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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凌风这才上前行过大礼,叩见姑母,说道:“我爹爹叫我直接来找姑父姑母,他还给了我一条禁令。”

  谷中莲道:“什么禁令?”

  叶凌风道:“要待马萨儿国的太子即位之后,才许我回本国探亲。不但如此,他还要请姑姑代为隐瞒,不可让二叔知道我在你们这里。”

  谷中莲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他是怕二叔要你继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愿便是。”

  江海天笑道:“做一个笑做王侯的江湖游侠,那是比做一个国王自在多了。”

  叶凌风道:“侄儿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侠仗义,只怕我有负爹爹期望。因此我爹爹意欲,意欲……”

  谷中莲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为师么?”叶凌风聪明绝顶,他本来想说“正是”的,忽地感到谷中莲的问话有点跷蹊,立即便改口说道:“这是我妈的意思,后来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还不大赞同似的,大约是怕我资质太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罢。”

  谷中莲心道:“这才对了。大哥改邪归正之后,虽是深自忏悔,但他内心却还是极其骄傲的。他曾几次败在海哥之手,欧阳婉与海哥又曾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往事,大哥总是难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写明求海哥授他儿子武功。其实,事过境迁,我与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搁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没有妻子这么曲折,当下便即慨然说道:“侄儿,你既然到我这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当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愿。从今之后,你就与晓芙一同跟我学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两个。只可惜李文成那孩子还是未见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师徒缘份?”

  武林最重师道,师父比生父还更紧要,叶凌风听得江海天答应收他为徒,喜不自胜,连忙再上来行过拜师大礼。

  行过礼后,谷中莲忽他说道:“侄儿,你以前练过些什么功夫,露几手给我看看。”正是:

  正喜图谋皆遂意,哪知还有难题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欲驻驻踪陪玉女

  难明心迹觅孤儿

  叶凌风道:“小侄功夫不值一哂,怎敢在姑父姑母面前献丑?”江海天笑道:“贤侄,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们倘若不知道你曾练过些什么功夫,又怎能因材施教呢?不过,也无须如此急急,过两日再试吧。”后半段话却是向他妻子谷中莲说的。

  谷中莲突然就要叶凌风马上显露功夫,江海天也觉有点奇怪,心想:“还有两位客人在座,萧志远虽不是外人,毕竟也是初次见面。那位姓冷的更是生客。咱们马上就要教起徒弟来,这岂不是把客人冷落了?”

  谷中莲道:“好,那我就只试一招!”话犹未了,忽地一掌向叶凌风胸前拍来,掌风飕飕,竟是一招毫不留情的杀手!叶凌风大吃一惊,心道:“难道她对我已是起疑,要取我的性命?”性命交关之际,也无暇仔细思索,本能的便以全力接了一招。谷中莲的掌力早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轻轻一碰,便即收回,叶凌风打了两个圈圈,稳住了身形,这才知道谷中莲并非蓄意取他的性命。

  谷中莲冷冷说道:“你爹爹的看家本领为何丝毫也未曾授与你?”叶凌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江海天道:“你爹爹是否因为大乘般若掌太过狠辣,所以未曾教你?”

  江海天这一问不啻给叶凌风一个提示,立即便回答道:“姑父明见。爹爹正是因为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太过狠毒,所以自小就不许我练。非但如此,我母亲原来所学的邪派武功以及使用毒药等等本领,一概都不许我练,他们只是教我一些他们所知道的正派普通功夫,这也是出于我母亲的意思。她说免得我将来改学正派上乘武功之时,反而有所妨碍。”

  谷中莲听他讲得甚是内行,心想:“他知道大乘般若掌的功能,也知道欧阳婉练的是邪派武功,擅能使毒,看来大约不会是假冒的了。”但还是问道:“大乘般若掌是佛门三大神掌之一,绝非邪派武功。只因我大哥当年未得真传,所以流于狠毒,但它运功的秘诀,还是正宗内功的一派,将来你若要学上乘武功,正可以用得着它。这大乘般若掌的运功秘诀,你爹爹也没教你吗?”

  叶凌风说道:“这三篇运功秘诀,爹爹自小就要我背诵的。但他不许我练掌法,只知秘诀,内功的基础却是太差了。”谷中莲道:“你既是念得烂熟,背一遍给我听听。”江海天这时也察觉到谷中莲的用意乃是在试叶凌风的真假,心里颇觉有点不安,心想:“莲儿也未免太过精细了。”

  叶凌风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好笑:“幸亏你只是考我背书,这可难我不倒。”当下低眉合什,缓缓念道:“能所双忘,色空并遗,于无起有,似有还无。此佛法之妙理,亦此篇武学之根基也。行功之道,端在以意御气,以气摄精,以精凝神,以神运力,气贯丹田,力透经穴,刺敌于动念之间,伏魔于表象之外……”正自念完大乘般若掌运功秘诀的第一篇“总纲”,谷中莲忽道:“错了,错了!”叶凌风愕然道:“哪里错了?”

  谷中莲道:“有三处地方错了。大乘般若掌是佛门的上乘武功,贵在心性和平,方能发挥制敌奇功,伏魔定力,但这三处地方,却是以霸道取胜,与此篇总纲开首的十五句妙旨恰不相符,是何道理?”当下将那三处地方列举出来,目光凝视着叶凌风道:“这是不是你爹爹亲口传授你的?”

  谷中莲驳诘叶凌风之时,江海天几次作色想要说话,只因谷中莲一开口便滔滔不绝,江海天未有机会插嘴,叶凌风瞧在眼内,登时便似服了定心丸一般,却故意作出惶感的神态,道:“这的确是家父亲口所传,何以有错,侄儿也是十分不解。”

  江海天哈哈大笑道:“莲妹,是你错了!你要知道你大哥的般若掌是传自金鹰宫的宝象禅师,此人虽是佛门高弟,但当时却正走入魔道,他将这运功秘诀擅自修改,以符合他所练的魔道武功。所以你大哥所得本来就不是原本真传,这三处错处,就正是宝象禅师擅自修改的,你怎能怪风侄念错?”

  谷中莲微微一笑,道:“海天,这个你多年之前,早已给我讲解过了,我并非忘记,我是故意考考风侄的。”说至此处,便温言对叶凌风道:“不必再背了,你果然是我侄儿!”

  叶凌风委委屈屈的神气说道:“原来姑母是有相疑之意,唉,侄儿……”眼中含泪,作势便要拜别,谷中莲忙将他一把拉着说道:“贤侄,你休怪我。江湖上人心险恶,你姑父是个老实人,我不能不多加一点小心。好在真金不怕红炉火,如今己证实你绝非假冒,这不比我心有怀疑而口中不说要好得多吗?贤侄,我使你受了委屈,今后定当悉心传授你的武功,以作补偿。你可不要怨我才好。”

  谷中莲说丈夫太过老实,其实她自己也是心地纯良,十分坦直之人,所以她在感到无可怀疑之后,便明明白白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都对叶凌风说了出来。

  叶凌风心里是大喜过望,口中却在说道:“侄儿怎敢埋怨姑姑?侄儿但求常得姑姑的教诲,武功的传授那倒是次要的了。”

  江海天哈哈笑道:“好了,你们姑侄已然相认,你姑母如今又是你的师母了,你快来与你师母再见过礼吧。”拜见师母之礼更为隆重,叶凌风行过大礼,改口叫了一声“师母”,谷中莲喜得掉下泪来,道:“你虽然不是贪图江家武功,但我与你姑父却必须成全你爹娘心愿,让你学好本领,做一个名实相符的大侠。海哥,这是你第一个徒弟,从今之后,你算是开宗立派了,你给你的徒弟一些训告吧。”武林规矩,拜师之时,师父便应向徒弟宣示本门的戒条,谷中莲是氓山派掌门,这一套规矩她是十分熟悉的。

  但江海天却不熟悉,原来他自己拜师之时就没有经过这一套,他的师父金世遗是一个十分随便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向他宣示过一条戒条。江海天怔了一怔,本想说个“兔”字,但见谷中莲的态度十分庄重,好像非如此不足以完成拜师大礼,便笑了一笑,说道:“请你以师母的身份,代我这个做师父的训告徒儿吧。”

  谷中莲微微一笑,道:“就让你偷一次懒吧,以后你再收徒弟,可得你自己主持了。”江海天笑了一笑,用天遁传音说道:“我不是偷懒,我是偷师。我记着你讲的是什么戒条,以后我就学会做师父了。”

  谷中莲摆了个临时香案,当作是江海天本门的历代祖师神位,其实江海天的本门祖师也只有两个,第一代是已逝世多年的毒龙尊者,第二代就是江海天的师父金世遗了,金世遗在十多年前与谷之华偕隐海外,算来已有六十多岁年纪,是否还活在人间,无人知道。

  谷中莲端了一张太师椅坐在上首,叫叶凌风跪在下首,道:“本门戒条,一不许欺师灭祖,二不许滥杀无辜,三不许奸淫妇女,四不可恃武凌人……”大部分是从氓山派的戒条中抽出来的,一共说了十条最重要的,说道:“若然犯了上列戒条,重则立时处死,轻则废去武功,你依得么?”叶凌风听她宣读一条,就叩一个响头,最后说道:“弟子叶凌风谨领本门戒律,如有故违,甘受惩处。”

  谷中莲道:“还有一些次要的,你也听了。不许擅取不义之财,不许结交匪类,不许与公门中人来往,除非得师尊允许,不许给富室保镖,不许……”说了几条,顿了顿,最后忽地加上一条,“不许谎言欺骗。如有犯上了上列戒条,重则废去武功,打断手足,轻则逐出门墙,你依得么?”叶凌风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连忙叩头说道:“弟子一一遵奉,决不敢违背本门戒律!”

  谷中莲说道:“好,最后还有一条,但这一条我只要你依从一半。”叶凌风心里暗暗嘀咕:“不知师母还有什么刁钻的戒条?怎么叫做只依从一半?她所说的这些戒条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刚才说的那条,嗯,可是有点蹊跷,什么‘不许谎言欺骗’,武林中一般门派的戒条,我也略知一二,这一条似乎少见;她却为什么特别提出?难道,难道她是对我有了疑心?”他心有所疑,神色却丝毫不露,恭恭敬敬他说道:“请师母吩咐。”

  谷中莲说道:“你师父是汉人,我养母兼师傅的谷女侠是汉人,我如今又是嫁夫从夫,因此我早已把自己完全当作汉人了。汉族的英雄义士,虽未约齐了会盟定约,但人人心中都是有一个共同的誓约,即是要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但你不是汉人,我不强求你也与汉族的英雄义士一般:毕生矢志,反抗清廷。但最少你不能做清廷的爪牙,不能残害汉族的仁人义士。所以我说要你只依从一半。本门的戒条不是因你一人而立的,你师父以后还会收汉人徒弟的,他们就要全部遵守了。”

  叶凌风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师母你说错了!”谷中莲愕了一愕,道:“怎么错了?你、你不愿——”叶凌风道:“我母亲是汉人,最少我也是半个汉人。我愿意全部遵守你这一条,像别的汉人义士一般,尽力之所及,反抗清廷,如背誓言,甘受处死!”

  江海天哈哈大笑道:“莲妹,你还未知道风侄早已是咱们的一路人了。他和萧贤弟曾在泰山救了李文成的遗孤呢。他也早已与清廷的鹰犬交过手了。”当下将萧志远刚才所说的故事,向谷中莲补述一遍。谷中莲大为欢喜,把叶凌风扶了起来,说道:“好侄儿,好徒弟,从现在起,你是本门的掌门大弟子了!”

  武林规矩,掌门弟子多数是大弟子,但也不一定就是大弟子,例如谷中莲以前就是在同辈之中,位居最末的小师妹,却做了掌门弟子的。如今谷中莲这么说法,即是在他一入门之时,就先立定他做掌门人了。不管以后江海天还收多少徒弟,那些徒弟是否才能胜过于他。

  叶凌风心里是喜出望外,神情却是极惶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看掌门弟子之位,还是留待光夏师弟的好。他是汉人,而且是大英雄李文成的遗狐再不然还有晓芙师妹呢。”

  江海天哈哈笑道:“你师母所说正合我心,你不必谦让了,光夏我是答应了收他为徒,但还不知是否有师徒的缘份呢,何况他年纪也还大小。至于你的师妹,哈哈,她是个只知淘气的小姑娘,决不能让她做掌门人的。”

  叶凌风自是欢喜无限,忙再叩头感谢师恩。萧志远却是有点儿奇怪,暗自寻恩:“叶贤弟一向与我说话,都是痛恨清廷,恨不得早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听他的口气,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汉人!”不过,萧志远虽是有点奇怪,但想到叶凌风是与他“志同道合”,他以“半个汉人”的身份,而能与汉人同仇敌汽,萧志远也自高兴,便不再去深思了。

  这时叶凌风已正式做了江海天的“开山大弟子”,而且江海天还预先立了他做掌门人,萧志远更是为他庆幸,便与冷铁樵一同上来向他道贺。

  叶凌风道:“萧大哥,你是我师父的同一班辈,我不敢高攀,今后可要改过称呼,叫你做萧大叔了。”萧志远大哈哈笑道:“你与我结义在先,拜师在后,各有各的交情,你何必如此拘泥什么班辈?”江海天也像他师父金世遗一样的脾气,对一些小节,乃是随随便便的人,当下也笑道:“这也不错,江湖上各交各的,你的萧大哥既是一番好意,我也就随便你们怎样称呼了。”

  萧志远本是与冷铁樵约好,一同回乡,助他叔父小金川寨主冷天禄举义的,但一来他是初次来到江家,江海天自是想挽留他多住几天;二来他受了李文成的托孤之命,李文成的孩子还未找回,他也放心不下,好在江南祖孙临走之时,已经说过三天之后,便可回来,萧志远便决意再留三天,等到江南、江晓芙回来之后,得到确切的消息,然后离开。

  哪知过了三天,江南祖孙俩,竟都是未见回来。他们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以行程而论,到德州一个来回,加上沿途投递拜帖的一些耽搁,三天也应该够了。

  江海天根据情理推断,虽然明知他们决无遇险之理,也不免有点忧虑,但他心想:“爹爹是个喜欢热闹,爱交朋友的人,他到了德州,可能是给丐帮的朋友留下了。芙儿第一次出门,在他爷爷庇护之下,说不定也是想在外面多玩几天。”于是他和妻子商量之后,决定再等三天,若还不见他们回来,他再自己亲自出马寻找。萧、冷二人碰上了这个意外,也只好决定再在江家耽搁三天。第二个二天又过去了,就在最后那天的晚上,已是三更时分,江海天忧心忡忡,正在与萧、冷二人在客厅聚谈,忽听得门外马嘶,江海天大喜道:“他们回来了!”全家人都急不可待,出去迎接,这晚正是月圆之夜,月色很好,只见只有江南一人骑马回来!

  江海天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爹爹,你。你只是一人回来么?”江南吃惊更甚,跳下马来便道:“怎么芙儿还未回来?我以为她早已回来了?”江海天本来挂虑女儿,但怕父亲心里不安,反而安慰他道:“芙儿也未必就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武功胜于那个女贼,又有宝剑宝甲,而且一路之上,还有咱们的朋友,只怕她在哪位世叔伯的家中留下了。”

  江南神情惶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他平时最爱说话,这时却似担着很重的心事,结结巴巴他说不出来。江海天情知凶多吉少。强作镇定,说道:“爹爹,你在路上碰到什么事情,进屋子里慢慢再说。”

  江海天替父亲拉过那匹坐骑,正要把它拉入马厩,谷中莲忽地“咦”了一声,道:“爹爹,你这匹坐骑怎的换了?”

  原来江南走时坐的本是一匹白马,全身没有一条杂色的毛,日行千里,故此名为“白龙驹”,如今回来,坐的却是一匹黑马。黑白分明,本是极容易发觉的,只因江海天一心记挂他的女儿,根本就没留意到江南的坐骑是什么颜色。谷中莲虽也是一样记挂女儿,但她是在旁边听他们父子说话,注意力比较在说话中的人较易接触其他事物,故而首先察觉,那匹日行千里的“白龙驹”已是换成了一匹寻常的黑马。

  江南在惶恐之中多了几分尴尬,说道:“这次我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给一个女贼骗了。”江海天道:“爹爹碰上了那个女贼么?”心想:“这倒是不幸中之幸,最少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萧志远、叶凌风亦都出来迎接,争着打听消息。江南进了屋子,坐定之后,叹口气道:“我碰到了一个女贼,可惜不是正点儿。”萧志远道:“不是那帮女贼么?”江南道:“是倒是的,但却不是为首的那个女贼,只是她的一个小丫鬟!”

  原来江南在离家后的第二天,便追上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单骑女子,年龄服饰和萧志远所说的那帮女贼都很符合,可是却没有带着孩子。那女贼的坐骑当然跑不过江南的白龙驹,江南飞马抢过她的前头,拦着她问话,那女贼最初还想动手,江南心地纯良,非但不愿伤她,而且因为她是个年轻女子,江南怕她羞愧,连碰也不想碰她,故此没有点她穴道。只是施展劈空掌力,把她的坐骑击毙,叫她知道一点厉害。那女贼见了他的功夫,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女子爬起身来,便作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气愤愤的向江南嚷道:“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江老爷子吗?你是老前辈、大英雄,为何欺负我一个孤身弱女?”江南给她这么一说,反觉不好意思,正正经经的和她理论道:“你休得抵赖,我知道你是昨日在东平县抢了一个孩子的那伙女贼,你也分明懂得武功,怎能说是‘弱女子’呢?”

  那女子嚷道:“哎哟,江老爷子,你是江湖上人人佩服的老前辈,我以为你一定是个公平正直的人,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江南道:“我怎的不明?哪点错了?倒要请教!”那女子道:“岂止一点错了,总共有三点不对!那女子实是有意胡缠,好拖延时间,心中暗暗盘算脱身之计。

  江南怔了一怔,问道:“我只说了几句说话,就有三点不对了吗?”那女子说道:“我才不会冤枉你呢。你且听着,第一、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怎能一口就咬定我们是贼?第二、即使我当真是贼,‘捉贼捉赃’,也总得有赃物才能说我是贼。你看我只是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孩子?你是要讨回那孩子的,孩子不是我抢走的,你就不该与我为难。第三、我虽然懂得一点武功,但比起你江老爷子,简直等于一头羔羊和一头老虎,在你的面前,我还不能说是弱女子吗?”

  江南给她捧得飘飘然的,心想:“这小妮子说的倒也有点理由。”说道:“我并非故意与你为难,那姓李的孩子乃是我的徒孙,我非得讨回不可。劫了那孩子的是不是你们一伙?这点你总不能抵赖了吧?”

  那女子笑道:“我为什么耍赖?可是在你朋友手中夺了那孩子的乃是我们的小姐,我只是她的一个丫鬟。”江南喜道:“好,到底是探出一些消息了。你的小姐是谁?她为何要劫夺李文成的孩子?快说!”

  那女子说道:“我们小姐么,她名叫千手观音祈圣因,‘祈祷’的‘祈’,‘圣贤’的‘圣’,‘因缘’的‘因’,你老爷子见闻广阔,想必听过我们小姐的名字吧?”江南道:“什么千手观音?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什么来历?不,你先说她为何要抢那孩子,再说她的来历。”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老爷子,你又糊涂了。”江南怔了一怔,问道:“我怎么又糊涂了?”那女子道:“你也不想想看,我只是一个丫鬟,主人做什么事情,做丫鬟的还能去向她查根问底吗?”江南愠道:“你刚才的口气,不分明是说你的小姐和那孩子有什么关系的吗?你还说我不该冤枉你的小姐是贼呢。”

  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我说你糊涂,你当真乃是糊涂!不错,我是说过你不该冤枉我们小姐是贼,正因为我知道她不是贼,所以我才敢断定她和那姓李的孩子一定有些关系,要不然,她何必从你朋友手中夺了那孩子呢?至于什么关系,小姐她未告诉我,我又怎能知道?”这女子缠七夹八的兜了几个圈子,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不知道!”

  江南苦笑道:“我听你说了半天,你越说我倒越糊涂了。你们的小姐到底是什么人?”那女子道:“我们的小姐,就是我们的小姐!你要问她的身世么,待我想想看,嗯,查家世该查三代,那我就从她的祖父说起吧,哎呀,我说了半天,当真是有点口渴了,咱们找个茶亭歇歇,我拼着耗个半天工夫,陪你老聊聊。”

  江南吃了一惊,心道:“这丫头要说她小姐的三代底细,还准备耗个半天工夫!我自小被人叫做‘多嘴的江南’,岂知今天碰上这个鬼丫头,比我江南还要唠叨十倍!”忽听得鸦声阵阵,原来天色已晚,已是百鸟归巢的时候了。

  江南虽是忠厚老实,毕竟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瞿然一省,“这丫头莫非是故意与我胡缠,好让她的小姐走得越远越好?”连忙截住那女子的话头,说道:“我不想听你小姐的三代底细了,你小姐走的哪条路?我追上了她,我自会问她来历!”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一副狡狯的神气笑道:“江老爷子,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小姐走的是哪一条路,但你就不怕我骗你吗?”江南道:“对,你给我带路!你高兴说话,在路上再说,说她三代、五代、七代、八代,只要不耽搁赶路,我就随你说个够!”

  那女子说道:“好,江老爷子,你是天下闻名的老英雄,你要我带路,我是荣幸之至,敢不依从?”江南叫道:“别多说闲话了,快走!”那女子道:“可是有个大大的难题!”江南道:“什么难题?”那女子道:“你老爷子把我的坐骑击毙了,叫我跑路跟你吗?你的马跑得这样快,我的气力又这样小!”

  江南搔搔头道:“这个,这个——”沉吟了好一会子,毅然说道:“好,那你也骑上来吧!”那女子娇声笑道:“不,不好!你虽然足可做我爷爷,但毕竟是个男子。我不瞒着你老,我今年虽然只有十八,已经是许了人家的了。我那未婚夫婿妒忌心重,要是给他知道我与一个男子那么亲热的同坐一匹马,他会不要我的。”

  江南无可奈何,想了一想,说道:“也罢,我就让你坐我的坐骑,可你得听我的吩咐!你瞧着!”江南一记劈空掌打出,五丈开外的一棵柳树,登时倒下。

  那女子吃了一惊,却自笑道:“江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早已说过,我是一个小丫鬟,能够有个机会,给你这位名震天下的老前辈、大英雄效劳,那是我天大的荣幸,我还能不听你老的吩咐吗?”

  江南给她一顿奉承,心里十分受用,却端起脸来,正色道:“我最不喜欢戴高帽子,你别给我多说恭维的话儿了。哪,你听着,我让你骑我这匹白龙驹,你可别要心怀鬼胎。我跟着马走,人与马的距离不准距离三丈开外,我叫你停,你就要停。否则我一记劈空掌就能叫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一团肉饼!”

  那女子叫道:“哎呀,江老爷子你也太多心了,我还能骗你的宝马不成?不过,你在后头,我怎知道是否不超过三丈距离,不是要我常常回头看你吗?”江南道:“这马我是骑惯了的,你不用鞭打它,只要保持它平常的速度,我就可以跟得上了。”

  原来江南积了几十年的功力,轻身本领亦已是非同小可,寻常的马匹,速度还不及他,即使是这匹白龙驹,在最初的三五里路程之内,人与马都以全力奔跑的话,他也可以不至落后三丈之外。但若走长程,那就要白龙驹不可跑得太快了。

  那女子道:“这白龙驹看来十分神骏,只怕它不服生人?”江南道:“不要紧,它很听我的话的。”当下将白龙驹拉到那女子身边,拍拍马儿,指一指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骑你一程,你可不要欺负她。”那白龙驹果然似通灵性,蹲了下来,让那女子毫不费力的便跨上马背。

  江南道:“我已吩咐它不可欺负你了,你也不可存着坏心眼儿,以为可以将它偷走。我一发出命令,它会把你摔下来的。”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你真是啰唆得紧。你有劈空掌,这匹坐骑又是听你号令的,我不怕你劈空掌打死,也怕给它摔死,我还怎敢偷你的坐骑呢?”

  江南为了急于追赶这帮女贼的首领,想出了这个主意,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这女子跨上马背,忽地唰的一鞭,催得她跨下的白龙驹四蹄如飞,绝尘而去。

  江南大惊,喝道:“快停!我要发劈空掌啦!”那女子娇声道:“江老爷子,你是天下闻名的老英雄,你不怕人耻笑,说你欺负一个孤身弱女,你就打死我吧!”江南双掌扬起,掌力却是不敢发出。以江南的本领,本来还可以伤马而不伤人的,但这匹白龙驹是他心爱的宝马,他又怎忍伤它?稍一犹豫,人马距离已在十数丈外,江南大叫道:“小白龙,听我的话,摔她下来,摔她下来!”

  那女子扬空虚打一鞭,也在叫道:“小白龙,听我的话,跑快些,跑快些!”那匹坐骑果然越跑越快,那女子笑道:“江老爷子,你的白龙驹听我的话,却不听你的话,合该是我做它的主人了!”江南追赶不上,气得七窍生烟,却是无可奈何。

  江南失了坐骑,只好步行,他心急赶路,昼夜不停,功力虽高,毕竟是上了一点年纪,赶了一日一夜,赶到德州,已是疲劳不堪,他以为江晓芙坐着赤龙驹,应该早已到了,哪知他找到了丐帮的德州舵主杨亮宗一问,江晓芙竟还未到。

  江南在德州等了一天,仍然不见孙女到来,已知有点不妙,便问杨亮宗要了一匹坐骑,从江晓芙走的那条路回去。一路上他也曾到处打听,却就是无人知道江晓芙的下落。

  江南把他的遭遇说给儿子、媳妇听,虽然隐瞒了一些,例如给那丫鬟戏弄的情形,他就只是粗枝大叶的说了几句。但大致还是说清楚了。

  江海天沉吟半晌,道:“千手观音祈圣因,这名字我也没听过。”谷中莲道:“有个名字,总是比较容易打听一些,就怕那丫鬟是胡说一通,根本没有此人。”

  江海天道:“我叫芙儿沿途投递拜帖的,从咱们这儿到德州,走她那条路,有三处地方要投拜帖的,一处是飞龙枪董镖头,一处是大刀关五爷,一处是赛灵猿梁少英,爹爹,你走那条路回来,可问过这三家没有?”

  江南神情颓丧,说道:“海儿,你爹爹还没那么糊涂,这三处地方,当然都已去查问过了。芙儿都没去过。”江海天道:“奇怪,最近的一处飞龙枪董镖头家里,离此不过二百余里,赤龙驹还不到半日路程,难道她在这一段路程之内,就出事了。”

  谷中莲道:“还好芙儿只是没有消息,还没传来什么坏消息。爹爹回来时候的神气,我几乎以为芙儿已经遇害了呢。”江南顿足道:“没有消息也就是坏消息了,你们还不着紧,快去找她!”江南最疼爱这个孙女,故此特别紧张。

  江海天道:“芙儿失踪,我们当然要着紧找她。但爹爹也不必太过担心,闯荡江湖,哪有不受到风险的?让她历练历练,也未尝对她没有益处。爹爹放心,待会儿天一亮,孩儿就去找她。”

  江南父子说话之时,萧、冷二人也在一旁静听,萧志远心里却是好生为难,他受了李文成托孤之命,论理是该帮忙寻找的,可是冷铁樵却又等着他一同回乡。

  江海天已听他说过这事情,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便恳切的对他说道:“萧贤弟,李文成这孩子虽未向我叩头拜师,我已是把他当作我的徒弟了,我怎能让我的徒弟落在坏人手中。贤弟,你放心吧,我是定要尽我所能,将他找回来的。你既是答应了回乡相助冷寨主,这是一件大事,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失约,寻觅孩子之事,你就让我多负点责任。一有消息,我就会托人送信给你。”

  萧志远一想,以江海天的武功与威望,有他亲自出马,自是无须乎多他一个帮忙,只是还有一事未能放心,说道:“江大哥,有你出头管事,再难十倍的也能办好,小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李文成这孩子你未见过——”江海天哈哈笑道:“你忘记了还有凌风吗?我正想藉此机会,带他出去走走江湖,让他多认识一些武林前辈。”

  萧志远笑道:“这就最好不过了,叶贤弟,你可得赶紧多学武功,要是碰上那个女贼,便请你代我报那一鞭之仇!”叶凌风更是暗暗高兴,心想这次与师父同行,人人都知道他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江大侠的掌门弟子,何等光荣!当真是未出师门,已名闻天下了。不过,他在萧志远面前,却是不敢显出太过得意,他叩谢了师父的栽培之后,还与萧志远说了好些谦逊的说话,那也不必细表了。

  计议已定,第二日一早,主客便各自分道扬镳,萧志远与冷铁樵一路,赶回四川。江海天夫妇则带了叶凌风先往德州,查访江晓芙和李光夏的消息。留下江南看守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