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遍石室,四壁既无暗格又无出路,仿佛到尽头。大家皆知缪宗陵寝不可能只有这么丁点儿大小,但从甬道一路过来,仅此处宽可容数十人,当下犯难沉思。

雪凤凰推算此刻墓外到了黄昏时分,向里过索要干粮,胡乱吃了。她这边一开伙,引得其他人也饿了,罗怒便在桌上摊开诸多食粮。众人围坐聚餐,间或说两句闲话,石室内稍稍有了几分人气,彼此的心情都明朗起来。

里过手中拿了一块糍粑,边吃边悄悄摸至一边,看似不经意地伸手去按壁上一块圆形突起处。不想手还没碰到,覃莨像个鬼影立在一旁,道:“你想做什么?”里过冷笑不语,若无其事地缩回手,覃莨指了那突起处问:“这是什么?”里过不答,覃莨怒道:“你想把我们关在里面?”

雪凤凰正站在石镜前玩赏,瞥见镜中人影幢幢,以为有人偷袭,急忙斜斜闪避。她身子尚未立稳,里过擦肩跳过,身后是覃莨挥刀砍来。这两人一动手,罗怒朗声笑道:“五个对五个,公平得很!”伸手向封启骅击去。蒙秀娇笑着迎向户绝,滕辽直取曲不平,杨楝遂和黄笙斗在一处。剩了雪凤凰和龙鬼两人,呆立当中,十人拳脚相加,你来我往,却并不碰他们一毫。

龙鬼情知论单打独斗,乜邪派出这五人根本没有胜算,道义上既是同来者,不能见死不救。当下拔出腰间软鞭想助他们一臂之力,雪凤凰按住他的手道:“你若混了进去,更不可收拾。”

龙鬼道:“他们五人功夫平平,无论如何打不过。”雪凤凰道:“你既知打不过,帮他们打难道就会赢?”他闻言一愣,即便他出手,最多和五族任一首领平分秋色,未必能讨了好去。最后被动挨打的人中,只怕再多上一个他。

石室里打成一团,掌风劲鼓,连插在墙上的十来支火把亦一一被吹熄。雪凤凰连忙奔过去,护住最后两支。龙鬼依稀看到里过等人受了伤,不忍再看下去,急促地问雪凤凰该如何是好。雪凤凰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朝向众人大叫:“住手!”第一声没人搭理,等把音调又高了几分,再吼一声,仍是无人理会。雪凤凰恼将起来,摸摸百宝囊,胡椒球的分量已大大不足,不知能不能收到奇效?她转念一想,有了主意。

雪凤凰身子陡转,脚下施展妙手云端步,穿花绕树冲进缠斗的圈内。十人激战正酣,并没留意她的举动,只有龙鬼举了两支火把照向她。雪凤凰脚步一滑,倏地溜到罗怒身边,火光明灭中罗怒乍见是她,硬生生地把打出的手掌收回。雪凤凰嘻嘻一笑,并不客气,中指弹出一粒胡椒球。她知暗器击不中罗怒,便故意打歪两分,撞到离罗怒最近的石壁上。

眼见胡椒球就要散开,她掩住口鼻,几个纵跃逃开了去。罗怒和封启骅的喷嚏响起时,雪凤凰两手同时发射,把胡椒球送到另外八人的跟前。一时香料满天飞,喷嚏震天响,大大影响众人交手的速度。这一幕直把龙鬼笑得打跌,他所忧心的事眼看轻松被雪凤凰解决,大为宽心。雪凤凰清清嗓子,再次高喝一声:“住手——”

两下罢斗。

众人鼻痒难受,使劲打足了喷嚏,擦好鼻子。罗怒一方明知是雪凤凰使坏,但她一片好心,又不能责怪。而里过等五人斗得艰苦,眼看再打下去必受重伤,对雪凤凰的插手暗存感激。雪凤凰见他们样子狼狈,忍笑道:“方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覃莨一指里过:“他想把我们关在里面。”里过辩解道:“胡说。我是想尝试这墓穴的机关,老曲你过来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块圆形突起上,曲不平跌坐地上,周身多处挂彩,闷闷撑直了身子,想走过来却是不能。里过道:“这机关按下后不知是福是祸,徭主也太心急,不由分说就动手打人!”覃莨冷笑:“谁知道你是不是早知它的用处,这会子却扮傻子。”里过又叫了曲不平一声,见他没有动静,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凶狠地向四周溜了一圈。

曲不平被滕辽揍了个半死,倒在地上出声不得。封启骅捂了胸口大声喘气,肩头和小腿各有一处伤。户绝一边脸通红,被蒙秀打了好大一个耳刮子,头发凌乱了几分,一截乱发好笑地挂在头上。只有黄笙的境况最好,仅是衣衫扯破。

里过瞥了黄笙一眼,森然道:“黄胖子,想不到你的武功精妙得很啦!”黄笙笨拙地把衣上的破洞遮掩好,道:“哪里哪里,我是顾头不顾腚,丢脸了,丢脸了!”里过“呸”地向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用袖子擦擦嘴,看似不在意地道:“老曲,你的伤势如何?”曲不平简直说不出话来,喉咙喀喀响了一阵,方才咽下一口血腥,勉强道:“还活着。”

里过从怀里掏出一枚黑黝黝的小钢球,弹丸大小,放在手心溜溜地转。他阴森森地说道:“黄胖子,这玩意叫‘穿肠珠’,我喂了点剧毒在上面,你吞进肚后除非刮肠子,不然决取不出。等你的肚肠都烂光了,它就会‘砰’得一声把你的肚子炸破。想不想试试?”

黄笙尴尬地左右四顾,道:“里大哥,好端端说起玩笑话,大伙儿早些疗伤吧。”里过道:“我说怎么甩掉了五族,又被他们跟上!虽然他们在这思邛山布下天罗地网,但我和老曲一路特意避开了他们的埋伏,可千算万算,没料到我们之中有奸细,把到手的肥肉平白让出去!”

他手中的“穿肠珠”在掌心滚来滚去,看得黄笙胆战心惊,不敢接话。雪凤凰扫了他们五人一圈,黄笙这家伙武功本来最低,这会儿受伤最轻,难怪里过看出破绽。罗怒哈哈大笑,站到黄笙身前:“黄兄的确是我们的人,里兄心细如发,佩服佩服。可惜现今这局面,你们仍是输上我们一筹。”

里过四人负气不语。他们受伤较重,趁说话的工夫暗地里运息疗伤。龙鬼过意不去,从兜里取了几粒丸药,送到他们嘴边,道:“这是我爹亲手调治的‘玉溪丹’,最补血气亏损。”四人此时哪敢逞强,说了声多谢连忙吞下。

雪凤凰走到那可能是机关按纽的突起前,道:“要不要试试?”里过道:“这条路已尽,这可能是开启闸门的出路。”曲不平摇头:“但也可能关闭某处的机关,不可不慎。”罗怒望望众人,问:“我们走到这里,再无第二条路,总要一试。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没有他法,各自应了,紧张地看罗怒按下机关。

“轰”的一声自远处传来,里过色变,疾奔向甬道。罗怒亦听出声音来自入口处,慌忙跟着奔去。余下众人不敢怠慢,齐回到甬道里,退回到入口处。龙鬼和雪凤凰各持一支火把跟上,等大家到齐,站在甬道尽头的入口,排成一列,都傻了眼。

微弱的火光清晰地照在一块巨石上,眼见它把墓穴入口堵得死死,再无退路。

雪凤凰仔细观察石壁上的斑纹,默想来时的路,推算道:“这石头有两丈长,恐怕不止一块。”众人皆看她一眼,倒吸一口凉气。黄笙知她回想来时路径,必没有说错。罗怒等五族人未曾见过雪凤凰过目不忘的本事,听了半信半疑。

罗怒见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便道:“我们回石室商量,或许另有出路。”众人无奈,只得退回原处,走了一半,忽听龙鬼一声尖叫:“奇怪,刚刚走的这条路,那个破烂石柱到哪去了?”被龙鬼一说,众人记起仿佛前趟看到过一个矮墩墩的石柱,剥落的石片歪歪斜斜地竖插在柱上。这回沿路虽仍有石柱,模样却周正许多。众人大觉惊奇,等再往前走,偏又重新回到那个石室。只是此时大家都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原先熄灭的火把竟全数被点亮了。

雪凤凰闭目细想,等张开眼时已知是怎么回事。

“我们来时走了百二十步,到了前一间石室。后来返回出口,走到这里花了百四十五步,除去入口大石约摸有占了十步外,多走十五步,想是进了岔口。”

龙鬼道:“难道有两间一模一样的石室?”曲不平道:“既是雪姑娘记得,往回退十五步该是我们先前呆过的地方。”罗怒叫道:“那间石室我们既然没再看见,难道有人操控机关把它关了?”雪凤凰摇头道:“是我们自己打开机关启动了入口的千斤石,想来那原是个自保的机关,如有敌人尾随进入,就可凭此关闭退路,且自谋生路。而我们回到入口后,可能无意触动了另外的机关,打开了这间石室。”

罗怒道:“那起先的石室一定有退路,但如何回去?”杨楝冷笑:“依我看,一定有其他人在这墓中,等我们进来正好一网打尽。”覃莨附和道:“不错,这地方是乜邪最早发现,能控制机关的定是他的人。”雪凤凰想起节先,里过等人显然也想到了他,心中犹豫,沉默不语。杨楝没那么好性子,指了里过他们骂道:“你们别耍把戏,若有什么不对,我头一个先捏死你们。”

里过见对方欺人太甚,忍不住拿出一颗“钻天火炮”,作势要点燃火线,骂道:“死就死,大家索性同归于尽,看谁再仗势欺人!”罗怒等见他发狠,色变退步,蒙秀忙道:“千万莫冲动,有话好说。”雪凤凰心想,两帮人急功近利,最沉得住气的反是龙鬼那个孩子,不由喝道:“缪宗玉玺,说得天花乱坠,到底这里有谁亲眼见过?连影也没见着,就打得地动山摇,值得么?”她一句话说到了点上,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无人应答。

雪凤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局?我们自相残杀,正中了别人的计。”这个可能众人都想到过,但十人闯荡江湖多年,岂肯轻易认栽?没人肯承认被他人利用。罗怒道:“缪宗当年在黔州立国,各地投奔而至的富豪不可胜数,缪宗为复国拼命敛财,汇聚的财富亦可敌国。等到缪宗身败,他身边的三大将本来力请武宗第三子继位为帝,但皇子诸贤坚辞不就。三大将只能把玉玺暂归缪宗于黄土之下,以伺后机。是以思邛山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雪凤凰奇道:“按你的说法,这里若真是缪宗陵墓,除了玉玺外尚会有国库宝藏?”罗怒道:“不错,的确大有可能。”众人一听,两眼皆射出光芒,又各自回避他人的目光,似乎不曾对此格外留意。雪凤凰更在意的却是罗怒,凝视他道:“你对这段往事倒清楚得很。”

罗怒傲然道:“我族无时无刻不在寻求自保之道,汉人江山如此动荡,正是我族可大加利用之机。那是我父在世时派人搜集的情报,若换成今日的我,恐怕会更进一步。”雪凤凰心下唏嘘,叹道:“你会怎么做?”罗怒笑而不答,龙鬼道:“他会立一个假皇子为帝,实是做他的傀儡。”罗怒直视龙鬼道:“换成你也是一样。”

两人目光交锋,雪凤凰恍然醒悟。她拉起蒙秀的手,又对曲不平道:“如今最紧要便是找出路,你们两方切莫心存芥蒂,坐下来好好商量。我有点事去去就来。”说罢,不管那十人各自大眼瞪小眼,恶狠狠拉了龙鬼往一边走。

龙鬼知道他忍不住说了太多。果然,雪凤凰把他牵到石室一角,开门见山逼问:“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谁!如今困在这鬼地方,不知出不出得去,你我生死都能与共,你再瞒我作甚?”龙鬼无奈,瞥了十人一眼,恨不得他们吵翻了天吸引雪凤凰的注意。没想到那十人听了劝告,围拢在一处商议如何解困,他只能低眉苦想对策。

雪凤凰叉了腰道:“别想什么鬼主意,知道你是谁,能吃了我不成?”龙鬼叹了口气,道:“若我是乜邪的儿子,你是不是宁可一口吃了我?”他眼神清亮,显无一句瞒骗之言。雪凤凰不是没想过他和乜邪有亲密关系,但最多猜想他是乜邪的徒弟,再没想到这俊俏少年会是那老怪的儿子,两人的长相实有天壤之别。

“你骗我的,是不是?”如果这少年真是乜邪之子,很可能弥勒当初说的话是事实。缪宗玉玺是引弥勒前来的一个局。雪凤凰惊出一身冷汗,究竟这背后有多少秘密?龙鬼摇头。雪凤凰摸头苦笑:“我以为自个本事了得,这一路没人能把我如何,谁想不过是托你的福。”

龙鬼道:“姐姐莫要着恼,他们本无一人知道我的身份。可惜黄笙偷了我的信物,被他看破,而凌空又不巧暴露于罗怒眼前。我本想全都瞒住,并不存心骗姐姐一人。”

“那你爹叫你跟着我,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