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三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伴伴,用一种非常温和和友善的声音问她:“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好吃的人在慢慢的享受一种非常丰富的晚餐?”

  “我看过。”

  “你看我的兄弟们现在的表情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

  “好像有一点。”

  胜三微笑:“我的兄弟们当然也是跟我一样的人。”他又问伴伴:“我既然也跟他们一样,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享受这种晚餐?”

  “因为你有你自己为自己留下的晚餐。”伴伴说:“一个做老大的人,就算自己不留,他的兄弟们也会替他留下来的。”

  “有理。”

  “一个做老大的人,他自己的晚餐通常都会比他的兄弟好一点。”

  “通常都是这样子的,”胜三说:“只不过这一次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这一次不但比以前的都要好一点,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伴伴的脸色忽然变了,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恐惧。

  刚才他们出手对付丁宁和姜断弦,她还能控制自己,因为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觉到这种恐惧,因为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胜三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匹狼和一条毒蛇的混合,不但冷酷残暴,而且贪婪邪恶。

  可是她一定要把这种恐惧尽量隐藏起来,所以她还是问胜三:“今天你的晚餐是什么?”

  “是你,”胜三说:“今天我特别为自己留下的晚餐就是你。”

  伴伴闭上眼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活在噩梦里,虽有间断,却无休止。

  她活着,好像只因为等待那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间的片刻间隙。

  ——这一场噩梦什么时候会醒呢?

  她不知道。

  这时候她已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一个拳头沉重而缓慢的打在她乳房上的声音。

  然后,她才觉得有一种奇异而熟悉的感觉像浪潮涌上沙滩般遍布她全身。

  最可怕的是,这种感觉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连她自己都已分不清。

  这个计时的沙漏是用一种很珍贵的水晶雕出来的,再配上手工极精细的镂金架子。

  慕容秋水这一生中所用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他对他生命中每一样东西,每一件事都非常挑剔。

  现在他正在计时,计算胜三和他的兄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慕容秋水的估计是一个时辰。

  胜三现在做的这一类事,本来用不着这么长的时候,这种事本来是一种很简单的事,用的方法本来应该是最直接的方法,简单、直接,有效,而且绝不浪费时间。

  可是胜三在处理这一类事的时候,所用的方法却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他把这种事变成了一种艺术,一种享受。

  沙漏中的沙子慢慢的流下去,流得虽慢,却不会停,如果它停,只因为沙已流尽。

  现在它停了,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时辰。

  慕容秋水站起来,走到韦好客的卧榻旁:“你是不是已经叫人把我那匹‘八百’准备好了。”

  “是。”

  ——“八百”是一匹马,可以“夜行八百里”的快马。

  “那么我现在就要走了。”慕容说:“我一定要在丁宁和伴伴还没有死的时候去看一看他们。”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看着慕容走出去之后,韦好客也闭上了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也不懂。

  他不懂他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替慕容秋水去做很多他本来不愿意做的事,直到他残废之后,慕容秋水还是同样要他做。

  他觉得自己好像上辈子欠了慕容秋水的。

  在看着慕容走出去的这一瞬间,韦好客忽然觉得好后悔好后悔。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丁宁。

  第二十三回 冬笋烧鸡酒

  快马毕竟是快的,慕容秋水很快就看到了丁宁养伤的那间木屋。

  很柔和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夜色那么温柔,小木屋静静的安睡在夜色中,看来那么和平宁静。

  可是慕容知道这栋木屋里的和平宁静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慕容一向很少单独行动,这一次却是例外,因为这一次行动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他绝对相信胜三和胜三的那班兄弟,如果不是在绝对安全的安排下,这些人也不会开始行动。

  他们也绝不会做冒险的事。

  他们的生活已经很舒服,已经开始怕死了。

  令人想不到的事,慕容秋水看见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是死人。

  大灶里的炉火已经熄了,桌上的菜已经冷了,人已经死了。

  胜三和他的兄弟们,本来已经占尽了优势,他们的拳头总变成了别人的噩梦。

  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倒在地上,每个人都像是一根被拗拧了的钉子,扭曲、歪斜,冷而僵硬。

  他们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一共有九个人,现在倒在这个厨房里的人,也是九个人。

  他们是来“整理”丁宁、姜断弦,和伴伴。可是现在丁宁、姜断弦,和伴伴却全都不见了。

  要整理别人的人都已倒下,被整理的人反而不知行踪。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秋水也不知道。

  只有一件事是每个人都可以确定的,这个地方刚才一定发生了某一种极可怕的意外变化。

  最重要的一点是胜三和他的兄弟们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纵然不能算高手,却无疑是老手。

  老手通常也是好手。

  要对付这种人并不容易,可是现在他们却好像是死在同一瞬间,连一个能够逃出门的都没有。

  他们的尸体看来僵硬而扭曲,面容恐怖而诡异,无疑是被人用一种极其秘而诡秘的手在一瞬间刺杀于当地。

  这个人是谁了

  慕容秋水还是很镇定,而且连神情都没有一点改变。他一向是个非常冷静,非常有自制的人。

  可是他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他只觉得手心里已经冒出了冷汗。

  灯还是亮着的,并没有被震碎,也没有被打灭,可见这里并没有经过很惨烈的激战。

  从这一点也可以证明,出手的人在极短的时刻里就已制伏了胜三和他所有的兄弟。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提防他。

  想到这一点,就可以把这个“凶手”的范围缩小很多了。

  慕容秋水取过了一盏灯,提起了一个死人,开始检查。

  他一定要先查明这个人致人死命时所用的是什么手法。

  这个死人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他当然都不会错过,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变化都不肯错过,甚至连衣服的折印都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