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捕头又冷笑道:“你和她若没交情,怎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单身女子投宿?哼,哼,我还听说你接了她的贼赃了呢!真人面前你别说假话了吧!”

  店主人牙关打战,说道:“哪、哪有此事,哪、哪有此事?”

  那捕头说道:“还说没有?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有人目睹那女匪交给你的!”

  耿电听得那捕头盘问的口气越来越凶,心里想道:“那‘黑衣妖女’不知是什么人,但既然是和青龙帮的人一道,想必也是个侠义道的女侠了。青龙帮的人决不会有什么‘贼赃’留在这客店的,不用说自是这鹰爪孙诬赖或者栽赃的了。哼,只怕这鹰爪孙就要严刑逼供,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耿电正想跑出去把那队官差打个落花流水,出乎他意料之外,客店里的说话声音突然间听不见了。耿电是练过暗器的人,竖起耳朵来听,隐约听得那捕头的笑声,笑得也是很轻很轻。

  邻桌的两个茶客接耳交谈,一个说道:“你看王老三是不是当真发了横财?”一个道:“哪有这等事,王老三是个怕事的糟老头子,贪小利或许会有,接贼赃他怎敢?”“那他为什么不分辩呢?”他的同伴双手一摊。笑道:“你问我我又怎知道?总之我是信得过王老三罢了。”

  耿电也是大惑不解,心道:“怎的这捕头忽然不盘问了,又不闻拷打之声?”

  原来这店主人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破财挡灾”这句老话,想道:“想必他知道那位姑娘曾给了我一颗金豆,以为不知还有多少赏钱与我呢。唉,其实也只是一颗金豆。”当下把那颗金豆拿出来,悄悄塞在捕头手里,告以实情,又答应把客店里所有的现钱都拿出来,这捕头料想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才罢手。

  钱银过手之后,那捕头虚张声势地喝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知道贼人的去处了?”店主人道:“小人委实不知。”他吃了颗定心丸,声音也镇定许多了。

  捕头大声说道:“好吧,那就饶过了你。店里的客人却有嫌疑,一起给我带回去再加审问。”

  此言一出,客店里又嘈嘈杂杂的乱成一片,结果还是那店主人代客求情,每个客人都把身上的钱财拿出来贿赂了捕头方始了事。

  这队官差闹了半夜,虽然分得无多,也算小有斩获,搜过这间客店,也可以向上司交差了,于是捕头一声令下,收队回城。

  耿电目送那队官差走出小镇之后,跨出茶馆,便进那间客店投宿。

  店主人没精打采的上来招呼,心里亦是有点奇怪,想道:“刚才的事,难道他没看见,怎的却不怕事。”当下小心翼翼的询问耿电的姓名,行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耿电笑道:“官差不会再来了。你放心,我是个正当客商,不会少你房钱的。”店主人虽然余悸犹存,但一想生意总还是要做的,于是也就答应耿电之请,给了他一间上房。

  店主人循例问道:“这间房合意吗?”耿电慢声应道:“不错,很好。”说话之际,忽地关上房门。

  店主人吃了一惊,说道:“客官,你、你干什么?”

  耿电说道:“没什么,咱们聊聊。你请坐呀。”小指头一勾,把一张椅子提了起来,放在他的面前。小客店的椅子是用厚实的粗木做的,虽然不是很重,但一根小指头就把它提了起来,却也不是常人所能。

  店主人更是吃惊,但转念一想:“店子里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具和衣物,就算他是强盗,我还能有什么给他抢的?”于是半边屁股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客官有何赐教?小店刚刚遭了不幸,小老儿都还未曾收拾呢。”

  耿电说道:“我正是要和你谈刚才的事,你的损失可不少吧?”

  店主人讷讷说道:“没、没什么?”

  耿电笑道:“我不是白道官府的人,你不必害怕。天下哪有猫儿不吃腥的,这班如狼似虎的官差进了你的店子,你还能没有损失吗?”

  店主人叹了口气,说道:“客官明鉴,小老儿收了几位客人的房饭钱,明天还不知道哪里去找钱来给他们开饭呢。”言下之意:“你的房饭钱最好先付。”

 

  耿电笑了一笑,说道:“不用担忧,这里是张银票,当作是我的房饭饯,你拿去吧。”

  他做了几十年生意,可从没见过客人用银票来付帐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口,给吓呆了。原来这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耿电说道:“你怕是假的吗?你瞧这是通济隆银号的银票,在这北五省任何一个县城的银号都可以交换的。”

  通济隆总店设在大都,分号遍及北方各省,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一间银号。店主人虽没收过这样大数目的一张银票,但在与他有往来的一些商号里,十两八两通济隆的银票还是见过的,他仔细一看,印鉴、式样全都不假,不能不相信它是真的了。

  大惊之下,店主人抖抖索索的把那银票递回去,说道:“客官,你别害我,小老儿可不敢要。”

  耿电笑道:“你怕是贼赃吗?”

  店主人道:“不,不,不,但房饭饯要不了这许多。”其实他心里正是害怕这是贼赃。

  耿电轻轻一推,说道:“放心,收下吧!”另外又掏出几两碎银。

  店主人更是吃惊,哪里敢要。耿电把银票和碎银塞进他的袋子,笑道:“坐下来,听我说,你有亲人么?”店主人道:“小老儿没儿没女,本地也没亲人。只有一个侄儿,却在衮城谋生,几年难得见上一面。”耿电说道:“你这侄儿可靠吗?”店主人道:“这娃儿倒是挺老实的,就是没出息,二十多岁了,可还是讨不起媳妇儿。”他见耿电十分和气,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惊慌了。但却不解耿电何以与他絮絮闲话家常。

  耿电这才笑道:“我怕你手头不便,几两碎银是给你作零用的。过两天你把这间客店歇了,到衮州去另开一间,叫你的侄儿主理。到了衮州,你也不用害怕这里的公差再来勒索你啦。五百两银子的本钱大概也够了吧?”

  店主人道:“够了,够了!开一间客店,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已是差不多了。不过——”

  耿电笑道:“剩下来的,你可以给侄儿讨个媳妇。”

  店主人一想,他遭遇公差的勒索,正好趁这机会歇业不致引起别人的疑心。说道:“多谢相公给我设想得这样周到,但小老儿无功不敢受禄。不知相公有何吩咐,还请明言。”

  耿电说道:“不错,我正有一桩事情要向你请教。”

  店主人又慌起来,说道:“不知这是不是小老儿做得到的。”

  耿电笑道:“你莫害怕,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也不会告诉外人。那天晚上来贵店投宿的那四个客人,和你说过什么话?”

  店主人道:“他们要了两间上房,后来让了一间给一个黑衣女子。小老儿可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

  耿电心想:“看这情形,这店主人和青龙帮没有关系的了。”说道:“好,那你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

  听他说了那天晚上的经过,耿电问道:“他们是上哪儿去的,你知不知道?”

  店主人道:“小老儿委实不知道。”

  耿电笑道:“你还害怕我是白道的人吗?”

  店主人道:“相公对我这样好,白道的人岂会如此?但那晚小老儿吓也吓得慌了,哪里还敢问他们。”

  耿电好生失望,正自想道:“五百两银子就当做一场好事吧。”那店主人忽道:“啊,我想起来了。”

  耿电喜道:“想起什么?”

  店主人道:“我听得那黑衣女子说起浙东一位老英雄的名字,叫那四个汉子去找他的女儿。”

  耿电说道:“那老英雄是谁?”

  店主人道:“好像是名叫吕东岩。”

  原来吕东岩的大名在数百里内是无人不知的,店主人那天晚上在公差走后,惊魂未定,本是无心听他们谈话的,只因听得云中燕提起吕东岩的名字,方始引起他的注意。但因他多少还有点顾虑,是以不敢说得太过确凿,在吕东岩的名字之前,加上了“好像是”三字。

  耿电瞿然一省,心道:“不错,那黑衣女子想必就是云中燕了,她从轰天雷的口中知道吕东岩曾经护送过我的事,是以叫‘四大金刚’到吕家打听我的消息。但为何不说是去找吕东岩,却说找他的女儿?难道云中燕早就知道吕玉瑶不会回家?”这件事他可说是猜中了一半,另一半没猜中的是:四大金刚本来就是奉了帮主之命要找吕东岩的。

  耿电说道:“你再想想,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店主人道:“那女子好像还提到一个地名,叫做、叫做凤凰山的。”

  耿电眉头一皱,说道:“吕东岩好像不是住在凤凰山的呀!”他套用店主人的口头禅,也加上了“好像”二字。

  店主人道:“凤凰山是青田黄岩两县交界处的一座山,那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几家人家的。小老儿年轻时曾做过货郎,走过几条山沟子。”又说:“当时我也有点奇怪,吕家不是住在凤凰山的呀,那女子为何叫他们去凤凰山呢?所以你刚才问我,我想起了也下敢说出来,怕说错了,你反而疑心我不是说实话了。”他最后终于是说了实话了。

  耿电暗暗好笑:“早知如此,我宁可惹吕东岩妻子的讨厌,就在吕家等候他们,倒省得多走一个来回。”

  谢过了那店主人,耿电安心睡了一个大觉,第二天一早,又从原路赶回去。

  吕玉瑶到了她的奶妈家中,已经有四天了。

  奶妈年老体弱,不巧得很,吕玉瑶来到她家,刚好碰上她的哮喘病发作。她虽然有个儿子和媳妇,在山上开了几亩梯田耕种,这几天正是农忙时节,吕玉瑶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只好说是来探望奶妈的,心想待奶妈病好一点再说。不料到第四天,她的表哥就来了。

  吕玉瑶正想知道家中的消息,见表哥来到,自是十分欢喜,可又有点奇怪,问道:“表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丘大成道:“姑父说有人曾见到你从娄家庄逃出来,却又不见你回家,是以叫我来这里打听打听。”

  吕玉瑶喜道:“啊,爹爹回家了,他没事吧?”

  丘大成道:“他的伤早已养好了,就在你逃出娄家庄那天晚上,他和几位朋友也在娄家庄大闹了一场呢,凌铁威也救出来了。”