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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江晓芙遭遇了什么意外呢?这事可得先从李光夏这孩子说起。且说那日李光夏被擒之后,是“千手观音”祈圣因手下的一个丫鬟先把他带走,祈圣因则留在后面,准备抵挡追兵。祈圣因将李光夏抛给她的丫鬟之时,已是顺手点了他的穴道,李光夏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祈圣因用的是邪派独门点穴手法,她的丫鬟亦非无能之辈,祈圣因当然不会想到李光夏能够逃走。

  哪知李光夏年纪虽小,正邪各派的功夫他却是知道得不少,祈圣因这门点穴手法,正巧他也知道解法。祈圣因出手点他穴道之时,又顾虑他是个小孩,怕伤了他的身体,不敢用重手法,这就给了李光夏一个逃走的机会了。李光夏功力未到,解穴须得运气冲关,本来是极不容易的,好在祈圣因用的不是重手法,他把真气一点一滴的慢慢凝聚起来,终于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竟然给他自己解开了穴道,这时天已入黑,祈圣因所顾虑的追兵,未见追来,也恰巧在这时候,赶上了他们。

  这时已是入黑时分,恰巧走到一段非常险峻的山路上,这是从两山夹峙之中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谷。祈圣因追了上来,叫道:“天黑了,这路很不好走,你把孩子交给我吧。”那丫鬟应道:“是!”勒住坐骑,正要把李光夏抱下马背,交给她的主人。李光夏忽地在她耳边大叫一声,那丫鬟吓了一跳,李光夏反手一推,把她推倒,迅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尽气力,用重手法点了她的穴道。

  祈圣因叫道:“怎么啦?你还不赶快扶这孩子起来!”她还只道是天黑路险,那丫鬟马失前蹄,把李光夏摔坏了。李光夏趁祈圣因未曾来到,双手一抱,护着头颅,闭了眼睛,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祈圣因亮起火折,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她的丫鬟,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才是李光夏。祈圣因是个武学行家,一眼看出了她的丫鬟是被点了穴道,大吃一惊之后,也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我也是太过疏于防范,忘记你是李文成的孩子了。糟糕,从这么高的山坡上滚下去,不死只怕也得遍体鳞伤。”当下,已是无暇给那丫鬟解开穴道,便即跟着下去寻觅。

  山坡陡峭,天色又已黑了,当然不能骑马下去。祈圣因又怕他在中途被树枝石笋绊倒,未必就滚到谷底,因此只好一步步的走下去,小心寻觅,未到谷底,她手中的火折已是燃烧净尽。

  李光夏幸好没有碰着尖利的石头,只是荆棘勾破衣裳,伤了几处皮肉。脚踏实地,便即没命奔逃。

  这晚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疏星,山谷黑沉沉的,也不知哪里才有出路?祈圣因发了一支蛇焰箭,叫道:“好孩子不要跑了,我不会害你的!”她己听得谷底的脚步声响,知道李光夏即使受伤,至多也是轻伤。

  山谷底下,长满了高逾人头的茅草,李光夏也真机伶,知道祈圣因轻功远在自己之上,她已然下来,倘若自己继续奔跑,给她循声觅迹,反而不妙,于是一见火光,立即便钻入茅草丛中。

  蛇焰箭一闪即灭,祈圣因没瞧见李光夏,但已察知他逃走的方向,火折已经烧掉,只好解下软鞭,拨扫茅革,小心寻觅。李光夏身躯矮小,蹲在茅草丛中一堆乱石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祈圣因柔声说道:“好孩子,我是你的长辈亲戚,你父母不幸双亡,无依无靠,我是特来照顾你的。我决意将你抚养成人,你别害怕。”

  李光夏年纪虽小,但自幼曾听得父亲谈论江湖上种种欺诈的事情,见识远非寻常童子可及,心道:“我哪来的这门亲戚?你只凭着几句话就想骗我不成?”心念未已,只听得祈圣因又道:“你奶奶是姓祈的不是?我爹爹是你奶奶的亲兄弟,我是你爹爹的表妹,算起来是你的表姑。我名叫祈圣因,你爹爹没和你说过我么?”李光夏怔了一怔,有点奇怪。

  原来他祖母确是姓祈,但他自懂人事以来,却从未听过他父亲说过他祖母娘家的事情,也从未提过祈家的任何人。他祖母的娘家,这门亲戚和他的关系已经相当疏远,他又是个孩子,因此也从未想过向父亲查问,如今突然冒出了这个表姑来,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光夏没答话,祈圣因叹了口气,又道:“你爹爹竟然从未提过我的名字么?我还有个外号叫做‘千手观音’,你也没听人说过么?”李光夏仍然不出半句声,祈圣因似是有点生气,忽地大声说道:“你爹爹和你妈妈吵架之时,也没提过我千手观音么?”

  李光夏心道:“我爹爹和妈妈可从来没有吵过架,你这贼婆娘简直是胡说八道。”但这“千手观音”的外号却忽地令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年,他爹爹生日,有个从江西来的朋友,送他爹爹一套景德镇瓷器,其中有一尊观音,制作甚为精美,客人送来的礼物是他母亲收拾的,他母亲发现了这尊观音瓷像,不知怎的,忽地无端端生起气来,将这尊观音“砰”的一声便摔个稀烂,他爹爹后来知道了,曾赔着笑脸向他母亲劝解,李光夏依稀还记得的几句话是:“这么多年了,你的气还没消么?好,你要发泄,明天我买十尊观音像来,让你一一摔个稀烂,只要你不怕菩萨责怪。”他母亲给说得笑了起来,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

  李光夏心里自思:“这贼婆娘外号‘千手观音’,我妈无端端将那观音摔破,莫非恨的是她?管她是不是我的表姑,我妈既是不高兴‘观音’,这千手观音就定是坏人。”

  祈圣因等了一会,仍不见李光夏说话,似乎更生气了,忽地冷笑道:“你的爹娘就这么要好,从未吵过嘴么?不过你爹娘纵然不认我这门亲戚,我总是要照顾你的。好孩子,你出来吧!”正是:

  眼前一个玉罗刹,可是当年观世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威加稚子滋疑虑

  力战强豪动杀机

  李光夏躲在茅草丛中,乱石之后,静静地听,只不作声,祈圣因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哼,你不听话,你就以为我没法叫你出来吗?哼,看来非叫你吃点苦头不行了。你赶快把双手掩着眼睛,我要放梅花针啦!”只听得嗤嗤声响,祈圣因果然是一把梅花针撒了出去。

  梅花针是最细小的暗器,不能致人死命,但若是给射中关节穴道,却是疼痛难当。祈圣因心想,李光夏无论怎样倔强,毕竟是个孩子,中了梅花针,非出声叫喊不可。她事先提醒他遮掩眼睛,还算有点爱惜之意。

  祈圣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发出梅花针,撒出一把,三丈方圆之内,便都在她满天针雨笼罩之下,她越来越近,第三把梅花针发出,正对着李光夏藏身之所,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李光夏面前的那块石头已是中了无数梅花针。

  祈圣因叫道:“你是躲在石头后面不是,还不快快出来?我瞧见你啦!”李光夏吃了一惊,不自觉的把身躯缩成一团,祈圣因隐隐听得茅草撼动的声响,但却还不能断定是由于有人躲在里面,或是由于自己的梅花针射在草从中所发出的声响,姑且再试一试,这次只把七枚梅花针射出,兜了个圈,从石头后面射进来,李光夏再也躲避不开,肩头、臂膊、脚踝有三处地方中了梅花针。

  受伤之处,火辣辣作痛,脚踝所中的那枚梅花针,更是刚好插入了骨缝,比利刀剜肉还要疼痛难当,李光夏心头怒火烧燃,想道:“这贼婆娘如此心狠手辣,她还说是我的长辈亲戚呢。哼,即使是真,我也绝不能跟她。”咬着牙关忍受,死也不肯出声。他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心知祈圣因说是瞧见他,那一定是骗他的,否则还有不过来捉他之理。

  祈圣因想不到他如此倔强,心道:“我这把梅花针撒出,若有人躲在石头后面,那是非中不可。看来是躲在别处了。”她的梅花针撒了几把,已是所剩无几,喝道:“你不出来,我放火烧你!看你还能藏得安稳?”李光夏横了心肠,心道:“你烧死我,我也不出来!”

  祈圣因动了怒气,喝道:“我数到三字,你不应声,我就放火。一、二……”“三”字未曾出口,忽听得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冷笑道:“千手观音,你欺负一个孩子,不也感到羞耻吗?”祈圣因吃了一惊,只见一条黑影如飞奔来。人还未到,声音已如在耳边。

  祈圣因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鹿老大。鹿老大,你这闲事可管得歪啦,你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什么人?”

  那被她称作“鹿老大”的怪客嘿嘿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那孩子是李文成和罗绮纨生的,你当年想嫁李文成没有嫁成,把罗绮纨恨如刺骨,你在她脸上斫了一刀还嫌不够,如今又想来虐待她的亲生儿子啦。哼,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装得假仁假义,好骗这孩子跟你,然后你就可以慢慢的折磨他了。幸亏我这侄儿没有上你的当!”

  李文成交游广阔,李光夏也不知道他父亲是否有这么一个姓鹿的朋友,但听他把自己称做“侄儿”,所说的事情又有根有据,料想不是假话,心中暗暗祷告:“爹爹,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位鹿伯伯打赢那贼婆娘。”

  原来李光夏的母亲的确是名叫罗绮纨,脸上也确是有个刀疤,在靠近耳朵的左颊,有头发遮住,平时是看不出来的。李光夏小时候看他母亲梳头,曾问过母亲这刀疤是怎么来的,他母亲说是小时候不小心弄刀子,给割伤的,如今始知是祈圣因所斫。

  李光夏更增愤恨,心想:“你斫了我的娘一刀,她还替你隐瞒,你却要把我拿去报复,哼,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了!”

  祈圣因气得破口大骂道:“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李文成哪来的这个兄弟,你竟敢厚着脸皮把他的孩子叫做侄儿?”声音在盛怒之中发抖,似是给对方说中了心事。

  那鹿老大哈哈笑道:“李文成知道你的狠毒,他与罗绮纨结了婚就再也不理睬你,他交了一些什么朋友,难道还会一一告诉你吗?哼,即使我与李文成毫无交情,他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我也不能让他的孩子落在你的手上!何况我与他乃是有八拜之交!”鹿老大这番话明里是驳祈圣因,实是说给躲在暗处的李光夏听的。

  祈圣因斥道:“鬼话,鬼话!你这头独角鹿臭名昭彰,居然有胆子在我面前冒充侠士,哼,你胡说一通,分明是想骗走李文成的孩子。”

  鹿老大也“哼”了一声道:“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废话少说,你即刻离开这儿,我侄儿之事,从今之后,你再也休管!”

  祈圣因大怒道:“鹿老大,你敢欺负到我千手观音头上来了!”鹿老大冷笑道:“千手观音又待如何?”祈圣因喝道:“照打!”霎时间,暗器如蝗,纷纷朝着那鹿老大打去。她号称“千手观音”,暗器上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鹿老大使一支奇形怪状的兵器,形状有点像是一支开叉的鹿角,配合上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法,打落飞刀,拨开甩手箭,接下飞蝗石,闪过毒蒺藜,哈哈笑道:“你是千手观音,我就是金身罗汉,你暗器虽多,能奈我何?”声到人到,祈圣因手上还有几件暗器未曾打出,那鹿老大已是迫到她的身前。原来鹿老大虽然故作大言,其实对祈圣因的歹毒暗器也是有点怯惧,他刚才用了浑身解数,还险些被暗器打中,故此要采用近身缠斗的办法,使得“千手观音”也腾不出手来。

  祈圣因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这头独角鹿果然是有几分本领,只怕我一人还对付不了。”当下将那几件暗器打出,迅即解下软鞭,拔出佩剑,喝道:“好,咱们再在兵器上见个输赢!”

  祈圣因的鞭剑合用的功夫,是她祈家的武学双绝,她曾以一条鞭击倒冷铁樵,一口剑杀败萧志远,如今鞭剑合用,厉害可想而知。但鹿老大所使的也是罕见的奇门兵器,名为“鹿角叉”,其实却是西藏特产的一种通天犀犀角所制,坚逾金石,但在一端装上两支尖叉,形状似是开叉的鹿角,故此名为“鹿角叉”。他这支“鹿角叉”可以用来点穴,又可以当作三尖两刃刀来使,还可以使出“蛾眉刺”的招数,一件兵器而兼有三种兵器之长,用来对付祈圣因的一鞭一剑,正是功力悉敌,并不吃亏。

  祈圣因以劲敌当前,出手便是绝招,短鞭抖直,呼呼声响,卷起一团鞭影,向鹿老大下三路疾扫而来,鞭梢伸缩不定,还竟杂有枪法的刺戳招数。

  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枪是硬兵器,若能使得圆转自如,那是枪法上的上乘境界,极难应付;鞭是软兵器,若能使得其直如矢,兼有枪法之长,那在鞭法上也是上乘境界,更难对付。她鞭扫下盘。右手青钢剑也跟着配合,一招“云龙三现”,抖起三朵剑花,似左、似右、似中,疾刺鹿老大中盘胸腹之间三处穴道。

  鹿老大道:“好个鞭剑双绝的功夫,俺鹿老大今日见识了!”鹿角叉抖得当啷啷作响,反手一绞,迎上了软鞭,软鞭恰巧打在那角上的两支尖叉之间,被他一绞一拉,祈圣因不觉被他牵动,跟着冲上两步。祈圣因想不到这一招绝妙的鞭法,竟被他的邪门怪招所破,不敢再缠,便即把软鞭抖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祈圣因右手的青钢剑也斫中了“鹿角叉”。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祈圣因这口剑乃是百炼精钢,虽还不能说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也锋利非凡,哪知一剑斫在那犀角上,犀角一点裂痕也没有,他的青钢剑却损了一个缺口。

  祈圣因虎口微感酸麻,知道对方功力尚在自己之上,但也高不了太多。当下立即变换打法,仗着轻灵的身法,挥鞭舞剑,与对方游斗,却不去和他的鹿角叉硬碰。祈圣因的招数其实并不输于对方,她之所以一交手便险险吃亏,那是因为未曾熟悉对这种奇门兵器的功能之故。

  鹿老大在兵器上稍占便宜,功力也是略高少许,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但祈圣因的两宗兵器,一长一短,远攻近守,相互配合,妙到毫巅,在招数上却是占了上风。因此鹿老大虽是立于不败之地,想要速胜,却也不能。

  激战中,祈圣因忽地发出一声长啸,鹿老大笑道:“千手观音,你敢把你的当家汉子唤来吗?你要李文成这孩子,你不怕他吃醋?依我之见,你还是放手了吧,你年纪尚轻,还怕自己养不出孩子吗?”

  祈圣因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哼,依我之见,你是快快夹着尾巴逃跑的好!否则我当家的一到,他不将你这头独角鹿宰了,那才怪呢!”鹿老大想激祈圣因生气,便好乘机取胜,哪知祈圣因初时虽然愤怒,一交手之后,却是十分冷静,他反而给祈圣因吓得有点心慌了。

  祈圣因情场失意之后,迟迟不婚,直到三十岁出了头,感到需要一个终身伴侣,这才答应了一个独行大盗的求婚,他们结婚至今不过两年,江湖上已传出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争吵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汉子妒忌心重,不满意妻子还在暗中怀念着李文成了。

  鹿老大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千手观音倘若不是得当家的同意,想来也未必敢要李文成的孩子?糟糕,只怕我是料错了一着,他们夫妻其实已经是讲和了?”祈圣因的丈夫以心狠手辣在黑道驰名,鹿老大不怕祈圣因,但对她的丈夫,却不能不有几分忌惮!

  鹿老大既不能迅速打败祈圣因,心里又着实有几分害怕她的丈夫,倘若事情不是关系重大,他早已跑了。可是李文成这孩子是他处心积虑要夺到手中的,机会难逢,他已知道这孩子就躲在附近,他又怎肯就此甘心逃走?他心念一转,立即大声叫道:“光夏贤侄,你赶快跑吧!我决不能让你落在恶人手里遭受折磨,我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抵挡追兵!”

  李光夏心情激动,“嗖”的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叫道:“鹿伯伯,要走咱们一齐走!”祈圣因叫道:“夏儿,这人是骗你的,不要上他的当!”李光夏哪还肯听信祈圣因的说话,心道:“你用梅花针打我,又要放火烧我,你虽是我长辈亲戚,我也不能再与你讲什么情份了。”

  祈圣因正在大声疾呼,李光夏已跳了过来,拔出腰刀,一招“铁牛耕地”,便向祈圣因双脚斩去,他身材矮小,攻敌人下盘,最是适宜。若在平时,祈圣因当然不会将一个孩子放在心上,但此际她与鹿老大恶斗之时,她还稍处下风,添上这么一个比寻常的大人更难对付的孩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祈圣因又气又恼,喝道:“夏儿,快退开!你莫要迫我伤了你!”李光夏更是愤激,说道:“你本来就要打伤我的!”他是大侠之子,自小便受薰陶,他以为鹿老大是舍命救他,他还焉能袖手旁观?更兼在愤激之下,明知以祈圣因的本领,举手投足,便可制他死命,他也置之脑后了。

  祈圣因一个回身滑步,飞足向他踢去,用意是在踢他的单刀,不料李光夏像一头小蛮牛般的冲上来,身形一矮,竟然不顾性命,那一刀仍然向她脚踝斩下。祈圣因的脚尖正对着他的头颅,这一脚若然踢出,岂不是要把他的头颅踢得开花?

  李光夏是她情敌罗绮纨的孩子,但也是她情人李文成的孩子,她情场失意,到了中年,方始出嫁,嫁得又不如意,多年来愤懑的心情,造成了她很不正常的心理,她痛恨情敌,也怨及情人,但对她年轻时候的情人,心底也总还存有一份爱意。

  正是由于她对李光夏父母的又爱又恨的心情,她对李光夏的心理也非常复杂,鹿老大说她想折磨李光夏,也不算冤枉了她,可是她对李光夏,其实也是憎中有爱,无论如何,总不至于便要取他性命的。她刚才发出梅花针,不过是要迫李光夏出来,梅花针是伤了人也无大碍的,而且她在事先还提醒李光夏遮掩眼睛,从这件事也可以想见她对李光夏的复杂心情,纵施毒手,也不忍太过份的了。

  祈圣因那一脚不敢踢出,只好迅速躲闪,硬生生的使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柳腰一俯,单足旋转,把踢出的腿收了回来。这个身法极费气力,那鹿老大何等狠辣,趁此良机,鹿角叉一抖,便插过来。祈圣因一剑架空,臂上着了一叉,血如泉涌!

  鹿老大哈哈笑道:“千手观音,你虽然狠毒无比,我鹿老大却不能不顾念交情,我如今饶了你的性命,你好好养伤去吧。”其实,他是担心祈圣因的丈夫赶来,侥幸得手之后,哪里还敢再与千手观音缠斗下去,乐得趁她受伤,说几句漂亮话了。

  鹿老大拉了李光夏急急逃跑,祈圣因只气得破口大骂,却是无可奈何。她随身带有金创药,当下敷了伤口,坐下休息。幸而不算伤得很重,但一条右臂,暂时已是不能使用了。

  祈圣因正自气恼,忽听得健马嘶鸣之声,随即听得有人从斜坡上走下来,祈圣因一口怒气无处发泄,骂道:“贼汉子,这个时候才来!我吃了人家的大亏,你知不知道?你还不赶快给我去追,追那杀千刀的独角鹿!”她只道来的必定是她的丈夫无疑。

  哪知话声未了,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冷冷说道:“谁给你管什么独角鹿四脚羊?李文成的孩子呢?”原来来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江晓芙。江晓芙骑着赤龙驹走的本是另一条叉路,但因夜深人静,却仿佛听得这里有金铁交鸣的厮杀声,心里想道:“莫非是我爷爷碰上了贼人,却何以不见蛇焰箭?不管如何,且先过去看看。”就这样,这谷底的厮杀声把她引来了。

  这晚没有月亮,谷底尤其幽暗,但天边挂着几点疏星,也还不至于漆黑一团,江晓芙自小练功,目力异乎常人,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子,而且身材形貌也与萧志远所说的那个女贼相符,不禁又惊又喜,连忙喝问。

  祈圣因从声音听得出江晓芙至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觉怔了一怔,她是提防江家有人追来,但想不到是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她还不知道江晓芙就是江海天的女儿。

  祈圣因正自没有好气,“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是什么人?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也要来管人家闲事?”江晓芙是第一次出道,正恨不得有个机会试试本领,心道:“我要是说出了我爹爹的名字,这女贼一定不敢和我交手。”于是就学着她所想像的江湖好汉的口吻说道:“你管我是什么人?天下人管得天下事!你这臭贼婆娘抢了人家的孩子,我是路见不平来啦!你抢去了的那个孩子呢?我数到三声,你不回答,我就叫你知道我的厉疑害!”她还怕这一架打不成,臭骂了祈圣因一顿之后,急急忙忙的就数起“一、二、三!”来。

  祈圣因吃了那鹿老大的亏,正自一肚皮闷气,怎禁得江晓芙再给她火上加油,一见面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祈圣因气得七窍生烟,莫说她还未知道江晓芙是江海天的女儿,即使知道,这口气她也是不能咽下的了。

  江晓芙一个“三”字尚未叫出,只听得“啪”的一声,祈圣因已是手起鞭落,闪电般的向她抽击,江晓芙吃了一惊,心道:“吓,这女贼好横,我还未决定怎样教训她,她就先动手了。”

  祈圣因这一鞭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以她的本领,本来可以避开的,但心里一慌,唰的就着了一鞭,背心的一幅衣裳化作了片片蝴蝶,幸而她里面还穿有护身宝甲,衣服破了,人却未伤。

  祈圣因骂道:“臭丫头,知道厉害了吧?快给我滚开!”江晓芙这一气可大了,喝道:“岂有此理,你敢打我?”祈圣因冷笑道:“打你又怎么样?”唰的又是一鞭打来。

  这次江晓芙早有提防,话声未了,只见白光一闪,她的裁云宝剑业已出鞘,“咔嚓”一声,就把鞭梢削去了一段,祈圣因赞道:“好一把宝剑,拿过来吧!”长鞭一抖,绕了个圈子,疾缠江晓芙的手腕,鞭梢一颤,又点向她的脉门。祈圣因有“鞭剑双绝”之称,鞭法实已到了出神人化之境,鞭梢点穴,尤其是她的家传绝技,这一招“灵蛇绕腕”的绝技一使,以为必定可以把对方的宝剑夺出手中。

  哪知江晓芙忽地使出个古怪的步法,身形不动,鞋底却似抹了油一般,陡地在草地上滑出一丈开外,祈圣因的长鞭就差了那么几寸未能缠上,祈圣因一鞭打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闪处,咔嚓一声,祈圣因的长鞭又被削短了几寸。

  原来江晓芙的武功本来就在祈圣因之上,但却是毫无对敌的经验,过去她虽然也曾暗中瞒着父亲,与客人较技,替父亲拒客,但那毕竟只是“点到即止”的试招性质,那些客人一来是武功确不如她,二来也因为她是江海天的女儿,即使有胜过她的,也不能不手下留情。真正的与敌交锋,这次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开首的时候,险险吃了大亏。过了几招,这才渐渐沉着下来。

  祈圣因却是老练狠辣,一瞧不对,身形一晃,长鞭噼啪一响,却并未真个打出来,黑夜中看不清楚,江晓芙学过“听风辨器”之技,听那鞭声,似是向她左侧打来,但知这却是祈圣因的巧妙手法,她不用把长鞭打出,就能弄出噼啪的声响,待得江晓芙一剑向左侧削去,她这才一抖长鞭,悄没声就一鞭的向她右臂疾抽,江晓芙剑招用老,急切间哪能撤回抵御,“唰”的又着了一鞭!

  这一鞭祈圣因因为已知对方了得,竟是用尽全力,江晓芙虽有宝甲护身,也觉手腕着鞭之处,火辣辣的作痛。她两次削短了对方的长鞭,但自身也着了两鞭,比较起来,还是她吃的亏更大。

  江晓芙一向娇纵惯了,连吃两次亏,气得可就大了,喝道:“好呀,你敢打我,我杀了你!”她恃着有宝甲护身,即使多捱几鞭,也是伤不了她,当下就不顾一切。迳向祈圣因扑去,祈圣因纵横江湖,可还真未见过这样不顾自身,只攻不守的打法,何况江晓芙手里拿的又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要是着了一下,这可不是好玩的事。祈圣因也不禁慌了。

  祈圣因心道:“哪来的疯丫头,也罢,算我倒楣,避开她吧。”她要想逃跑,可是江晓芙的轻功比她更高,她一想逃,吃亏更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噼啪连声,祈圣囚接连抽中她几鞭,江晓芙已是欺身扑到,一招“顺水推舟”,剑光起处,明晃晃的剑锋竟是朝着她的颈项推削过来。

  祈圣因吓得魂不附体,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冀图死里求生,败中反击。这一瞬间,江晓芙却忽地想道:“这女贼虽然可恶,但我还未查明她的来历,要是就杀了她,只怕爹爹责怪。”她若是剑锋一落,本来可以要了祈圣因的性命的,这一瞬间,心念电转,剑锋疾的转了一圈,平削过去,登时把祈圣因的头发削去了十之八九,露出了一大片光头。

  江晓芙哈哈大笑道:“你这女贼作恶多端,理该佛前忏悔,我如今给你剃度,削去你三千烦恼丝,你以后就做个尼姑了吧!”江晓芙犹有童心,完成了这个“杰作”,觉得很是得意,忍不着就把对方取笑,却不想对方是何等一个狠辣的敌人,笑声未止,祈圣因大怒,反手便是一鞭,这一鞭打中江晓芙的脚踝,那是没有宝甲防护之处,痛得江晓芙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祈圣因冷笑道:“看你还凶,我非打得你求饶不可!”鞭风呼响,鞭鞭都是卷地扫来,打她双足。原来祈圣因在她身上抽了几鞭之后,见她没有受伤,已想到她有防身之物,是以改了鞭法,专打她的下三路。

  江晓芙着了两鞭之后,怒叫道:“岂有此理,我不杀你,你反而打我!这回我可是非杀你不可了!”使出了天山剑法的须弥剑式,剑光护了全身,专找她的鞭梢切削。剑中夹掌,以剑防身,以掌击敌。原来她虽然说了狠话,却也还不敢真个杀人,心想:“以掌力将她打成残废,那也可以消去一口闷气了。”

  江晓芙年纪虽小,可自小练的是上乘内功,掌力雄浑,武林中的须眉男子也罕有比得上她的。祈圣因功力也颇不弱,但她已伤了一条右臂,只能使鞭,无力用剑,“鞭剑双绝”的功大使不出来,在江晓芙剑中夹掌的攻击之下,就只能有招架的份儿了。

  幸而江晓芙双脚先已被她抽了几鞭,虽未筋断骨折,也是受了点伤,跳跃不灵,轻功大受影响。祈圣因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和她游斗,还勉强支持得住。但在江晓芙剑光笼罩之下,要想逃走,却已不能。

  时候稍长,祈圣因越斗越觉吃力,心头暗暗叫苦,“鹿老大的一叉之仇,尚还未报,若然又折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那更是不值了。哎呀,不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怎的如此厉害?”这时祈圣因已隐隐想到这“黄毛丫头”多半是江海天的女儿了。但她的年纪比江晓芙大了一倍有多,平素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被江晓芙削光了头发,又口口声声要取她的性命,却叫她怎能低首下心,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讨饶?

  正自心慌,忽听得一个重浊的声音喊道:“怎么样,惹出了麻烦了不是?好呀,且待我来会会这位高人。”祈圣因已是大汗淋漓,气湍吁吁,说不出整句的话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喊道:“贼、贼汉子,你、你快来!”

  江晓芙知道对方来了援兵,却也做然不惧,悄声说道:“你是这贼婆娘的男人么?你老婆是个泼贼,你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很好,你也来试试我的宝剑吧!”

  江晓芙骂得一副孩子口吻,那汉子听了,倒是觉得“新鲜”,大笑道:“哈哈,因妹,你如今也有人骂你作贼婆娘了。你还不甘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妙得很呀,这回不是我做贼连累了你,却是你这‘贼婆娘,连累了我也被人当作坏人了。”原来祈圣因出身于武学世家,却是从未干过黑道营生的。她嫁了绿林人物之后,非但不肯帮忙她的丈夫,反而屡屡劝他金盆洗手。他们夫妻意见不和,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汉子觉得江晓芙骂得好笑,同时又觉得奇怪,“怎的似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声音还似是个未成年的童子?”江晓芙要学大人说话,故意把声音迫尖,但童音未改,男不像男,女不像女,那汉子一时间倒是弄不清她是何等人物。待走近了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了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少女,那汉子不觉一怔,原来他以为能够打得他的妻子要向他呼救的,自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故而他才问是“哪方高人”,却不料竟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祈圣因见丈夫来到,刚自松了口气,江晓芙蓦地一剑削出,“咔嚓”一声,又把祈圣因的软鞭削去了一段,剩下的已不到一半了。江晓芙用的是世上无双的宝剑,剑锋未到,剑芒先吐,她刚才只是以剑护身,宝剑的威力还未十分显露,这时她为了急干将祈圣因打败,再对付她的丈夫,忽然剑掌互易,改守为攻,祈圣因吃的苦头就更大了。

  祈圣因方觉手上一轻,陡然间便见剑光耀目,只道对方的剑尖已指到咽喉,却不知只是剑尖上吐出的光芒,祈圣因大惊之下,慌忙使尽吃奶的气力,向后倒纵,她本来已是筋疲力竭,再一用力,臂上的伤口又再裂开,疼痛难当,不由得“咕咚”一声,跌倒地上。江晓芙的宝剑并未刺中她的身体,她已是又带了花。

  江晓芙右手一剑刺出,左手便即反手一掌,她凭着听觉知道来人已到身后,这一掌打出恰是时候,那汉子和她的距离不到五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那汉子未及出掌相迎,已给她的劈空掌力震得晃了一晃,心头也不禁微微一凛,“这小丫头果然是非比寻常,怪不得圣因败在她的手下!”

  这时距离已近,天上的黑云也刚消散,一弯眉月从云层中透了出来。那汉子对他妻子的狼狈形状,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她露出一片光头,只剩下鬓边稀疏的头发还未给削去;又见她上身衣裳一片鲜红,显然已是受伤不轻。那汉子只道这都是江晓芙干的,却不知臂上的伤乃是鹿老大的鹿角叉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