非人界成员。”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注意到我如临大敌的目光,没奈何地说:“我是因为非法行医进来的,没杀人,你紧张什么。”

非法行医?帮人治理黄瓜水稻,应该不用去申请执照吧。

金色蚯蚓沉默了一下,说:“哪里,我是帮人做小孩子…”

我兴趣大增:“HOW?”

他示范表演:“喏,抓点你身上的细胞,抓点你老婆身上的细胞,我做点精神方面的后期加工,要什么样子有什么样子,外貌智力体育品德全能。”

我刚想说这是好事啊,应该大面积推广以造福人类的优生计划啊。

它补充一句:“唯一的缺点,是每个都只能活十年…”

我毫不动容:“十年都好啊。反正来得容易。”

它一拍大腿——我的,立刻把我引为同志:“我法庭自辩也是这么说的,本来人类怀胎十月,生不生得下来就是个问题,好容易生了,就算全方位伺候,成活率都不高,就算活下来了,也不见得对人类社会有贡献,哪像我做出来的,个个都完美。”

它数落一通,摇头叹息:“愚蠢啊愚蠢。”

虽然它说得那么煞有介事,以我对人类的了解,这只蚯蚓被抓进来判不知多少年,必然不是因为可以做出完美的小孩子——而是…我隐约想到什么,头上冷汗一粒粒出来…

它看我一眼:“看你傻傻的,关键时候不含糊啊。”

迫不得已承认:“因为来得太容易,你们很喜欢换货…”

我脊背上一阵寒:“那旧货呢。”

它沉默一下,喃喃说:“你知道啦…”

话题到这里,正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我想都不敢想那些所谓的旧货,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在那里大打摆子…幸好我的肚子及时给了我们一个情绪的出口,猛然一震,剧烈颠簸起来。

金色蚯蚓一跃而起,紧张地观察了一下,点点头:“要生了要生了。”

biu地摸出两个小瓶子,放在我面前:“喝哪个?”

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感觉腹部中什么物事左冲右突,心里慌得要命,口不择言:“酒啊?要最烈的,先放晕我再说。”

它说:“不是,是多效曼陀罗提取液。”

左边这瓶,水色清澈,微有沉淀的,喝下去后痛感全消,但神志清醒,可以全程观摩自己被人开膛剖腹的盛况,非常值得推荐,兼有手术后的消毒及帮助创口愈合功能,右边这瓶,咖啡色,强烈麻醉,喝了不但可以陷入沉睡,绝无任何多余感觉,而且还提供睡中娱乐节目——绮梦若干,带有自动报时功能,会在梦中告诉你手术进行到什么阶段,还要多久才可以醒来,方便控制梦中艳遇的进度。

作为一个拿过一个医学博士学位,而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固定女性伴侣的中年男人。

你觉得我真的有选择吗?

五秒之后,我已经软在地上,思维停顿,兴致高涨,但由于地上太多手手脚脚,硌得我不善,关键是又喜欢到处乱摸,我最后还模模糊糊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金色蚯蚓的声音无比遥远,缥缈在耳边:“祭祀大典的花絮而已…都是种出来的…别当真…”

叫我对什么事情莫要当真,正对胃口,我于是放心地沉入梦乡,梦乡中迎面而来第一眼,一口好大的电子钟竖立当地,上面以正楷注明:“倒计时:三十五分钟六十秒。”

三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一个艳遇?阁下莫非以为我是唐璜本人?转头四际看看,除了电子钟比较杀风景以外,这个梦的环境可真不错,我正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墙上到处挂满嵌金纺织的挂毯和大型油画,大厅中心有一个舞池,七人乐队在一侧演奏,根据我有限的音乐知识,可以分辨出那是十八世纪法国宫廷的流行乐,华丽而轻佻。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我绕有兴致地绕到墙边,去看那里的一副圣母图,图中圣母在水池之中,微笑舞蹈,妖娆万状,眉眼含笑,看上去极为诱惑,我摸着下巴看得陶然,手臂上忽然有人轻轻一触:“先生。”

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圣母你跑下来做什么,池子里的水不够热吗?

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女子,全身笼罩在古希腊式的长袍中,显得体态轻盈,深藏不露。这种长袍的最值得称赞之处,是极容易穿,穿上以后尤其密不透风,而要脱下去则更加容易,工具一根手指,耗时半秒钟。我兴致勃勃对她左看右看,而且跃跃欲试实战出真知,唯有此刻我有恃无恐:就算在梦里挨一耳光,估计也不会留到明天去上班的时候,更不需要找冰块消肿。

这么漂亮的女人,看色狼的经验一定甚为老到,所以人家当机立断地打消了我的念头:“我来带你去丽塔夫人的沙龙。”

轻盈转身,玉臂指左:“这边走。”

我跟在人家身后,脑子里面滚来滚去,尽是要把人家的衣服掀起来看看端详的念头,要知道这种长袍看似宽大,其实极贴服,内裤也不是那么好配的,要是她很专业地扮演了希腊女神的角色,那么金色蚯蚓应该为我准备好了一个34英寸,浑圆挺翘,皮肤光滑如橄榄油的好眼福。

正人君子式的胆小鬼当久了,行动力总是要差一点,我三想四想,角度力度准确度都想得万无一失,就是没有把时间算进去,于是等我准备放手一战的时候,人家忽然往一边转了身,还回头招呼我,顺势目击了一只咸猪手在空中虚抓两下,讪讪回到正常位置的整个过程。女神脸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对我说,到了。

转过这一下,我又站在了另一扇门前,门的华丽程度我就不描述了,做梦这种事情,太当真就不好玩了,最体贴的设计是旁边又挂了一口钟,怕我万一有眼无珠错过,还殷勤地自动报时:“倒计时二十八分钟三十七秒。”

娘的,为了到达最低目标,我已经花费了七分钟在设定计划上,实在是失败中的失败,我相信如果真的是唐璜先生亲临,第一个儿子都应该在孕育期了。

人比人气死人,所以我的人生原则向来就是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摸不到就摸不到罢,伟大的史努比先生告诉我们说,谁知道前面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呢。

眼前的门又一次打开之后,我对史努比的崇拜之情达到了历史的新高点,信哉斯言,丢掉一只小玉米有什么关系,眼前分明是酒池肉林,流奶与蜜之地啊。

丽塔夫人的沙龙。聚集你梦想中有或还来不及有的美色与狂欢,第一眼望过去,我的视网膜已经因为承受不住过度幸福的冲击而岌岌可危,五色令人盲,古人诚不我欺,第二眼还没来得及看,无数只柔软温热的小手伸过来,将我整个人拉得跌进去,跌到了我四十年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感觉中间,大地化身为十八床叠在一起的波斯软毯,相信我任何地方都没有豌豆…只有一个小得不得了的钟,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的,长着白色翅膀,纯洁优雅地飞翔起来,左闪右躲,翩翩钻过无数绝代佳人的空子,在我眼前赫然显示:“倒计时——二十分钟十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