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鬼摊开两手,表示无可奉告。雪凤凰“哼”了一声,越发担忧弥勒。他若知道她被困缪宗陵墓,会来相救吗?这可能个天大的陷阱,但她一时间意乱情迷,竟盼着永不要发现出路。这样,或许她的师父会宛若天神降临,救他们逃出生天。

龙鬼凝视她忽喜忽忧的面容,以为她仍有芥蒂,遂道:“里过他们是我爹派出的人,我会尽力保他们安全。姐姐若想帮罗怒,我也决不阻挠。总之,只要姐姐不亲自和我们交战,我们决不会先攻击姐姐,你看可好?”雪凤凰道:“呵,我倒好,两边都说不会先对我动手,算是能保住小命。”龙鬼低头:“姐姐莫要灰心,玉玺的事是真的。说不定最后有福拿到的仍是姐姐。”他意态迁就,雪凤凰板不牢僵硬的脸孔,拍拍他的肩,道:“罢了,你们谁取了玉玺都不紧要,只要你们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管不着。”

龙鬼笑了问她:“你若拿到玉玺,有什么用?”雪凤凰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有什么用?嗯,不知它有多大?大一点呢,可以做镇纸,小一点就穿个孔挂在脖子上——玉玺该不会很难看吧?”龙鬼忍笑道:“以天下为儿戏,姐姐你是当真的么?”

玉玺不过是一件器物,雪凤凰心想,换成弥勒在此,亦是不屑一顾的吧。雪凤凰神往地想起师父超然世外的风范,于弥勒眼中,决不能让万物的灵性窒了人的本性,他学遍世间百术却丝毫不沉迷留恋,便是如此。雪凤凰犹记得他教她辨玉识瓷,记得他忽而爱洁忽而邋遢的怪癖。当龙鬼问她,拿到玉玺会有什么用,她心念电转,想的全是——如果弥勒拿到了它,会有什么用。

她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不过是为了在师父面前表现,她终于长大。想到这里,她不由眼角一涩,没了和龙鬼继续攀谈的心思,摸住墓穴冰冷的墙壁发呆。

龙鬼没奈何地回到众人所立之处。交代完来历身世,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说尽,原该松一口气,可龙鬼知道,更尴尬的境遇将摆在他面前。那就是在玉玺现身之时,他和雪凤凰将正式决裂。

罗怒此刻冷静下来,雪凤凰、龙鬼谈心时,他和曲不平正通力合作寻找出路。无奈越找越是胆战心惊,四下里皆是严实无缝,再不见任何可开启的机关。想到要活活憋死在这墓穴里形同陪葬,众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两人走回时,正听到罗怒说道:“怕就怕五位是乜邪那老怪物的棋子,替他收拾了争夺玉玺的人,自己却要葬身这墓地中。”见雪凤凰和龙鬼走回,他一双利目射向龙鬼,若无其事地笑道:“龙小哥,无论如何,你爹千家寨主是最大的赢家,你说是也不是?”龙鬼冷笑不语。雪凤凰暗皱眉头,心想若是这十人合力对付龙鬼,以她一人之力怕是护他不住。她也怪不得罗怒掉转枪头,毕竟缪宗玉玺只有一块,除去一个对手便少一分阻力。

罗怒那句话果然厉害,里过和曲不平等人都讪讪不语,神色犹豫。封启骅忍不住道:“乜邪想杀了我们,我们留着他的宝贝儿子干什么?”里过皱眉问龙鬼道:“小鬼头,你来之前,你爹没有把这墓穴的布局告诉你么?”龙鬼摇头。封启骅便道:“好极,既是如此,杀了你也无妨。”雪凤凰高叫:“你们之前都立了誓,未见玉玺决不动我们。何况刚刚你们受伤,是谁助你们疗伤?”

封启骅耐不住道:“老子要是出不去,管他说过什么誓言!要么你说出机关在哪里,要么就怪你爹送你做替死鬼!”杨楝一双虎目上下打量龙鬼,从鼻子里哼出怪音,听得雪凤凰替龙鬼心惊。滕辽骂了两句蕃语,覃莨幽幽冷笑,龙鬼满不在乎地坐在地上,谈笑自若道:“大伙若是手痒,不妨先杀了我,看看能不能出得去。”杨楝吃软不吃硬,闻言狠狠“呸”了一声,倏地以迅雷之势冲到龙鬼面前,拎起他便道:“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里过等人冷冷作壁上观,只盼龙鬼熬不住说出机关所在,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

杨楝气势凶悍,龙鬼微微变色,雪凤凰正想出手,蒙秀走过来轻轻一拽,笑道:“小孩子的话,干吗认真?”杨楝只觉一股柔力自龙鬼身上传来,力道初显阴柔,久之便感手上刺痛,不得不松开手。蒙秀把龙鬼放到雪凤凰身后,对雪凤凰道:“雪姑娘,若是外面有机关,这里难道就没有机关可以打开么?”雪凤凰奇怪蒙秀何以会帮龙鬼,仔细一想已然明白。反正是死路一条,杀了龙鬼亦不见得能出去。倒是万一乜邪派人做的手脚,总不会眼睁睁看儿子死于此地,他活着众人反而安全。

雪凤凰随即答道:“如果连曲先生也一筹莫展,小女子的堪舆之术尚不及曲前辈,恐怕找不出机关在哪里。”蒙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罗怒拍拍她的手,道:“天无绝人之路,且让我再搜一遍看看。”招呼曲不平再在石室里上下寻找,期望有类似上一间石室的突起机关。

墓室里的空气愈见稀薄,蒙秀禁不住急吸几口,神情愈见烦躁。里过用力一踢石壁,骂道:“再下去肯定憋死!那条甬道里就没暗门了么?”曲不平摇头道:“四下皆是死路,除非外边有人打开机关。”黄笙一愣,抓着他的胳臂道:“你再多看看,不可能没有出路!”罗怒道:“造墓者多虑及盗墓,恐怕此间是个绝路。”

蒙秀惊道:“绝路?我可…”她本想说不想死,又大觉晦气,不愿当了众人的面说出,咽了回去。雪凤凰看了曲不平和里过一眼,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他俩说道:“如果两位肯帮忙,我想找条出路并非难事。”罗怒听她一说,恍然大悟:“对,借助两位的火药与堪舆之术,应该能逃出去。”

里过沉吟道:“墓穴里不通风,一旦点燃火药没有炸开出路,会把残留的空气全烧光,你我恐怕立即要憋死在这里。”雪凤凰点头道:“因此须借助曲先生的堪舆之术,找出主墓的方向,朝那里打通地道。”

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只是众人原先一味取巧要寻求机关,倒把曲不平最擅长之事给忘了。经她一提醒,顿觉柳暗花明,信心大增。

第六章 陷局

曲不平用罗盘测算方位之时,龙鬼缩于雪凤凰身后,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鞭子上,神情警惕地望着众人。雪凤凰大生怜惜之心,安慰他道:“没事,他们吓吓你而已,不会真对你动手。”龙鬼嗤笑一声,轻蔑地瞥了一眼四周,伸过手去牵着雪凤凰,小声道:“雪姐姐,你答应我,始终跟着我可好?”

雪凤凰握了他的手,想起初上思邛山的一幕,感叹风云变幻,道:“你心里害怕?”龙鬼低下头,不让人瞧见他的神色,轻轻说了句:“是。”雪凤凰捏了捏他的手道:“好,我跟着你,谁敢动你,先过我这一关。”龙鬼抬起头,冲她一笑,放开手道:“这里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

忽听曲不平欣慰地指了一处道:“按常情推断,主墓该在此块石壁之后。从方才那间石室的距离测算,往这里走可能是活路。”他从背囊里掏出一把神工凿,比之前龙鬼向雪凤凰卖弄的要大上一号,乒乒乓乓在石壁上敲起来。石屑如水珠四溅,龙鬼冷眼看了许久,方对雪凤凰道:“雪姐姐,你说他们朝墙上挖洞,难道是想打出一条路来?”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暗笑小孩子见识,唯有雪凤凰始终对龙鬼刮目相看,知道他人小鬼大,非是口出妄言的人。他既熟知偷门规矩,怎会不明白曲不平是想凿开一个小洞,让里过埋放炸药。她自己也是机灵鬼,当下心念电转,刹那间晓得了他的心思,便接口道:“曲先生精于堪舆之术,他说那后面会有出路,想是没错。但不知这墓穴当年是何人设计,若是故意反其道行之,可又白费力气了。”

龙鬼嘻嘻一笑,雪凤凰知他越是看似不经意,越是胸有成竹。果不其然,听他拍手叫道:“雪姐姐真是聪明,我猜建造陵墓的定是什么堪舆高手,只怕设计机关时不仅反其道为之,把吉凶易了位,这墓穴里恐怕到处都是虚虚实实、难辨真假的退路死路。”

曲不平亲眼见过龙鬼的奇门身法,知他对这一套亦有涉猎,闻言不由慢下手脚。罗怒想起那日雪凤凰带了龙鬼出手相救,这小鬼很是精通奇门遁甲,便打破两边的僵局,含笑对他道:“小哥儿这话大有见识,果然虎父无犬子。依你之见,我们该从何处寻找出路?”龙鬼道:“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见识?”僵着的神情大见和缓。蒙秀走近,朝他笑道:“龙小哥,若你有什么能出去的主意,只管说出来。”龙鬼定睛瞧了她一阵,方道:“越是显眼处越不惹人留意,你们找机关时怎么不看那些石桌石凳?外面那些石柱也都漏了。换成任何一个小孩子,早就摸了个遍呢。”

曲不平一想他说的也是,这些大家伙他们匆匆一看而过,尽往些偏僻离奇之处寻找暗格机关,却一无所获。但小孩子天生好奇,大人眼中习以为常的事物偏偏能玩索不已,这便是龙鬼能想到机关会另在他处的缘故了。

曲不平顺路摸回到甬道中,对了那几个矮石柱发愣,这会子仔细端详竟看出名堂来。明明看似错乱排列的石柱,居然暗合北斗七星之数,天玑方位现陷于石壁之中,正是龙鬼所说的那根破烂石柱。与天枢遥遥相对的北极星方向,想来便是他们苦苦寻求的主墓方位,而这一方位,与他用罗盘测算的吉位正好有颇大偏差。

若不是龙鬼提醒,炸药炸开后众人仍将面临厚厚黄土,或是造墓者预留的埋伏。曲不平想到这点暗自庆幸没对龙鬼动手,更心生后怕,乜邪如此胸有成竹地派亲生子前来,若非此子有特别的本事,就是一定有人接应,怎可轻言对他不利?他心下有了计较,回去吩咐里过依天枢方向凿洞埋药,轻描淡写地对龙鬼道:“你的眼好尖,给你说准了,外面的石柱确是机窍所在。”龙鬼耸耸肩,并不理会其他人,兀自和雪凤凰说笑。

忽地石室发出一声轰天巨响,雪凤凰整个人剧烈地摇晃一下,听见罗怒和里过的欢呼声传来。烟灰消散处赫然一个大洞,前面豁然开朗,约摸有三亩见方的空地。壁上皆绘了亭台楼阁、高堂美酒的盛景,色泽鲜艳,笔法纯熟。而过了这块空地,不远处现出肃穆庄严的地宫,前方一道汉白玉门横亘当中,高约有一丈半,宽一丈。曲不平两眼发直,喃喃地望向前方道:“这定是地宫前殿!”

雪凤凰走到这里才觉欢喜。这墓地不再是初入时死气沉沉不会言语的冰冷地穴,这些精美的壁画,似乎在诉说墓主人生前的故事。他虽然寂寞,并不冷清,雪凤凰在心中默默地祷告一声,缪宗孝康,我们来看你了。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曲不平觑着眼看地形,口中念念有词。众人见他煞是郑重,不敢轻举妄动,皆在他身边立了。罗怒奇道:“这莫非又是个什么阵法?”曲不平微笑不语,雪凤凰知他爱弄玄虚,忙解释道:“太乙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以五在中央合成九宫方位。皇帝君临天下自是面南背北,如果没有料错,这里步了九宫阵法,地宫中的宝床之位该由此地朝北前行。”

龙鬼看一个个立定不动,“哼”了一声道:“九宫阵没什么了不起,姐姐你带我先走。”

他抢先跨步前行,其余众人乐得看他尝试。因曲不平在,雪凤凰早忍了很久,此刻难得卖弄一番,当即伸手拉住龙鬼齐步跃出。两人皆是行家,心有灵犀迈向艮位生门。刚歇得一歇,里过站在阵外手痒,抛出一支袖箭道:“我助两位一臂之力。”不偏不倚送往两人身边一丈开外的地界。雪凤凰和龙鬼面面相觑,叫了声:“不好!”步法骤变,急忙跃了开去。

里过自以为得手,不想帮了倒忙,正触动了震位伤门和巽位杜门两宫交界处,风雷之声顿时大作。空空如也的地面弹出硕大几颗雷火,星驰电射袭向那支袖箭,刹那间当空爆散,轰然数声后炸出一朵更大的火花,犹如霹雳连击。整座地宫亦摇得两摇,烟雾弥散,雪凤凰和龙鬼离得最近,被震落的泥石闹了一鼻子灰。里过兀自惊了半晌,尴尬朝两人一笑,龙鬼恼怒地回瞪他,低声骂道:“越帮越忙。”

雪凤凰和龙鬼避得太急,不小心踏多一步入了生门对面的死门,待发现已然不及。地底忽然涌出五座莲花台座,明珠耀眼,光芒四射,雪凤凰多看了两眼,竟目眩神迷情思恍惚。她深恐陷入幻境,连忙摄定心神,招呼龙鬼踏往乾位开门。不想刚走一步,莲花座花心大开,无数银蛇乱蹿,竟是千百枚细小银针。龙鬼挡在雪凤凰身前扬鞭急舞,耍得密不透风,方将周身护定。雪凤凰见莲花射完银针后略作闭合,知道下趟袭击转瞬即至,连忙一拉龙鬼的手,施展他当日教授的“碧落”步法,东斜西绕,在阵中穿梭来去,躲回生门。

两人刚到生门,不远处的莲花座又再次花开二度,银针比前次更为密集,铺天盖地之势令人再无处闪躲。雪凤凰和龙鬼避过一劫,心呼庆幸,把张狂轻慢之心收了不少,格外凝神静虑、再探前路。旁观众人看得屏气吞声,不敢稍动。曲不平深知阵势厉害,更是两眼发直手心冒汗,连他都不敢轻涉险地,其他人更不愿步两人后尘。户绝眼见地上无路可通,抬头寻思了一阵,掏出滚龙掌向天顶激射而出。他并未和里过、曲不平商量,一伺滚龙掌插入天顶石壁,径自借力一荡,竟直接落往阵中雪凤凰和龙鬼两人被困之处。

他有这般高来高去的本事,雪凤凰头回知晓,眼见他毫无交情却肯来救,大生好感。她突然忆起户绝亦是偷门大会挑出的人物,武功实该不如偷术,从高处穿街过巷便是他真正的看家本事了吧。有此绝技连皇宫亦去得,但不知他曾经盗过哪些宝物。

户绝落下后,朝龙鬼先施了一礼,继而避开众人耳目小声道:“龙少主,我一向景仰寨王,之前多有得罪,请小哥儿见谅。”龙鬼“哼”了一声,并未作答。雪凤凰看他意似逢迎,刚生的好感又减了两分。她总以为挺身救人应该顶天立地,户绝若是面冷心热倒罢了,像这般曲意讨好,未免让人小瞧。

户绝又道:“我思量出过关之计,只要龙少主信得过我,就能顺利走出这阵法。”雪凤凰插嘴道:“难道你对九宫阵法比我们更精通?”户绝摇头,正色道:“我对它一窍不通,但你们也见着了,从天上走便可无碍。两位的轻功既飞不过去,不如让我带两位走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