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巧笑久寂寥,乱世碎琼瑶”,王世懋的声音在身后扬起:“大人此句甚妙,甚妙啊!”

“杜爷。”刚刚下楼,一名朱衣男子就走了过来:“请。”

※ ※ ※

应天府的大牢,戒备果然森严,穿着一身牢卒的衣裳,每走一步,几乎都忍不住一抖。

快要见到爹爹他们了……杜镕钧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落在锦衣卫那群人手里,本来就没什么好下场。

但是,牢门打开的一瞬,杜镕钧还是几乎吼出来。

角落里,缩着两具躯体,杜镕钧一眼看上去,居然分不清谁是爹,谁是娘。

破衣已经成了褴褛,膝盖的白骨触目惊心地流着浓水,扭曲而变形的脸,以及被铁链压着,不知有没有折断的手。

“爹,娘!”杜镕钧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

母亲似乎是第一个反映过来,刚要尖叫,就被父亲拉住。杜家衡扫了杜镕钧一眼,哑着嗓子:“起来,什么样子!”

杜镕钧膝行上前,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你怎么进来的?”杜家衡勉强睁开眼睛,眼角的伤口迸裂,又一股腥浓的血水流下。

“是王世懋,王公子。”杜镕钧知道父亲脾气,最受不得恩惠。

“王家兄弟,果然名不虚传。”杜家衡似乎宽心了些,叹了口气。

一旁的母亲屡屡想要说话,但是看了看夫君的面色,还是忍住。

“难得你孝心来看我一眼”,杜家衡勉强笑了笑:“爹娘死了也闭眼了……嘿嘿,我不该听你方世叔的话,明哲保身啊……反正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死前……咳咳,做点事情……”

杜镕钧想问问方家上下的下落,却又不好意思出口,想了又想,问道:“大哥呢?”

“镕裁……”母亲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菱妹,不许这样!”杜家衡拍了拍夫人的大腿,接着说:“你大哥……似乎是当场格毙……你大嫂和沿儿,不知被带去哪里了……镕钧!不许哭!国难如此,忠臣烈士难逃一死,你,你怕什么!”

“孩儿不是怕”,杜镕钧连忙正色:“只是,爹爹……这场飞来横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家衡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多说,半晌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杨公么?当年王世贞去牢里探访他,他……自己用破磁片割去腐肉烂筋,大呼痛快……正邪……不两立,你既然读过书,就应该明理。”

杜镕钧黯然点头。

“快去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杜家留下条根,老夫很知足了。”杜家衡抬手似乎想要抚须,却被铁索牵连住:“不过,你给我记住一件事。”

“孩儿听命!”杜镕钧含泪道。

“诺颜……是个好孩子,乱世之中若是可以活命,你……你不许嫌弃她!”杜家衡厉声说道:“一介女流,如何……咳咳,自全?她,终归是我杜家媳妇。”

“孩儿深爱诺颜,至死不变。”杜镕钧点头:“她若有个闪失,孩儿此生也不谈婚娶了。”

杜家衡似乎又有话说,但是终究停住,拍了拍老妻肩膀:“你娘,自愿在这死囚牢里陪我……我,我一生俯仰无愧天地,只是……菱儿委屈你了……”

最后一句话,竟是对着妻子柔声细语,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这一声“菱儿”,杜镕钧竟是从未听过。

杜镕钧看着母亲,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晕,轻轻拉了夫君的手,念着: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

二人双手紧握,似乎又到了那青梅如豆的时节,一纸松明笺,在春风一样柔和的琴声里传递,杜家衡忽然跳进瞿菱的后院,看着一身杏黄衣衫的瞿小姐,低声道——“阿娇初着淡黄衣……”

瞿菱的脸,羞红如海棠,却终究没有跑回屋去。看着白衣黑发的翩翩少年,一颗心,似乎也融化在春风里……

杜镕钧的眼中,已有泪光闪烁,他慢慢的,把手伸入衣襟,握住了短刀。

“镕钧!”毕竟是母子连心,瞿菱喝道:“住手……你,你就算不怜惜自己,难道不顾及王公子么?”

“娘——”杜镕钧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压着哭泣,泪水夺眶而出。

瞿菱紧紧的、死命抱住儿子……她知道这一放手,便是生离死别,终究是女子,哪里承受得了这等锥心之痛?也低声哭泣起来。

这一回,杜家衡没有阻止,只是喃喃:“菱儿……家衡负你……家衡负你啊。”

瞿菱勉强抬起头,拭泪道:“我和夫君,生同床,死同穴,不过早去奈何二十年,有什么舍不得?瞿菱虽然女流之辈,也瞧不起卖国走狗,无耻奸臣。家衡,我和你同死,又是成仁壮举,实在是……是上苍垂怜你我夫妻的清名呢。”她用力咬牙,将杜镕钧推出怀里,泪水却又一次落了下来。

杜家衡知道夫人虽然刚烈明理,此时却实在割舍不下,他伸了手,把夫人双手一起拉在手心——这双手,已经折断了两根指骨,皮开肉绽,但是杜家衡抚摸上去,似乎还是当年洁白纤细,柔若无骨的小心。

“菱儿,说的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微笑。

杜镕钧知道父母主意已定,退后两步跪倒,扣了三个响头。三人泪眼相对,竟然谁也提不出分开。

“杜公子。”身后,朱衣人险些有了些焦急。

“快去吧!”地上,委顿的夫妇二人一起勉强笑着,似乎要给儿子最后一点勇气,杜家衡低头,似乎是对妻子说,又似乎是对孩儿说:“菱儿,还记得杨公临终之作么?”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瞿菱一字一字念着,这首绝命诗当时天下无人不知。

杜镕钧知道父母心意,咬牙站起,一步一打晃地出门,骨节几乎都要捏裂。

“平生未报国,留作忠魂补!”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和母亲一起念着。

没有回头,但他知道,父母再不会分开……

当年杜家衡自称九华第一才子,目高一切,但遇见瞿菱之后,不求仕宦,新婚燕尔便隐居玄武湖畔,夫妻诗词吟唱,如同神仙眷侣。杜镕钧曾听母亲说起过当年父亲一袭白衣,风神如玉,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为之倾心。只为母亲一句笑语,就折断昔日求凰之琴,远避异乡,只求一生相守……

母亲,当年应该也是惊艳的人物啊。

杜镕钧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看那两堆腐肉,不敢想象那就是心中如神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牢门又一次闭拢,连狱卒也极是惊叹,远远避开,给这对同命鸳鸯留下最后的一段时间相处。

一步、又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刺目的阳光几乎一下子将杜镕钧击倒。

“杜公子”,身后的朱衣人扶住了他:“令尊令堂求仁得仁,你千万节哀。”

“你?”杜镕钧这才想起打量一下恩人,“秦通判?”

“快去吧……”朱衣人无意多说,“令尊和方先生义薄云天,我和王大人都极其钦佩。公子好运!”

被随手轻轻一推,杜镕钧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秋日的太阳惨白而不热烈,照得路上一片灰蒙蒙……

去哪里?应该去哪里?

杜镕钧不知道,脑子里兀自是适才父母心神相通,两情相悦时的情诗:

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

双双对对,爹爹妈妈要去了,居然眼神可以这么幸福。我呢?我就算是求和诺颜同死,诺颜又在哪里,是死是活?

杜镕钧思维几乎混乱,只任由脚步和长街拖着自己向前。他只记得父母的生死痴情,至于究竟如此滔天大祸是如何而起,秦通判口中所说的“义薄云天”所指何事,纷乱如他,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杜镕钧忽然想起王世懋所说尽快离开金陵的事情,连忙抬头,想弄清楚身在何处,一抬头,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一丈外的榜文上,赫然是父母二人的名讳,杜家衡,杜瞿氏……明日午时,处斩!

处斩!

过于激烈和恐怖的两个字,象两把钢刀一样刺入杜镕钧的眼睛,刺入他的心。他直瞪瞪地盯着榜文,许久,竟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几个围观的百姓连忙转头看他,杜镕钧心里一慌,拔腿就走,其实精神已极其虚弱,但是牢牢记着,赶快避开人群……

众人在指指点点,但似乎又有了种默契,没有人报官,甚至连喧哗也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金陵城外,杜镕钧连气都转不过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完全的黑暗。晕阙有时候是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实在无法再面对下去的时候,就选择人事不醒。只可惜,大多数人,是必须醒过来重新面对这一切的。

杜镕钧醒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天边的启明星——他,他究竟昏倒了多久?

死了一样,无数的蚂蚁昆虫在身上上上下下,杜镕钧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暗自鄙夷着自己的软弱。口渴,喉咙和肺象被刮过一样的干涸和疼痛,但是远远近近,哪里有水?

他默默盘腿坐在地上,拔起一些草根放在嘴里大肆咀嚼着——他知道这种方式若是被熟练的江湖客看见一定会笑掉大牙,可是,他没的选择。

苦涩的草汁一滴滴滑进喉咙,杜镕钧勉强集中着自己的意志——包袱在客栈,霍澜沧的白马也在客栈——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今天,就要处斩!

杜镕钧从怀里摸出了那把短刀,轻轻抽了出来,倒抽了一口寒气——刀锋发出青色的诡异,不用试,一眼可知它的锐利。

杜镕钧猛地站了起来——现在,我去劫法场,总不会牵连王公子了吧!

他不再考虑身体有没有恢复,大步向着金陵城又一次走去。身后,天色已经微明。

在金陵长大,他自然知道太多不用从城门出入的法子。但是,进了城,他却觉得不对了——那些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都如此奇怪?像是怜悯,又似乎是畏惧……

几个人想抬起头和他说话了,但是终究作罢……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难道知道我今天的计划?

杜镕钧揉了揉额头,抬眼,脸色却变成惨青——他看见了,内城女墙上,居然挂着父母的人头!

一把抓住身边的过客,杜镕钧失去了理智的大吼:“我爹……我娘……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被扯拄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也跟着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回答:“杜杜……杜……你不知道?昨天午时啊……”

“昨天?”杜镕钧缓缓放开了手——我居然昏迷了两夜?他看着墙上的人头,太远了,以至于面孔是那么的模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似乎看见了父亲在对着母亲微笑,似乎看见了父母在对着自己微笑……

“杜公子”,身边那人忍不住提醒:“快跑吧,官兵来了!”

杜镕钧惨笑一声,嘶声长吼一声,如同野兽恶魔,然后,就颓然跪在地上。

那人看了看他,无可奈何地匆匆跑开,口中似乎还嘀咕了一句“作孽“。

街道两旁已有不少官兵围上,他们都听说杜家二公子刀法出众,也不敢轻敌。

只是,杜镕钧依旧跪着,眼中满是泪水,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官兵。

终于一个小头目忍不住,一棍打在他背上,杜镕钧木然摔倒,似乎连反应都没有。

官兵大喜,一拥而上,将他牢牢绑了。杜镕钧任由他们抹肩头,拢二臂,一圈一圈的绳索缠了上来,只是死死盯着爹娘的脸,一刻不肯放松。

当街锁上脚镣,几个士兵才吆喝着把杜镕钧往府衙推,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向前去,犹自扭过头,看着爹爹、妈妈……不肯放松,再也不肯放松。

围观的百姓一起唏嘘着叹气,杜家最后一条漏网之鱼终于被抓到。只是他眼中那深沉的悲哀和痛苦,看得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竟流下泪来……

“这是什么世道!”一阵低低地痛骂声。

“都给我闪开!”忽然,一声怒喝,从房顶传来,无数箭矢奇发,手法却是极准,只放倒了杜镕钧身边官兵,不伤旁人。

街头,十余骑快马齐到,为首一匹白马,神俊无双,马上的女子倒有不少人认得,几个本来还举着刀剑准备拼杀的官兵忍不住喊道:“霍澜沧!”

白马如飞,一左一右两道流星锤飞起,本来就没几个人,解决起来颇为轻松。霍澜沧单手伸出,提起杜镕钧在马鞍上一放,大喝一声:“快撤!”

房顶上的箭手转眼间消失了得干干净净,而铁肩帮的马队也无影无踪。一切快得如同一场梦,只有杜镕钧,还在恶梦里,没有醒来,不肯醒来。

“霍姐姐,还是你说的对啊。”霍澜沧身后,那个叫小楠的少女咂舌道:“幸亏我们多等了一天,要是昨天就收了埋伏,他就死定了。”

“白马空回,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变。”霍澜沧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不要被毁了才好啊!唉,只可惜,凭我们的力量,是救不了杜家夫妇了……”

杜家夫妇……几乘快马上的骑客一起默然,昨日刑场上,夫妻两人相视脉脉,眼中似乎再也没有旁人。刀光闪起,两人一起将身子凑了过去,似乎都想死在对方前面……只是,只是身躯倒在一起……

那一副场面,几乎没有人能忘记。

“他们……”小楠想到昨天的惨烈,几乎要哭了出来:“唉,也不知昨天他们都念叨了些什么,还一边念一边笑吟吟的样子……估计是早登极乐吧,都是好人哪!”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马背上的杜镕钧,泪珠一滴一滴洒落尘埃……

上卷 第四章 疑云缭绕

终究是应天府抢人,霍澜沧一路不敢耽搁。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看杜镕钧一眼。

“霍姐姐”,小楠依旧是天真活泼的笑脸:“那些官兵会不会追上来?”

“会吧”,霍澜沧看了看愈行愈远的金陵城,心中不自觉盘算——手下不过百余人,奇袭还可以成功,当真有大批人马前来围剿,如何保护大家周全?

铁肩帮在这江淮之间建土地庙无数,以来掩人耳目,二来设置机关方便,三来耗资较少,也有利于处处布点。这金陵城四周,就有十七座土地庙,大大小小,各成章法。

“帮主!”两个放风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满脸欣喜。

“谁叫你们擅离职守?”霍澜沧皱了皱眉头。

“帮主!”左边一个抢着回答:“京堂主回来了!”

“京冥?”霍澜沧一向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放开,“这家伙,来的正是时候啊。”

京冥这个名字一传开,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似乎有这个人在,绝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一样。

“澜沧”,破庙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是铁肩帮里唯一可以直呼霍澜沧名字的一个:“你终于把这小子带回来了。”

那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浩瀚而神秘,不和他对视,只觉得冰冷严酷,但是一旦对视,却是一种再也摆脱不开的震慑,似乎可以穿透皮囊,直视内心。

他一步步走上前,扶起杜镕钧的头,看着他呆滞的脸,无神的眸子,轻声说道:“杜公子,你看着我。”

杜镕钧抬起眼,只一对视,眼神又归于散乱,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澜沧,这个人,交给我了。”京冥微微地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火鹰的意思。”

霍澜沧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听见“火鹰”两个字,却似乎听见某种神秘的咒语,立即牢牢闭上了嘴。

京冥转过头,又一次扶起杜镕钧的脑袋,扬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好重的手,打得杜镕钧激灵一下清醒过来,目光在京冥的眼神下,慢慢凝聚。

“去闯法场没什么难的”,京冥低声说,声音似乎带着奇特的穿透力:“难的是……你要把人带回来。”

“你不懂。”杜镕钧苦笑了一下。

“我不懂?”京冥忽然有些放肆的笑了两声:“不就是死了爹妈么,你问问铁肩帮上上下下,还有几个是父母双全的?”

他的手指慢慢从霍澜沧开始划了个大大的半圈——没有人恼怒,每个人都在善意而温和地看着杜镕钧,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父母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活着……“京冥紧紧握起了杜镕钧的手,一字字道:“活着……才能报仇!明白么?”

他的手劲一点点加大,目光中满是挑衅,嘴角一点点地挑起来,似乎杜镕钧再这样绵软无力下去,他索性就折断他的手骨。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轻蔑……杜镕钧血液中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燃烧,他猛然一用力,用力回扳京冥的手。

京冥不再坚持,只是哈哈大笑着说:“好,小家伙,以后你就是我们六道堂的人了。”

手劲的较量瞬间变成了握手,胸膛的空缺似乎也被什么慢慢填补了起来,杜镕钧的心慢慢复生。铁肩帮,他对自己说——铁肩帮!

可是……有什么不对!他直瞪瞪看着京冥,似乎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秘密,忽然大喊:“你……我认识你!”

京冥的声音忽然变得怯懦起来:“这破庙还宝刹呢!杜施主你不嫌弃就好。俺们这山叫做相山,这庙就叫‘相山庙’,早些年也还风光过,现在……唉!”

那个寺中小和尚的脸顿时和眼前的脸重叠起来——杜镕钧不停痛骂自己有眼无珠,居然共处了两个月,居然还认不出他来。只是,这也不能怪他,虽然是一样的面容,但是那挺拔的身躯,深邃的眼眸,又如何能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沙弥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