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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看了看叶倾城,就明白了。

这舞衣确实是按照一定的标准来设计的,却不一定是鄞都最完美的,但肯定是以我的身材尺寸为标准设计的。叶倾城比我身姿纤弱,穿上那舞衣自然就是松松垮垮的样子,跟个罩子似的。这脚步移动怕是能被绊着,水袖抛出去估计也跟捞面似的。

皇后真是好心机啊!

我心中感叹狐狸还是老的滑,宋景逸那边已吃完早茶过来监工。

他绕着我转了一圈,看着一针一线丝丝贴在我的身上,没有一处多,也没有一处少。又扫了叶倾城一眼,不慌不忙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开口道:“沈音音,从前我只知道你不大苗条,今日一比较,倒是颇为魁梧啊!”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管怎么做,结局总会被宋景逸轻易地扭转。

皇后娘娘,算我求求您,您别再作了!

他又转身看向秦湘,抬手拿过云珠手中那件自带舞衣,道:“秦姑姑,本皇子倒是觉得,音音更适合这件。”

我嘴角抽了抽,宋景逸这是要逼死我。叶倾城穿我的尺码显大,那我穿她的尺码可不就是跟紧身衣效果差不多吗?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被勒到不能呼吸的样子。

秦湘不愧是宫里和风月场里混过的老人,赶忙亡羊补牢,道:“叶小姐若是穿自家的衣裳习惯,便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叶倾城满眼感激地看着宋景逸,嘴角梨涡浅浅,拿了那件舞衣去了换衣间。

叶倾城换完舞衣出来,自然又是惊艳了在场的人一番。美丽光滑的肌肤,在薄如蝉翼的丝线包裹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秦湘闭上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领着我们到练舞的平台处。

秦湘同我们说道:“圣元会就在一个月后,我们一定要团结刻苦、众志成城!今日,就先从简单点的开始吧!”

我正准备扎个马步或者什么的,就听见宋景逸的嗓音响起:“秦姑姑,既已经是迫在眉睫,本皇子看就直接到有点难度的吧?倾城同音音,都是有底子的人,是吧?”

他这话里头虽然是“倾城”打头,可他却勾唇看着我笑,邪恶的用心被我一眼看穿。

我有没有底子这件事情,我心里头清楚得很。我想,从小跟我一齐长大的宋景逸也清楚得很。

既是宋景逸提的建议,秦湘也不好反驳,于是,便示范了一个“追云逐月”。

所谓“追云逐月”,便是一跃至空中先摆出一个唯美的大字形,双手举在头顶似拥抱圆月。然后,缓缓旋转似云朵一般飘然落至地面,最后还要支起兰花指,凹出一个柔和似孔雀的造型来。

看着秦湘一气呵成做完这套动作,我只觉得脚软,需要有人搀扶。

叶倾城脚步轻软地踩在高台上,口中说了句:“献丑了。”接着便水袖一抛,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行云流水一般完成了“追云逐月”。

比秦湘更多了一份柔美。

这个时候,我想,即使找个人来给我垫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宋景逸将手中的扇子收了收,提点我道:“音音,我觉得,‘追云逐月’也没有什么难的嘛!我给你总结了三点:旋转、跳跃、闭着眼!就这样,来,以你的悟性,说不准会比秦姑姑还婀娜、比倾城还曼妙呢?”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旋转、跳跃、闭着眼!”然后张开双腿往空中猛然一跳。很快,我就听见“咔嚓”一声,好像…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要离开我的身体了。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就又听见“砰咚”一声,我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直接脸朝下掉在了地上。

他大爷的,幸亏老娘我学过劈叉!

阿碧赶忙冲上来,将我扶到台下,让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秦湘带着叶倾城练舞。

宋景逸坐在我一旁,顺手捞了几个果盘里的葡萄。

“沈音音,你何必呢?这么听我母后的话,也没见你捞着好。”宋景逸抬眼看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手掌上刚刚撑在地上擦破了皮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我几乎快要哭出来道:“宋景逸,我命好,我就该死吗?我好好一个金枝玉叶,成天插科打诨、吊儿郎当,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你以为我愿意做你们宋氏的媳妇儿吗?我也是被逼的好不好?我不做这个太子妃,你们皇室、我们沈家,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不会放过我。更何况,我平日里架子那么大、老爱耍酷,已经把你那些皇兄、皇弟都给得罪光了,我不坚持做太子妃,我就完蛋了!我苦啊!”我右手握拳捶了捶胸。

宋景逸定睛看了看我,阳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难得的淡雅清和。他猛然抓过我的手,我挣扎着要抽回来,他突然开口,道:“别动!”

于是我不再挣扎,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我掌心的伤口,一面吩咐舞乐坊的侍女将治疗擦伤的药膏拿来。

一切,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懵懵懂懂还不知道他母后费尽心机想让他娶我的时候。

那年我六岁,还是小孩子们,不懂权势斗争,最天真无邪、也最肆意搞怪的时候。

我爷爷那时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常年征战在外,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不大方便。于是就跟老友约了将我送到了国子监旁听。

我自然是什么都听不懂的,成天只想着放饭的时候,怎么样才能靠卖萌从打饭的大叔手中多捞出一个鸡腿子来。

国子监里都是些王公贵族家的世家子弟,平日里跋扈惯了,有一次我端着饭盆子排好队,莫名就被几个年纪稍长的硬插了队。

其实我都是计算过的,这几个人插不插进来会直接决定我那顿午饭是能吃上一个鸡腿子还是两个。

所以我很不爽,我双手紧紧握拳,狠了狠心,准备好好地和他们——讲一讲道理。

我走上前,估量了一下他们四个人的身高,挑了个最矮的,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开口道:“大兄弟,你站错位置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既委婉又不乏气势,真是个帮派当家的好苗子。

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毛了,开口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于是纠正他道:“我不是什么野孩子,我和你们一样有爹娘,只是他们比你们的爹娘早一些离开这个人世罢了…”

“我爹可是当朝尚书,你咒谁呢?”他一巴掌朝我扇来,我拿饭盆顶上,就听见“哐当”一声,尚书家的公子眼里蓄着泪,抱着手掌“嗷嗷”叫。

他的几个同伙也蹿了上来,国子监的其他学生不敢惹事,没人敢来拦着。

当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于是我很快被推搡地摔倒在地上,尚书家的公子正迈着步子过来准备在我胸上补一脚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男声响起:“王公子这姿势好帅气!”众人寻声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少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日光穿过窗户、门廊,照在他身上,像是一个美梦的仙境。

王公子的脚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踹也不是。

那少年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将我扶起来,然后对着王公子道:“别动、千万别动,这么英俊的造型,要多保持一会儿。”

彼时,我已经逃离少年宽厚的手掌,飞奔到打饭的大叔跟前,跟他要了两个鸡腿。

我趴在桌上啃鸡腿,少年在我一旁坐了下来。

我以不可察觉的幅度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饭碗朝他的反方向挪了挪。

他猛然一把抓过我的手,皱了皱眉头,道:“你的手受伤了。”

继而,他掏出一张娟帕,细细地帮我包扎,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净的面庞,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样东西跳得越来越快。

“好了。”他突然抬头,与我四目相对,眼眸中仿若藏着星星点点。

我将手收了回来,动了动唇,开口,小心谨慎地问道:“大哥哥,你不要抢我的鸡腿子,好不好?”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大哥哥就是八皇子宋景逸。

后来,每顿饭即便不用抢,我也可以吃到两个鸡腿子,因为宋景逸把他的那份让给了我。

可后来,到我八岁那年也就彻底终了了。

那次,我随爷爷一同入宫,谒见皇帝。皇后笑得端庄又慈爱,将我拉到她怀里,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宋景逸道:“你长大了,就嫁给这个哥哥,好不好?”

我觉得宋景逸的鸡腿之恩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大概可以还他一两分情谊,况且他这么有钱,想来我日后顿顿都有鸡腿子吃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脆生生地道:“好啊!”

接着,便是一殿热闹的欢笑。

出了殿门,我跟在宋景逸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他忽然嫌恶地回头看着我,道:“爷我要娶谁,不是你说了算,是爷我自己说了算。”

那一日,分明阳光明媚、花香满溢,可我竟觉得有些寒凉。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我越努力地想要靠近宋景逸,就会将他推得越远。

我说不准,我心里对他究竟是不是喜欢。

我只知道,他是那个在我最孤单、最无助、没有爹娘疼爱、没有爷爷保护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鸡腿子的人。

年少时的感情就是如此单纯纯粹,想要保护想要拥有的,不过就是一个鸡腿子罢了。

也是这一段旧情,使得我对他往后的无理取闹一再忍让。是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有操守又以德报德的年轻人!

而我被欺负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爷爷说,因为我害怕。不是怕尚书家的公子威胁了我,而是我怕爷爷冲冠一怒直接带兵灭了尚书全家。

想到这里,我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宋景逸。他眉心微微蹙着,浓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道路两旁种着的凤凰木正开了花,大团大团似火烧一样,好看得紧。

“喂。”宋景逸突然开口说话,我一怔,他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沈音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自个儿嫁出去啊?”

我愣了一愣,手抽了一抽,他拿着药酒给我揉了揉,又帮我包扎了一下。

我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他道:“我什么时候成亲,跟你有半文钱关系吗?”

宋景逸恨铁不成钢,道:“你成了亲,才能断绝我母后的念想,我才能迎娶倾城过门。”他宽慰我,道;“我知道,整个鄞都想要给我生孩子的姑娘多不胜数,除了这件事,其他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都能满足你。”

我大声喊秦湘:“秦姑姑,你们早茶给这孩子吃什么了?他好像脑子出问题了…”

【二】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自从得了我在舞乐坊练舞的消息,秦湘这里便门庭若市,几位皇子排着队隔三岔五地就送一大堆吃的、用的来。

当然这些转而都成为宋景逸的战利品。

因为我根本没有底子,所以练习极为悲怆。宋景逸经常领着叶倾城在一旁靠在皇子给我送来的软榻上,吃着皇子给我送来的葡萄荔枝,一面抬手、口齿不清地指点我:“那条腿抬高点,右手能不能多坚持一会儿…”

我满心怨怼地看着他享福,然后继续苦命修炼。

离圣元会开幕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舞技终于进展到可以从容地从平地跃起、降落,不再摔得不辨东西。但整个过程可能不大唯美,基本上我会沿一条直线跳到空中,然后又以同角度的直线反方向跳回地面。用宋景逸的话说:“你当圣元会是赌跳吗?开幕表演这个,忽悠人,是吗?”

我想,我是真的尽力了。

这就跟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孩子,你要他在三十天内考上状元一样,我现在好歹是能考上了个秀才了不是?已经是很有能力了!

这一日我换完舞衣,发现自己竟消瘦了些,不由得觉得运动确实卓有成效,此番并没有白来。其实,我盘算得挺好,如果我到时候还是不能正常上场表演,那我就摔断个腿或者是划破个脸。总之,总是能找到一个借口不去跳舞。反正,有叶倾城在,她独舞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能够窥探到我内心这个绝妙的好主意。

是了,叶倾城居然在临表演前三天,从舞乐坊的楼梯上滚了下来,还摔断了腿。

那天,宋景逸看到躺在地上疼得额头冒出汗来的叶倾城,一把推开还在楼梯上握着扶手的我,冲下去抱着她,还着急地喊人去请御医。

云珠跺着脚、眼里攒着泪,质问我道:“沈小姐,我家小姐对你处处忍让,你何至于把她推下来?”

我慌忙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啊!”

宋景逸狠狠剜了我一眼,怒吼道:“那你站在倾城的后面做什么?”

我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开口道:“是你上次嫌我走在叶倾城前面太过磨磨蹭蹭,挡了她的道儿。今天我走在她后面,我又有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双重标准啊?”我撩了撩袖子,摊手,问他道,“那你告诉我,我该以什么节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