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过。

  可是现在他已不同,因为他已有过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本不该想这件事的——他所受的训练也许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严厉艰苦。

  但他也是男人,被这种见鬼的夕阳晒着,除了这件事外,他简直什么都不愿想——他太疲倦。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骤雨后的夕阳为什么总是特别温暖?

  他跳下床,冲出去!

  他需要发泄,却偏偏只能忍耐!

  街上很安静。

  山城里的居民,仿佛都已看出这地方将要有件惊人的大事发生,连平常喜欢在街上游荡的人,都宁可躲在家里抱孩子了。

  叶开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泥泞,似在思索着件很难解决的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傅红雪从对面的小巷里走出来。

  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傅红雪却像是没有看见他,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激动的红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一道窄门。

  门上的灯笼已燃起。

  傅红雪的眼睛似也如这盏灯一样,也已在燃烧。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过去。

  叶开忽然发现这冷漠沉静的少年,今天看来竟像是变得有些奇怪。

  一个人若是忍耐得太久,憋得太久,有些时候总难免会想发泄一下的,否则无论谁都难免要爆炸。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他的确应该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

  最好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那就等他醒来时,虽然会觉得头痛如裂,他精神却一定会觉得已松弛了下来。

  当然最好还能有个女人。

  叶开在奇怪,也不知道这少年一生是不是也会接触过女人。

  若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也许反倒好些——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男人,就像是个严密的堤防,是很难崩溃的。

  已有过很多女人的男人,也不危险——假如已根本没有堤防,又怎会崩溃。

  最危险的是,刚接触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堤防上刚有了一点缺口,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让洪水冲进来。

  傅红雪慢慢地穿过街道,眼睛还是盯着那扇门,门上的灯笼。

  灯笼亮着,就表示营业已开始。

  今天的生意显然不会好,这地方主要的客人就是马场中的马师和远地来的马贩子,今天这两种人只怕都不会上门。

  傅红雪推开了门,喉结上下滚动着。

  屋子里只有两个刚和老婆呕过气的本地客人,萧别离已下了楼,当然还是坐在那同样的位子,正在享受着他的“早点”。

  他的早点是一小片烤得很透的羊腰肉,一小碗用羊杂汤煮的粉条和一大杯酒,好像是从波斯来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里。

  他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傅红雪走进去,迟疑着,终于又在前夜他坐的那位子上坐下。

  “喝什么酒?”

  他又迟疑了很久!

  “不要酒。”

  “要什么?”

  “除了酒之外,别的随便什么都行。”

  萧别离忽然笑了笑,转头吩咐他的伙计。

  “这里刚好有新鲜的羊奶,给这位傅公子一盅,算店里的敬意。”

  傅红雪没有看他,冷冷道:“用不着,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付账。”

  萧别离又笑了笑,将最后一片羊腰肉送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享受着那极鲜美中微带膻气的滋味,他绝不是个喜欢争执的人。

  但他却知道已有个喜欢争执的人来了。

  急骤的马蹄声停在门外。

  “砰”的,门被用力推开,一条高山般的大汉,大步走了进来,不戴帽子,衣襟散开,腰上斜插着把银柄弯刀。

  公孙断!

  萧别离微笑着招呼,他也没有看见。

  他已看见了傅红雪。

  他的眼睛立刻像是一只发现了死尸的兀鹰。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鲜。

  这种饮料只有边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边城的人才懂得享受。

  傅红雪勉强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公孙断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

  傅红雪听不见,端起羊奶,又喝了一口。

  公孙断大声道:“难怪这里有羊骚臭,原来这里有条臭羊。”

  傅红雪还是听不见,可是他握着刀的手,青筋已凸起。

  公孙断忽然走过去,“砰”地一拍桌子,道:“走开!”

  傅红雪目光凝视着碗里的羊奶,缓缓道:“你要我走开?”

  公孙断道:“这里是人坐的,后面有羊栏,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傅红雪道:“我不是羊。”

  公孙断又一拍桌子,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得滚开,老子喜欢坐在你这位子上。”

  傅红雪道:“谁是老子?”

  公孙断道:“我,我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我。”

  “波”的,碗碎了。

  傅红雪看着羊奶泼在桌子上,身子已激动得开始颤抖。

  公孙断瞪着他,巨大的手掌也已握住刀柄,冷笑道:“你是要自己滚,还是要人抬你出去?”

  傅红雪颤抖着,慢慢地站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公孙断大笑道:“看来这条臭羊已要滚回他的羊栏去了,为什么不把桌上的奶舔干净再滚?”

  傅红雪霍地抬起头,瞪着他。一双眼睛似已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炭。

  公孙断的眼睛也已因兴奋而布满红丝,狞笑道:“你想怎么样?想拔刀?”

  傅红雪的手握着刀,握得好紧。

  公孙断道:“只有人才会拔刀,臭羊是不会拔刀的,你若是个人,就拔出你的刀来。”

  傅红雪瞪着他,全身都已在颤抖。

  本来在喝酒的两个人早已退人角落里,吃惊地看着他们。

  萧别离慢慢地啜着杯中酒,拿杯子的手似也已因紧张而僵硬。

  屋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傅红雪的呼吸声轻而短促,公孙断的呼吸声长而短促,萧别离的呼吸声长而沉重。

  别的人却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傅红雪忽然转过身,往外走,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了过去。

  公孙断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原来这条臭羊还是个跛子。”

  傅红雪的脚步突然加快,却似已走不稳了,踉跄冲了出去。

  公孙断大笑道:“滚吧,滚回你的羊栏去,再让老子看见你,小心老子打断你的那条腿。”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又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拿酒来,好酒。”

  突听门口一人大声道:“拿酒来,好酒。”

  叶开已走了进来,手里居然还牵着一条羊。

  公孙断瞪着他,他却好像没有看见公孙断,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找的位子恰好就在公孙断对面。

  公孙断冷笑,又指着桌子道:“酒呢?赶快。”

  叶开也拍着桌子,道:“酒呢?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